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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盼父(外一篇)

2018-01-23左海伯

大观 2018年6期
关键词:刘烨张氏司马

司马池随刘烨进京还不到二十天,刘烨伯伯晕死朝廷的消息就如同河水向西倒流一样,在古都洛阳漫开了。

当政的刘太后召见,肯定是有好事呀,怎么会晕倒在朝堂之上?洛阳百姓念及刘烨大人的身体,不安地说。

是呀,刘大人身体健朗,文武全才,不会被太后下毒了吧?这个阴毒的女人。洛阳另一百姓心中不安地猜度,谩骂。

夫人,司马大人不会跟着刘烨遭遇不测吧?洛阳司马府第,佣人黄妈也是内心不安。

不会吧。吉人自有天相。夫人聂氏一边帮厨,一边不慌不忙地说。我这么说,是我了解司马池,他为人孤介,不拉帮,不被拉,只忠于朝廷,谁与他过不去呢?

黄妈听着似有道理,懵懂地点点头。

在人们的担心议论正趋热烈的时候,刘烨和司马池悄悄平安归来了。偌大洛阳的僻街偏巷,一下子静了下来。像林间鸟儿为鸟食正激烈商讨时,因故一下子归于最初的宁静一样。

可在刘烨府邸,还是热闹非凡的。

在刘烨的会客厅里,不少亲朋故友前来嘘寒问暖,打探真相。已经十岁的司马光侍立在司马池身边。母亲聂氏也随夫在座,她发髻高挽,面盛喜悦。姐姐司马彩云倚在母亲身后,给母亲扇着扇子。

刘伯伯,我看你身体挺好呀,咋会晕倒在朝堂之上?司马光上前一步,问刘烨。司马池从四川调到洛阳,与刘烨共事时间不短了,司马光勤学好问,早同刘烨成忘年交了。

哦,你们都听说了?刘烨见司马光这么问,有些惊奇。是呀,伯伯这次差点回不来了。

光,你伯伯不是晕倒,是装死。司马池接过话头,解释说。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女儿司马彩云好奇心上来了。

说来话长,司马池呷口茶,继续说,真宗皇帝逝世后,仁宗登基,刘氏先后斗败寇准、丁谓等辅政大臣,成了摄政皇太后。她大权独揽,满朝的文武大臣都跪倒在她的脚下。作为女性,到这个份儿上应该满足了,可她不,她要有个显赫的家世。她出身歌女,后奇遇真宗皇帝。当皇后时就弄出一个高级军官做她爹。如今当太后了,她要家世更上一层楼,她看中了你刘伯伯的家世,把你刘伯伯从西京一把手提拔到首都东京代理一把手,她要入你刘伯伯家的族谱呢。

那是好事呀!司马彩云快言快语,有人想高攀还没有机会呢。

可你伯伯偏不答应。第四次进殿朝见时,刘太后又问及族谱是否找到的时候,你刘伯伯假装中风,先是谏牌落地,后仰面倒地,面皮搐动,嘴角歪斜。司马池说得有些激动,你刘伯伯演技高哇,当即被抬了出去,住进太医院。这不,我随他告老还西都了,这才是自在呀。

见司马光仰着脸听得入神,刘烨捋下胡须,说,光,你近读《史记》痴迷,应明了刘伯伯这么做的缘由吧?

我明白。古人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人之姓,其实是符号,但长久以来,一个地方的具体姓氏形成的族谱,积淀有较深的文化,这些文化成为氏族的特征,这些特征,相当于氏族的名了。刘伯伯是视名如命的人,所以刘太后拿权位来作交换,你不理不睬,不得已装死推脱。对吧?司马光口齿伶俐,表达顺畅。

啪——刘大人竟然激动得双手击掌称赞,司马池大人,光,人小鬼大,了不得!了不得!

伯伯过奖了,伯伯人格值得孩儿学习。司马光说。

司马池见儿子如此成熟识礼,与夫人聂氏四目对望,眼里盈满欣慰的笑意。

司马光葬妻

秋天,嵩山背脊的枫叶像火一样燃烧的时候,苏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以诗托讽,讪谤朝政,被捕入御史台大狱的消息,在西都洛阳像火炮一样,突然炸开了。

司马光闻听后惊悚不已,饭桌上,拿取的筷子悬在半空,竟不知投向哪里。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与苏轼心有灵犀,惺惺相惜,都是王安石变法的反对者。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必为苏大人操太多的心。独乐园的老园丁吕直看不下去,在一边安慰说。

吾皇啊,这是为何?司马光摇头把筷子慢慢放下,瘦削的脸上,两行老泪像长江黄河一般在千山万壑间纵横。

秋风起了。秋风紧了。

秋天里,司马光一边照看病重的妻子,一边挂念着狱中受难的苏轼,心力交瘁,日渐形销骨立。

大人,苏轼因何诗得罪朝廷呢?一日,在火塘边,吕直打破沉闷的气氛。司马光起身走到案头,拿出一个折页递给吕直,这是其中一首,写给刘恕的。你看。

吕直接过,迅速展开:敢问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去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庐山自古不到处,得与幽人子细穷。

苏轼为当朝名士,这诗写得太盛气凌人了。吕直看后摇头叹息说。

苏轼恃才放旷,还是年轻。倚在病榻上的张氏有气无力地分析说。

再过三天就是大年。张氏的病情加重了,她脸黄如独乐园浇花亭边松柏下的黄土,连呼吸都困难了。地面的残冰犬牙交错,司马光似乎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让吕直去结郎中的账,吕直回来说,钱不够,还欠人家纹银六十呢。

哦,你代我写下欠据了吧,大过年的,钱付不清,账应结清。司马光幽幽地说。

写了。吕直说,大人,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呢。

什么消息?司马光很久没有得到好消息了,急忙问。

东京传来消息,苏轼免于一死,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了。

司马光闻言倏地坐了起来,眼放光彩。哪里得来的消息?他问。

范祖禹大人刚从东京归来,街上碰见的,往州府去了,他让我第一时间转告大人。

他还说了什么?司马光问。

还说大人受苏轼乌台诗案牵连,罚铜二十。我当时吓了一跳,他说这不用大人您交,他在京也替您交上了。

莫说罚铜二十,只要苏轼保住性命,罚二十万,我也接受呀。司马光有些兴奋。又突然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及范祖禹的帮助,不禁自言自语,祖禹者,我患难兄弟也!

整个春节,因张氏病情恶化,司马光的独乐园上空,始终笼着不祥的阴云。正月最后一天,张氏的嶙峋细手,像脱离秋枝的孤叶,终于从司马光的手背上滑落,依依不舍地走完她贤淑恬静的人生。

大人,家用账上无一文钱了,这丧事咋办?管家康大附在司马光的耳边说。

让吕直将三顷田地拿去抵押,借些款,司马光说。还有,先把那匹老马牵市上卖掉,凑些钱款急用。

康大转身欲离开时,司马光急忙叫住他说,卖马时一定要告诉买家马有夏喘,不可欺骗他人呀。

大人放心好了。不过,以后再回山西老家,没马咋行?康大突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说。

我们几个骑驴好了。司马光说,快去办吧。

在将妻子的棺椁送往山西夏县祖茔的途中,司马光回想妻子“上承舅姑,旁接娣姒,下抚甥侄,莫不悦而安之”等,一路涕泪横流。

张氏在祖茔入土为安,这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继子司马康辞官在家丁忧。他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形如野夫。司马光怕儿子孤独,陪伴左右。他与儿子把家中的影堂又认认真真地清理了一遍,把张氏的画像,也挂到影堂去了。

影堂里,除供奉已故的祖先,司马光还与儿子把先祖的遗文、手书以及别人为司马家族作的行状、碑铭等全面搜集整理,装在一个个的匣子里,供奉在影堂中。

手书、遗文是先人手泽和心灵痕迹,比画像更珍贵,画像只显外貌,百年后可能不存。而文字,却能流传千古。司马光对司马康说。

孩儿明白。司马康说。

说得在理。吕直附和。突然,他没话找话说,大人,如遇水火之灾,家中物什,先救哪样呢?

你乌鸦嘴呀,说话这么唐突。司马康责怪说。

司马光面带微笑说,吕直爱动脑子,这问题问得好呢。

司马康不解地望着父亲。

司马光说,如遇水火之灾,先救先公遗文,次灵牌,次影像,最后救家财。

突然,有早春的风穿堂而过,影堂里烛影摇曳,影像翩翩然如神仙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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