周岱翰教授诊治宫颈癌经验浅探

吴结妍，刘展华

宫颈癌是女性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研究数据[1]表明，中国宫颈癌患者占全世界发病人数1/4，其发病率呈上升趋势，并趋于年轻化，严重危害女性的健康。国医大师周岱翰教授从医50余年，治验丰富，笔者有幸跟师学习，受益匪浅，现试将周教授治疗宫颈癌学术经验论之。

1 病机与辨治

周教授认为，宫颈癌的发病与肝、脾、肾三脏功能失调，冲任受损[2]相关。肝为女子之本，脾主气血生化，肾为先天之本。女子之病，多起于肝郁气滞，气机不畅则血行不通，气滞血瘀；饮食不节，脾运乃伤，精微不布，水湿停聚；宫颈癌好发于六七至七七之年，此时妇女肾气衰败，肾阴不足则阴虚火旺，瘀毒内蕴，肾阳不足则阴寒内生，寒凝血滞。

周教授指出，抓住肝“体阴而用阳”的特性，在治疗中条达其性，柔和其质，方可达上工之治。治肝常需疏肝、养肝。宫颈癌患者若有情绪抑郁，心烦易怒，或小腹胀痛，脉弦或涩，为肝郁气滞，多见于宫颈癌早期或术后患者，周教授常以柴胡、黄芩、香附、郁金、八月扎等疏肝解郁；而疲倦乏力，头晕目眩，面色苍白无华，手足麻木，舌质淡红，脉细者，多见于放化疗后，此时患者肝肾亏虚，治宜滋养肝肾，选用熟地黄、何首乌、白芍、川芎、紫河车等补肝肾，柔肝络，并配合黄芪、党参、白术等补气生血。

脾为气血生化之源，脾主运化。周教授指出，调理脾胃的功能在肿瘤疾病的发展中至关重要[3]。宫颈癌脾胃受损者，多见脾气虚弱、脾虚湿困、脾胃阴虚3种证型，故治脾有健脾、醒脾、滋脾之别。脾气虚弱则生化乏源，可见疾病的各阶段，若患者有倦怠乏力，胃纳减少，食后则胀，面色萎黄，舌淡红苔白，脉细或弱等表现，遣方当以四君子汤为主；若患者口淡不渴，身重困倦，纳呆，带下量多，舌苔白腻，证属脾虚湿困，选用苍术、佩兰、茯苓、山药、白扁豆、半夏健脾燥湿；脾胃阴亏，多见宫颈癌晚期或放疗后，患者面色潮红，口干欲饮，饥不欲食，肌肉瘦削，舌红少苔，脉细数，当以生地、沙参、麦门冬、玉竹、石斛、天花粉等甘凉生津之品，滋润脾胃，则阴津得复。

经言“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冲任隶属于肾，调冲任与治肾相连[4]。若以畏寒肢冷、多尿、舌淡胖为主要表现者，可知肾阳亏虚，温煦失职，应选附子、肉桂、仙灵脾、巴戟天等温肾壮阳，酌以补肾阴之品，如熟地黄、何首乌，体现“阴中求阳”；以潮热盗汗、眩晕耳鸣、肢体麻木者，用熟地黄、山茱萸、山药、枸杞子等滋补肾阴，并加入温肾阳药物，如仙灵脾、杜仲，体现“阳中求阴”。周教授指出：虽然肾气受损症状往往在宫颈癌晚期体现，但部分化疗或宫颈癌术后患者，由于体内激素水平骤降，容易出现更年期综合征，病机总以肾阴阳亏虚为主。“肾者，精神之舍，性命之根”，癌情凶险，补肾不可留至最后“出牌”。临证时，做到未病先防，及早巩固肾气，才可避免晚期宫颈癌患者错失治疗良机。

2 放疗并发症的治疗

放射治疗在宫颈癌治疗中具有重要地位。由于解剖位置临近，宫颈癌患者放疗迟发性不良反应常见放射性肠炎、放射性膀胱炎[5-6]。周教授认为，放疗射线破坏肿瘤细胞的同时，也打破了机体的阴阳平衡，从而引起一系列的病理改变。放射线作用于肠黏膜、膀胱黏膜，导致黏膜组织充血、水肿、炎症细胞浸润而出现炎症性病变。放射线炎热、易耗伤气血津液，具有火邪特点。放疗具有杀死肿瘤细胞的作用，其势过于六淫火邪，临床上使用放射线治疗肿瘤，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手段，故放射线是一种火毒[7]。结合放射线邪毒的特点，周教授治疗此两种并发症时，常以清热养阴为大法，又以此为变法，审证加减，灵活巧妙。

2.1 放射性肠炎 临床上主要表现为腹痛、大便次数增多伴里急后重感，排出黏液便等症状，少数患者有血便排出，病程缠绵不愈。根据患者的症状、舌脉可辨证分为湿热下注、热毒伤阴两个证型；究其病因病机，多因火性燔灼，损伤肠络，故可出现便血；湿热胶结大肠，气机壅滞不通，大肠传化失常，津为热迫而下注，故见腹痛、里急后重、大便次数增多。针对上证，周教授选方多以葛根芩连汤、芍药汤、白头翁汤化裁为主，以达清热燥湿，调气和血，祛邪止泻之效，酌加岭南草药白花蛇舌草、马齿苋等。随着放疗次数的增加，放疗剂量的积累，后期可出现阴液不足，阴虚火旺证候，患者多有消瘦，烦躁，口干咽燥，失眠，肛门灼热，舌红，苔少，脉细数等阴虚火旺证候。周教授常用黄柏、知母滋阴清热，生地清热凉血，沙参养阴润燥。

2.2 放射性膀胱炎 宫颈癌放射治疗一旦出现放射性膀胱炎，需及时治疗和控制症状。这种并发症以尿频、尿急、尿痛、尿血等症状为主，辨证可分膀胱湿热证和肝肾阴虚证。周教授认为，放疗火毒袭于膀胱，气化不利，水道不通，湿热蕴结，则发尿痛、小便频急；灼伤脉络，迫血妄行，血随尿出。周教授常用八正散为主治疗放射性膀胱炎，以栀子清三焦火毒，滑石、车前草清热利尿，小蓟、白茅根、生地凉血止血。“诸淋证，肾虚而膀胱热故也。”周教授指出肾与膀胱相表里，许多老年女性，本肝肾亏虚，放疗日久热毒病邪耗伤阴液，致肝肾阴虚。临证可见患者口干，手足心热，小便涩痛、淋漓不尽，时伴尿血，舌质红，脉沉或细数。此时正虚邪恋，当攻补兼施，不可一味滋补，以防滋腻碍邪，用知柏地黄丸加减，取熟地黄、山药、山茱萸“三补”以滋补肝肾，茯苓、泽泻、牡丹皮“三泻”渗浊清热，并酌情加入蒲公英、益母草、牛膝等既可利尿又可散瘀毒的草药。

3 注重饮食调治与人文关怀

3.1 饮食调治 药膳学是中国人民独创的一门学科，中国人民以药食强身壮体、预防疾病历史悠久，早在《后汉书》就有所记载。周教授认为“医者先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周教授建议肿瘤患者的饮食应遵循进食新鲜蔬菜、水果及容易消化的软食，忌服虾蟹发物、温燥等食物原则。其次，以病因病机为基础，辨证施食[8]。周教授认为，化疗后呕吐、纳呆的患者，脾气受损，升降失常，胃阴亏耗，饮食以健脾益胃为原则，建议患者服黄芪红枣鸡丝粥，黄芪益气健脾，红枣补中和血，鸡肉补虚损，调五脏，三者熬粥可养胃。而放疗后的患者，容易阴液损伤，可熬服雪耳百合冰糖，雪耳滋润不腻，百合清热除烦、冰糖养阴生津，如此可益阴液，解虚烦，阴虚热毒明显者，可以土茯苓炖龟以滋阴解毒。肿瘤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宫颈癌患者可长期选择具有健脾益气、补肾养阴的食材，如人参、香菇、灵芝、薏苡仁、白果、淮山药、桂圆、何首乌、枸杞子、鸡肉、鲫鱼等，通过与日常饮食物均衡搭配、烹饪，以达到扶助正气的作用。

3.2 人文关怀 周教授指出，宫颈癌以中老年女性多见，这个阶段的女性，容易受绝经期的困扰，情绪波动较大，罹患恶性肿瘤，虽有良药，乏于人文关怀，也是事倍功半。宫颈癌的现代医学治疗手段以手术与化疗为主，但许多晚期的患者都失去手术或化疗的机会。所以，周教授强调治病不能只着手于病，更要着眼于人，重视患者的身心情况[9]，不单要知道患者年龄、体质，更要考虑患者的知识背景、家庭经济、心理状态、抗癌信心。同时，医护人员需据此而制定适合患者的治疗方法和护理方案。例如，对于一些宫颈癌晚期老年患者，周教授通过中医药辨证治疗达到“带瘤生存”的目的[10]，把治疗目标转为症状的改善、功能的恢复和生活质量的提高，这体现中医学“以人为本”的思想，树立中医抗肿瘤的个体化治疗——因人制宜的理念。

4 医案举隅

患者女性，50岁，初诊：2013年7月23日。

阴道异常分泌物5月余。患者2013年2月出现阴道异常分泌物、量少色黄，伴接触性出血，当地诊所抗感染治疗无效。6月30日外院行妇科超声检查发现宫颈低回声区，范围约48 mm×33 mm，内部回声均匀，性质待查；7月3日行宫颈组织病理检查，诊断为宫颈鳞癌。得知病情，患者心情抑郁，常嗳气，胁胀，胃纳减少，失眠。舌淡红，苔白腻，脉弦。西医诊断：宫颈癌，中医诊断：癥瘕（肝郁气滞）；治以见疏肝健脾，活血散结。处方：柴胡15 g，白芍15 g，茯苓 20 g，当归 15 g，桃仁 15 g，浙贝母 15 g，土鳖虫 6 g，法半夏 15 g，醋莪术 10 g，熟党参 30 g。14剂，水煎服。

二诊：2013年8月7日。阴道分泌物减少；盆腔核磁共振成像（MR）示肿物累及阴道上2/3段，考虑宫颈癌ⅡC期，存在手术禁忌，外院行同期放化疗。近1周大便次数多，伴黏液血便，肛门灼热疼痛、坠胀，舌质红，苔黄腻，脉滑。中医诊断：癥瘕（湿热蕴结）；治以清热利湿。处方：芍药15 g，当归10 g，黄连6 g，甘草 6 g，大黄 9 g，黄芩 15 g，木香 10 g（后下），槟榔15 g，党参30 g，桃仁15 g。14剂，水煎服。

三诊：2013年8月23日。患者精神气色较前好，诉阴道无分泌物，大便次数明显减少，日4－5次，仍为黄色稀便，无排不尽感，便后肛门坠胀感明显缓解，舌质红，苔黄，脉滑。辨证方药同前，7剂后患者大便明显减少，每日2～3次，便质时成形，时呈糊状，无肛门坠胀感。

2013年10月10日外院复查全腹+盆腔MR增强扫描提示病灶缩小，未见转移。患者中医药治疗以健脾补肾为主，随症加减，食疗以健脾祛湿为主。随访至今4 a，肿瘤病灶稳定，未见复发转移，患者生活正常，能参加正常工作。

按：首诊时患者肝郁症状明显，总的病机以肝郁脾虚，痰湿与瘀血互结冲任，宜“疏其血气，令其条达而至平和”，拟方逍遥散加减，配合解毒消肿散结辨病治疗。以柴胡、白芍一解肝郁，一养肝血，补肝体而助肝用，当归为血中气药，既养肝血，助柴、芍补肝之体，又能活血化瘀。茯苓、党参健脾益气，防肝病犯脾，寓扶土制木之意；浙贝、半夏燥湿化痰散结，桃仁、莪术、土鳖虫破血化瘀消癥。诸药合用，共奏疏肝解郁，活血化瘀祛湿之效。二诊患者同期放化疗期间，湿与火毒交结，湿热下注，湿热邪毒熏灼肠络，故见腹泻、便血、肛门灼热坠胀。方选芍药汤加减。以黄芩、黄连功擅清热燥湿，为君药。芍药、当归、木香、槟榔为臣：芍药养血和营、缓急止痛，当归养血活血，配合一诊方中桃仁以活血化瘀，体现了“行血则便脓自愈”之义，且顾护阴血；木香、槟榔行气导滞，“调气则后重自除”。大黄苦寒，泻下通腑，导湿热积滞从大便而去，体现“通因通用”之法；泻下耗气，仍重用党参以固守中气，兼顾气阴两伤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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