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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该如何纪念大师

2018-01-23陈是吾曹增节

大观(书画家) 2018年2期
关键词:黄宾虹吴昌硕齐白石

陈是吾 曹增节

纪念大师犹如祭奠祖先。

前因后果

近来,美术界纪念大师的展览从中央到地方,在全国各地呈井喷之势。

从观众的数量来看,这些展览往往明显高于其它性质的展览。这就说明,当下这个没有大师的时代,人们对于大师的需求。

纪念展览,也像其它展览一样,有政府主导的,有学术引领的,也有市场谋利的。

但是,展览的方式与主题的设置还是颇为单一与浅薄。严重弱化了大师的意义。

纪念大师犹如祭奠祖先。你是像阿Q一样,借祖先来宣示“老子以前比你们阔多了。”还是像潘天寿一样,告慰祖先说:“我没有做你的笨子孙。”

值得我们今天纪念的大师,一定是具有为当下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提供独特资源的大师,而不仅仅是个艺术家。

赵健雄认为,纪念大师应该不仅仅只是艺术,并以潘天寿展为例说了至少有两点启示:“一、时势异变,强人所难时,一个艺术家可以怎么办?二、文化政策的制定与执行者应当予艺术家更多自由和宽容。”

张渝认为:“尼采说,‘我爱以血书者’。所有的纪念也当如此。因为,我们纪念的不仅仅是大师,还有我们自己。真正的纪念不是歌功颂德,而是呕心沥血。”

曹增节认为:现在的纪念大师展多有两种现象,要么是“借船出海,借梯登高”,要么是说“历史这面镜子不错”。我们“不要为了纪念大师而纪念,大师是不需要纪念的。纪念大师最好的方式是独自前行,面向大师而跪,不如背朝大师而行。”

此心光明 亦复何言

正像清明祭祖一样,纪念大师是一种宣示,一种态度。烧香跪拜,诵读祭文,目的是宣明正宗,光大后人。

2014年,甲午年,吴昌硕先生诞辰170周年,业界有不少纪念活动,在我看来,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家报社记者采访了吴昌硕的两位曾孙吴超与吴越。这个纪念对话的与众不同在于,他的曾孙认为,吴昌硕参与过甲午战争的经历是他从艺的时代、观念、笔墨的深深的个性化背景。

在吴先生纪念文章中很少看到这样的视角,而这样的纪念才别有意味。

同理,有人认为,黄宾虹绝非仅为技法高超的“文人画家”,单一画家身份的认知不仅片面,而且有害,因为它遮蔽了很多深藏画面之下的丰富内容,会让观者无法真正理解先生的真实与丰满,自然也不会真正明晰他的卓绝艺术成就。

2005年,纪念黄宾虹140周年时,有评论家说,黄宾虹是一个现代艺术史上的神话。其由社会活动家而为文化学者而终为大艺术家的生平阅历,其身处民族文化存亡与中外文化激荡关头,既保守又开明,不随变革时尚风潮,又不僵化守旧的文化态度,其人其艺的生前冷遇与身后热潮,无不令人三思而三叹。

这种纪念语汇,在赞赏黄宾虹艺术成就的文海中独具一格,值得思量。

2014年1月,纪念齐白石,有一位评论家说“今天纪念齐白石先生,讨论他的艺术,有助于我们正确理顺下面一些问题的关系”,除了传统与创新等关系外,最后一个关系,他提的是:艺术创作和艺术市场的关系。“齐白石是典型的职业文人画家,以卖画维续一个大家族的生计。为此,他一生写过很多润例,对于卖画的价格和要求事无巨细地加以明示。他不回避他的艺术要走向市场”。这就很有意思,因为,这个就是纪念齐白石的“很当下”的角度。

这位评论家说:“假如我们把齐白石和他的艺术真正研究透了,那对我们当代中国艺术的发展,一定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我想,这当然包括对齐白石卖画的研究。

大师之谓大师,就是他们的特立独行,他们是听不到、不想听、不理会,也不需要别人来评价的。不要为了纪念大师而纪念,大师是不需要纪念的。纪念大师最好的方式是独自前行,面向大师而跪,不如背朝大师而行。纪念不是为了纪念,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大师纪念之所以热,在于纪念人的心头之热,是为了自己来纪念大师,拉大旗作虎皮。每有纪念日,就会有不少以亲历人面目出现的文章,写一些“我与某某大师在一起的日子”“敬记某某大师的教诲”“忆某某大师二三事”之类,因为大师已经无语,你写大师当年与你如何如何,已经无据可查。有人就借此对外称,自己是某大师入室弟子、关门弟子,甚至生前至交等等,如果年纪实在距离太远,也有所谓“忘年交”之类故事,以惑后人。

常常有人借纪念大师,在出版社自费出版某某大师精品集、藏品集,这样做不是为了纪念大师,而是为了让世人知道自己收藏了多少有市场价值的大师作品,甚至是将一些假货通过出版物的包装变成真品,这才是他们纪念的目的。

2014年11月,有这样一条新闻:“时值中国现代绘画巨匠黄宾虹诞辰一百五十周年之际,为深切缅怀大师并传承虹叟的艺术精神,北京匡时将于2014年秋拍倾力打造纪念黄宾虹诞辰一百五十周年作品专场,精心甄选40余件虹叟力作,作品涵盖时间跨度大、门类齐全,令观者对宾翁在近百年绘事上的精彩和贡献在回首中再一次感叹和领悟。”

2015年11月,又有这样一条新闻:11月3日下午,由金华市文化馆、金东区文联联合主办,金东区黄宾虹后裔努卫书画院承办的“纪念黄宾虹诞辰150周年——黄宾虹后裔黄努卫中国画普及公益教学师生作品展”在市文化馆二楼群星展厅隆重开幕。

黄宾虹孙女黄高琴女士、齐白石嫡孙齐石坚先生受邀到场。黄努卫为黄宾虹的侄外孙,国礼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此次展出的黄努卫师生国画作品约70件。黄努卫画作题材以山水为主、传承黄宾虹“黑、密、厚、重”的绘画风格,个性鲜明,富于景趣。

纪念吴昌硕诞辰170周年画展,2014年8月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中国新闻网”的报道这样写道:此次展览题为“大道传薪金石为开——中国美术馆藏吴昌硕与20世纪写意花鸟画名家展”,共展出作品100余件,在以经典作品展示吴昌硕“食金石力,养草木心”所开写意新风的同时,遴选了齐白石、潘天寿、陈师曾、王震、赵云壑、朱屺瞻、王个簃、陈半丁、来楚生、吴茀之、诸乐三、李苦禅、王梦白、王雪涛、于希宁、崔子范等16位20世纪写意花鸟画大家,分为江南与北方两大区域,以吴昌硕作品贯穿整个展览,在对应的比较中展示每位大家与其之间的承变关系,勾勒出20世纪写意花鸟画探古出新、雄健高昂的时代气象。

2017年5月14日,“纪念李可染先生诞辰110周年——白发学童——李可染弟子作品巡回展暨万水千山——李可染弟子野外写生——大连——2017”开幕式在大连举行。李可染先生的7位弟子携作品亲临现场,展览共展出50余位李可染师友人、弟子的100余幅作品,展览5月23日结束。

这种手法叫做:借船出海,借梯登高。

纪念潘天寿,但为什么不与回忆林风眠一起来思考?中国画(包括书法)到底是“中西拉开”有意思,还是“中西融合”有价值,还是两者都可以,或者都不行?中国书画是随性而至,随兴而至,还是有内在的时代、社会之路径与逻辑?如果能这样争辩几下,比单纯赞扬潘天寿还更有点意思。

看许多纪念回忆大师的文章,也没有看到有人说,当初没有听大师教导,所以今天学无所成的,也没什么纪念文章冷静分析大师的观念、技法、言论的局限性。“批判性纪念”在中国当下书画界是缺失的。

历史是面镜子,照照自己吧,不要老说“这面镜子不错”。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是中国父母对后人的普遍愿望,我想也是前辈书画大师对后人的愿望,顾盼今日,大师之后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当今书画界真是愧对先人。有时今日之“大师”办个展、开研讨会时,常常谦卑又带有几分自傲地说,虽然我现在小有成就,但仍不能望我的老师,某某大师之项背。我想,你应该说的是,面对先辈我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当下书画家们唯一值得暗自庆幸,并可告慰前辈的是,现在是一个后现代艺术的时代,是一个没有大师,而人人都是大师的时代,因此,纪念大师不是对过去时代的再见,而是永别。

陈寅恪去世20年后,谈论他、纪念他成为一种现象甚至时尚。讲得最多的是两个方面,一是,陈的天才与博学,讲他遍览经史子集,晚年全盲时还能随口引用典籍章句;他海外游历15年,通晓数十门东方语言及当代主要西方语言,能以希腊文阅读荷马史诗、以拉丁文阅读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他对中国中古政治史的研究至今无人能出其右。曹聚仁说过,文人相轻是中国士大夫相互评价的常态,但在整个20世纪,没出现一个敢于贬低陈寅恪学问的人。傅斯年与陈寅恪两人的史观南辕北辙。抗战时期在重庆,傅斯年与曹聚仁一起吃饭,傅对他说:“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二是,他信奉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是一句令后世中国知识分子称道、汗颜的话,原出于陈寅恪1929年的《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於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依我看,这一点比前一点更值得纪念,在这一点上,陈先生更令人敬仰。

2018年是始于1978年的中国改革开放的40周年,从2月16日起,是农历戊戍年,也是1898年发生的戊戍变法的120周年。

嘉靖七年(1529),王阳明病重,舟行至江西西安府龙港,临终之际,弟子问有何遗言,他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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