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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盟音乐与广西本土音乐特色教学的当代表述
——2017中国-东盟音乐周“印尼甘美兰&广西民歌展示专场音乐会”观后

2018-02-28蒋燮刘玲玲

人民音乐 2018年2期
关键词:甘美广西艺术学院音乐会

■蒋燮 刘玲玲

第六届中国—东盟音乐周“印尼甘美兰&广西民歌展示专场音乐会”2017年5月28日在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厅举行。它犹如一股晶莹的溪流,吸引了来自中国、美国、印尼、匈牙利、法国、荷兰等国的音乐教育工作者与热心观众前来观赏。

对音乐会的多维观察,笔者认为不仅要聆听舞台展现的音乐,亦需关注不同身份的参与者表述①的所思、所感。因为“研究‘表述’问题,也就是了解并阐释一次一次层累叠加起来的多重表述,或者说是揭示被这些表述掩盖了的世界。说到底,对于表述主体来说,每一次表述都是真实的,都成为了各自历史的一个部分”②;再之,参与者会通过他们的行为与表述及相互间在特定音乐空间中形成的种种社会关系,不断为音乐活动注入新意义。

就本场音乐会而言,相关表述者包括研究者、排演者及观众等不同社会群体。

一、作为研究者的“我”表述:临场体验之感

“音乐存在具有通过体验而展示的品质。”③作为研究者的“我”是与音乐会书写最近的学术知识意义生产者,表述的前提便是临场“体验”。整场音乐会依次分为四个版块:《西爪哇甘美兰音乐》《壮乡歌谣》《五彩乡音》和《侗寨欢歌》。展演节目可谓近年来广西艺术学院东盟音乐与本土音乐与特色教学的一个缩影。

从地缘格局看,东盟是我国“一带一路”战略实施的重要区域。广西以其地域、语言、民族文化等方面的亲缘关系,在推动中国与东盟国家文化交流合作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广西与印尼西爪哇省于今年缔结为友好区省,因此这次西爪哇甘美兰音乐的展演具有不同寻常的纪念意义。音乐会《西爪哇甘美兰音乐》版块由来自印尼万隆艺术学院的三位师生和广西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民间艺术实践工作坊的18位同学联袂演出。笔者发现,演出中交替使用了两套形制、音律不同的甘美兰乐队,错落有致、和谐优雅的音乐虽连贯演奏,但可明显判断出是由三首乐曲组成。其中第二首乐曲加入了不属于甘美兰乐队的西爪哇吹奏乐器塔龙佩(Tarompet);第三首乐曲加入了西爪哇弹拨乐器卡恰皮(Kacapi)、摇奏竹乐器安格龙(Angklung),中国古筝、二胡和花盆鼓及印尼民歌风格的男声独唱与混声合唱等音乐元素,使人耳目一新。

广西素有“歌海”美誉,区内壮、汉、瑶、苗、侗等12个世代居住于此的民族都有着深厚的歌唱传统。各民族同胞无论在田野劳动还是婚丧嫁娶、节日民俗都喜以歌声传情达意,可谓从孩童到年老都浸润在民歌的海洋里。音乐会第二至第四版块展示了广西艺术学院民族艺术系同学研修本土民歌的学习成果。在《壮乡歌谣》中,演唱了靖西、邕宁、平果、东兰等地的《一路山歌唱醉人》《春耕秋收》《好比年糕层叠层》等七首壮族民歌;在《五彩乡音》里,《坐妹》《风吹云飘》《不怕大老虎》等来自苗、京、瑶、毛南、彝等民族的民歌依次上演;第四版块《侗寨欢歌》令笔者印象深刻。同学们除了表演三江侗族大歌、多耶外,还对侗族人生仪礼之“满月酒”仪式进行了叙事性呈现(《乖乖我的小宝贝》—《油茶飘香迎贵客》—《酒桌大歌》—《敬酒歌》),通过自己的音乐诠释将舞台打造成综合性文化表现的场域。

二、排演者表述与阐释:双重乐感与民族文化认同

音乐会的排演者(排练者和表演者)是与音乐会书写最近的音乐符号意义生产者。聆听他们的表述,不仅可以了解其在排演中的文化界说,也可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将舞台还原成许多可触摸、感知的乐事细节,并以之反观学院东盟音乐与本土音乐教学形式和内容的建构。

(一)西爪哇甘美兰音乐的排演者表述与阐释

音乐会结束,笔者对参与排演甘美兰音乐的多位师生进行了深度访谈。民间艺术实践工作坊负责人楚卓副教授介绍,工作坊自2015年底成立后,就积极致力于东盟音乐研究与传习。2016年3月起,学院正式聘请印尼万隆艺术学院副院长尤瑟夫(Yusuf)教授与该院优秀毕业生仁迪(Randi)担任坊内西爪哇甘美兰的排练指导工作。2016、2017连续两年的中国—东盟音乐周,工作坊都参加表演。同学们的实践能力和集体协作有很大进步,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一位同学说:“虽然甘美兰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很广,但现在中国还不太受关注。广艺是西部地区第一所拥有甘美兰乐队的高校,我们能够学习真的很幸运。在《世界民族音乐》课程中接触过甘美兰的一些知识,这一年多身临其境地学习又增加了许多深刻的感受。我觉得学甘美兰,不仅是在体验印尼的音乐传统,也是在感悟这个东方古国的文化传统与精神智慧。”

师生的表述,使笔者不由想起美国民族音乐学家胡德(MantleHood)提出的“双重乐感”(Bi-Musicality)④理念。该理念强调音乐学者如要研究特定国家或民族的音乐,必须具备很好地参与该种音乐体系的能力。也就是说,不能仅停留在纯粹理论层面的分析,只有通过亲身的实践技术操作与感性认知,才能更好地用言语来表述所研究的音乐。胡德也身体力行,学习演奏印尼甘美兰乐队的弓弦乐器列巴布(Rebab)。今天,广西艺术学院从理论(日常课程)和实践(工作坊)双层面开展甘美兰音乐教学,可看作是对“双重乐感”的一种活态阐释。同学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也逐渐培养起理解、尊重、包容的文化心态。

通过对尤瑟夫和仁迪两位外籍教师的访谈,笔者关于节目设计与排演过程的诸多疑问迎刃而解。尤瑟夫先生告诉笔者,音乐会轮流演奏的两套西爪哇甘美兰乐队分别为德宫(Degung)和斯连德罗(Salendro)。德宫源于宫廷,风格庄重典雅;斯连德罗音乐较为欢快明朗,在当地巽他人⑤生活中较为流行。此次表演的三支曲目依次为《Pajajaran》《Olaolaya-Ayakan》《Sipecidansipayong》。《Pajajaran》是德宫经典乐曲,内容是赞美西爪哇历史上强盛的印度教巴查查拉王朝。后两首作品均由斯连德罗演奏,其中《Olaolaya-Ayakan》由《Olaolaya》和《Aya-Ayakan》两首曲目连缀而成。前者音乐素材来自一首表现小朋友游玩歌唱的巽他人民歌,后者则是西爪哇皮影戏哇扬(Wayang)的一段伴奏音乐。《Sipecidansipayong》的中文译名叫《印尼男孩的帽子和中国女孩的雨伞》。尤先生说,该曲是他为音乐周专门创作的。音乐是不同国家间文化交流互鉴的纽带,他希望通过这首作品,展现中国和印尼两国人民美好而深厚的情谊。

关于日常排练,仁迪老师谈到,由于一些客观条件所限,目前主要采用集中时段集体授课的形式,但教学方式和印尼艺术院校相同,主要以学生对老师演奏方法与风格的模仿为主,有时也配合巽他乐谱进行讲解。

(二)广西本土民歌的排演者表述与阐释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以民间师徒口传心授及民众日常化表演等传承方式延续的同时,现代学校教育逐渐介入广西本土音乐的传承体系,“广西少数民族歌手班”便是其中典型案例。2009年,广西艺术学院成立民族艺术系,开启了在广西乃至岭南地区高校培养本土民族音乐传承人的探索。

广西本土民歌在中国—东盟音乐周的精彩唱响,展现出民歌在当代高校的传承之路。一首首传唱乡野的民歌,如何实现其由“民间”向“舞台”的形态转换?担任排练指导的民族艺术系副主任莫晓文教授讲解了其间的不易。她说,每逢寒暑假,同学们回乡采集民歌;回校后,在老师指导下记谱,用国际音标或民族文字记歌词;之后结合谱例,根据收集的录音录像用本土方言学唱,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原有韵味与魅力。期间还要重返田野或以请民间艺人进课堂的方式帮助同学们进一步调整、完善演唱技巧与风格,最后由老师将作品进行舞台表演的整体串接和艺术加工。

民族艺术系同学对于本土民歌的学习与演绎,一方面体现出广西本土音乐传承后续有人,另一方面整个教学过程也极大激发了大家的民族自豪感与文化认同感。本土音乐的薪火相传,年轻一代的文化自觉意识至关重要。演出结束后,参演同学给笔者讲述了他们学习本土民歌时的收获,有开心,有感动,也有不少来自外界的质疑,不过这些都不会影响他们追寻民歌的脚步。一位黎姓壮族同学说:“音乐是文化的根脉。通过民歌的学习,我看到了自己民族浩瀚的文化。民族的传统是一辈子要珍惜和守护的,我们年轻人要担起这个职责。”

三、观众群体的表述与阐释:一枚硬币的两面

观众群体是与音乐会书写最近的审美品评意义生产者。音乐会结束后,笔者随机采访了三十多位不同年龄的现场观众,倾听他们对于音乐会的评价表述。大多数观众都表示,音乐会节目编排很有特点,既有异国风情的音乐,也有美妙动听的少数民族民歌,从服装、乐器到表演都很震撼,很好地展现了学院这些年来令人注目的办学特色。但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笔者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如一些缺乏西爪哇甘美兰音乐听觉与知识体验的观众表示其“很难听懂”;对于本土民歌的展演,部分观众有这样的疑虑:这些从乡野民俗生活移植到城市舞台的民歌“盆景”,是否会对原生地民歌原本的传承样态产生冲击?

观众的担忧不无道理。民歌的进城入校,实质是脱离自发传承语境,进入到一种异质环境,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城市化与专业音乐教育模式的影响。其在保留一定的“民族性”文化传统的同时,必然会根据观众的审美需求加入“时代性”和“艺术感”,继而嬗变成凸显表演与他娱功能的“文化再生产”⑥作品,并通过现代媒体、人员往来等多种渠道往原生地回流,成为处于非遗热潮、旅游经济等因素影响下民歌原生地人士作为“规范”和“标准”去模仿的对象。如此,与民歌相伴的礼仪、禁忌及传唱中宝贵的个性差异与体验将有可能逐渐消失。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出现,值得我们警醒、深思。

四、小结:遥望河岸的芬芳

广西丰厚的民族音乐文化积淀及与东盟国家山水相连的区位优势得天独厚。秉承多元音乐文化观念,依托中国—东盟音乐周等国际、国内优质艺术平台,广西艺术学院在东盟音乐与本土音乐特色教学领域划出了自己的优雅涟漪,为区域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和维护,促进中国与东盟文化艺术的协同合作做出了贡献。据了解,除甘美兰、广西民歌等已展示成果外,学院“特色乐器教学实验室”的泰国“皮帕特”(Pipat)音乐教学、“中国—东盟音乐文化跨界传播研究中心”的越南竹乐器教学等都在积极进行中,期待其未来的教学展示。

广西艺术学院将东盟音乐与本土音乐融入课堂的教学实践,目前尚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期,但已逐渐形成“贴近本真”的教育内涵、“全息体验”的教育路径、“文化理解”的教育目标与“开放包容”的教育宗旨交相映照的生动图景。这一切都是为了培育尊重地方性音乐知识且兼具国际眼界和本土情怀的新型艺术人才。在现代化、全球化与地方性互动的时代进程中,教学活动还面临师资、课程、教材等各方面的困难,但我们坚信,乘着“一带一路”国家战略的东风,借助“中国—东盟艺术高校联盟”⑦成立的有利契机,特色教学之舟必然有更宽广的前行空间,最终定能看见河岸的芬芳!

①表述问题是文学人类学关注和思考的一个重点,笔者将其作为观察视角引入写作。之所以采用“表述”一词而未选取“表达”“陈述”等字眼,正如学者徐新建所言,是因“表述”含义更为宽广,更能够指涉包括书写、仪式、展演、口头、歌唱等物象叙事在内的多文化呈现样式。

②徐新建、唐启翠《“表述”问题:文学人类学的理论核心》,《社会科学家》2012年第2期,第6页。

③萧梅《从感觉开始——再谈体验的音乐民族志》,《音乐艺术》2010年第1期,第81页。

④中国大陆学界也有学者将Bi-Musicality译作“双重音乐能力”。

⑤巽他人是印尼第二大族群,现主要居住在西爪哇地区,有自己的语言、文化及独特的艺术形式。

⑥ “文化再生产”是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概念。文化再生产理论强调文化是动态和不断发展变化的,是一个处于不断再生产中的过程。

⑦“中国-东盟艺术高校联盟”于2017年3月在南宁正式成立。该联盟由广西艺术学院、中国-东盟中心和东南亚教育部长组织高等教育与发展区域中心联合发起,是中国和东盟十国共19所高水平艺术高校在自愿基础上结成的非政府组织。

(本文图片均为于庆新摄)

蒋 燮博士,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刘玲玲博士,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民族艺术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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