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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2018-01-24赵霞

影剧新作 2018年1期

赵霞

第一场

［夏秋之交。欧洲某偏僻靠海普通小镇，一个家庭旅馆。深夜，下着雨。客厅巴洛克式风格的沙发和吧台以及盆花和吊灯。楼梯通向客房。昏暗灯光下，他（中年男子）坐在沙发查看电脑邮件。

［天幕显出邮件内容。画外音：几经挑选考察，我选定了这个靠近海边的旅馆。我现在把旅馆的照片和详细地址发给你，期待你到来。旅馆离古堡要塞不远，教堂也在附近，每隔一个小时就能听到钟楼的钟声，我想象着你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聆听着钟声和海鸟的飞歌。我很享受眼前的景象和听到的声音。这里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仿佛让我回到过去，简单而缓慢，回到我们的少年，青年……

［突然，二楼传来阵阵怪异的微信声音，一个男人抱怨：“讨厌！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他（起身推开窗，舒展上肢，取出一支长笛，端详了一会，吹了一曲舒伯特《小夜曲》，然后轻轻的放下长笛，合上电脑）深夜的小镇，常常让我想起故乡已经黎明，不是因为有时差，而是我对夜的一种喜爱，只要黄昏来临，我便有了醒着的欲望。拥挤的城市，无非是人们吃饭睡觉的场所，人们在这里把时间抛掷在加入蚁群的忙碌中，交流着一些虚假的情感和无聊的信息。那嘈杂让人无法分辨鸟鸣，看不到风吹过的痕迹，只有夜晚来临，蚁群隐入巢穴时，世上本来的面貌才开始呈现。那时候，人们各自在家中亮起灯，准备在睡前再吃上一顿，这一顿饭有可能是欢乐的，也可能是默默无言的。而月光把一切色彩遮盖起来，空气里残留着人群在白天的抱怨，寒暄、敷衍、恭维、计较、争吵……也都渐渐会被月光驱逐，空气经过净化，才能在第二天提供足够的清新的氧气。

［大堂楼梯上。一个穿白色睡衣的女子，好奇的注视着大堂客厅。

她（打开楼梯口的开关，客厅明亮起来）乐笛声总给人带来希望。

他（抬头，神情恍惚）莫非是我的幻觉？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她（缓缓下楼，优雅地行礼）在房间里原以为是幻听，没想到一楼客厅里真的还有人。

他深夜打扰了你的好梦，实在抱歉。她这么短促而悠扬的音乐不至于吵到睡梦中的人，却是很契合此情此景。在异国他乡，能遇到吹笛人，倒是十分欣喜。

他难得……（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你是来旅游的？

她当然，难道不是和你一样？

他喔，只是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少有游客造访。

她我们今天才入住的，就呆两天，这里比起其他地方冷清很多。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之所以安排两天来这里，完全是一个朋友的建议，这个朋友是位心理医生，他的很多建议都有益于我们的家庭生活，所以我们一直非常信任他。其实，按照当初的计划，并没有这个行程，难得能成行，要去的著名景点太多了，可我的朋友极力推荐这里，哦，当然，提出建议让我出来旅游的还有我丈夫，他说必须的，会有意外收获，不过我们还没有看到会有什么惊喜。

他我倒是觉得这个推荐还是不错，不必去凑热闹，周围的人少了，时光慢了下来，身心都十分享受。

她嗯，那院子多像我们小时候住的大杂院，虽然没有那份热闹，但是院子里的花草，屋瓦都能勾起记忆。只是生活节奏突然慢下来，觉得还是太寂静了。尤其是我丈夫觉得有点无聊。不过，他倒是难得睡得好。

他是的，没有了人声嘈杂，大喇叭，没有那些充斥在大街小巷的各色广告和那些上写着“抢，免费，嗨起来”等等广告字眼，也没有人们互相恭维、互相炫耀的各种应酬交际。这里偏远人少，天地空旷，装点小镇的是花草虫鸟，安静的房屋和街巷，没有人侵占你的大脑，你看见天空，花朵……想思考什么就思考什么，你的血管里的血液流淌得会缓慢很多。

她有种回到了上个世纪，我们小时侯那会的感觉，时间慢了下来。不过，静得有点沉闷，和我们预想的旅行不太一样。

他嗯，平时热闹惯了，就需要静一静，人需要经常出去走走，和熟悉的生活保持距离。然后在另一种境遇里去反观生活。那么此时此刻你丈夫……睡了？那笛声没吵到他吧？

她他累了，睡了。楼下开舞会也不能让他从睡梦中醒来。倒也奇怪了，在家时，他可从来没有早过夜里12点睡过，还抱怨自己因为睡眠不好头发开始大把大把掉。但出来旅游，他却每晚都睡得很香。

他哈哈，可能平时压力太大了。小镇的天气有助于睡眠。你的朋友和你丈夫的建议非常好！

她是的，彻底的放松，不用工作，家务事也不必考虑，而每天都在美景中，异域的建筑风格，种种新鲜的色彩的芬芳花蕾。不过天公不作美也有大雨时，不然，还可能会看到更多的风景。

他旅途下雨也是风景，这里靠海，夏秋之际多雨又经常有台风。希望你丈夫休息充分以后，能和你多多享受这份与大自然亲密的时光。其实我很少看见一对夫妻出外旅游，是一对夫妻不是一对情侣，最多的是夫妻带着孩子，或带着父母全家出游，这样的情况很多。这让我对一起出游的夫妻产生了敬意，他们应该是非常和谐而且爱慕着对方。

她是吗？我们的确是有孩子以来第一次两个人出游。

他你结婚几年了？

她十五年了。很漫长吧，十五年，想想真是长，但日子过起来又不觉得。十五年前，还很穷，我们没有钱度蜜月。有时候想想，穷日子反倒浪漫……那时候他也没这么胖，还很喜欢带我出去郊游，现在出游一次可是真难得了。不过我也老了，时代也不同了，人们忙于生计，不像原来闲的难受，这就是人生吧。

他你们是在弥补一次旅行？弥补蜜月？弥补青春？

她时过境迁，我们已经是远离浪漫的中年人了，蜜月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了，每次回到这个舒适的旅馆，他就倒头呼呼大睡，哈哈哈……

他不会的，一定会大有益处，相信你的心里医生朋友的建议，在你离开这里时，你会发现此行的珍贵。

她这一次，能两个人出游，真的难得，你知道出去工作，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每天有多少忙不完的事，多少烦累？嗯，当然其中的天伦之乐也是一种回报。

他非常不容易。

她一个家庭，就像一台机器，磨合需要润滑，这个润滑剂是孩子的天真可爱，是子女的孝顺贴心，是老人的尽心尽力，但反过来的杀伤力也是一样的。捆绑是幸福的安全的，可谁都有想透透气的时候。这个你无法体会，所以我们得以抽身出来旅行，也是非常难得非常不容易的。

他嗯，大家庭的生活非常普遍，是天伦之乐，也是互相的纠缠不清。所以这是你们很珍贵的一场旅行？

她是很珍贵，为了这一趟旅行，不仅合理愉快地安排好了家中所有的事情，他还放弃了一次有助于提升的机会，你知道，男人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甚至影响了我们出游的心情，觉得一切都不太凑巧，有点勉强。不过老夫老妻了还能怎样呢？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能一起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啊，十五年了还能一起旅行的夫妻不是很多。提升的机会还会有，只要他是一个勤奋的人。

她是啊，只能这样想。毕竟这个旅行计划了好久。但实现的那天，又觉得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太过注重形式。

他十五年了，还能想起兑现承诺弥补蜜月，你们是幸福的。可不是人人都能这样。

她一定要抛弃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实并懂得妥协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准则，否则建立一个和谐的家庭是很难得。你应该是单身，还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当然也不必为此而烦恼。（上下打量他）我来猜猜，你是自由职？还是个单身汉？你在这里等一个朋友？异性朋友？

他你有很好的观察和分析能力，全对！女人都是天生的侦探。

她（带着几分神秘和俏皮）我倒是很好奇，你等的人。

他女人也都是天生的八卦新闻记者。

她（走到放着长笛的盒子边上）刚才听你吹了一段，非常享受，能否再听一段？

他现在？深夜？你的丈夫正在享受他难得的好梦。

她他不会醒来，他正鼾声如雷呢。只有像你这样才有时间和可能享受浪漫，一旦你为人夫为人父，我看你就没有这么潇洒了。

他自由的，自由的时间，自由的行程。每次出行，没有人会发现一扇门锁上了几天没有打开，阳台上的花没人照顾自生自灭，没有人在家等我回去，也没有人在这里期待着我的到来，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哪里，路途属于我，火车属于我。每一个公寓的灯属于我，等我去陪它一晚。生活的旅途一切的表面上的意义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选择想走的路。

她人到中年，开始羡慕单身，青春的岁月虽然留不住，但像年轻时一样去生活却没有改变。你看我，出来了就不想回去，更确切地说是不想回到既定的生活轨道上去。你说，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工作，工作，挣钱，就只有那么十几天是自己可以支配的，当然周末我依旧不认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这样算起来真是太让人震惊了，十几天，十年也就是一百多天。不过又想想，人怎么可以不工作不劳作呢？

他一个人填饱肚子还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把对物质的要求放到最低，能省略的尽量省略简化，其实那些对物质的焦虑是多余的。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我把旅行，看作是向自己内心世界的探测，对熟悉的生活的逃离。人们是多么容易陷入一成不变的生物钟，日复一日完成既定的生活内容和所谓的目标，继而大脑僵化机械，失去创造力也是失去了激情。要经常远离人群与嘈杂，去与大自然亲密，接受大自然传授的生命意义，看看那些与人类一样在大自然中蓬勃生长的生命。去对照我们哪些是符合或违背自然，与生命本意的。当然，这些体验不必通过旅行来完成，而有很多旅行不过是一次观光。我们可以把生活当成一个旅行，把生命当成一次旅行。

她你说的对，你启发了我，我就是觉得我们的旅行缺乏了点什么。

他不过这一趟，我不是一个人旅行。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一点关于精神生活的梦想，比如想在自己的爱好上有所建树，写一本书，录一张唱片，办一次画展摄影展，参加一次奥运会等等，或者更平凡的梦想：完成一趟旅行，来一场完美的邂逅，可是很多时候，这些仅仅停留在脑海里，无法实现，生活有一套既定的轨迹，无法逾越。

她你说得太对了！人生是有很多无法完成的旅行，比如我的蜜月。这辈子补不回来了……

他补不回来了？

她蜜月可以补，可青春回不来了。

他你刚才不是说，岁月追不回来，但我们可以坚持保持青春的活力，梦想，守住内心的那股劲头。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灭了心里的那团火。不要让自己面目全非。（取出长笛为她吹奏了一曲）

［在悠扬的长笛声中，时光倒回了二十年前的大学校园。天幕灯光映出，一对恋人。他依旧穿着白衬衫，吹着长笛，一个清纯的女孩，依偎着他。

［画外音：

他这首曲子叫《丹尼男孩》。写的是一个父亲在忧伤的山谷送别孩子的情景。

另她什么时候带我去那个忧伤的山谷和牧场。

他秋天。

［渐暗。

第二场

［夜雨。遥远的国内。人到白发中年的另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仔细地拔着自己的白发，收拾好心情，然后走到桌前。

另她（给他回复邮件）最开心的时刻是在夜里，打开台灯，放上一首长笛曲，从一天的疲劳中偷偷溜出来，看到你邮件发来的照片，我迫不及待要飞到这些地方。我感到异域的小镇简直就是一个穿着碎花衣裙的姑娘，她宁静地呆在喧嚣之外，陪着院落里的花草，瓦砾上那角湛蓝的天空，钟楼沉重的钟声在她纯净的眼眸里回响了几个世纪，她的背影上的风在清新的古道上吹过，带着香草的气息。那古老的钟声，也像是在召唤我。我感觉自己年轻了，轻松了，时光倒流进心里的空缺，觉得非常幸福。这些照片让我一天都充实，我会带着愉快的心情工作，陪伴孩子，带着父母散步，连他也变得不是那么面貌可憎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工作，只是要如何和孩子说明还在考虑，你等着我，这两我就把家里安顿好，我的心已经和你一起在旅途中了。旅途中，你是二十年前的样子，长发飘逸，挽起袖管，我也回到了二十年前，而不是眼前这般唠叨，抱怨，臃肿。这趟旅行让我的生活透进了一丝青春的气息，我仿佛闻到空气中的花香，也听到了钟声。

［时间闪回。机场候机大厅，他准备出发去旅行。另她拿着儿童水壶边喊边走向水房“甜甜，坐好不动，妈妈去打开水”。他与另她两人擦肩而过，双双又回头凝望对方，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我的大学同学，曾经的恋人，我们曾经约定一起去旅行，不过诺言未兑现，时间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再见面她已经是人妻人母。是你？……二十年没见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另她（眼泪夺眶而出）我，我还有原来的样子吗？连我自己都不敢在镜子里看自己了。你，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他怎么了？别哭。（扶她坐下）你是去旅游？

另她（哭了一会，抹去眼泪）带孩子父母一起出去度假。你呢？

他我一个人想去哪就去哪，永远在路上。

另她你还没结婚？

他是啊，像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家。你妈妈当年是对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不可靠的人。另她你还在怨我？

他不，不，看到你有孩子又依旧美丽，很高兴，为你高兴。我可能做不到，连一次旅行都没有兑现承诺就……

另她旅行，是啊，我至今仍然期待一次真正的旅行。

他至今？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另她挂完电话，我就回老家了，那里，母亲给我物色了一个公务员。回到家，我找了很多理由推迟约会，而是每天把那件白色的裙子在身上试穿一遍，等着你说的远行。

他（愧疚）我没能让你等到旅行。

另她结婚后我就忘记了。

他是他吗？那位公务员？

另她是。

他你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他好吗？

另她（深情地望着他）……

他一定好的，你这么好，他怎么能不好呢。

另她（失声痛哭）二十年了，我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他别哭，孩子和父母会看见，我去帮你接水。

另她不用了，我要登机了。（从他口袋里拿出笔，在他手上写下联系方式）这是我的邮件地址。

他（禁不住拥抱她）祝你——幸福。（另她转身扭头离去）二十年了，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母亲，可为什么仍旧惦记着那场没有出发的旅行，为什么我没有勇敢地把她带在身边？我至今不能明白二十年前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在面临两个人去组建家庭时，却逃跑了。二十年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再次遇见的那一天，我发觉自己的内心仍旧为她留下了一块从未触动的殿堂，那里祭奠着青春：最自由的笑声，最明静的爱情。当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青春往事就如同开闸的水涌了出来，忧伤在心里发酵，她的眼泪是委屈，是……是对青春的遗憾，对婚姻的不满意。而这让我觉得难辞其咎。这泪水从一双曾经清亮的眼睛里流淌出来，触动了我，让我要克服时空的限制，做一次荒唐的事——兑现自己的未实现的诺言，我要让她拥有一次青春的旅行，让她的眼里。

［暗转。

第三场

［夜。零星小雨，异域旅馆客厅。要塞、海边栈桥的远景时隐时现。

［灯光幽暗的客厅。他在抽烟，她穿一件白衣裙，脖子上戴着一串玛瑙项链，像是精心打扮过，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你果然在这里。你的朋友还没来？

他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她来。

她万一她来不了呢？

他有可能，但万一能来呢？

她我希望她能来。

他是吗？你也这么认为？

她通过这次旅行我发现，没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愿意，愿意给自己一个关照，遵从一次自己，松松绑。会有意外的收获。

他你已经收获到了？

她我的朋友的建议永远都是那么正确，我感受到了这个行程的奇妙。看看，这条项链不错吧？

他不仅仅是项链，你的裙子很美、很美，你今晚是一位美丽的女大学生！

她就是为了配这串项链才穿了这条与年龄不相称的裙子。

他不，很合适，很协调。（陷入沉思，又立刻回过神来）

她出门前考虑带什么衣服，我左思右想带上了这件，这件衣服虽然有些旧，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今晚心情特别好，就想穿上这裙子出去。

他可你的丈夫又进入梦乡了？

她他早就睡得打呼噜了，今天太累了，早上我们曾冒雨出去过，后来到一个商店躲雨购物。又去一个餐厅吃了饭。雨还是没停，于是我们决定去市政广场最大的购物中心，购物还是让人开心的，我们买了许多的礼品，为了回去能让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都分享到我们这次旅行的收获，我们仔细清点，没有漏掉一个人。那些平日里给予了很多关照帮助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忘记，我们的购物单一再增加，当然我们给孩子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每买一样就觉得要是带上他来自己挑选该多好啊。到最后，我们两个不得不又买了一个箱子。回来清点物品和现金，发现这场雨让开支远远超过了预算。适当的花钱是开心的，看看这根项链，结婚十五周年纪念，店主告诉我们，这上面的石头是一颗一颗从各处搜集起来的，每一颗都饱含着岁月的锻造磨砺，作为结婚纪念是最有意义的，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每一颗都那么珍贵，那么闪耀，它会让我永远想起这次旅行。不瞒你说，平时我们可都是一人一间睡房，他怎么打呼噜也不会影响我，但这趟出门，好像没有那么嫌弃他的呼噜声了。

他很多妻子会把丈夫的呼噜当成入睡必备的小夜曲呢。不能忍受呼噜，怎么能算一对完美的夫妻。

她你认为，夫妻各睡各的是相互嫌弃？我可从来没有嫌弃他。但的确各睡各的挺不错。你应该有体会。他一个单身汉就算想与一位女子同床共眠也是痴心妄想啊。尽管如此，但我要说，你不能把你们夫妻之间的怪癖或者说洁癖当成大部分人的行为。我很少听说年轻或壮年夫妻各睡各的，除非互相嫌弃的老年人，你们新结婚不是各睡各的吧？你说一人拥有一间卧室，一张足够宽大的床，很奢侈？很多事情日渐变化让人不自知，但旁人看来却大不一样，就好比自己的孩子每天在长个，可是不自知，而在外人眼里，那孩子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夫妻两个从看不够，到渐渐熟视无睹，夫妻之间不自知，而他们已经从恋人变成了两个只担负义务的人。那种失去了激情却还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义务，像你们这样明明是夫妻却要分房睡觉，这样的家庭又还存留了多少情趣呢？

她尽义务？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不过人总是在什么年纪过什么日子，我承认我们老夫老妻，看不够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他不能麻木。我觉得夫妻间的心灵沟通很重要，不然各睡各的，各做各的，和同居一室的的邻居有多大区别呢？

她我们是中年人了，不是年轻人，上有老下有小，浪漫可不是我们的专属了。

他（想起了他的恋人）可我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夫妻。从结婚开始，慢慢丢失他们之间的亲密，最后只剩下名分和义务。

她你说的情况真可怕！不过，我认为我们之间还不存在，对，肯定不存在！（两人沉默）

他那么你除了无法忍受他的呼噜，他应该还有很多值得你欣赏的地方吧？

她欣赏？我想这个词听上去很怪，我们在一起太久了，还存在欣赏这个词吗？而是习惯，习惯这个词更适合我们这个年纪。

他（叹口气）你们互相习惯，而不是互相欣赏。

她让我想想，我欣赏或欣赏过他什么。

他能成为夫妻，一定是欣赏过对方的。

她哈哈，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了，就像很多女人都会反问自己：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你呢？一起走过这么多路，不互相挑剔就不错了。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们，学会欣赏和喜欢你拥有的，而不要总是去幻想你没有的。今晚不想和你讨论这些，因为我体会到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让我摆脱了一切，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但你说的要塞，海边，我还没时间去，我有一个请求，你能和我今晚去那里看看吗？体验一下，当年士兵夜守城堡的滋味。还要去海边坐一坐。

他可，为什么你不愿意叫醒你的丈夫，和他一起去呢？

她不瞒你说，他去了一定会破坏我心中所预想的场景。会让我出戏，感觉还在现实生活里，我要找一种感觉，说不清楚，但自从昨天听了你的长笛后，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我仿佛在往回走，往自己的青春里走，我今晚要体验一下，带着青春去旅行。

他难怪你今晚看上去就像一个女大学生。好，我们出发，一起去要塞，那里靠着大海。还有城堡对面的海上栈桥，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景在召唤你。

［舞台灯光转换，他骑车带着她。她小雨打在脸上，感觉很舒服。今晚太神奇了，真不敢想象，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的。

他有时候应该尝试着像一张白纸一样对待生活，像孩子一样看见下雨就欢乐的在雨里飞奔玩水，过一天不同日常的生活，说不定很有乐趣呢。人们按照很多规定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决得那是舒服的，快乐的。

她感觉回到了几十年前，还在大学的时候。连空气里的味道，耳朵里的声音都很熟悉，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他大学，二十年前，你那时候恋爱了吗？

她是的，恋爱。就像这样，白天不敢出去，只有晚上找人少的地方去散步，即使黑夜说话也是悄悄的，有些话怕被蛐蛐听了去。

他和你现在的丈夫？

她不。（陷入回忆）夜很静，一切感觉很遥远。（她轻声哼唱起一首歌，他跟着附和，歌声在静静的夜空回荡，他跟着哼唱，歌曲把两个人拉回到二十年前）

他夜幕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发现什么？

她天空有云雾暗涌，世界的色彩藏起来了，一切都在沉睡。

他你听到了什么？

她车轮压在石头路上的声音，夏虫的小夜曲，还有自己的呼吸。我看到的听到的并不如白天更多，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对给我的印象却非常强烈，是夜给了微不足道的，在白天不会被看到听到的，一个静静的舞台。我更强烈地闻到了草的气味，混杂着花的清香，这个味道只有在夜晚才能弥漫开，弥漫到我的鼻子里。还有那些日夜歌唱飞翔的海鸟，时刻提醒我们这里是大海的领域。

他而我听到了那扇带着尖顶的窗户里传来的睡眠的声音。人们在睡梦中嘴里叨叨着呓语，那是梦中剧情的台词，他们自己听不到，那些梦话是那么不可思议。有时候梦让你不愿醒来，有时候又让你想尽快摆脱。还有另一扇窗户里妈妈哄婴儿入睡的声音。很多婴儿在入夜时是不愿睡去的。他们往往在白天睡得很甜美，夜晚兴奋。这让我怀疑自己从婴儿时期开始就固执地保持了原始状态。夜晚的感觉好吗？她感觉真好！

［两人更大声地痛快地唱起歌谣。

［在歌谣声中，天幕出现要塞。这是一段古城堡，城角有类似火把的灯光散在城墙上，两人放下车，走近城堡。

他前面就是要塞，几百年前的此时，这里有火把。（抚摸着）看看这城墙的石头，多少海水侵蚀，还有炮弹的穿击，都不能把它毁灭。你听一听，里面还有攻城的声音。

她（把耳朵贴近城墙）真的有声音，隐约听到了有人喊叫。

他据说，古老的石头是岁月的见证

者，有强大的记录功能，能把发生过的事情都刻录下来，让后来的人听到。你听，一个士兵在城墙上悠闲而警惕地走来走去，他还哼唱着一支曲子，仿佛硝烟散去后，他内心充满了自豪和幸福。那时候，人们是幸福的，他们满怀激情，不论是守护城堡，还是种植，或者是做手工，打造铁器，每个人都有一种天生我才的骄傲和荣耀感。

她在大学里我们也是这样雄心壮志，誓言要做一番大事业。多么单纯天真！

他现在你每天去工作，有这种热情吗？

她（摇头）是什么夺走了我们的投入，满足，荣誉感呢？

他是什么夺走了我们的热情呢？是什么夺走了成年人的力量和想？夺走了儿童的天真和快乐？夺走了夫妻的肌肤之亲？人们忙忙碌碌成了挣钱的工具，再去成为越来越难以消费完的商品的奴隶。

她是什么夺去了女人皮肤的的光泽？夺去了她们的骄傲和任性？

他你听石头里有没有答案。

她（贴着石头倾听又开始诉说）我在石头里记录了一段话。这段话会留在这里几百年吧。

他会的，好，我也录一段。

［城堡对面是海，海边有栈桥通向大海深处，两个人走向栈桥，站立在海水中样。

他看，海底有夜晚出游的鱼，它们趁着鱼睡了捕食猎物。

她海底世界也有白昼与黑夜吗？罪恶也发生在夜晚？

他不，罪恶在白天发生得更多，只是白天，人们忽视了不幸，十分投入，罪恶不分白昼与黑夜，只在最恰当的时候发生，有些潜在的罪恶整天都在你身边发生，却浑然不觉。（她走向栈桥深处，他走在她身后）夜色中，她的背影让我想起了她，带着同样的渴望，在海边，她们的生活就在她们身边，如同这片黑暗沉寂的大海，她们并不了解但深陷其中，于是无比困惑。

她（回头）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幽静而神秘的大海，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海面上还是在天空上，只知道自己被包裹在夜色中。这样的体验只有我们两个享用。可为什么不是和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两个人成为了夫妻就会失去了对大自然，还有对方的好奇心？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女人的直觉都很准。

他（沉思，微笑）是的，你的背影让我想起一个人。

她你爱过的人？那个你在等的人？

他一个和你一样有着善良的心，一样渴望被关爱的人。她梳马尾辫，喜欢穿白衬衫，手里经常捧着诗集，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这个女孩在二十岁的年纪里，爱上了学校的一个长笛手，他们经常一起去学校旁边的湖边散步，谈理想。长笛手答应毕业后的秋天要带她去旅行，她记住了。她心里算着日子，并且攒着钱。钱放在抽屉的一个本子里夹着，那里她偷偷地记下了她的爱情。等攒够了，她要去置办一件白衣裙，一双白鞋，跟着他去旅行，就像一个新娘。她最终并没有等到这次旅行。

她为什么？

他她出嫁了，她的青春也随之离去了。

她那个长笛手为什么没娶她？

他这个世界上相爱的人不一定都做了夫妻。

她是的，这世界上，相爱的人不一定都做了夫妻。

他长笛手不喜欢束缚，但他非常愧疚，为一个等过他的女孩而愧疚。但他也知道，他这一辈子定要去浪迹天涯，哪怕地球有万有引力，也阻挡不住他想飞翔的愿望。

她说不定他们如果生活在一起，也是一对平庸的夫妻，生活可以消磨一切看上去让人妒忌的光彩。

他所以长笛手不愿到生活里去，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美丽的女大学生，他也永远是那个长笛手。但命运还是让他们重逢了，二十年前的他们不见了，长笛手有了白发，但胸膛依然有团火苗，而女大学生虽然依旧美丽，但眼睛里的光已经暗淡了。长笛手决心要把她从生活里拉出来。哪怕只是暂时的脱离，非常短暂，如同做了一个梦一般，哪怕是梦，也值得拥有这么一个梦。

她所以你在这里等她？她能来吗？

他只要心中的那团火不灭，不放弃梦想，不论身在何处，都不会沉沦！那么此时此刻，你感觉到了旅途的美妙吗？

她非常美妙。

他回到了少女时代吗？

她是的，很虚幻。那时候，没有快餐，咖啡厅，甜品店，一根棒棒糖可以仔细地品味很久，是那么甜，身上没有钱，却可以徒步去郊区看映山红，渴了摘树上的果子，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下来，天空很蓝，风很柔和，一件白布衬衫洗黄了，依旧那么好看……那是美好的时光！今晚这景象我仿佛在梦中渴望过。（站立良久，两个人在栈桥上坐下来）

她有这么一个夜晚真好，有这样一片海水，一片天空真好，这是完整的自然，让我们也回归了自然。真不希望天亮，这不会是个梦吧？

他就算是个梦，也把它记住。人的容颜不会永远停留在最美的时候，我仍坚持认为，人的内心可以，只要你坚守，不妥协。

她二十年前的样子。是啊，哪个女人不渴望永远是二十岁的年纪，永远在恋爱呢？（沉默一会）你说如果婚姻不是终身制而是合同制好不好？这样大家不会因为一次跨越世纪的婚姻而产生疲惫，相爱的则会更珍惜彼此。如果婚姻是合同制，你会结束单身生活吗？

他你的设想很大胆。我只知道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可以不遵循任何游戏规则，而坚持自己的坚持。

她来，闭上眼睛，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吧。

［渐暗。

第四场

［夜。雨，小镇旅馆客厅。

他仍旧没有得到她动身的消息，让我不免产生了一丝不安。真的让她为难了吗？一头是疲倦的婚姻，一头是虚幻的世界。她说，她一直在等待孩子长大，她在等待那一天属于她的时光的来临，她好像并不惧怕时间，不惧怕衰老，在她眼里，那一天充满了阳光和鲜花，她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为了摆脱生活的负累，在数着日子盼望老之将至，一个女人愿意用容颜换取自由！愿意用垂老换取自主！可为什么不从现在就自主，就自由。这需要勇气，需要决绝。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狠心。我的眼里，她还是二十年前那个纯情的女大学生，我心里的她，也在二十岁终止了。我也知道，在她的家里，那个女大学生一定早就不存在了。她和他的丈夫都不再是他们牵手时的那个人。（他点燃一支烟，推开窗）

［画外音响起：

另她我喜欢你吹长笛的样子。

他这首曲子叫丹尼男孩。写的是一个父亲在忧伤的山谷送别孩子的情景。

另她什么时候带我去那个忧伤的山谷和牧场。

他秋天。

［电脑邮件提醒音，他迅速走到电脑前，迫不及待打开邮件。

［舞台另一处。医院。另她面容苍老，非常疲惫地守护在病床前。

另她我知道你在耐心等待我出发，但我恐怕无法前往了。很多事情来得太突然，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在医院里。你不要担心，不是我，我很好，是他。昨晚做了手术，切下了一个恶性肿瘤。我现在就在病床前。我跟不上你的行程了，我走不动了。你看看现在的他，被剥夺了行动的自由，任由机器摆布，身上凿开洞接出各种管子，不间断导出尿液和胃液，输进各种营养和药物维持生命，以最卑微的方式活着。我对他产生了怜悯，也为他祈祷，希望他还能健康起来。

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转身穿越异域旅馆的时空，来到病房床前）我渴望能和你在一分担你的忧愁和焦虑。你应该告诉我，这几天你的压力很大，以至于残杀了你内心的向往，把你从途中拉回去了。我不能在现在和命运拔河，那样你会有双重的难处，我该做些什么呢？我只能继续把旅途的所思所想继续与你分享。你需要继续旅行，生活再艰难也要涂上浪漫的色彩，它会给你不一样的心情，用愉悦打扮自己吧，而不是悲愁。

另她他是一个看上去那么健壮的人，也会突然不堪一击。医生说，其实他的身体早就告警，只是没人在意。在他病情触发的那一刻，他的妻子，却在做着不切合实际的梦想，想抽离这个和他一起搭建起来的空间。其实，他每天也在逃离，他用尽气力去工作，变成一个工作的机器，偏执，冷漠。就算这样，工作也无法带给他愉快，因为他早就不懂得如何让自己快乐，如何让别人快乐了。而此刻他已经连这些生硬、虚假的生活都没有了，生存就是简单的吃喝拉撒还有睡眠，像个最简单的动物那样。这个时候，看看他，只觉得除了平安健康，什么都无所谓。更何况一次虚幻的旅行！

他人从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这不是意外，是必经之路，不必惊慌失措，病愈康复需要过程，你只需要给病房添加点绿色植物，放点音乐。让时间帮助你们走出困境。请你保重身体，你需要下一个决心，待他好转，找一天，走出医院，把家务事先放一放，单位的事交给同事帮忙，你好好休息一下，哪怕半天。去植物多的地方，海边，栈桥，一个人呆半天，看着阳光变成红蛋黄，月亮来接班，听一下草丛里的虫鸣。

另她今天黎明到来之前，天空蓝光闪过，紧接着闪出一团血红的火光这道光直窜进医院的病房里，西面刮来的狂风，粗暴的劲雨拍击门窗，又怒吼着连片的闷雷撕碎夜空，一个又一个回合。我恐惧地目睹红光蓝光闪过。夜空通明，我心里一阵紧着一阵默默向神明祈祷，又为人类的贪婪罪恶求告。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不敢再看邮件，不敢再跟着你一起进行旅行，觉得此时任何偷偷品尝的幸福都是罪过，觉得那个远方的灿烂的旅行跟我没有关系。我怎么能偷偷地抛下这家中的老老小小，抽离而去呢！命运用这种方式敲打我。

他等你回去，你会发现一切都不会因为你的缺席乱套，甚至有条不紊，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轨迹走，好好把紧绷的神经松一松吧。这个家你不能倒下，你说过，你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你永远无法被解雇。昨晚，我仿佛真的和你去了要塞，海边，我带着你去了栈桥，那是一片无比深沉的海域，在夜晚，天空与大海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我们的心在这深沉神秘的海天间跳动。

另她人啊，总是没有足够的准备去对待人生的意外。一个困难可以考验一个人，一个家庭，会使他们更明白家庭的意义，也会看透这个家庭里的种种危机。这几天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我拽回到日常生活里去。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敢生活的如此奢侈，害怕更大的教训，我只想好好克制自己，全心全意去面对生活的难处。

［收光。

他（回到异域旅馆客厅）衰老，死亡，人们在辛苦的中年之后就将迎来衰老和死亡，在病痛中回顾一生，那些一生中最闪亮的时刻都会出现，那模糊的童年在朝你清晰地奔跑过来，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无忧无虑地在天地间奔跑喊叫，他乘着岁月的舟，变成少年，青年。他从一个家庭里的孩子变成一个家庭的父亲母亲，他骄傲地为世界留下了他的孩子。他可以告别了。我们的一生何其漫长，回看家乡的老屋，已经遥远得辨不清方向，人无法重获逝去的岁月。我们的一生何其短暂，如蜉蝣，只活一天，还没问问自己是否满意就失去了弥补的时机，终结会突然造访，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告别。时光如白驹过隙，可我们总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们只有短暂的岁月！

［舞台三束灯光聚焦在三个时区。A病床前，恋人的另她看着刚拔下来的白发；B小镇旅馆二楼的她；C旅馆客厅的他。三个触不到的人在隔空对话。

她在黎明到来之时，我也要告别行程了。

他我记得初到的那天，让她感受到了阳光的灿烂，天空的明静，那屋墙散发出来的古老的气味，还有那钟楼叠踏而至的时间的混响。一切在开始的几天里是那么深刻，小镇和故乡六小时的时差，仿佛是世纪之差。

她坐在车上，仿佛每一个目的地都是人类的过去，体验到久远的似曾相识的景象：阳光，宁静，友善。

另她我此行的目的地却无法抵达，我们无法挽回岁月，无法回到那一年的秋天，无法完成我们的约定，无法填补心里那个缺口，我想点燃一盆火，但岁月筑起了厚厚的防火墙。

他我决定不再荒唐地进行下去，甚至为自己的荒唐感到羞耻。我已经不清楚此行是为了她，还是对自己的自圆其说。一个人放弃所爱换取自由，在这次旅行中我第一次有否定自己的念头。

她终将无法回头，每个人都将按照自己的选择生活下去。我即将穿过时区，飞跃到故乡，那迅速生长的立方体建筑构成的城市，密密匝匝争抢生存空间的人群，那汽车工地无时不刻地嘈杂和浑浊的气味，而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渴望自由的灵魂。

他我要告别了，我还是会记起这个异域他乡，一次奇遇让我们一起去了海边，要塞，听了钟声，那来自海天的天籁还有隐藏至深的心曲。但终究人人都有一段无法完成的旅行，那是内心深处的行程。雨还在下，黎明快要到来了。只有当人们醒来的时候，黎明才是真正的黎明。

［切光。

第五场

［清晨，雨。景同第一场。

他（继续每天的邮件书写）我又给你发去了几张照片，在小镇里看到最多的不是人而是鸽子，是花草。人为什么不能像鸽子和花草那样简单优美的生活呢？人从光着身子坠地开始就背起了一个越来越沉重的包袱而卷入生命旅程，可我们舍得扔掉里面的累赘吗？我们都得带着，这些让我们体面，不会猝不及防，而我们旅行是为了体面和猝不及防吗？我们到底为什么去旅行？我们到底为什么而生活呢？几个小时里，我就这样问鸽子，问花草，那样的觅食，又飞一会；那样的花开，在风中摇曳。它们就这样回答了我。（关闭电脑，伫立在窗前）

［她拎着箱子从楼上下来，脖子上还挂着那串项链。

她你还是一个人？

他不。（转身凝视）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也佩戴着你这串项链。

她是吗？（自我欣赏）这项链是我丈夫的订婚礼物，戴了十年了。

他石头是岁月的见证者，记录岁月的故事。

她你解释的真完美……（疑惑地）我们真的见过吗？

他也许是一种幻觉，人在他乡，容易产生亲近感。

她是的，这么说起来，你也变得有些眼熟。我的假期结束了，虽然假期被雨困住了，但假期总归是美好的。这个旅馆不错，安静，雨也不错，让我睡的很好，还做了梦，梦里也在旅行，去了海边，边塞。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了吗？

他去过了，正如你说的非常美好。

她祝你玩的愉快！哦，对，祝你们玩得愉快！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神奇？

她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