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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全真诗词中的社会伦理思想探析

2018-01-23郭中华

关键词:宗师仁义

郭中华

(贵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8)

金元全真教与以往道教相比,其修炼的特色在于确立了“内修真功,外修真行”的修持路线,其在“出世”炼心体道的同时,也会“入世”劝化救人。“出世”炼心体道是“内修真功”,“入世”劝化救人是“外修真行”。因此全真教可谓是“出世道”与“入世道”相结合的道派。全真教在入世救人、宣教传教的过程中,建立了广泛的群众基础,其对社会的了解、对社会文化的认知,以及对社会思想的吸纳深切而具体,是以往道教流派所不可比拟的。深入民众、混迹尘俗的教团特征,造成了全真教派强而有力的社会适应性,这对其教团文化建设、社会伦理思想构建都有着强有力的促进作用。

一、修仁蕴德的仁义思想

“仁”早在春秋时代即被视为一种美德。《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说:“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1]477《国语·晋语》说:“为仁者,爱亲之谓仁;为国者,利国之谓仁。”[2]232前则说仁者应行事谨严,后则说仁者应爱亲、利国;行事谨严与爱亲、利国都是美德。战国初期儒家学说创立,“仁”一度成为儒家的终极道德原则。仅《论语》一书所用“仁”字就多达百余次,并对“仁”做出了被后世视为圭臬的经典诠释,如曰仁者“爱人”[3]873、“克己复礼为仁”[3]817、“能行五者(恭、宽、信、敏、惠),于天下为仁矣”[3]1199等。之后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儒士阶层无不以仁作为修身立德的标的与行为处事的标杆。

全真道士虽非儒者,但他们对“仁”却有着深刻的理解,从深层对其进行吸纳和传承,并大力地进行宣扬。如灵真子朱抱一评论马钰说:“广行其教,欲人人咸离迷津,超彼岸,得全真之理,岂肯独善其身哉?兹见仁人之用心也广大矣。”[4]219张三丰评丘处机曰:“长春朝对,皆仁民爱物之言。”[5]2陈时可亦说:“师(丘处机)诚明慈俭,凡将帅来谒,必方便劝以不杀人。”[6]414可见全真家的仁义思想深得时人及后人所共识。

和儒家相比,全真对“仁义”思想的发挥与践行,其领域似乎更加广阔,从修身立德到体物感世,再到循道成仙,在不同的生活领域中均可看到全真宗师对“仁义”思想践行的踪迹。依据大量的诗词及文献记载,我们可以对全真宗师“仁义”思想的实践与应用概括为以下三端:其一,以仁修身;其二,以仁体世;其三,以仁循道。

(一)以仁修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自经儒家经典《大学》宣倡以来,千古之下,其已经成为中国传统儒士阶层尊崇不已的人生信条,更是知识分子砥砺心志、跻身仕途强有力的旗帜和口号,所以一提及“修身”尤其是“以仁修身”,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儒士群体。事实上,锤炼自我、修习仁德并非是儒家独有的人格保鲜方式,金元全真家亦十分注重修仁蕴德,提升自我。内修仁德是全真家修身养性的重要准则。

王重阳在《玉花社疏》中引用晋阳真人的话:“若要真行者,须是修仁蕴德,济贫拔苦,见人患难,常行拯救之心。”[4]160济贫拔苦,救人患难可以看成是修仁蕴德的具体内容。他又在《授丹阳二十四诀》中说:“凡人出家,绝名去利、忘情去欲则心虚,心虚则气住,气住则神清,神清则德合道生矣。孔子曰:仁、义、礼、智、信。若修行之人,仁者不弃,义者不污,礼者不自高,智者不争,信者不妄言。”[4]297在这里,王重阳把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等伦理思想同道家的清静一起作为修身的具体准则。

尹志平在《清和真人北游语录》中说:“圣人怀道,而不弃仁、义、礼、智者,要应一时之用,应过则复於道。修行人,内含其真,在仁为仁……”[7]176王志瑾在《盘山栖云王真人语录》中亦云修道之人要“曲己从人,修仁蕴德”[8]728。尹志平曾写有《减字木兰花·怀仁县》词,其中对“怀仁”进行了双关处理,词中彰显了以仁修身的人生理想:

怀仁抱义。五帝三皇因此治。抱义怀仁。天下生灵一体亲。 勤参道德。建国成家为法则。道德勤参,更与修身作指南[9]1184-1185。

这是孔孟仁政思想的另一叙述版本,仰崇三皇五帝,胸怀天下生灵,德识更加高远。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体系与人生坐标再次被打上了崇高的印记。这已不像是一个遁迹山林、出世脱尘的道士所作,俨然是一位心系天下、苦心用世的儒匠之词。

为防止“以仁修身”流于空泛,全真宗师提出了“日用修行”,把仁义具体细化到日用修为上。《真仙直指语录》曰:“舍己从人,克己复礼,乃外日用。”“先人后己,以己方人,乃外日用。”“修仁蕴德,苦己利人,乃真外日用。”[6]144日用指的就是日常的行为处事。如此一来,全真家在行、住、坐、卧中皆不忘于“仁”,这便最大限度地提升了“仁”在自我修身中的规范作用。

(二)以仁体世

全真家虽倡导“出世”修心,但他们对于世事并非淡漠无闻、漠不关心,他们的修道生活离尘俗社会并不遥远。全真家向来倡导历世炼心,在饱览尘世人生百态中体察世情,他们在用出家人独有的方式关怀社会。在历世中全真宗师以饱含仁义之心体恤百姓,力所能及地济世救人,并不辞艰辛地发出广施仁义的呐喊。

由提振自我到关怀众生,这才是对仁义思想践履的根本意义之所在,亦体现了全真宗师对仁义思想解读之深刻。从他们的诗词中我们不难感知那份推心置腹、爱惜民瘼的仁者情怀。王重阳在《赠友入道颂》中说:“长怀平等心,人疴须要救护”[4]140,更要求弟子们怀有“见彼过如余口过”[4]5的仁者之心。丘处机的《造物》一诗,可谓道出了千古圣哲施仁于物的强烈心声。诗说:

造物通神化,流形满大千。
群迷长受苦,万圣不能悛[6]56。

看到群迷在遭受苦难,那些觉悟的圣哲就不能停止他们救助的重任。这既是丘处机对圣人设教救人的一种解读,更是其对自我施救于人的仁义之心的表述。又如他的《愍物》一诗说:“皇天生万类,万类属皇天。何事纵陵虐,不教生命全。”[6]55该诗当是对兵燹四起、残伤百姓的社会现实的声讨,芸芸众生皆属皇天,本是同根,为何要互相残害呢?其中深寄着作者痛疾刀兵、爱惜民瘼的仁者情怀。痛疾刀兵是全真家一贯的思想,他的《复寄燕京道友》更加突显出这种思想,诗云:

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
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
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
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6]188。

“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是对当时战争连年、民不聊生现实的揭露,更是对刀兵战火的残酷与罪恶的痛斥。该诗写于其西觐成吉思汗的途中,元太祖十五年(公元1220年)丘处机率十八弟子奉元太祖之召西行,是年73岁。“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可谓把年逾古稀却毅然决然应召西行的因由道了出来,他不惜年迈路艰,千里迢迢西征大漠,为的是天下百姓少受刀兵之苦,真可谓侠肝义胆。其视民瘼如己痛,体民恤民的拳拳深情字字可见。

丘处机这一身体力行诠证“仁人”之举,为全真后人树立了光辉典范,更让随行的十八弟子深有触动。后人曾评丘处机曰:“长春老仙扇真风于我国朝启运建极之际,中间陶铸群生,使之保合太和,各正性命,盖千万数。而俘卤之余齿,冻馁之残喘,狴犴之假息,所以起尸肉骼膏枯已痛俾人蒙安乐之福者,又莫得而周知。”[10]580可谓恩泽千万,功德无量。

全真后人尹志平曾有一诗,表达其忧民寒苦、痛疾刀兵之情志。诗曰:“暖室明窗我则眠,返思天下有余寒。三冬谁得优游过,多被刀兵岁岁残。”[11]504此诗的写作正值金元兵马交戎之际,战乱连绵,烽火连天,兵荒马乱中,盗贼群起,民不聊生。作者虽身居暖室明窗,但心中却怀怜着天下无边的苦寒。亿万生灵在征战杀伐中苟延残喘,在这三冬严寒中有几人能悠然度过?此诗与丘处机的《复寄燕京道友》一诗在情志上一脉相承,其中视民瘼如己痛的仁者情怀渗透纸背。

全真宗师在以仁体物恤民的同时,更注重从实际中施惠于民。全真教创立之初,祖师王重阳就于《立教十五论》中提出了“和药”一论,谓医药之术“肯精学者,活人之性命;若庸医者,损人之形体。学道之人,不可不通。若不通者,无以助道”[4]276,还在其诗中说:“救人设药功尤大”[4]143。全真后人遵从其旨,行医施药者颇多。如刘处玄的弟子催道演,禀赋优异、不念尘俗,洞晓仁德之大义。“假医术筑所谓积善之基,富贵者无所取,贫窭者反所多给,是以四远无夭折,人咸德之。”[10]495同时他们还勉励教众积极耕种,把余出的粮食及富人捐赠的钱粮拿出来救济饥民。

(三)以仁循道

除在世俗层面践履仁义外,全真宗师还把修仁蕴德与仙道相结合,在仙凡之间架起了一座互通的桥梁。在全真家看来,多施仁义,就可以成真证仙,在救度他人脱离苦海的同时,自己也可以获得悟道成仙的阶梯,度人度己。马钰以词示人说:“不惟寿永过松筠,仁人可以同仙福。”[12]165在《赠赵大慈》诗(拆大字起)中说:“(大)慈仁者必为仙,(人)悟玄中玄上玄。”[12]39又在《立身法》中说:“修仁蕴德,消灾灭祸。退己进人,亦成仙果。”[12]93王处一在《仗李寿卿化木植》诗中说:“寿卿贵族莫辞难,仁义通开生死关。”[13]261于道显在《示时官》诗中说:“一行作吏莫伤民,百计施恩与日新。入则敬亲出则悌,外全仁义内全真。”[14]34诸如此类的劝示诗词还有很多,不能备引。

金元全真家的这种仁义观念,把道教的修道成仙与儒家的人格塑造进行完美的融合,进而消解了个人追求与社会道德之间的矛盾与冲突,高度融合了儒道二教。这种仁义观念得道了明清丹家的大力宣扬。张三丰的《大道论》曰:“仙家汞铅,即仁义之种子也。金木交并,水火交养,故尝隐居求志,高尚其志,而后汞铅生,丹道凝。志包仁义汞铅,而兼金木水火之四象,求之尚之者,诚意为之,意土合而五行全。大道之事备矣。”[5]2“不拘贵贱贤愚,老衰少壮,只要素行阴德,仁慈悲悯,忠孝信诚,全于人道,仙道自然不远也。”[5]3陈致虚的《上阳子金丹大药》说:“修身养生之道曰廉、曰明、曰能、曰仁。能廉明者知也,能仁者勇也,惟仁者实。夫人之前程,惟广而普及于民物,是即圣门智、仁、勇之谓也。”[15]255王常月在《昆阳子龙门心法·下卷》云:“见识高明能说法,仁柔谦逊善修身。凡心解脱功圆满,自己天然道德行。”[16]206独有一股融合儒道的全真家风。

全真宗师之所以把践行仁义同体真证仙相等同,是因为他们把仁人之举看成是外修真行的重要内容。真行在全真家看来,是自我升腾仙化、成就终极果位必不可少的修行内容。“外而积德,内而修道,以德佐道,以道全德,道德并行,内外同济。”[17]167传统的仁义美德其思想内涵得到了扩充,其价值指引得到了提升。

受全真宗师的影响,后世出现很多全真教门德行高深的道士,他们都能深悟仁义之真谛,并终身践行不遗余力。翰林学士王鹗在《玄门掌教大宗师真常真人道行碑》中说:“若夫以清静养真,以仁恕接物,华实相副,文质兼全,名重望崇,使远近道俗趋拜堂下,惟恐其后,则吾真常公(李志常)有之矣。”[10]578翰林侍讲学士单公履在《冲和真人潘公神道之碑》中说:“师(潘德冲)性资仁裕,戒履修洁,虽居道流,然乐善好施。”[18]762这些全真者都是仁义之士的代表,都能以仁义广施天下,怀抱推己及人、怜惜民瘼的仁者之心,张显了全真道士兼济天下的普世精神,为时人所敬仰。

二、遵法重孝的忠孝观念

全真教虽力倡离尘脱俗、超然物外,但对传统的忠孝人伦却保持着认同和吸纳的态度。在全真出世的思想中,毫无厌世的情绪,相反在世俗的礼法中,他们却寻觅到了体证道法的门径。对忠孝的倡导与践履,就是于尘世间另一种别样的参悟。

自教祖王重阳始,全真教就极力倡导严己审慎、遵法守纪的教团文化。王重阳在诗中说:“道情勿能转,王法宁肯畏”[4]18,教导门人“会要修持遵国法”[4]156。马钰认为修行之人应“谨遵依、国法天条,永不犯不犯”[12]115;刘处玄亦在诗中说:“天条莫犯,国法遵依”[13]116,都意在说明方外之人也应遵依国法。全真家的遵法忠君的观念体现了其尊重社会规律,维护社会安宁的道德自律。

在全真教立教之初,全真宗师就把儒家的经典《孝经》列为入道者必读书目,并要求门人“长行孝顺酬斯价”[4]110,并作词以示世人:“人与六亲和睦,朋友圆方。宗祖灵祠祭飨,频行孝,以序思量”[9]172。因此清代后学陈教友评王重阳曰:“重阳之学,奉老子为依归者也。而其教人则以《孝经》称首。”[19]51评说切中肯綮。丘处机亦宣扬“三千大罪,莫大于不孝者”[6]223的孝道文化,并对《孝经》勤于研诵。其虽皈依玄门,但对父母仍深怀眷恋,当他得知乡人信士将其父母改葬的消息时,心潮激荡,感动不已,遂秉笔创词一首来表达对乡人信士的无限感激。词序云:“余自东离海上,西入关中十五馀年,舍身求道,圣贤是则。坟茔罢修,考妣骨骸,孰加怜悯?迩闻乡中信士,戮力葬之,怀抱不胜感激。无以为报,遂成小词,殷勤寄谢云。”[9]458情之真切,意之深厚,深透纸背。

需要指出的是,全真祖师王重阳还把“孝”的文化内涵进行延展,使之推广到尊敬师长上,并提出了“三布施”的具体要求。“第一舍身布施,第二将花献师,第三令膳而供养。”[4]288自此全真宗师对门徒均有严格要求,使其对师长敬重尽孝。在全真文献中,可以看到很多“师父”“父师”的称谓,这正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尊师观念的体现。大定十年(公元1170年)王重阳于汴梁仙逝,马钰、丘处机等弟子为其守丧三年,不折不扣地履行了儒家服丧的礼仪。

和儒家的忠孝伦理不同的是,全真教的忠孝思想有着更高的境界指向,其把忠君孝亲与修炼成仙紧密结合在一起。忠孝之于全真,就成了一种与内丹修炼密切相关的宗教实践;之于世俗的人们,是一种增进自我仙阶的善举。王重阳作词以示世人:“孝顺先知金母,更无能、背爹寻父……惺惺奉侍归紫府,也管录、姓名仙薄。”[4]173又在《临江仙》词中说:“孝心自许合神天。长长能后已,永永瞻家缘便是修行真宝路,正端无党无偏。放开馨月照金莲。馨香冲霄汉,堪献大罗仙。”[4]182-183谭处端的《赠韩家郎君在家修行》诗说:“内侍孀亲行孝道,外持真正合三光。常行矜悯提贫困,每施慈悲挈下殃。他日聪明如省悟,也应归去到仙乡。”[13]7-8王处一在《赠内侍局司丞》诗中说:“常行忠孝无私曲,应有神明指正宗。不觉脱离生死海,十方三界显家风。”[13]260又在《天寿节作醮》诗中说:“普运丹诚须荐福,同行真孝必通天。”[13]261

全真宗师把践行忠孝与证道成仙相等同,拉近了世俗社会与神仙世界的距离,在仙凡之间开辟了一条人人皆可行的通道,由此也展现了全真家修“仙道”亦修“人道”的修行观。

忠孝仁义等日用平常之理,在全真家看来便是“人道”,将这些世俗的伦理践行好了,“人道”也就全了,“全于人道,仙道自然不远也”[5]3。全真后人李西月说得明白:“古来英雄神仙,身名两树,忠孝两全”[5]4;把“忠孝两全”视为天上神仙的基本品格。如此一来,全真家在忠孝的伦理中亦发明了真道。这是一种积极的修行态度,也是一种至纯的参悟境界。把忠君孝亲的履行视为一种体悟与修行,对于全真教来说无疑拉近了其与现实社会的距离;对于世人来说,更是一种至善的思想劝导。

值得注意的是,全真道士虽不出仕,但他们对为政者却有很多的忠孝规劝。谭处端在《游怀川》诗中说:“为官清政同修道,忠孝仁慈胜出家。”[13]17刘处玄的《述怀》诗说:“忠孝治民,静心养性。意不外游,自然神定。”[13]111又在《四言绝句》中说:“治政清通,为官忠孝。节欲身安,他年蓬岛。”[13]126为政清廉,忠孝治民,在教化世人中为官者可以得到成仙的台阶。

在封建社会中,为政者扮演的是不同寻常的社会角色,其忠孝仁慈与否直接关乎着国计民生,对其进行忠孝劝化,其意义显然已不再拘囿于“修身成仙”的规劝层面,在规劝的背后至少蕴含着全真宗师两个方面的意指。其一,在仙道层面上调和官民的对立关系。把为官清正、忠孝治民与得道成仙相结合,这样民与官已不再是对立的矛盾关系,民对于官不再是奴役搜刮的对象,而是助其飞升的力臂,是为官者追求生命持久的阶梯,官与民的关系于仙道的层面上得到了调和,这其中多少隐含着全真家爱民恤民的思想情怀。其二,对为政者进行忠孝劝化,可以促使为政者更好地发挥社会风尚的导向作用。《论语·为政》中孔子曾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3]61社会风尚的好坏,为政者起着向导的作用。上行下效,统治者能够以身作则、严于修身,广大民众自然恪守忠孝、践履人伦,社会民风自然得以淳化。

综上所述,全真教在对传统忠孝伦理的参悟中,不仅大大地拓展了忠孝思想的文化内涵,而且在劝导方式上别具特色。其把忠君孝亲的社会道德规范与得道成仙的生命价值指向相结合,将人生修养与生命境界融为一体,忠孝伦理的践履便有了坚实的心理基础与信念支持。这就把“忠孝”由一种社会伦理约束升华为了一种内在的道德自觉与需求。这就是全真文化的超越之处,其对中国传统伦理思想的发展和完善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三、弃恶扬善的向善理念

善恶果报是金元全真诗词中又一重要的宗教伦理思想。全真作者倡导世人行善,认为行善自有善报;斥责世人为恶,指出为恶自有恶报。王处一在《赠福山刘一翁》诗中就明确指出:“善恶两还报,贤愚不并酬。”[13]326

在全真者看来,行善或为恶全决定于自我的心念。心存善念者就会常常行善;心存恶念者,就会造孽为恶,所谓“天堂地府,善恶由心”[13]28。全真宗师尹志平在《减字木兰花》一词中说:“顽愚不省。祸福还如身逐影。劫运天灾。都是人人心上来。 若明此理。视物应当同自己。了见天真。善恶临时全在人。”[9]1183词中对善恶、祸福的根源作了清晰的交代,“都是人人心上来”。心念向善,自有福星照临;心念向恶,自有祸影随身。所以他劝说世人要视人、视物如同自身,推己及人,善待人我。基于对心念决定善恶的认识,劝化就显得必要而促效了。因此,全真宗师充分利用诗词这一宣传媒介,对善恶果报及弃恶扬善的伦理思想进行阐扬,让劝善的诗词在街头巷尾、里弄巷陌间传唱。此种劝化的效果要比开坛说法、厉颜训教更加明显和持久。

全真宗师对善恶的劝化,是从世人切身的福祸利益着手的,并指出:造恶之人,无论生前死后均会遭到应有的惩罚;相反,积善者不但可以累福自身,还可以庇佑后人,延吉子孙。马钰在《爇心香善恶报》中这样说:“造恶之人,凶横无过。细寻思、最易奈何。生遭官法,死见阎罗。向狱儿囚,碓儿捣,硙儿磨。 积善之人,恭顺谦和。细寻思、却总输他。难收黑簿,怎入刑科。更神明佑,家门庆,子孙多。”[12]101为恶之人,生前遭受凡世的官法制裁,死后还要承受阴间的惩罚。积善之人,一生安平祥和,且有神明护佑,家门昌隆,子孙兴旺。两相对比中把善恶所得结果的天壤之别生动地展现出来,劝示贴切而深入。

全真宗师劝人行善,除要求与人为善外,还要求对人类之外的诸多生灵施以善行。在全真家眼中,万物的生命在天地道法面前都是平等的,其蕴含的道性是相同的,人的生命固然可贵,但其他生物的生命同样可贵。这是对老庄“道生万物”“物我为一”思想的继承和阐扬,因此全真宗师十分憎恨杀生的行为。对于逞凶顽恶的杀生者,他们警示说:“杀害生灵图作戏。全不念地狱,重重暗记。一朝若大限临头,与他家恺气”[6]86。道教认为,世间人的一切举动都有神灵监视,为善或者造恶,都会被一一记载下来,等时日一到,自有相应的福祸应现。所以有“重重暗记”一语。而逞凶顽恶的杀生行为自然会被记录在册,且要受到降入地狱的惩罚。这就是造恶的代价。这一劝示对于有着生死轮回观念的人来说,有着莫大的警醒作用。

为抑恶扬善,让世间更多的人心存善念,身举善行,全真宗师在劝说技法上另辟蹊径,从仙道的层面对行善进行褒扬,明确指出:积德行善是累积真功的行为,与道法天心相合,待到功满行圆,便可上天升仙。这样一来,他们便在行善与升仙之间架通了一座桥梁,如他们所说,“济贫拔苦慈悲福,功德无边。胜熱沉笺。定是将来得上天。做神仙”。“肯济贫穷。管取将来不落空。赴仙宫。”[12]108又说:“常行矜悯提贫困,每施慈悲挈下殃。他日聪明如醒悟,也应归去到仙乡。”[13]8至此世人的善举得到了最高的奖赏,行善的意义得到了升华,素日的为善成了达性命、成真证仙的阶梯。

全真作者把行善与修行视为同构,把弃恶扬善的宗教道德规范与得道成仙的生命价值指向相结合,将人生修养与生命境界融为一体,这样向善伦理的践履便有了坚实的心理基础与信念支持。这就把弃恶行善由一种宗教伦理约束升华为了一种内在的道德自觉与需求。

弃恶扬善的思想是全真教对传统道教思想的继承。早期道教太平道所尊奉的经典《太平经》中就有着清晰的善恶报应观。稍后的《赤松子中诫经》、葛洪的《抱朴子内篇》等都贯穿着善恶报应、劝人行善的伦理思想。同时全真教还借用佛教的生死轮回说,让行善与造恶的后果,在生前与死后、前生与来世的绵延轮回中一一应现。这样善与恶的果报,就不会随着生命时空的转变而消失。这一思想对有着浓厚的敬生畏死意识的世人来说,无疑有着积极向上的鞭策作用。

综上可知,金元全真诗词不仅是抒情言志、传播教义的工具,而且还是全真思想文化的重要载体,是全真教团吸纳传统道教文化精髓,以及援儒入道、援佛入道的文化结晶。其中丰富的社会伦理思想,不仅对入道、向道者有着深入而具体的行为规向性,而且对于保留和传承中国优秀的伦理思想有着重要的文化意义。这种融合三教的社会伦理思想,无疑是中国文化史上具有浓缩意义的文化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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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胡道静.藏外道书:第三十一册[M].成都:巴蜀书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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