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情感价值研究
2018-01-24李晶伟
文 / 李晶伟
后现代社会,随着工具理性主义对主体情感剥削与压迫的加剧,学者们逐渐承认档案对主体具有情感价值,档案情感价值逐渐凸显。美国档案学者马里卡·西法尔(Marika Cifor)认为,应将情感理论引入到档案话语,探索档案情感在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中的作用。[1]加拿大档案学者伊冯·勒梅(Yvon Lemay)认为,在艺术开发过程中档案不仅是证据的源泉,也是情感的来源,档案在隐藏层面具有情感价值。[2]我国档案学者丁海斌认为,档案寄托着人类的情感,档案的情感价值可分为档案利用者的期待性情感和档案参观者的感受性情感。[3]王玉珏等认为,档案不仅仅有“证明”“见证”和“提供信息”的能力,同时有引发“情感共鸣”的能力。[4]现有研究主要从宏观层面对情感理念的实践意义进行阐释与介绍,缺少对档案情感价值的微观理论阐释。什么是档案情感价值,档案与情感之间存在怎样关系,档案情感价值的社会功能与带来启示又是什么等等,成为笔者探讨的问题。
一、档案情感价值的内涵
情感绝不只是对个体的一种心理表现,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突破个人的关系存在,是文化社会化以及参与社会结构所导致的条件化的结果,是人类行动和人类经验的重要组成。[5]情感是人类主体与外在文化、社会结构相互作用而产生的创造人类主体与世界之间体验感受性的行动力量。档案情感价值含义并不是“情感+档案价值”的简单组合,而是档案与情感关系的真实反映。档案与情感之间存在触发和建构关系。触发关系是指,档案作为触发主体情感的因素之一,具有触发主体情感功能。档案是人类记忆的载体,固化在档案中的记忆本来处于休眠状态,当主体看到一份档案在外在文化情境影响之下,便能点燃情感之火的“磷片”,进而触发主体系列的情感。建构关系是档案在建构主体情感世界中的作用,是构建主体情感世界必不可少的要素。根据档案与情感之间关系,可将档案理解为:档案在很大程度上是跨越时空的界限,创造、记录、维护、协调与人、意识形态、制度和世界之间关系的原始记录,是人类主体与外在世界形成情感关联力量的真实记录,在触发主体情感、建构主体情感世界中意义重大。
档案情感价值的内涵应融入档案价值与情感的深刻内涵。张斌认为,档案价值是档案这一客体对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主体所具有的凭证和参考意义。[6]丁海斌将档案根本价值定义为“事实性经验价值”,即档案通过为人们提供一种原始符号记录经验性事实而获得经验价值,提供一种了解和追溯历史事实的特殊意义。[7]笔者认为,档案情感价值是指档案对社会实践活动中的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即档案作为承载人类记忆的原始记录事实经验,当人们在社会实践活动中接触档案时,受社会文化情境的影响而获得的主观体验感受、情感共鸣、情感力量等。简单来说,档案情感价值是客体档案事实经验之主体心理体验功能,是档案作为人们感觉对象的价值。当档案主体在社会文化情境的影响下接触原始记录事实经验时,事实经验与主体情感产生某种心理上的联系,触发主体情感,进而产生建构主体情感世界的情感力量。
二、档案情感价值与档案其他价值的区别
档案凭借原始记录本质属性,一方面发挥凭证参考的证据价值,但另一方面在构建集体记忆、社会记忆过程中发挥着记忆价值。档案情感价值与档案证据价值、记忆价值有何区别呢?
(一)档案情感价值与证据价值
就相同点来说,两者都是一种价值关系范畴,都涉及档案主体、客体、社会实践;两者都根源于原始记录性所塑造的事实经验,都是档案基本价值形态之一。两者也有明显的不同点,档案证据价值强调档案的客观中立与可信度,肯定档案工具属性,认为档案是维系信用社会正常运行的基本工具;而档案情感价值则强调档案的人文性,认为档案情感价值是档案客体之于档案主体的心理感受体验,维系着真实性情感世界。与凭证参考价值不同的是,档案情感价值着重肯定档案对主体的人文情感,这种人文情感具有强烈的社会行动价值趋向。此外,档案凭证参考价值主体主要面向档案形成者,而档案情感价值主体具有多元性,在档案运行管理过程中不同档案主体不断被倾注情感,形成复杂的档案主体情感关系网络。
(二)档案情感价值与记忆价值
档案记忆观认为,记忆是档案的一种属性,档案是构成社会记忆不可或缺的一种载体、工具、要素。目前档案界并没有“档案记忆价值”的说法,事实上档案在发挥构建社会记忆时的作用即是档案的记忆价值。档案情感价值与档案记忆价值都超越了档案证据价值的传统认知,从更加人文化的角度承认档案是主体与外在社会互动的产物,不可避免地具有人文主体情感,既是构建人类社会记忆的重要载体媒介,也是构建人类情感世界的重要载体媒介。档案情感价值与档案记忆价值是两种不同维度的档案价值形态,二者具有双向互动的关系。
三、档案情感价值的社会功能
档案情感价值的社会功能实际上是由档案本身所具有的特性所引发对档案主体的社会情感功能。档案最根本特性是原始记录本质属性。这决定了档案主体在接触档案时,会触发对档案客体的信服与认同,进而触发主体较为真实的情感,具有守望真实性情感世界的社会功能。档案作为文化遗产大家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势必也会携带文化遗产持续性与协调性的两项社会功能的基因,发挥着传承民族集体情感记忆、协调档案主体情感网络关系的社会功能。
(一)守望真实性情感世界
后现代语境使人们充满质疑与批判语境,而档案情感价值根源于社会实践价值实体。其最本质的特征是原始记录性所决定的经验事实,会触发主体理智性、道德性情感价值,具有以真求真、惩恶扬善、守望真实性情感世界功能。近年来,日本右翼势力一再发表否认南京大屠杀的丑恶行径,甚至修改教科书。这是日本右翼势力颠倒黑白、扰乱人们真实情感世界的卑劣行径。长此以往,在日本大众传媒影响下长大的新一代,将会获得虚假性情感认同。而档案为还原历史、守望捍卫真实性情感世界能够提供最有效的工具。比如2015年10月9日“南京大屠杀档案”被正式列入“世界记忆名录”,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反响。
(二)传承民族集体情感记忆
情感往往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深沉、最持久、最有特色、最有活力与灵性的部分。一个民族的情感深植于民族文化、习俗、道德、礼仪、信仰之中,在这背后是深受民族成员认可的以一贯之的价值观念。档案是民族集体记忆重要的载体,背后承载着民族成员深厚的情感,记录着民族文明的发展脉络,维系着民族的情感记忆。2003年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不仅以档案的形式维系着纳西族社会的正常运转,更承载了纳西族人民对大自然、神灵、社会共同的情感体验。
(三)建构和谐有序的档案主体情感网络关系
由于档案主体所处社会结构、社会位置的不同,他们各自拥有的话语权是不同的。档案工作者、被档案记录的对象、档案形成者、档案利用者以及更大社群之间存在着情感网络责任关系,其中档案工作者处于关键节点。如果档案工作者没有处理好各档案主体之间情感关系,则会引发情感冲突,加剧各档案主体之间的对立与矛盾。而档案情感价值为我们协调处理各档案主体之间的情感网络责任关系提供分析工具,助力建构和谐有序的档案主体情感网络关系。首先,档案工作者在收集整理档案时,会与档案形成者产生情感纽带,档案情感价值要求档案工作者站在文件生成者的立场考虑问题,体会彼此之间的差异与联系。其次,档案工作者与被档案记录的对象之间存在情感网络责任关系。被档案记录对象是指档案内容记录的档案主体,档案工作者在进行档案价值鉴定时,要考虑被档案记录的对象的合法权利,从他们的角度做出价值鉴定。再次,档案工作者与档案利用者存在着深刻的情感联系,这要求档案工作者不能单纯机械地提供档案服务,需要从档案利用者立场出发,为用户制定贴心的制度、简易的程序和人性化的服务。最后,档案工作者与社群之间存在情感网络责任关系。当一个社群全宗没有被收集,他们的权利将面临着被忽视而造成“符号灭绝”。
四、档案情感价值的启示
档案情感价值不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事实,更是一种社会行动,具有强烈的现实指向。档案情感价值研究必须立足于档案工作中的档案情感现象、情感问题,以不同档案主体实实在在的情感体验来揭示档案对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使档案情感价值的社会功能在档案工作中得到充分发挥。
(一)倾注人文情感关怀,优化档案工作业务环节
档案对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落实到档案工作实践,就是以制度化的方式在档案收集、鉴定、利用等档案业务流程中,倾注人文情感关怀,设计合法、合规、合理的人性化制度,优化档案工作业务环节,促进档案情感价值的实现。在档案收集阶段,制度设计应关注不同群体的情感需求,保存不同群体的情感记忆,适当扩大档案收集范围。在档案鉴定阶段,档案情感价值应成为档案价值鉴定不可或缺的衡量标准和考量因素。档案价值鉴定研究应引入档案情感价值,仔细分析每份档案记录本身与形成者、被记录对象、利用者、更大的社群与权力制度之间的情感关系,充分尊重不同社群档案背后对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在社会正义范式内重新诠释和扩大情感价值鉴定理论的核心维度,从而更好地反映并满足各种社群档案情感需求。在档案开发利用阶段,应从制度上引导档案工作者自觉提供个性化、人性化的利用服务,挖掘利用者潜藏情感需求,提供社会化档案成果。近年来许多档案机构充分利用“两微一端”媒介,提供档案在线利用预约服务,简化利用程序,并以生动活泼的页面设计让档案利用者享受到较好的情感体验,这是对档案情感价值自觉应用的体现。
(二)开发档案情感价值,满足社会公众情感需求
档案情感价值的提出,能够为档案工作者开发档案情感价值、创新档案工作形式、拓展档案工作空间提供很好的思维路径与实践工具。第一,档案工作者要意识到档案与社会之间存在广泛的情感联系。档案工作者不仅身处档案主体情感关系网,也在帮助个体、集体、社会、国家构建记忆时,唤起公众的积极参与和情感共鸣。档案工作者应自觉把握档案情感价值特点,明确其触发路径,树立超前服务意识,多渠道、多形式地开发档案资源,提供“主动、热情、及时、准确”的优质服务,满足公众的情感需求。第二,档案工作者应开发档案情感价值,创新档案服务形式。近年来档案部门涌现许多档案文化创意产品,提取档案蕴含的文化内涵,采用新颖活泼的文化符号或叙事方式,切合公众的心理状态,满足公众的情感需求,产生较好的社会效益。第三,档案工作者应树立创新思维,善于创造“浸入式”的社会文化情境。以2017年8月14日在中国内地上映的纪录片《二十二》为例,尽管影片只是客观地叙述二十二位老人的生活现状,全程并无历史画面,但这部具有口述档案性质的影片却成为中国首部票房过亿的纪录片,引起公众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思考。这是拍摄者善于借助影片叙述方式为口述档案创建“浸入式”社会文化情境的结果。
(三)立足于档案工作者,建构和谐有序的档案主体情感网络关系
档案情感价值对档案工作者的启示在于,提升不同档案主体的思想意识,使其认识到档案涉及不同主体情感网络责任关系,倡导彼此尊重的情感心理观,培育以档案工作者为核心的和谐有序的档案主体情感网络。具体而言,我们应采取相关宣传措施充分调动档案工作者的情感积极性,形成以档案工作者为核心的档案形成者、档案被记录的对象、档案社群彼此相互尊重、相互负责的情感网络。
(四)推进程序透明,寻求档案情感“价值中立”与“价值关联”的平衡
“价值中立”与“价值关联”是社会科学研究中经典二元困境之一。档案作为客观存在的真实性原始记录,其根本价值是事实性经验,是具有较高信服力的记录载体。社会对档案最根本的需求是期望其保持客观中立,为人类社会提供最真实的凭证参考依据。而由于情感本身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将情感引入档案领域,承认档案情感价值,是否会削弱档案及档案职业的公信力,是否会消释档案工作者求真存实的价值追求呢?笔者认为,承认档案对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绝不是对档案真实客观性的否定,维护历史原貌、求真存实依然是档案工作的核心理念和档案工作者矢志不渝的价值追求。档案工作者在发挥档案情感价值时要确保程序客观、中立、透明,在承认档案情感价值的同时保证程序客观、中立、透明也就实现了两者的平衡。一方面,在思想观念上,运用档案情感价值要自觉接受整个档案共同体的监督与评价,确保档案情感价值在可接受的适当领域内进行运用,不能盲目夸大,造成情感失范,加剧档案价值新旧理论之间的矛盾与对立。另一方面,以制度、规范形式确保档案情感价值被应用时的透明公开。实现档案情感价值,要求在档案形成、收集、管理、利用等各环节,自觉将档案对主体所具有的情感价值以制度、规范形式呈现固化下来,并记录档案情感价值实现的全过程。
总之,将情感引入到档案价值研究范畴,阐释档案情感价值内涵、社会功能与启示,是笔者期望取得突破之处。档案情感价值的提出,在理论上促进档案价值、档案记忆观、社群档案、档案与身份认同等研究热点的融合,为档案学基础理论研究注入新活力。档案情感价值的提出,在实践上可为档案工作者注入一种“档案学的想象力”,为档案工作者注入一种视角转换能力,赋予档案工作者体会“共情”的可能性,实现档案不同主体自身视角与其他档案主体及社会视角的转换,有助于处理好不同档案主体之间、档案主体与社会之间的情感关系,形成和谐有序的档案主体情感网络。档案情感价值可以赋予档案工作者崇高的使命感与荣耀感,激励档案工作者自觉成为主体精神家园的关怀者和守护者、主体真实情感世界的维护者和捍卫者,优化档案工作业务环节,开发档案情感价值,满足社会公众的情感需求。当然,关于档案情感价值运行机制等相关问题笔者并未探讨,为后续研究提供探索性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