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与思想：《管子》中的“分”

文 / 王敏 陈伟

实际上，“分”是藉以透析《管子》思想的一个重要概念，“分”思想是《管子》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管子》中表达“职分、持守”含义的“分”（fèn）这个概念及其思想内涵，学术界还没有研究。笔者拟通过研讨，呈现《管子》中“分”这个概念的基本含义及其思想价值，以期引起学界的进一步关注和思考。

一、《管子》中“分”的概念

（一）《管子》中的“分”

在《管子》中，“分”是一个词义丰富、词性复杂的语词，它有“分散”“分析”“分辨”“划分”“分配”“分享”等动词词义，有“职分、持守”等名词词义，有“分别地”等副词词义，有“分支的”“纷乱的”等形容词词义，也是计量单位，有时还表示分数。

《管子》中“分”凡227见，去除重复，凡204见，其在“职分、持守”或“划分职分、持守”含义上使用58次。依词性细分，有12处是“职分、持守”或“权责界限”等名词含义，有44处是“划分职分”“担当职分”“设定权责界限”等动词含义，另有2处是“分别地（设定职分）”的副词含义。从篇章分布看，《管子》中有16个篇章在“职分、持守”含义上使用了“分”，遍布《管子》始终。上述统计表明，在《管子》中“分”已经成为一个稳定地表达特定含义的专属名词，成为呈现《管子》思想的重要概念。甚至可以说，“分”已经成为《管子》政治法律思想的一个关键范畴。

《管子》中的“分”这个语词表达的思想内涵是清晰、明确、稳定和一贯的，其主张可以概括为“分（fēn）而有分（fèn）、各守其分（fèn）”。这两个“分”典型地代表了《管子》对“分”这个语词的使用，前一个“分（fēn）”是动词，表达“分别地设定职分和持守”，后一个“分（fèn）”是名词，意为“制度化的职分和持守”，这两种含义都与“职分、持守”有关，意指“人之社会规定性”。

《管子》认为，道、义、礼、法最终都是以“分”（fèn）的实现为旨归的。他主张通过礼法规范明确厘定社会成员的职分，并希望通过人内在心志的自觉和外在制度的约束，使人人都能恪守自己的社会规定性，既不逾越，也不缺位，做到各归其位，各守其分，各勤其事，各得其宜，从而实现国家的政治安定和社会有序。从这个意义上说，“分”实际上是《管子》思想最终的落脚点，是该思想化幻为现实生活逻辑的理论末梢，也是其思想触摸现实生活的真正触角。

（二）《管子》中的“名”与“分”

《管子》中的“名”与“分”关联密切。《管子》中的“名”可以理解为“名称”。在这个意义上，给万物赋“名”的目的有二：一是区辨，二是定位。《管子·心术上》曰：“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即是说，“名”是圣人用来标示、区辨世间万物的。

“名”和“分”作为政治法律概念，都含有“通过区分和明定人的职守来实现社会的良好治理”的意味。《管子·君臣上》曰：“名正分明，则民不惑于道。”《管子·幼官》曰：“定府官，明名分，而审责於群臣有司，则下不乘上，贱不乘贵。”换言之，“名”确定了，“分”明确了，人们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可以避免相互侵越，并良好地恪尽自己的职分，从而实现社会的有序和谐。

“名”和“分”在含义上也有区别。相对而言，“名”侧重指“制度化的职位设置”，而“分”侧重指“制度化的职分设定”。《管子·枢言》曰：“凡人之名三：有治也者，有耻也者，有事也者。”即是说，人的职位设置（社会位置或社会角色）有三种：实施社会治理的人、督促履行职分的人和为国家劳力服务的人。《管子·七臣七主》曰：“是故明王审法慎权，下上有分。”即是说，贤明的君王认真地审定法律，谨慎地划分权责，使上下级之间的职分得到合理的设定。可见，“名”意在划分人的不同社会角色，“分”意在明确与各种社会角色相对应的职分内容，两者关系可以理解为形式与内容的关系。

（三）《管子》中的“别”与“分”

《管子》中“别”与“分”的关系也很值得关注。

“别”有时作名词“职分差别”解。如“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别，未有夫妇妃匹之合，兽处群居，以力相征。”即是说，古时候没有君臣上下之间的职分差别，也没有夫妻配偶的婚姻结合，人们象野兽一样共处而群居，以强力互相争夺。又如《管子·明法》曰：“然则君臣之间明别，明别则易治也，主虽不身下为，而守法为之可也。”即是说，君臣明确了各自不同的职分，国家治理就容易得多，“君主不应干预臣职，臣下不应侵夺君权，君主事必躬亲，反而造成‘不公’”[1]，君王依靠法度管理国家就可以了。

“别”有时也作动词“区分职分”解。如《管子·君臣》中的“是故别交正分之谓理”就是说区分、端正上下级之间的职分是治理国家的根本道理。又如《管子·五行》云：“总别列爵，论贤不肖士吏。”即统一区分各级官爵的职分，评定贤与不肖的官吏。在上述意义上使用时，“别”和“分”的意思是一致的，如《管子·明法解》就将两个语词并用：“君臣无分，上下无别，故群臣得务相贵。”

二、《管子》中“分”的思想阐释

《管子》主张“分而有分”，即通过划分社会成员的职分来明确各自的社会角色和行为持守。《管子·君臣上》曰：“论材量能，谋德而举之，上之道也；专意一心，守职而不劳，下之事也。为人君者，下及官中之事，则有司不任；为人臣者，上共专于上，则人主失威。是故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莅民，而不言智能聪明。智能聪明者，下之职也；所以用智能聪明者，上之道也。上之人明其道，下之人守其职，上下之分不同任，而复合为一体。”相反，“上下无分，君臣共道，乱之本也。”《管子》主张包括君王、臣吏在内的所有社会成员均各有职分，且应该各守其分。“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上下不和，令乃不行。”显然，君王绝不是恪守礼法规范的局外人，“有道之君，行法修制，先民服也”，君王不恪守君王的职分，臣吏就不会自觉恪守臣吏的职分，君王不依身份尽到本分，臣吏就会逾越应该恪守的规范，君臣上下不能有效协同，政令就难以得到良好推行。

（一）君王之“分”

1.正名备法。君王的职分首先在于修明法度，制定完善的法律，合理地勘定人的社会位置，设置社会成员的职分。君王“明法审数”的好处有二：一是可以区辨是非，杜绝伪诈，即“守慎正名，伪诈自止”；二是可以明确权责，便于国家治理，即“圣人之治也，静身以待之，物至而名自治之。正名自治之，奇身名废。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所以，君王治理国家最重要的是通过规则来合理地勘定名分，“名当，谓之圣人”。

2.备能分职。徒法不足以自行。“立常”（制定法律）之后并非万事大吉了，还要“备能”“授官”，选任贤能去贯彻和落实，两者缺一不可，即“立常备能，则治”。实际上，治国良才往往并不缺乏，缺乏的往往是发现良才的眼睛，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君王必须善于识人任人，“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审於时而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也。”对于君王来说，自己不一定需要样样工作都是行家里手，也没有必要事事都洞察清楚，但君王必须善于发现人才和使用人才。

3.督其成事。《管子》认为，君王不能把工作任务一分了之，还要建立有效的监督考核制度才行。《管子·明法解》曰：“明主之治也，明于分职，督其成事。胜其任者处官，不胜其任者废免，故群臣皆竭能尽力以治其事。”《管子·小匡》又曰：“公宣问其乡里，而有经验。”也就是说，君王在工作方法上要接地气、近民心、通民气，应通过普遍的“宣问乡里”，实际了解民众对臣吏的看法，监督其认真履行职分，通过严格的监督考核，促使各级臣吏竭能尽力，履职尽责。[2]

（二）臣吏之“分”

君王应该遵循君王的本分，臣吏则应依循臣吏的职分来履职。“君臣上下之分索，则礼制立矣。”礼就是定分的规范，如果君臣上下职分界限清晰，礼就可以得到良好的执行，所以各级臣吏能够恪守职分，国家就能治理良好，亦即“臣各能其分，则国宁矣”。

1.衔命受辞。“衔命者，君之尊也；受辞者，名之运也。”君尊臣卑，臣吏的职分就是尊奉君王的命令，君臣名分不同，臣吏当然应该服从君王的指示。“君臣相与，高下之处也，如天之与地也；其分画之不同也，如白之与黑也。”君臣高下相处如天地一样悬殊，职分不同如黑白一样分明：“制群臣，擅生杀，主之分也；县令仰制，臣之分也。威势尊显，主之分也；卑贱畏敬，臣之分也。令行禁止，主之分也；奉法听从，臣之分也。”所以，臣吏的主要职分就是严格地执行法令制度，对君王保持敬畏，忠诚地奉行法律，服从君王的指令。

2.履职守分。“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君王好比人的“心”，智集于君，应该是劳心者；臣吏则类同人的耳目九窍，各自承担一部分职能，是劳力者。“人臣者，处卑贱，奉主令，守本任，治分职，此臣道也”，所以各级臣吏应该尽心尽责地担当各自的职分：“分而职之，人臣之事也。”

（三）庶民之“分”

庶民的职分可以概括为“笃农食力”。《管子》呈现的思想是现实主义的。它认为追求利益是人的本性，庶民百姓思想蒙昧，忙于为生计而辛苦劳作，其逐利本性暴露得更为明显，这是无可厚非的。既然这样，君王就应该因势利导，“牵于衣食之利”，力求“名正分明”，使“民不惑于道”。这也就是为庶民百姓明确地设定职分，“使民各为其所长”，明白自己的立命之“道”，搞清楚自己的本分。那么庶民的本分是什么呢？“君子食于道，小人食于力”，简单说来，就是“笃于农”“食于力”。“小民笃于农，则财厚而备足”，“齐民食于力则作本”。换言之，庶民的职分就是劳力于生产，创造财富，既满足自己生存所需，又为国家发展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

三、结语

恪守本分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文化血脉的重要内容，也是当下思想文化建设的重要方面。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系列重要讲话中多次强调，领导干部要强化责任意识，树立担当精神，自觉地把当代共产党人的责任担当统一于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和人类发展进步的目标之中。在此背景下，阐发和揭示以“各尽其分，共致和谐”为旨归的《管子》“分”思想，有助于为塑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提供思想资源和文化理念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