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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谦与沈树镛的交游
——以金石交往为中心

2018-01-24李慧连

书法赏评 2018年3期
关键词:赵之谦寰宇甲子

■李慧连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

赵之谦(1829~1884),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初字益甫,号冷君;后改字撝叔,又号悲庵、无闷、梅庵等。所居曰“二金蝶堂”“苦兼室”。清书法篆刻家、金石学家,著有《补寰宇访碑录》等,书法诸体皆精,将碑学理论成功地运用于实践中,篆刻取法广泛,上溯秦汉,追求“印外求印”,书法篆刻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沈树镛,(1832—1873),字均初,号郑斋,著有《汉石经室丛刻目录》《汉石经室跋尾》,生平收藏书画、碑帖颇丰,考订精辟。与赵之谦合撰《补寰宇访碑录》。

赵之谦与沈树镛相识于咸丰九年(1859),沈树镛赴杭州应试,与赵之谦相识。赵之谦与沈树镛进一步交往是在同治二年初(1866),赵之谦自闽入京,参加会试,与沈树镛再度相逢。从此,赵之谦与沈树镛结下了“金石之谊”。现存赵之谦书札集存中,与潘祖荫通信往来最多,达一百一十四通。其次是与董沛,达一百一十二通,再次就是沈树镛,有四十九通。书信内容多为探讨金石碑帖,由此可窥见二人深厚的金石之交。赵之谦还为沈树镛治印,现存赵之谦印作原石,总数大约在二百方左右,而为沈树镛所刻就有三十余方,所刻之印年代集中于同治二年至同治四年(1865)八月这三年。在京期间,赵之谦曾一度寓居沈树镛处所。二人情谊笃厚,在金石交往中增进了彼此的学识。

一、协助编纂《补寰宇访碑录》

《寰宇访碑录》十二卷,为清孙承泽编。全书依照时代排序,自周至元,共著录各地石刻碑碣七千余通。体例完备,各石刻之下,著明书体、撰书人姓名、碑刻年月、后人题记。其中碑阴文字也有著录。《寰宇访碑录》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在清嘉庆以前的碑刻目录著作中最为翔实。该书问世以后,续补之作踵继。如赵之谦《补寰宇访碑录》,罗振玉《再续寰宇访碑录》等。其中《补寰宇访碑录》五卷系仿《寰宇访碑录》之作,每种除注明书体、年月外,还标有所在地、拓本藏处等。赵之谦为编《补寰宇访碑录》搜集了大量的碑刻资料,其中不乏温元长、沈树镛、胡荄甫、魏稼孙、方可中的帮助。赵之谦在《补寰宇访碑录序》中提及:“癸亥入都,太谷温元长见之,以为尚可为。既尽发所藏,畀校录。”石工方可中为赵之谦搜访最多,“余识可中因霞西,旧稿半取之可中。”[1]温忠善,字元长,“所集金石,有为前代著录家未见者,赵之谦《寰宇访碑录》多采之。”[2]而沈树镛亦协助颇多,“同岁生沈均初亦为此学者,毕力助搜讨,寒暑风雨,奔走告语。”《补寰宇访碑录》于同治三年(1864)书成。赵之谦与沈树镛书信往来探讨金石, 通信书函时间大致为咸丰九年(1859)至同治三年(1864)之间。

(一)书信探讨录碑事宜

赵之谦与沈树镛书信往来甚夥。其中多涉及有关录碑事宜。“塔盘题字已录入。同《筠清馆目》奉缴。《王氏藏目》尤望即检,以便校补。昨见张侍御又添录北周造像、西汉残瓦两种,并告。”[3]塔盘题字为“隋代苏州上方山大兴年间塔盘题字”,张侍御为张感藻,湖北人,虽无学术,而所藏颇丰。赵之谦与沈树镛探讨新录之碑书札甚多。“五书奉到,手示亦读悉。今日录《补访碑》清本,已至晋末,似尚可观。大名亦列于上矣。并闻复上。”

赵之谦亦求助于沈树镛,请其代为借有关金石著录。如请其问潘祖荫处是否有《金石萃编》六朝卷:“《补录》拟一校定,岁底即付剞劂。惟不知伯寅光禄处有《金石萃编》可借否?可借,求借其六朝一套(自魏晋至隋)。无则另设法。”[4]

(二)督促刊印

同治二年(1863)秋,“元长暴卒,感叹辍业,将恐将惧。郑重毁弃,甚负良友,因谋刻之。韵初谓然,遂厘定为五卷。”[5]是时,书中所搜罗石刻大体已备。赵之谦感慨万千,希冀刊刻,以慰老友相助之情。与魏稼孙建议缓刻不同的是,沈树镛建议即刻刊刻。“……未敢自为成书,余既促成之,且决其刻之。以其出不穷,录必无尽也。虽然,凡此所录,更数十百年,石之存否,且不可知。惟著其名,乃以长存,则可知也。”[6]沈树镛一方面劝告赵之谦即使缓刻,石刻也是层出不穷的,这是一项“录必无尽”的工作。另一方面考虑到数十年之后,原石刻或许因为战乱等原因不复存在,如刊记其名,存录此目,亦无憾也。

《补寰宇访碑录》的刊印还得力于沈树镛的慷慨出资相助。对于沈树镛的出资相助,赵之谦感激万分,遂决意刊印。在致魏稼孙函中提及此事:“且过此以往,天下虽大,未必有人肯为我刻书。穷厄极处.犹恐一旦沟壑。……如有人与我刻诗文,则不甚决;刻此,则决。决于刻此书,大错不过挂漏,不能指之为恶劣悖罔也。”[7]在好友沈树镛慷慨资助下,赵之谦也就不顾“寻以所采未备,”[8]毅然刊印了。

二、金石学问探讨

北碑于阮元、包世臣大力鼓吹之后,艺术价值日益受到时人的关注。赵之谦与沈树镛往来探讨金石书法,亦多涉及对北碑的探讨。在频繁的学术交流中对北碑的认识上达成了共识。

沈树镛在《汉石经室金石跋尾》中谈及《东魏李仲璇修孔子庙碑》:“六朝碑旧拓甚不易得。此仁和魏稼孙所贻,虽首尾不全,然校所见旧本多十余字。审为前明佳拓。”[9]由此可见六朝碑拓之珍贵,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称:“《李仲璇》如乌衣弟子,神采超俊。”沈树镛对此极为珍视:“至昆山道中,几遭沉舟之厄,此册亦在水中,急捞取得之。幸未损坏,然亦危甚矣。”[10]如此难得的拓本沈树镛自是珍爱有加,专心研究。沈树镛著有《汉石经室金石跋尾》,其中涉及北碑较多。沈树镛对于北碑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六朝造像石刻不必尽出能书者,而古拙之趣自存。至唐人曲尽楷法能事,古意浸失矣。”[11]认为六朝造像石刻较之唐楷,较多的保存了古拙之趣,唐楷古意顿失。赵之谦在入京之前,虽然已经接受了北碑的理论主张,但是其实践上仍未形成明显的魏碑体书风。同治四年(1865),赵之谦行、楷书风才形成了明显的突破,就是形成了魏碑体的书风。这与赵之谦在京师广泛地阅览金石碑版有一定的关系。赵氏曾刻有一方“但恨金石南天贫”白文印,表达了赵之谦对于无法观览丰富的石刻碑版的惋惜之情。赵之谦与沈树镛、魏锡曾、胡澍四人“皆痴嗜金石,奇赏疑析,晨夕无间”。沈、魏、胡三人对于金石均具有相当的造诣,四人相与探讨,对赵之谦碑学观念的转变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自来此间,见郑僖伯所书碑,始悟卷锋。”[12]赵之谦书风的转变亦得益于对《郑文公碑》的研习,赵之谦在京期间,得到《郑文公碑》,而沈树镛购得碑额,赵之谦在“八月二日,为沈树镛跋《郑文公碑·额》”中提及此事,“癸亥客京师,余买得碑,沈均初买得额,因以畀余,书此志喜。”沈树镛将碑额赠予赵之谦,赵之谦喜出望外。“手教敬悉。郑碑得额、玉匣、玉盖,所谓天生神物,终当合也。感谢并志喜。”[13]郑文公拓片碑身与碑额合璧,斯为美矣。赵之谦与沈树镛金石之谊由此可见一斑。沈树镛对于北碑的认识也受赵之谦影响。如其对北碑的评价时引用赵之谦的观点:“《隋修比丘尼梵石室铭》……撝叔谓此铭落笔处……如悬崖坠石,非真学 ‘拨镫法’者不能。余谓唯撝叔于此铭中实力讨论过,故能说出秘传,惜无精拓本证之。”[14]在这里,其实探讨的是“拨镫法”的笔法与“如悬崖坠石”的笔势的问题,沈树镛对于赵之谦的观点深信不疑,并且认为非于此铭用功研习至深者,不会有如此感悟。赵之谦与沈树镛以金石定交,往来探讨学问,对彼此的学识均有增益。

赵之谦与沈树镛之间的金石探讨还体现在碑帖考证上。沈树镛曾有《刘熊碑》,赵之谦对沈树镛所藏《刘熊碑》作了全面的考证,“据洪氏《隶释》全文,补以天一阁宋拓阙本,复校翁氏摹刻江秋史巴予籍双钩本,书于每行以下,以资考证存字。”[15]赵之谦对比天一阁本与巴予籍本,逐字校对,考证精审。

三、治印之谊

赵之谦一生不随便与人治印。故一生所刻印不足四百方。而在壬戌(1862年)、癸亥(1863年)、甲子(1864)三年中,为魏稼孙刻二十多方,为胡澍刻近二十方,为沈树镛刻三十余方,可见赵之谦与沈树镛情谊之笃。在赵之谦为沈树镛治印三十余方中,大致可以分为几类。(1)姓名印(2)斋馆别号印(3)收藏鉴赏印(4)吉语印。

(1)姓名印,有“沈”(朱文印),“沈氏金石”白文印(癸亥十月),[16]“沈树镛”白文印(癸亥),“均初”朱文印(癸亥),“沈树镛印”白文回文印(甲子),“树镛之印”白文印。

(2)斋馆别号印,有“宝董室”朱文印(甲子),“郑斋”朱文印(悲盦拟秦印,为均初刻郑斋记)(癸亥),“郑斋”朱文印(款云:悲盦为均初刻),“灵寿华馆”朱文印,“灵寿华馆”白文印(癸亥),“汉石经室”朱文印(癸亥秋),“郑斋金石”白文印(癸亥十月),“郑斋”朱文印(款云:无闷拟汉砖作)(甲子)。

(3)收藏鉴赏印,收藏类又可以细分为三类:收藏类、鉴赏类、校订类。

收藏类有:“松江沈树镛考藏印记”白文印(癸亥十月二日),“灵寿华馆考藏金石记”朱文印(癸亥十月十二日),“沈树镛同治纪元后所得”白文印(癸亥十一月),“灵寿华馆所得金石记”朱文印(癸亥),“均初所以金石之记”朱文印(癸亥),“均初所得”朱文印(癸亥),“沈均初考藏印”朱文印(癸亥),“均初藏宝”朱文印(甲子),“沈氏吉金乐石”朱文印(甲子)。

审定类有:“沈树镛审定金石文字”白文印(癸亥八月),“树镛审定”朱文印(款云:悲盦癸亥客京师作)(癸亥),“树镛审定”白文印(癸亥),“沈均初校金石刻之印”朱文印(甲子)。

鉴赏类有:“灵寿华馆读碑记”白文回文印(甲子),“树镛校读”白文印。

(4)吉语印有:“福德长寿”白文印(癸亥冬),“如愿”(甲子)。

赵之谦为沈树镛治印集中于癸亥、甲子二年。无论从赵之谦为沈树镛治印数量,抑或印章内容来看,赵之谦与沈树镛金石之交情深意笃。

斋馆别号印,多为沈树镛购得碑帖拓本之后,赵之谦为之志喜所治。沈树镛为东南巨富,收藏大家,所收碑帖甚夥,其中不乏宋明旧拓,海内孤本。对于珍贵的碑帖拓本,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如购得《熹平石经》,奔走相告,赵之谦遂为之刻印。赵之谦在与魏稼孙的信中曾提及此事:“《汉石经》竟为均初买到,(二百金)价可谓大矣,拓本实佳。”[17]赵之谦亦为沈树镛得到《汉石经》欣喜,在为沈树镛刻“如愿”印,边款上叙及此事:“均初求《熹平石经》一年,风雨寒暑几忘寝食。除夜书来,知己得之。因依故事,刻石志贺。”[18]又如沈树镛得到云峰、大基两山刻石全拓,以“郑”作为斋号,嘱托赵之谦为其刻印,赵之谦欣然与之,遂刻“郑斋金石”白文印。

收藏鉴赏印数量最多,有些也是沈树镛得到某碑帖拓本,赵之谦为其所刻。沈树镛曾得《刘熊碑》,赵之谦为其刻“均初藏宝”中记载此事:“均初得元拓《刘熊碑》,至宝也。因为摹此,用正意矣。无闷记。”沈树镛、赵之谦经常共同鉴赏金石。赵之谦曾刻有一方“绩溪胡澍川沙沈树镛仁和魏锡曾会稽赵之谦同时审定印”,乃四人相与鉴赏金石拓本之见证。

赵之谦,艺坛翘楚。沈树镛,东南巨富,收藏大家。二人以金石相交,“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共赏金石,探讨书艺,勘疑辨误,互相滋养。沈树镛对赵之谦助资刊印《补寰宇访碑录》,使赵之谦多年呕心沥血之作得以问世。赵之谦为沈树镛考证拓本年代,为沈树镛收藏鉴定碑帖拓本提供佐证。赵之谦一生不随便与人治印,为沈树镛治印,体现了其真挚的情谊。赵之谦与沈树镛的交游仅仅是清晚期金石家交游的一个缩影。潘祖荫、赵之谦、沈树镛、胡澍、魏稼孙等均有交游,正是在密切而广泛的金石往来中,互相探讨,互相交流,促进了清晚期金石之学的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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