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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出隐藏在“道具”背后的灵魂密码

2018-01-23赵经科王晓蕾

关键词:军大衣奥楚道具

赵经科 王晓蕾

高尔基曾对《变色龙》有过这样的评价:“一个荒唐的时代,一个善变的警察,一条无辜的狗,一群无聊的人。给我们上演了一段可笑而又使人压抑的故事。”《变色龙》一文的教学,常规做法是遵循小说三要素原则,从人物、情节、环境角度来解读这篇文章,尤其注重从情节角度来分析主人公奥楚蔑洛夫的态度变化过程。解读时较多侧重从狗的不同称谓(疯狗、小狗、下贱胚子、名贵的狗、野狗、伶俐的狗等)入手,再结合相应描写片段让学生解读分析奥楚蔑洛夫的性格,感悟文章的主题:通过塑造一个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欺下媚上的奥楚蔑洛夫的“变色龙”形象,鞭挞沙皇走狗的丑恶灵魂,揭露沙皇俄国的黑暗现实,同时揭示小市民阶层的麻木、庸俗和愚昧。这种以“寻找、发现、揭示、批判”为特征的理性思维可以较好地进入文本,但也容易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学生知道了文章的主旨,但对人物形象的理解尤其是对奥楚蔑洛夫这一核心人物的深层感悟却流于表面,甚至有的学生只记住了一些类似于阿谀奉承、见风使舵、欺下媚上之类的词语,对奥楚蔑洛夫的人物形象及作者所蕴含的情感却是一知半解、讳莫如深。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笔者认为是我们的文本解读受机械唯物论和狭隘功利论的影响,在文本表面做平面滑行,由一个现象解释另一个现象。文学文本尤其是经典文本的解读不能只限于文本理性逻辑表层信息的追寻,并对文本内容作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而应深入文本情感逻辑深层来进行分析,从作者的情感及外在的语言文字控制中剖析人物的内心,探究人物灵魂的密码。

孙绍振教授说文本解读是读者主体、作者主体、文本主体的深度同化与调节。如何对《变色龙》一文进行更有效的解读?笔者尝试从军大衣这个“道具”角度来切入文本解读人物,以期为《变色龙》的阅读带来新的视角与启示。在解读中要注意以下两个问题:

一要关注文本的主体风格。这篇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在对话中用个性化语言暴露人物内心、塑造人物形象。在这一点上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对人物对话漠视的现象,认为它只不过是情节发展的进程而已。其实,这样个性鲜明的人物对话蕴含着解读人物灵魂的钥匙,但由于我们文本解读理论的落伍乃至缺失,文本解读方法的不恰当或者仅执着于从小说情节发展的角度分析文本,教学中往往会出现忽视人物的对话和语言、断章取义理解文本等现象。

二要注意挖掘隐藏在文本中的道具——军大衣。这不禁让人想到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虽然奥楚蔑洛夫的军大衣与别里科夫的“套子”不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都可以成为解读人物内心与灵魂密码的钥匙。

那么,军大衣这个道具在文中有着怎样的作用,又是如何深层次地揭露主人公的内心的呢?

作者先以军大衣揭示人物的身份,又以军大衣作为掩饰让主人公有思考的机会,从而引出下一次的态度转变。由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生成了许多枝节,使得故事自然流畅、前呼后应、浑然天成。

第一次是人物的出场,原文是:“警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提着小包,穿过市场的广场。”这样的人物出场,在解读的过程中千万不能忽略掉。在这个句子中要注意三个词语——穿、新、提。这三个词语的联系组合,不但完成人物的出场介绍,更是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装腔作势、盛气凌人的警官形象。当把“新的军大衣”与后文“他身后跟着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巡警,端着一个筛子,盛满了没收来的醋栗”联系起来的时候,就有了另外一番味道。作为警官,他的职责不是维护社会的安宁,而是维护统治阶级的秩序!其中暗含着作者无情的嘲讽,虽然这种嘲讽常常因为朴素平淡的语言而被我们所忽视。

第二次是当人群中忽然有人说这是将军家的狗时,文中有这样一段细节:“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帮我把大衣脱下来……真要命,天这么热,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懂:它怎么会咬着你的?”关键是一个“脱”字!因为这个“脱”字,不但表现出奥楚蔑洛夫此时内心的紧张、窘迫和害怕,更显示出契诃夫非凡的艺术视角,即于不动声色中将人物的内心展现在读者面前。天并非热得要命,也根本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此时有的只是人物内心的纠结、翻转。通过奥楚蔑洛夫的语言体系,我们发现,他的语言是简短的,思维是跳跃的,话题是转变的,而语气则是惊恐、困窘、指责的!在这简洁明快的充满着变化和矛盾的语言中,蕴含着人物内心多么丰富的变化啊!作者对人物语言顺序的表达艺术,以至于随意颠倒都有可能影响到人物的形象塑造和读者对这个人物内心的挖掘。如果把“席加洛夫将军?哦!”换成“哦?席加洛夫将军!”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呢?将军名字脱口而出是他的本能反应,只因为这是他的上司!而“哦”则带有一种忐忑和恐惧,他此时要为自己态度的转变寻找合适的理由和台阶,而“真要命”也并不是天真热得要命,潜台词是得罪了将军那才是真要命!一副谄媚的丑陋嘴脸立刻浮现在读者眼前。词语顺序的颠倒没有影响到句子意思的完整表达,但对人物内心情感的表达却产生不同的效果。这样的对比更能让我们领悟文本的艺术魅力,这种揣摩品味比单一地分析语言描写及其作用,对人物的理解会更有深度!

第三次是当人群中再次发出“这是将军家的狗”的声音时,再看奥楚蔑洛夫:“哦!……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风了,挺冷……”人物语言与脱衣服时产生了矛盾,这回要变成“穿”军大衣了。由脱到穿,时间极短,而语言依然是简短的,思维依然是跳跃的,但话题转变的节奏更快了,而语气则是紧张、恐惧的!此时又一个“哦”字,简短的语言显示出人物内心的矛盾、内心的惶恐不安。这些皆体现在“挺冷”这个词语上。冷不在环境而在心里,这才是冷的真正含义!采用同样的方法,将原句顺序颠倒一下:“哦!……好像起风了,挺冷……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吧……”这样,人物内心的矛盾纠结的心理曲线就不明显了,穿衣的理由则变成了天气变化,这既与事实不符,也不能表现人物的内心曲折。就在这样变与不变的不断转化中,个性鲜明的变色龙形象在读者面前越来越立体丰富。

第四次是文章结尾的“裹紧大衣”。大衣再次成为奥楚蔑洛夫自我掩饰与表演的道具。此时他已完成变色任务,在恐吓完赫留金后又恢复到了本真的自我状态,只不过与出场时的威风凛凛相比,奥楚蔑洛夫的内心在经历了一场足以让他自己心惊胆战的旅程之后,“裹紧”这个动作更能衬托出奥楚蔑洛夫的不寒而栗,他需要用这样一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狼狈不堪,作者在平淡简洁的语言中完成了对这个人物的嘲讽。高尔基对契诃夫这样评价:“只需一个词,就能创造一个形象,只需一句话,就可以创造一个短篇故事,而且是绝妙的短篇故事。”

充分利用小说中人物的“道具”来解读人物,探究蕴含在人物深层的灵魂密码,启示我们对文学文本尤其是经典文本的解读不能流于表面,不能在学生一望而知的内容上作平面的滑行分析,而要深入文本内部追寻一望而知背后的一望無知。孙绍振教授说:“由于道具对于不同人物来说是一个共同的对象,便成为不同心理状态的显示剂。一件道具成为小说的形象核心,主要是因为它有一种串联作用……不仅是对人物感情深层的激活,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作家感情深层的激活。”文本的解读要多学习借鉴文本解读理论,善于从阅读经验出发,抛弃机械唯物主义认识论和功利化解读倾向,突破固有的心理图式,做到读者主体、作者主体、文本主体的深度同化与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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