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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星堆青铜人像眼睛造型特点看古蜀的文化表达

2018-08-02陈刚

山西档案 2018年4期
关键词:薄型面罩青铜

文 / 陈刚

在三星堆出土文物中,青铜人像有别于其他古文明人像造型。青铜人像作为三星堆最为重要的发掘成果,受到的关注最多。这些青铜人像造型并不写实,是象征和符号的结合体。青铜人像的每一个局部都隐藏了文化的密码。对青铜人像造型的符号解码是研究古蜀文化的切入点。在这些造型特征中,青铜人像眼睛具有明显凸出的特点。夸张的凸出具有神秘、庄严的视觉感受。三星堆青铜人像的眼睛造形从特征上大致可以分为纵目形、杏仁形、圆角正方形、类真人形等四种。从眼部形态和装饰可以看出当时社会等级尊卑。从眼部体量的大小、制作的繁复程度可以分析青铜人像的具体用途。

一、纵目

图1 青铜纵目面具(三星堆遗址出土)

纵目类眼部呈圆筒状前伸,于面部有较大尺寸外伸,纵目类青铜像体量较大,气势恢宏。其中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编号为K2②:148的青铜面具两耳间距达138厘米,高度66厘米,造型极为庄重,眉形呈倒八字,眼睛表现为筒状凸出,伸出约16厘米。鼻翼的棱线延伸至颧骨直到眼角,嘴呈线形贯穿上下颌,口缝有描红,舌稍微外露与上下唇线持平,耳形向上竖并阔大,有纹样装饰。这一造型特点让眼睛成为青铜像的视觉中心。对眼睛凸出造型的来源有不同解释。《路史前记》卷四云:“蚕丛纵目,王瞿上。”《华阳国志·蜀志》载:“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候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石椁为纵目人冢。”从以上材料来看,纵目为蜀人对先王眼睛的描述,指向族群的历史。图腾是早期社会文化形态架构的要素。它和祖先、神、王权等联系在一起。《说文》云:“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像蜀头形,中像其身。”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早期部落文明中用动物的图腾崇拜代表一个族群,这在出土的青铜人像中可以得到一些佐证,纵目的青铜像就是部族图腾崇拜的造型体现。[1]纵目面像造型精美而庄重,体量庞大,眼部造型奇特,眼睛如同天外来客。从现在的视觉经验来看,这就像戴了一副望远镜,纵目造型是区分其他古文明造型的显著特征。纵目青铜面像是三星堆出土文物中最为重要的文物之一。纵目像采用了较大的体量,眼睛造型外突最为夸张,代表了古蜀时期对先王和神的崇拜。

二、杏仁眼

图2 杏仁眼青铜人头(三星堆遗址出土)

具有杏仁眼特征的青铜人像在三星堆出土数量较多。这类青铜人像眼部外凸,呈杏仁状,线条明朗,眼球中部棱线凸出,上下眼睑棱形内陷,外形宽大,内含杏仁状眼球,眼球中一棱线从中上部位穿过眼球,凸出眼眶。在眼球上没有雕刻瞳孔。有可能当时有绘制,历经数千年早已脱落。如今看来,虽无瞳孔,但眼睛似乎能洞穿一切,极为庄严肃穆。有金面罩人像的眼睛和眉毛部分从金面罩中露出,从今天的审美角度来看恰到好处,形成色彩的对比,露出部分沉重的青铜绿与熠熠生辉的金色相互衬托,显得高贵和神秘。[2]三星堆出土杏仁眼造型的青铜头像包括有金面罩和没有金面罩两种类型。著名的三星堆出土文物青铜立人像也是这种眼部造型。具有杏仁眼的青铜人像,在造型上不及纵目面罩的眼睛凸出尺寸,形态为外部棱线突出。从族群血脉传承的角度来看,杏仁眼造型代表了蚕丛的后人特征,是一种先王后裔的血缘象征。从头像的造型来看,除眼睛以外,其他的面部胖瘦、发型装饰等均有差异,说明这些人像具有个体面貌,在制作时参考了个体长相,或为历代蜀王面貌,作为蚕丛之后的历代蜀王造像立于庙堂。这些杏仁眼造型的青铜人像,也可能是战争中的英雄雕像,类似于古希腊对勇士的崇拜,因获得战功而为其塑像。无论是为王塑像还是为英雄塑像,杏仁眼青铜人像都是身份和地位的一种象征,并具有血缘关系的内涵。

三、圆角正方形眼

图3 青铜兽面具(三星堆遗址出土)

圆角正方形眼出现在薄型面具上,可能是制作工艺以及实际用途的原因,这些面具眼部并不突出,但依然有凸出的视觉感受。眼睑呈现为圆角方形状,有明显的眼角收线,眼球与眼睑形态相似,眼球并未凸出,与口部表情配合为一种狰狞之态。这种薄型面具为宗教活动或巫术活动用的道具,被钉在木制或石制的面型器物上使用,或被施法者作为面具。《周礼·夏官》对这种类似的傩戏有描述:“方相士,狂夫四人。方相士。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傩),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枢,及墓,入扩,以戈击四隅,驱方良(魑魅)。”这种面具可能用于宗教活动或巫术,被钉在木制底面上,或假面于人用于傩戏表演等。傩戏表演既是一种祛除鬼魔的活动,也是一种群众娱乐活动。这种面具也可以作为祭祀的道具使用。但这种薄型青铜兽面具的眼部没有开孔。薄型面具被置于祭祀坑中,或被用于覆盖死去人物的面部,因为死去的人不能再用肉身的眼去看,所以不用开孔,而用青铜面具上的眼睛充当死者在亡灵世界的眼睛。这种现象在古埃及十八王朝图坦哈蒙王的金面罩上可以找到相似的情形,图坦哈蒙王金面罩的眼睛绘制了黑色的瞳孔,面具上也没有开孔。这个面具上绘制的眼睛,代表了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视觉。[3]在三星堆祭祀坑中的青铜面罩也许在制作的时候绘制了瞳孔,因为时代久远和潮湿的地理环境,这种涂料早已脱落。

三星堆博物馆将圆角正方形眼薄型面具称为青铜兽面具。但圆角正方形眼薄型面具的形象与青铜纵目面具在形象上特别是在眼睛的眼睑形状上有很大的相似性。由于制作大型青铜纵目面具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难度很大,所以纵目大型面具数量较少,在重要地方的挂饰或祭祀、娱乐的时候需要先王或神的形象,这种简易版的面具就可以较为灵活地应用,正方形眼薄型面具可以看做是纵目大型面具的简易版本。

四、其他眼部造型

图4 青铜跪人像(三星堆遗址出土)

图5 青铜顶尊跪人像(三星堆遗址出土)

第四种类型是具有类似真人眼的一些小型雕像。在一号坑出土的青铜跪人像(K1:293)形象狰狞,与三星堆纵目和杏仁眼青铜人像的高贵神秘、繁复装饰不同。跪人像纹饰简洁,与现实人像眼睛的形象更为接近。眼睑外侧并没有上斜,眼球有凸出,但与真人的眼球简易雕刻形象更为接近。对其身份有两方面的解读:第一种可能是日常生活状态的写照,并没有完全依照宗教和王权的符号化处理;第二种可能是俘虏或域外之人,其眼部特征与古蜀人不同。青铜顶尊跪人像(K2③:48)、(K2③:48)青铜人像呈跪姿,双手向上举器物,可见其身份低微,但其眼部特征依然与戴金面罩的杏仁眼青铜头像形态一致。由此推测,在青铜人像的眼部特征上,古蜀人可能不论地位高低,眼部特征都是相似的。而青铜跪人像(K1:293)的眼部特征与其他青铜人像有较大差异,可能与古蜀人没有血缘上的联系,而是古蜀时期的域外之人。其身份也不能通过跪姿就断定是否为俘虏,因为直到唐代席地而坐或跪仍是一种普通的日常姿势。

五、结语

根据青铜人像眼部造型分析,三星堆青铜人像眼睛的造型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架构和信仰。纵目和凸目是由图腾崇拜和先王崇拜而来,是古蜀时期族群文化联系的纽带、群体和个体存在的精神依托,是一种血缘关系的象征。纵目或凸目的造型特点在三星堆青铜人像中普遍呈现,体现了明显的符号化倾向。这些造型符号不是制作者随意创作,而是根源于古蜀王国的历史记忆与图腾崇拜,均被赋予了庄严、圣神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从青铜人像眼睛造型的社会架构分析,这些青铜像造型跨越长时间的维度,造型取自古蜀人的文化传统;制作这些符号和元素,是用来唤起这个族群熟悉的故事和意象所具有的心理、情感和神话的力量;三星堆青铜人像纵目、阔嘴等符号造型呈现人神一体的威严、一种权利的凝视,反映了原始社群中视觉控制,一种权利结构之间的不自觉共谋。原始社群中掌握权利的统治者,通过支配无权者的视觉表征,行使着对群体的控制,而底层的原始个体为了自身身份归属,主动地迎合这种图像表征。青铜人像的造型特点为研究当时的社会架构和文化形态留下了宝贵的实物佐证。

古蜀青铜人像在成都平原潮湿的地理环境中掩埋数千年而不朽,说明古蜀时期青铜冶炼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三星堆青铜人像让观看它的人为之着迷,除了其夸张、变形、突出刃线、强调雕塑的体积感等艺术形式外,隐藏在面相中的“密码”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三星堆青铜人像造型既浑厚又婉约,既古朴又典雅,极具考古价值和艺术研究价值。眼睛造型在三星堆青铜人像中有明显的可辨识性和可归类性,为我们探索古蜀时期的文化和艺术,标注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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