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音乐批评
2018-01-23宋方方
■宋方方
同性恋-异性恋问题是现代社会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在人类社会中,由于和人类繁衍的社会功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异性恋取向(heterosexuality,对异性产生生理与心理欲望的性取向)作为一种社会规范已存在几千年。本质主义的性别观以异性恋为常态,视同性恋、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为“异类”,并由于其在性倾向方面与主流文化不符而被边缘化。西方社会对同性恋的排斥心理和打击行为由来已久,1969年的石墙运动(Stonewallriots)揭开了美国同性恋运动的序幕,此后,轰轰烈烈的性解放运动使性问题日益政治化。与此同时,六七十年代的反越战运动、反种族歧视运动、女性主义运动以及嬉皮士运动等让美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同性别、不同阶层及不同种族的人对备受珍视的欧洲传统文化和中产阶级价值观念受到质疑,加以质疑和反叛。受其影响,西方一些国家开始重视同性恋权益的保护,同性恋者逐渐在社会中获得了一些基本权利。人文学科在上世纪70年代开始注重对性征及同性恋的学术研究,在音乐学界,相关学者批判本质主义的异性恋制度,向性两分结构挑战,分析同性恋作曲家及其作品中的性隐喻以及不同性取向的观众对音乐的感受,结果是“20世纪80年代学者对以性喜好、欲望结构或者性快感,身体的历史以及同性倾向组成的亚文化为基础社会身份问题的关注急剧增加。”①
一、菲利普·布雷特的开拓性研究
社会环境的变化带来了学术研究的变化,音乐学也同样面临着挑战。1985年约瑟夫·科尔曼在《沉思音乐:音乐学面临的挑战》一书中提出了美国音乐学当时面临的危机。1987年,后被称为“新音乐学”的代表人物约翰·谢泼德(JohnShepherd)、理查德·莱伯特(RichardLeppert)与苏珊·麦克拉蕊合编的《音乐与社会》(“MusicandSociety:thePoliticsofComposition,PerformanceandReception”)一书进一步表达了音乐与社会的关联。此后,后现代主义关于同性恋问题的探讨让音乐学家开始关注相关现象,而一些意志坚定的女性主义学者,尤其是苏珊·麦克拉蕊所领导的女性主义批评实践加快了“新音乐学”的步伐。在麦克拉蕊《阴性终止》中就有对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的解读,露丝·索利(RuthA.Solie)主编的《音乐学与差异:音乐研究中的社会性别与性》(“MusicologyandDifference:GenderandSexualityinMusicScholarship,1993)中也有四篇文章与同性恋问题相关。1994年,在布雷特与人合编的新音乐学奠基性著作《破坏音乐:新同性恋音乐学》②一书中,作者以同性恋观点看待音乐问题,影响深远。
已故英裔美国音乐学家菲利普·布雷特(PhilipBrett)为同性恋研究做出重要贡献。布雷特本人是公开的同性恋,从对歌剧《彼得·格莱姆斯》的研究开始探讨布里顿的同性恋身份如何影响其音乐创作,这篇论文于1977年发表在《音乐时代》上③,标志其同性恋研究的开始。在由菲利普·布雷特组织召开的几年非正式聚会之后,1989年,美国音乐学会(AMS)发起组织第一个同性恋研究小组,此后,布雷特于20世纪90年代开设了一系列讲习班,探讨音乐与性征的关系。《破坏音乐——新同性恋音乐学》是第一本完全关注性、同性恋身份与音乐关系的文集,一经出版便成为同性恋音乐学的里程碑式著作。《破坏音乐》中的14篇文章用同性恋眼光分析舒伯特《未完成交响曲》及其它同性恋作曲家的作品,虽并没有明确提出方法论的内容,但却注重从福柯、巴特及巴特勒等学者的理论中汲取营养,在接受理论及文化研究的范畴下将性别与性征理论运用到音乐中。在研究内容上,和后期许多关于性征问题的文集一样,它没有明确区分音乐学与民族音乐学、高雅音乐与流行音乐之间明晰的界限,虽主要探讨欧美严肃音乐作曲家的作品,但也会探讨流行音乐文化现象、同性恋创作体验以及20世纪80年代的同性恋合唱团等。
在西方,对同性恋的恐惧或厌恶(homophobia)有着深远的宗教和政治历史,在这种背景下,认为同性取向是羞耻的想法在人类社会中很普遍,即使在“石墙运动”之后,同性恋身份仍然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人们仅仅因为“他(她)们和我们不一样”这个理由,就对其进行打压。在上世纪60年代末美国大规模的同性恋运动及各种政治运动之前,西方社会对同性恋的抵制使大多数同性恋者都不公开自己的性倾向。布里顿是身处“壁柜”中的作曲家,他和歌唱家彼得·皮尔斯(PeterPears)公开生活、关系甚密,皮尔斯不但担任布里顿绝大部分歌剧的首演工作,而且也为其创作提供了灵感。尽管布里顿的性取向是圈内公开的秘密,其本人凭借其卓越的创作赢得世界性的荣誉,但他从不曾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亦不愿提及自己的私生活。
歌剧是布里顿创作的重心,在其十余部歌剧中渗透着挥之不去的同性恋情节,早期的布里顿研究对这一问题还保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一些学者认为其同性恋倾向对理解其作品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生活中的压抑和沉默在其创作中表现出来,在布里顿的作品中,无论是受社会虐待或迫害的对象,还是虚幻世界的鬼魂和精灵,奇异荒诞的剧情发展、光怪陆离的音乐处理等都展示了音乐中的权力运作。在《布里顿的梦》④一文中,布雷特对布里顿的同性恋经历与其歌剧作品之间的关系做以说明,在他看来,由于英国当时对同性恋问题的讳莫如深以及戏剧舞台上对性问题的回避等,布里顿不得不在音乐创作中与主流达成一定的妥协。揭开布里顿生活中的谜团为我们理解其作品提供了帮助,通过对作曲家生活中重要事件的分析,布雷特认为其歌剧作品正是对当时社会同性恋厌恶态度的自我保护或发泄。布雷特的研究在传统音乐学领域引起巨大的轰动,主流音乐学界虽然起初对此颇为诧异,但在一些支持者(尤其是一些同性恋音乐学家或学生)的帮助下,同性恋研究逐渐得到学界的认可。
二、舒伯特的同性恋问题
与柴科夫斯基、布里顿不同,作为已经纳入古典音乐殿堂的德奥作曲家的重要代表,舒伯特的性倾向问题在80年代末以前并未引起太大的争议。但是,正如一些学者所言,舒伯特没有明确的公众形象,他没有关于自己美学观点的论述,所留下的其它文字既不多也不明确。人们喜爱舒伯特的音乐,但即使传记作家也很难准确捉摸其个性、理解他与其小组成员的亲密关系。1989年,梅纳德·所罗门(MaynardSolomon)在《19世纪音乐》上发表了一篇开拓性的文章《弗朗兹·舒伯特与本韦努托·切利尼的孔雀》⑤,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通过对舒伯特的日记、友人的记录、便签及与朋友信件等档案文件的详细考察,认为舒伯特“可能”与其他男性保持同性恋关系。彼时,这位伟大的作曲家已经谢世一百六十余年,欧美学界已经将与舒伯特相关的各类材料进行了细致入微的研究,有关其疾病、死因、与友人的关系、家庭境况等也被反复考察。我们常常被舒伯特感动,因其作品中深深的哀伤而哀叹,因其英年早逝而扼腕叹息,但似乎还未有人如此敏感地质疑舒伯特的性取向。为证明自己的结论并非空穴来风,所罗门在文章中所举事例均通过详细的史料考证,以下仅举几例:
1.对待女性及婚姻的态度
年轻的舒伯特很反对父亲让他在职业、宗教、婚姻方面的选择,其中对婚姻的反对更是根深蒂固。他与女性的关系既不亲密,也从未交好到探讨婚姻的地步。不仅如此,舒伯特写给同时代年轻女性的信都是以正式口吻,即使与舒伯特圈子交往甚密的女性亦是如此,而同时代女性留下来的与舒伯特的记录中也没有涉及情感或私人方面的内容,所罗门在文中说:“当我们阅读舒伯特的文件时,我们应该明铭刻于心的是Hüttenbrenner的一般结论,即舒伯特写给男性朋友的信充满了温柔和深情——所有都用亲密的称呼——但是没有一封这样的信件是写给女性的。”⑥所罗门认为,舒伯特亲密的通信绝不能仅用19世纪浪漫式“男性友谊”的夸张风格就能解释的。
2.与男性友人的关系
舒伯特很少独居,而是常常与其男性朋友一起居住。由各类艺术爱好者组成的“舒伯特小组”定期举办各种艺术活动,成员也几乎都是男性。1816年对舒伯特很重要,舒伯特离开父亲的家和弗朗兹·冯·舒贝尔(FranzvonSchober,1796—1882)同住,两人此后断断续续一起生活直至其1828年去世前不久。舒伯特用亲密的“Du”称呼舒贝尔,并将两人的名字合在一起亲昵地称为舒贝特(Schobert)。在舒贝尔1823—25年离开维也纳期间,舒伯特在信中表达自己对他的“渴望”。1819—20年间,舒贝尔从舒伯特的文件中消失,巧合的是,1818年10月至1819年1月期间,舒伯特与年长其10岁的诗人约翰·梅尔霍夫(Johann Mayrhofer,1787—1836)同住。评论家大都认为舒贝尔不仅“带坏”了舒伯特,对舒伯特的道德问题产生坏的影响,一些评论家甚至指责他加速了舒伯特的死亡。尽管如此,舒伯特对其极为信任,1828年去世之前仍与其同住,直至病情发作才回到父亲的家中。在文章第5部分,所罗门指出,最近历史学的研究证实了许多以前的猜测,即从文艺复兴至今,男同性恋群体几乎不间断地存在于欧洲主要城市,他(她)们倾向于在相对安全的大都市寻找志趣相投的友谊。尽管承认自己的解读可能有误,但所罗门也指出:“舒伯特圈子中的年轻男人彼此相爱似乎愈加清晰”,“有理由推测他们主要的性取向便是同性恋”。
3.舒伯特的病
一些传记作家认为,舒伯特“光顾”了一些妓女,这让他身染重病、深感痛苦并最终走向死亡。疾病打破了舒伯特圈子,并让舒伯特最后年月里生活暗淡,在文章第7部分,所罗门重点介绍了舒伯特及其小组成员的疾病。1823年12月24日施文德(Schwind)写给舒贝尔的信中写道舒伯特的病情正在好转,其中描述的皮疹以及伴随的脱发等诸多症状是典型的梅毒二期症状(时间大约在感染病毒之后3—8个月)。1823——1825年间,舒伯特一些最亲密的朋友都得了重病,舒伯特“朋友圈”的通信暗示,一些人的病情显然与舒伯特的症状相似。舒贝尔正是在1823年夏季离开维也纳长达2年之久,而在他的一封信中写道这段时间他也在患病,只是并未提出所患何病。缺席和疾病,加上个人冲突等其他因素,使得1824年舒贝尔-舒伯特圈子分崩离析。
4.本韦努托·切利尼的孔雀
所罗门在文章第五部分提出的一个重要证据来自于有关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本韦努托·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1500—1571)的比喻。1826年8月,舒伯特小组成员鲍恩菲尔德(Banernfeld)在日记中写道:“舒伯特有点不对劲 (他需要‘年轻的孔雀’,就像本韦努托·切利尼一样)”⑦。信中提到的这位性格暴躁、会演奏长笛的金匠艺术家切利尼是位著名的双性恋者,曾在其《自传》中对年轻貌美男孩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所罗门认为,在同性恋行话中,孔雀暗指穿着华丽或女性化的美貌男孩,“切利尼的孔雀”的意思便是对年轻性伙伴的追求⑧。
通过对舒伯特相关文件的细致分析,所罗门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舒伯特“可能”是位同性恋,舒伯特小组的成员“可能”保持着同性恋或双性恋的关系。一石激起千层浪,所罗门的这一论述引发学界极大的争论,1993年,《19世纪音乐》开辟专刊发表了由劳伦斯·克莱默(LawrenceKramer)主持的数篇相关文章⑨,就舒伯特的性欲问题做以专门讨论,其中不乏对所罗门的“声讨”,反对最为激烈的是丽塔·斯戴布林(RitaSteblin)的《孔雀的故事:舒伯特性征问题的重新思考》⑩一文。该文就研究内容产生质疑,认为造成所罗门谬误的根源在于他对舒伯特所处的社会大背景缺乏深入思考,并坚持认为对舒伯特性取向的考察应该建立在19世纪维也纳特殊的文化和历史语境中,而不是用20世纪末的标准来看待其人其事。例如,舒伯特在日记中透露出对婚姻的恐惧来自于1815年政府颁布的严苛的婚姻法让这个收入微薄、地位低下、没有工作的作曲家无法证明自己有能力养家,进而不能结婚;政治迫害是让舒伯特小组保持神秘的原因,而不是同性恋因素;舒伯特和友人信件内容与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相符合,而不能用20世纪晚期美国同性恋亚文化的标准进行解释,那些在现在看来是同性恋的话语在那个时代并不是如此……同时,作者指出在一些案例分析上所罗门也犯下一些翻译的错误或手稿的误读,此外,引用材料不权威、材料解读不正确、对同性恋间秘密用语的解释显得牵强。斯戴布林总结道:“总之,根据对所罗门列举的例子进行历史的、批评性的仔细考察之后,我们应该明确地认识到所罗门的例子非常令人质疑。坦白地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舒伯特或舒伯特圈子中的成员是同性恋。所罗门错误地翻译了一些关键文件,在上下文之外选择一些事例,歪曲了彼德麦式(Biedermeier)维也纳社会的文化和艺术语境。”⑪
在评论家对所罗门研究产生质疑的同时,一些评论家认为舒伯特的性取向解开其音乐情感关键问题的谜团。无论人们是否承认,舒伯特的问题已经被展开讨论,如若所罗门所讲属实,伴随舒伯特的一些疑问似乎迎刃而解,他为何像是在隐藏自己?虽然住在与贝多芬同时代的维也纳,却从未去拜访?他得了什么病让他英年早逝?从更深层次上讲,他年纪轻轻创作的作品为何像是受尽人生所有的苦难?那触动人心的音乐缘何如此细腻?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又想要表达什么?时至今日,所罗门提出舒伯特疑似同性恋的推论已经被许多学者认可,他(她)们确信舒伯特是维也纳同性恋-双性恋圈子中的核心人物。但是,性倾向、性喜好对音乐创作或表演活动是否产生影响?音乐作品是否会表现作曲家性倾向?等等,类似问题质疑音乐学家花大力气对作曲家、演奏(唱)家性倾向研究的意义何在?
一些学者的质疑仅仅是出于对议题本身,认为探讨舒伯特的性倾向对理解其音乐作品没有任何帮助。关于这点,苏珊·麦克拉蕊的文章可以说明一些问题。在《舒伯特音乐的主体性建构》⑫一文中,麦克拉蕊接受了所罗门的推论,并通过对当时社会背景、文化氛围、音乐状况等的分析,探讨作曲家的性征如何影响音乐本身。作者认为,贝多芬的器乐作品(尤其是《第三交响曲》《第九交响曲》等)取得巨大成就、受到公众热烈欢迎的原因在于他成功地塑造了更具进攻性、英雄性的男性形象,这些男性化的音乐形象成就了典型的德国式“古典风格”。“进攻性”素来被视为是男性化的特征,尽管舒伯特非常崇拜贝多芬,但与贝多芬塑造的刚性形象不同,他并未追随贝多芬,而是“相对于贝多芬,更倾向于‘女性化’色彩”。麦克拉蕊通过对《未完成交响曲》第二乐章的分析,认为舒伯特的音乐之所以被视为具有“女性”特征,是因为社会将女性视为敏感、歇斯底里的同时,也将男同性恋和艺术家的敏感联系起来:
然而更清楚的是,舒伯特建构的形象此后被边缘化了,但是今天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喜欢业已流行的更具进攻性和英雄性的模式。然而他的音乐没有被简化为简单的性寓言,与此同时,他有关自我、性行为、以及(或许)社会的指责等特别的体验,可能被很好地理解为他设计的正式程序的原因。如果我们以故意的反叙事(counternarratives)聆听舒伯特的音乐,可以从中了解到音乐如何参与19世纪文化中对性别、欲望、愉悦以及权力观念的塑造。⑬
虽然麦克拉蕊声称自己以同性恋视角解读舒伯特作品源于其学生(包括同性恋者)分析这一乐章时对其性倾向的怀疑,尽管如此,类似分析方法还是受到不少质疑。性征问题依然或隐或显地出现在对舒伯特的研究中,如克莱默的重量级的论著《弗朗兹·舒伯特:性征、主体性与歌曲》(1998)⑭等。在《钢琴四手联弹:舒伯特与同性恋男性欲望的表演》(1997)⑮一文中,布雷特即提出与英雄性的贝多芬不同,对舒伯特的评价则是“本质上是家庭的”。舒伯特的主要生活空间是家庭领域,在西方文化中,家庭领域是非常女性化的,与亲密的、资产阶级的、浪漫主义的情调相联系。与在两架钢琴上完成的重奏作品不同,钢琴四手联弹带有较大的亲密性和私人性,两个人在一架钢琴紧挨着演奏常常会造成身体的接触和手臂的交叉。众所周知,舒伯特小组由一群爱好文学、音乐、艺术的青年男子组成,这个圈子常常进行讨论、舞会、酒会、读书、朗诵等活动方式,而对音乐尤其是舒伯特音乐的热爱是活动的中心。在舒伯特小组的活动中,钢琴四手联弹尤为重要,舒伯特为这种体裁贡献了很多曲目。布莱特联系自己的演奏经历,将舒伯特四手联弹作品与其同性恋欲望表达结合在一起的分析很有趣也较具说服力。
三、对同性恋批评的批评
处于种种社会关系中,我们常通过区分“自我”和“他者”来建构身份,对“他者”的不安和无知使我们常常对其进行打压。在传统社会中,同性恋被视为性变态、病态、甚至犯罪,在一段时间,人们甚至发明了一些残酷的“医疗手法”费尽心力对其加以救治。受这种意识形态的影响,同性恋者本身也常常认为自己是病态的,并惧于社会压力而藏身“壁柜”(closet,“出柜”comingout的意思就是向大众公开自己的性特征),小心翼翼地保守自己的秘密。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的社会中,人们对同性恋问题讳莫如深,不大可能有更广泛的讨论。有学者认为,舒伯特的性取向问题是揭示舒伯特问题的核心,也是多年来困扰舒伯特问题的关键,《19世纪音乐》主持这一特刊的目的便是让这项活动深入音乐学的视野,让学界以更加合理的方式谈论相关问题。从发展趋势看,新音乐学对性征的学术研究越来越多地演变为对同性恋的研究,如目前学术界对柴可夫斯基已有大量的研究,亚历山大·波南斯基(AlexanderPoznansky)的系列论文和专著以及各类研究通过对柴科夫斯基的死亡之谜、婚姻生活等的考察,探讨其性生活与音乐的联系。
音乐由于其强烈的情感表达,尤其适合那些无法真正表达内心感受的人,但是,社会对同性恋的鄙夷与其“没有男人味”或“女子气”的评价联系起来,正如当柴可夫斯基的同性恋倾向公诸于众时,类似于“歇斯底里”“柔弱”“结构性不强”等描述其音乐的标签增加了很多。研究者也提醒人们大可不必将音乐与作曲家性倾向联系在一起,亦即,不能由于大部分人认为同性恋比较女性化或有缺陷,就认为其音乐也必然如此:
许多人(尤其是石墙运动前的那代人)坚持认为我们不能从聆听某个人的音乐发现其性取向;他们努力将其作品与其生活分离开来,部分是因为要抵抗本质主义的设想。他们同时也认为,同性恋者可能会创作他喜欢的任何类型的音乐——正如黑人音乐家可能会创作序列音乐,而不带一点非洲音乐的节奏型,女人也可以一种进攻性的方式创作,或者白人男性也可能尝试在自己的创作中运用女同性恋布鲁斯歌手的音调,这种看法是正确的。音乐不需要揭示作曲家任何个人的东西(尽管作曲家做出的散漫决定——如避免使用特定的现成的选择等等——常常表现出来。)⑯
结语
传统历史音乐学视音乐学为独立的学科,它一方面强调对旋律、和声、曲式等的技术分析,另一方面极为重视对乐谱、档案及原始资料的实证性研究,鼓励历史学家遵循学科规范,尽可能排除主观因素的干扰,追求资料的真实性和客观性。由于对传统史学过于关注资料考证及音乐分析的现象极为不满,学界开始重视西方古典音乐领域中“性他者”的研究,如麦克拉蕊在《阴性终止》中评论了阳性终止和阴性终止以及奏鸣曲如何达到高潮、歌剧如何引诱听众的。相比同性恋音乐学,女性主义对“性征”的探讨还显得比较含蓄的。如果说社会性别更倾向于社会化层面,而性征更加私人且内在,同性恋理论不仅不忌讳谈论“性”,甚至把性作为最重要的观念加以突出,揭示貌似异性恋的文本中暗含的同性恋内容以及表现同性倾向所采用的一些特别的主题、视角和方法。在1977年布雷特用同性恋压抑来解释布里顿的歌剧《彼得·格莱姆斯》的时候,人们的反应还很小,也没有进一步研究的出现,但在90年代初的时候,却出现了许多关于相关问题的研究。当最初引起的争论慢慢平息后,同性恋研究对音乐学造成不小的冲击和影响,并潜移默化地渗透在民族音乐学、音乐史学、流行音乐、音乐美学界,出版了大量有影响力的学术论文和著作。
①StanleySadieed.TheNewGroveDictionaryofMusicandMusicaians.London:MacmillanPublishersLimited,Vol17,2001.P.507.
②PhilipBrett,ElizabethWoodandGaryC.Thomaseds.Queeringthe Pitch:TheNewGayandLesbianMusicology,NewYork:Routledge,1994.
③ PhilipBrett.“BrittenandGrimes.”MusicalTimes117(December 1977):995-1000.
④ PhilipBrett.“Britten’sDream.”InMusicologyanddifference:GenderandSexualityinMusicScholarship,ed.RuthA.Solie,259-80.BerkeleyandLosAngeles: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1993.
⑤ MaynardSolomon.“FranzSchubertandthePeacocksofBenvenuto Cellini,”19th-CenturyMusic12,no.3(Spring1989):193-206.
⑥同⑤,第196页。
⑦同⑤,第201页。
⑧同⑤,第202页。
⑨ LawrenceKramered.“Schubert:Music,Sexuality,Culture.”19th-CenturyMusic17(Summer1993);RitaSteblin.“ThePeacock’sTale:Schubert’sSexualityReconsidered.”19th-CenturyMusic17(Summer 1993):5-33;KristinaMuxfeldt.“PoliticalCrimesandLiberty,orWhy WouldSchubertEataPeacock?”19th-CenturyMusic17(Summer 1993):47-64;DavidGramit.“ConstructingaVictorianSchubert:Music,Biography,andCulturalValues.”19th-CenturyMusic17(Summer1993):65-78;KofiAgawu.“Schubert’sSexuality:APrescriptionforAnalysis?”19th-CenturyMusic17 (Summer1993):79-82.JamesWebster.“Music,Pathology,Sexuality,Beethoven,Schubert.”19th-CenturyMusic17(Summer1993):89-93.
⑩ RitaSteblin.“ThePeacock’sTale:Schubert’sSexualityReconsidered.”19th-CenturyMusic17(Summer1993):5-33.
⑪同⑩,第27页。
⑫ SusanMcClary.“ConstructionsofSubjectivityinSchubert’sMusic.”InQueeringthePitch:TheNewGayandLesbianMusicology,eds.PhilipBrett,ElizabethWoodandGaryC.Thomas,205-233.New York:Routledge,1994.
⑬PhilipBrett,ElizabethWoodandGaryC.Thomaseds.Queeringthe Pitch:TheNewGayandLesbianMusicology,NewYork:Routledge,1994.P.228.
⑭LawrenceKramer.FranzSchubert:Sexuality,Subjectivity,Song.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98.
⑮ PhilipBrett.“PianoFourHands:SchubertandthePerformancesof GayMaleDesire.”19th-CenturyMusic21(1997):149-76.
⑯PhilipBrett,ElizabethWoodandGaryC.Thomaseds.Queeringthe Pitch:TheNewGayandLesbianMusicology,NewYork:Routledge,1994.P.210-211.
宋方方 博士,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