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興替之際益都李氏“山東行省”建置考
2018-01-23寧波
寧 波
1227年李全降蒙後,蒙廷對山東東路地區實行間接統治,自此益都李氏成爲從屬於蒙廷的地方政權,李全被任命爲山東淮南楚州行省,“山東行省”正式納入蒙廷的版圖,成爲蒙廷在中州腹裏地區的地方行政區劃。山東世侯益都李氏既是地方政權的統治者,又是蒙廷地方行政機構的封疆大吏。在討論金元興替之際北方漢人世侯割據活動時,益都李氏集團是非常值得重視的一支。本文通過對李璮“山東行省”建置的考察,以期理清北方漢人世侯益都李氏在山東半島的割據統治及其與蒙廷之間的正常臣屬關係,深化我們對於益都李氏在金元興替之際山東地域社會和區域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認識。
一、 益都李氏“山東行省”設置始末
金元興替之際是中國古代歷史上一個重要的社會轉型期。自丁丑歲(1217)木華黎始以“太師、國王、都行省”身份“承制行事”(1)《元史》卷一一九《木華黎傳》,中華書局,1973年,2932頁。,經略中州地區採取“置侯牧守”的羈縻統治政策。《元文類》卷四《雜著·制官》謂 :“既定中原,取四方,豪傑之來歸者,或因其舊而命官,若行省、領省、大元帥、副元帥之屬者也;或以上旨命之;或諸王大臣總兵政者承制以命之。若郡縣兵民賦税之事,外諸侯亦得自辟用,蓋隨事創立,未有定制。”(2)蘇天爵《元文類》卷四《雜著·制官》,商務印書館,1958年,531頁。《元文類》卷四《雜著·各行省》對行省的解釋是 :“國初分任軍民之事或稱行省,無定制。既立都省車駕行幸都省,官從而留都者,亦謂之行省。”(3)蘇天爵《元文類》卷四《雜著·制官》,532頁。中原地區“皆世其官,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或父兄存,將傳子弟者,亦惟命”(4)《牧庵集》卷二四《譚公神道碑》,《四部叢刊初編》本。。
益都李氏持續了三代,先是李全,繼爲楊妙真,最後是李璮。1227年李全降蒙後,蒙廷對山東東路地區實行間接統治,“以全爲山東淮南楚州行省,鄭衍德、田世榮副之”(5)《元史》卷一一九《木華黎傳附孛魯傳》,2937頁。。自此“行省”即成爲益都李氏的官署機構,簡稱“山東淮南(等路)行省”“山東行省”“益都行省”,長官亦冠以“行省”之名,如“行省李公”“李行省”“行省相公李君”“楊行省”等稱謂。《宋史·李全傳》作“山東行省”(6)《宋史》卷四七六《李全傳》下,中華書局,1977年,13839頁。。《陵川集》卷三七《使宋文移·宿州與宋國三省樞密院書》作“山東淮南行省李公”(7)郝經《陵川集》卷三七《使宋文移》,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5年,433、435頁。。《元史·李邦瑞傳》作“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李全”(8)《元史》卷一五三《李邦瑞傳》 :“歲庚寅,受旨使宋,至寶應,不得入。未幾,命複往,仍諭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李全護送,宋仍拒之。”3620頁。。姬志真《濱都重建太虚觀記》記載,在濱都太虚觀的重建中,楊妙真給予很大的經濟援助,“及蒙行省李公夫人楊氏爲外護功德主,凡所不給,悉裨助之”(9)王宗昱《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12頁。。
《元史》卷四《世祖紀》一謂 : 中統元年(1260)秋七月,“庚午,賜山東行省大都督李璮金符二十、銀符五,俾給所部有功將士。……丙子……宋兵攻邊城,詔遣太尹、怯列、忙古帶率所部,合兵擊之。下詔褒賞行省大都督李璮”(10)《元史》卷四《世祖紀》一,67頁。。
按,以上斷句值得商榷。此段引文當點作 :“庚午,賜山東行省、大都督李璮金符二十、銀符五,俾給所部有功將士。……丙子……下詔褒賞行省、大都督李璮。”益都李氏“山東行省”爲軍政合一的地方政權,負有守邊職責,自己管理行省内部事務。李璮除擔任山東行省一職外,還擔任江淮大都督一職,作爲元朝東部軍事戰區最高統帥負責對宋事宜。江淮大都督府,置於中統元年六月戊戌,“以李璮爲江淮大都督”(11)《元史》卷四《世祖紀》一,66頁。。江淮大都督府主要是針對坐鎮揚州的南宋主管兩淮制置使李庭芝的一系列軍事部署而設置,以此整合邊境附近地區軍事力量應對南宋作戰需要。這個問題頗爲複雜,容另文討論。
許時獻撰《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明確記載了“山東行省”的設置及楊妙真繼承李全“山東行省”一職的始末 :
公諱進,……有義軍李帥見公異于諸子,……以爲親兵。國王南來,李帥迎降,承制以爲益都行省。西據金人,南禦楚寇,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公爲家將,常當前鋒。……帥因攻揚州,殁於城下。公率麾下推其夫人權主軍務,衆皆悦服。越明年,楊氏入覲,得紹夫職。假公以軍帥之□(任?),使代征戍之勞。又常秉傳赴闕奏事,進貢諸物。楊氏辭政,公亦尋解兵柄,尋署高密尹。(12)許時獻《益都金石記》卷四《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收入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三),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21—22頁。
國王木華黎授予李全承制爲益都行省,李全死後,蒙古大汗任命李全之妻楊妙真“得紹夫職”,權“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事”,暫攝李全的職務,主持軍政事務,“代征戍之勞”。與楊妙真職務相似者,還有“權大名路行省”冉守真。按照蒙古的傳統,子嗣年幼,由母親做官的現象比較常見,大名路元帥梁仲之妻冉守真權行省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據《元史》卷一五二《王珍傳》記載 :“(王珍)與元帥梁仲先發兵攻椿,椿開南門而遁。國王斡真授仲行省,珍驃騎衛上將軍、同知大名府事、兼兵馬都元帥。從速不台經略河南,破金將武仙於鄭州,復與金人戰于蕭縣,斬其將。頃之,仲死,國王命仲妻冉守真權行省事,珍爲大名路尚書省下都元帥,將其軍。”(13)《元史》卷一五二《王珍傳》,3592頁。國王斡真,即斡赤斤,其授予大名路元帥梁仲行省一職,梁仲戰死後,斡赤斤復任命梁仲之妻冉守真接替大名路行省職務,並未將行省一職授予王珍,而是委任其爲大名路尚書省下都元帥。從上述記載來看,當時女性擔任行省是有此先例的,這就暗示著就時人價值觀念而言楊妙真繼承李全“山東行省”一職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柳貫《于思容墓誌銘》記述,李全受擒後(約在1233),其妻楊妙真“舉衆歸朝,開行省山東”(14)柳貫《柳待制文集》卷一一《于思容墓誌銘》,《四部叢刊初編》本。。楊妙真,又稱楊四娘子,金元之際山東“紅襖軍”領袖之一(15)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七《林韶州》,《四部叢刊初編》本。《宋史》卷四七六《李全傳》,13818頁。周密《齊東野語》卷九《李全》,明正德刻本。《大金國志》卷二五《宣宗紀》記載 : 楊妙真“勇而有力,少爲群盜,在山東聚衆萬人,能飛馬植槍,深入一尺,令全飛馬而拔之,全不能拔,下馬屈服,遂爲夫婦”。宇文懋昭《大金國志》卷二五《宣宗紀》,中華書局,1986年,351頁。。《元史》無傳,《宋史·李全傳》與《元史·李璮傳》對其事蹟記載簡略。陳高華先生在《楊四娘子的下落》一文中,通過對李全死後楊妙真投靠蒙古,繼任夫職“山東楚州淮南行省”之事蹟的考略,極大程度地彌補了《宋史》與《元史》記載的缺略。在《〈湛然居士集〉中“楊行省”考》文中對飯田利行所認定“楊行省”即楊惟中的觀點提出質疑,詳細考證所謂的“楊行省”即“紅襖軍”領袖李全之妻楊妙真(16)温嶺(陳高華)《楊四娘子的結局》,《中國農民戰爭史論叢》第二輯,河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503—506頁;陳高華《〈湛然居士集〉中“楊行省”考》,《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收入《陳高華文集》,157—167頁。王頲認爲,無論滅金還是攻宋,楊妙真都曾以蒙古大帥的副手參與其間;而其所任職銜,正是“山東淮南行省”。參見王頲《牝雞司晨——蒙古女行省楊妙真生平考》,收入《元朝史探索初集》,125—126頁。。
有關楊妙真請辭益都行省之職一事,根據耶律楚材所撰《湛然居士集》卷八《答楊行省書》云 :“某再拜,複書于行省閣下 : 辱書,諭及辭位事,請聞奏施行者。惟聖代之深仁,賞延於世,偉閨門之内助,貴系於夫。故行省李公雖稽北覲之期,頗著南伐之績,時不適願,天弗假年。”(17)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八《答楊行省書》,謝方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184頁。引文主要記述時任中書右丞相的耶律楚材在回復“楊行省”請辭一事,文中提及“楊行省”即楊妙真,“故行省李公”乃指李全而言。按《耶律文正公年譜餘記》所載,《湛然居士文集》“前九卷癸巳所刊,後四卷則甲午以後續增也”(18)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附録三《耶律文正公年譜餘記》,380頁。。《答楊行省書》在文集卷八,應成書於辛卯(1231)五月楊妙真北還至癸巳年(1233)間。陳高華先生《〈湛然居士集〉中“楊行省”考》一文中已經有過論述,在此只作一點補充。
據《民國平度縣誌》卷三《重修磐石上清觀記》云 :“歲屠維大淵獻月朱明望日,正奉大夫山東淮南行省參議山陰張杞撰,虚白道人陳志道書丹,澹然子韓志柔篆額,進武校尉山東淮南石匠提控郝貴、石頭作頭侯政刊,特進行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事楊妙真立石。”(19)張杞《重修磐石上清觀記》,《中國方志叢書》影印原刊本,成文出版有限公司,2007年,198頁。王宗昱編《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28頁。據張廣保考證,“歲屠維大淵獻月朱明望日”,即元太宗十一年(1239)(20)張廣保《蒙元時期宗王、世侯對全真教的護持與崇奉》,《金元全真教史新研究》第九章,青松出版社,2008年,395—430頁。。“山東淮南行省”,即山東淮南楚州行省之簡稱。撰者張杞時任山東淮南行省參議,從其官銜來看,顯然爲山東淮南楚州行省的屬官。立石者楊妙真的官職全稱爲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事。由此得知,楊妙真雖然提出請辭行省一職,並得到了耶律楚材的復書,而事實上卻並未批准,直至1239年楊妙真仍然擔任“山東行省”一職。
《元史·李璮傳》云 : 中統元年(1260),忽必烈即位後,授予李璮江淮大都督,“璮乃上言 :‘臣所領益都,土曠人稀,自立海州,今八載,將士未嘗釋甲,轉挽未嘗息肩,民力凋耗,莫甚斯時。’”“自立海州,今八載”,指李璮正式從楊妙真處接替“山東行省”之職至中統元年已有八年,由此算來楊妙真“辭政”的時間應在元憲宗二年(1252)。山東世侯益都李氏自李全始,中經楊妙真,至李璮三世的執政時間包括三個階段 : 第一世李全的統治時間,自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即金章宗泰和五年) 宋都統戚拱初結紅襖軍李全焚金人漣水縣事件算起(21)《續資治通鑑》卷一五七《宋紀》“開禧元年五月條”,清嘉慶六年遞刻本。,至哀宗正大八年(1231)五月李全於揚州西門陷殁於宋,共計二十六年;第二世楊妙真執掌山東行省的時間,自辛卯年(1231,元太宗三年)楊妙真北上覲見窩闊台大汗“得紹夫職”,至元憲宗二年(1252),共計二十一年;第三世李璮則直接承襲楊妙真一職,直至中統三年(1262)發動“青齊之亂”被忽必烈鎮壓,李璮獨自主政山東行省時間僅有10年。《元史·李璮傳》中統三年(1262)四月條云“蓋璮專制山東者三十餘年,其前後所奏凡數十事”(22)《元史》卷二六《李璮傳》,4593頁。之類,關於李璮專制山東三十餘年的説法並不準確,引文應理解爲李全身死後,楊妙真主政時間加上李璮執政時間共31年,楊妙真“權主軍務”期間,李璮很可能是作爲副手輔佐她共同經營李氏割據政權,發展自己的勢力。
二、 益都李氏對蒙廷履行七項義務之辨析
大蒙古國前四汗時期及元朝初年,蒙廷要求内屬國及北方漢人世侯必須盡守臣禮,不得違抗汗廷擾亂中州腹裏及邊疆地區正常的統治秩序。益都李氏主政的山東淮南楚州行省(簡稱“山東行省”)是蒙元時期的漢族地方政權,其存在期間,是南宋金元之際政治舞臺上最活躍的力量之一。自元太祖二十二年(1227)“山東行省”建立以後,歷經李全、楊妙真時期,益都李氏與蒙廷的關係基本保持正常的臣屬關係。一方面是由於李全夫婦都還能盡到地方世侯應盡的義務,保持對蒙廷的臣服;另一方面也由於大蒙古國前四汗時期統治重心仍在漠北,蒙古統治集團内部爲爭奪汗位展開了激烈而殘酷的鬥爭,無暇南顧。至李璮時期,雙方的關係開始緊張起來,李璮採取與蒙廷敵對的政策,發動“青齊之亂”,致使其被忽必烈鎮壓。
内屬國及北方漢人世侯必須履行的六項義務包括納質、助軍、輸糧、設驛、編户籍、置達魯花赤等。《元史》卷二八《高麗傳》亦有如是記載,高麗作爲蒙廷的屬國必須要向蒙廷盡相應的義務 :“太祖法制,凡内屬之國,納質、助軍、輸糧、設驛、編户籍、置長官。”(23)《元史》卷二八《高麗傳》,4614頁。《元史》卷六《世宗紀》至元四年九月條記載 :“又詔諭安南國,俾其君長來朝,子弟入質,編民出軍役、納賦税,置達魯花赤統治之。”(24)《元史》卷六《世宗紀》,116頁。
據耶律楚材在《湛然居士集》卷八《答楊行省書》中説 :“故行省李公雖稽北覲之期,頗著南伐之績。”“行省李公雖稽北覲之期”是指李全錯過了到漠北覲見大汗的時間。庚寅年,即太宗二年(1230),窩闊台汗召集各地漢軍將領皆親自北赴漠北覲見,重新换易符節。緣於當時李全正在江淮戰區與南宋作戰,無暇抽身北上,遂有稽遲“北覲之期”一説。第二年,李全死於宋。温海清指出“益都李氏未曾北覲,顯然不可能得授萬户之銜”(25)温海清《畫境中州——金元之際華北行政建置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50頁。。但李全統轄、管理期間“歲貢於大元者不缺,格外恭順於宋以就錢糧,往往貿貨輸大元”(26)《宋史》卷四七七《李全傳》下,13840頁。周密《齊東野語》卷九《李全》,明正德刻本。,説明李全總制省事時即定期向大元繳納貢賦,盡到了歲時朝貢錢糧之責。
根據許時獻所撰《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記載,楊妙真在“得紹夫職”行省山東後,亦“假公以軍帥之□(任?),使代征戍之勞。又常秉傳赴闕奏事,進貢諸物”(27)許時獻《益都金石記》卷四《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收入《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三),22頁。。所謂“代征戍之勞”,乃指楊妙真繼李全後負責保衛蒙元的東南邊境,抵抗南宋北上收復中原的企圖。在某種程度上説,爲體現世侯服屬關係,楊妙真主政期間對蒙古汗廷履行了“助軍”方面的義務。從楊妙真“常秉傳赴闕奏事,進貢諸物”來看,她曾多次親自至汗廷朝覲述職,覲見大汗、進貢錢糧,表明臣服蒙廷的態度,顯然是履行了地方世侯對蒙廷應盡的義務。“奏事”“進貢”本身就充分説明了這樣一個事實 : 李全、楊妙真時期,仍然没有覬覦中原對抗大蒙古國並取而代之的打算,因爲此時益都李氏的力量還不够强大,他們還不敢奢望能够動摇龐大的蒙古帝國。這或許亦是益都李氏得以保全並延續其統治達半個世紀之久的重要原因。
1260年世祖忽必烈御駕親征北邊,北方漢人世侯紛紛出兵,“群臣躬履牧圉”,獨李璮蓄養精兵七八萬,卻以堅守漣水禦宋爲由。張起嚴撰《濟南路大都督張公行狀》謂 :“(李璮)即不身先六軍,復無一校以從。”“諸路兵久從征伐不得休息,率皆困弊,而璮假都督之重,擁强兵至五七萬,日練習整厲,名爲討宋而實不出境。士卒唯知璮之號令,不復知稟朝廷之命。”(28)蘇天爵《元文類》卷五《濟南路大都督張公行狀》,商務印書館,1958年,724頁。《元史·李璮傳》也記載“朝廷數徵兵,(李璮)輒詭辭不至”(29)《元史》卷二六《李璮傳》,4591頁。,而李璮先後向元廷上書奏事數十件,都是“挾敵國以要朝廷”,“恫疑虚喝”,擴充自己力量進一步鞏固割據政權的地位與權益。《明代天一閣方志選刊·青州府志》“李璮條”亦云 : 李璮“太宗時襲父(李)全職,爲益都行省,朝廷數徵兵,輒詭詞不至,專制山東三十一年,不奉朝命,後以反誅”(30)《明代天一閣方志選刊·青州府志》“李璮條”,1612頁。。這段文字全都節録自《元史·李璮傳》,在列數李璮被誅殺緣由時,其中最重要的一條罪名就是抵制朝廷徵兵,“不奉朝命”。可見直至明朝時人仍持此觀點,這就導致長期以來學界形成了一種廣泛認同的説法 : 大蒙古國時期,在北方漢人世侯中,只有益都李璮拒不奉詔,其軍隊從未隨從大汗蒙古軍出征作戰,人們之所以如此篤信山東世侯李璮違抗蒙廷、抵制徵兵、虧失藩禮,並未對蒙古大汗履行應盡的義務,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元史·李璮傳》記載疏漏嚴重影響了人們的判斷力,導致了一個普遍的誤解,這種説法亦從未遭到人們的質疑,直到《宫氏祖塋碑》的發現,爲我們提供了一條李璮“助軍”的重要佐證(31)王蔚成主編《昌邑文化博覽》,齊魯書社,2000年,262—263頁。。
碑文主要記載了昌邑宫氏家族第三代至第五代人的事蹟,據趙文坦考證,“編者按語”誤言宫氏爲昌邑南宋末居民,“宫氏第一代有可能是北宋末年金朝中期人,但是從第二代起無疑就是金國人了。自第三代起隨從李氏而轉變爲大蒙古國人”(32)趙文坦《昌邑〈宫氏祖塋碑〉及其史料價值》,《齊魯文化研究》2009年第00期,263頁。。據《宫氏祖塋碑》記載 :“(宫成)初從東牟之青社也,道經昌邑之東、濰河之曲曰于家莊……挈家以居。”東牟、昌邑當時皆爲李璮地盤。宫氏第四代八位男性中,其中宫林、宫世文二人從軍爲李璮部屬(33)該碑文可能在傳抄過程中有誤,宫成次子林與宫成三子世文,按照漢族傳統起名習慣,同輩中間應該有一個字相同,而立碑者宫世昌(宫林長子)與其叔父宫世文名字中間卻爲同字,頗爲可疑。。宫林,宫成次子,“蒞于戎行,隨察罕官人征討亡宋,攻擊淮西城邑得功,授山東行省紮付克帳前總領,後病卒於舍”。宫世文,宫成三子,“挺身行陣,多有膽略”。憲宗九年(1259),從李璮攻打東海、漣水獲功,山東行省紮付授管軍千户。
益都李氏亦有屬軍跟隨蒙軍伐宋,宫林即被李璮派遣跟隨察罕攻取南宋淮西地區。因其“攻擊淮西城邑得功,授山東行省紮付克帳前總領”,這與《元史》卷一二《察罕傳》所載戊戌年察罕“率諸翼軍攻拔天長縣及滁、壽、泗等州”的記載相合。當時益都李氏派遣的屬軍很可能是察罕率領諸翼軍之一。由《宫氏祖塋碑》的詳細敍述可知,大蒙古時期山東世侯益都李氏確實對蒙廷履行了“助軍”義務。
關於李璮之子,明人祝允明《前聞記》有這樣的描述 :“王有子六人,長曰崇山、次備山、南山,乃王夫人所嫡子,封平州總管;鳳山乃搭(塔)察兒妹生。牛山、景山俱在;崇山爲忽必烈取去;鳳山爲搭(塔)察兒國王取去。”(35)轉引自周良霄《李璮之亂與元初政治》,《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輯刊》第4輯,1980年,頁。崇山,或爲李彦簡,“爲忽必烈取去”,被送往燕京做質子。
中統三年(1262)正月底,李璮舉事前利用私驛召回留質燕京的兒子李彦簡。《元史》卷五《世祖紀》二云 : 中統三年(1262)春正月,“李璮質子彦簡逃歸”(36)《元史》卷五《世祖紀》二,81頁。。《元史》卷二六《王文統傳》亦有相同的記載 :“又明年二月,李璮反,以漣、海三城獻於宋。先是,其子彦簡,由京師逃歸。”(37)《元史》卷二六《王文統傳》,4595頁。按照蒙古“祖宗聖訓,父子罪不相及”的傳統(38)《元史》卷一四《鐵木兒塔識傳》,3373頁。。除直接參與叛亂的李彦簡(崇山)被誅殺外,其他諸子可能未曾受到牽連,李璮諸子很可能在元朝繼續做官。《成化杭州府志》卷三七《名宦·牧守·潁州翼》謂 :“李希靖,字唐英。其先益都人,精悍有膽略,善用長槍,人以‘李鐵槍’呼之。用世勳爲潁州翼管軍上千户。至正辛卯,寇起汝、穎,希靖從江浙行省平章教化出征有戰功,改授平江十字翼萬户。”(39)《成化杭州府志》卷三七《名宦·牧守·潁州翼》,535頁。李希靖被呼“李鐵槍”,而據《宋史》卷四七六《李全傳上》記載 : 山東世侯益都行省李全“以弓馬趫捷,能運鐵槍,時號‘李鐵槍’”(40)《宋史》卷四七六《李全傳》上,13817頁。。劉曉認爲李希靖或即李全的後人(41)劉曉《元鎮守杭州四萬户新考》,《浙江學刊》2014年第4期,40頁。。
三、 監臨“山東行省”的達魯花赤
大蒙古時期,出任益都行省的達魯花赤主要有純直海、合剌温、劉德寧、李惟忠,通過對益都行省達魯花赤設置情況的考察,可以約略看出蒙廷以丙申分封爲分水嶺,之前監臨益都行省的達魯花赤由蒙古大汗直接派遣,丙申分封後,益都行省成爲宗室諸王的封地,作爲監臨官的達魯花赤則由宗室諸王任命。
純直海,散術台氏。弱冠以怯薛隸太祖成吉思汗帳下,參加過征討乃蠻、蒙古第一次西征及滅亡西夏的戰役(42)《劉敏中集》卷六《敕賜益都行省達魯花赤贈推忠宣力功臣金紫光禄大夫太尉上柱國温國公謚忠襄珊竹公神道碑銘》(簡稱《純直海神道碑》),鄧瑞全、謝輝點校,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58頁。。癸巳年(元太宗五年,即1233),賜金符,被窩闊台授予“益都行省軍民達魯花赤”(43)《元史》卷一二三《純只海傳》,3030頁。。“敕諸部兵百取卒二,卒具馬三牛二以從。又益領通事户奚加八都等軍”(44)劉敏中著,鄧瑞全、謝輝點校《劉敏中集》卷六《敕賜益都行省達魯花赤贈推忠宣力功臣金紫光禄大夫太尉上柱國温國公謚忠襄珊竹公神道碑銘》(簡稱《純直海神道碑》),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73頁。。純直海所統軍隊當爲探馬赤軍。在任四年,丙申分封前一年,即丁酉年(1237),“以益都爲皇太子分土”,純直海被調離益都行省遷往京兆行省出任都達魯花赤,除短暫代領察罕總軍河南外,基本上駐守於懷孟地區,此後從未返回益都爲官。劉曉曾對純直海家族做了詳細的考證(45)劉曉《元鎮守建德“懷孟萬户府”與鎮守徽州“泰州萬户府”考——兼及元代的純只海家族》,《安徽史學》2014年第3期,109—127頁。。
次年(丙申年)分封諸王,益都行省地區被劃分爲東道諸王斡赤斤家族的封地,按照“國朝之制,宗室諸王得承制署官監治封域,號達魯花赤”(46)閻複《高唐斡朵忽都政績碑》,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9册,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274頁。。益都行省地區的達魯花赤由斡赤斤家族任命,作爲諸王的屬官負責監治封地,蒙古大汗無權設官置守。此後斡赤斤家族在山東地區擅權坐大,然而隨着其勢力的日益膨脹,也爲日後東道諸王爆發乃顔之亂埋下了禍根。
見於記載的斡赤斤家族任命的益都行省達魯花赤可考者主要有合剌温、劉德寧。通過閻複《靜軒集》卷五《劉氏先塋碑》關於劉國傑之父劉德寧的記載得知,窩闊台時期,劉國傑其父劉德寧,“國初侍宗王斡成,以掾屬從軍,久之益見親用,王既畫青齊,得承制封拜,以其才堪治郡,遂命副蒙古官合剌温管領益都路軍民公事”(47)黄《金華黄先生文集》卷二五《劉公(國傑)神道碑(銘)》 :“父諱德寧,國初,侍宗王斡真爲内府必闍赤,青、齊王分地,得承制封拜,命副合剌温管領益都路軍民公事,因家焉。”收入《黄全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660頁。《元史》卷一六二《劉國傑傳》 :“劉國傑,字國寶,本女真人也,姓烏古倫,後入中州,改姓劉氏。父德寧,爲宗王斡臣必闍赤,授管領益都軍民公事。”(3807頁)《蒙兀兒史記》卷九九《劉國傑傳》 :“父德寧,始改氏劉,充斡赤斤國王位下必闍赤,副蒙兀官合剌孩(合剌孩,征高麗元帥,合赤温之弟,脱忽剌温劄剌亦兒台氏,見秘史)管領益都路軍民,總管荅魯合臣階龍虎衛上將軍。”民國刊本,634頁。。按,斡成,亦稱斡陳(臣)、斡真、斡赤斤,也速該末子(48)《元史》卷一七《宗室世系表》,2711頁。。太宗窩闊台八年(1236)丙申分封,益都爲斡赤斤的封地(49)《元史》卷九五《食貨志》三記載 :“太祖弟斡真那顔位 : ……五户絲,丙申年,分撥益都路等處六萬二千一百五十六户。”(2413頁)《元史》卷八《太宗紀》太宗八年秋七月條所載 :“中原諸州民户分賜諸王、貴戚、斡魯朵 : ……斡陳那顔(即斡赤斤),平、灤州。”(35頁)《太宗紀》與《食貨志》的記載有相互抵牾之處,因二者史源不同。前者來源於成宗大德年間的《五朝實録》,而後者則依據文宗朝所修《經世大典》。李治安先生認爲,最根本的原因是“蒙古貴族的中原封邑的行政建置曾發生過較大變動,形成了一批投下食邑路州。這種變動,不只限於封邑所在的行政建置的名稱,而且涉及中原地區較多路府州縣的升置降黜和劃割改屬”。李治安《元代政治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年,371頁。,劉德寧爲斡赤斤的必闍赤,作爲益都路軍民達魯花赤合剌温的副手,管領益都路軍民事。而《至正集》卷四八《劉平章神道碑》(簡稱《許有壬碑》)記載 :“德寧,益都路軍民達魯花赤,青難治且新造,疑畏爲設條約,郡以治聞,進龍虎衛上將軍。”(50)許有壬《至正集》卷四八《劉平章神道碑》,《元人文集珍本叢刊》(七),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232頁。蒙元時期,達魯花赤一般必須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擔任,掌握地方行政和軍事實權。《元史·劉國傑傳》云 : 劉國傑,“本女真人也,姓烏古倫,後入中州,改姓劉氏”(51)《元史》卷一六二《劉國傑傳》,3807頁。。顯然《許有壬碑》所載劉德寧爲“益都路軍民達魯花赤” 的説法並不準確。所謂“青難治且新造,疑畏爲設條約”,乃指李氏盤踞的益都地區具有軍政合一的特點,獨立性較强,跋扈難治。由於史料記載過於簡略,我們已無法知道此事的究竟。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丙申分封後,益都地區纔出現東道諸王斡赤斤派遣的達魯花赤合剌温、副達魯花赤合劉德寧。
據文獻記載,擔任益都地區達魯花赤可考者還有李恒之父李惟忠。吴澄所撰《元故榮禄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李公墓誌銘》云 : 墓主爲李世安,西夏賀蘭於彌部人,其祖李惟忠,爲“益都淄萊軍民都達魯花赤”(52)吴澄《吴文正集》卷四二《李世安墓誌銘》,《元人文集珍本叢刊》(四),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20頁。。柳貫《李武愍公新廟碑銘》(《李恒新廟碑》)記作 :“(惟忠)淄州都達魯花赤……始家淄州長白山下,故今爲淄州人。”(53)柳貫《柳待制集》卷九《李武愍公新廟碑銘》,《四部叢刊初編》本。自李世安祖父李惟忠時始由河西遷居淄州,遂爲淄州人。據《元史》卷一二九《李恒傳》所載 : 其自幼爲宗王合撒兒(《食貨志》《宗室世系表》皆作“搠只哈撒兒”)收養,後跟隨宗王合撒兒之子移相哥大王經略中原。“淄川王分地,以惟忠爲(都)達魯花赤,佩金符”(54)《元史》卷一二九《李恒傳》,3156頁。。《牧庵集》卷一四《虎益神道碑》云 :“(惟忠)隸分土淄州諸侯王。王多其氣貌異倫,精藝騎射,能諭説他國言,爲漢言如周象胥氏教,以爲其國軍民總管。”(55)姚燧《牧庵集》卷一四《虎益神道碑》,《四部叢刊初編》本。按,淄川王,即合撒兒之子也苦(56)《元史》卷一七《宗室世系表》, 2711頁。。李惟忠以淄川王也苦家臣的身份,擔任益都淄萊都達魯花赤,並以“金符監淄州”,主管益都淄萊軍民事宜(57)姚燧《牧庵集》卷一四《虎益神道碑》,《四部叢刊初編》本。。
達魯花赤多由蒙古大汗信任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充任,代表蒙古統治者監視漢人世侯和地方官員(58)詳見Elizabeth Endicott-West : Mongolian Rule in China,Local Administration in the Yuan Dynasty, pp.25-26.。大蒙古時期,“在中原設有黄河以北鐵門關以南天下都達魯花赤、山西大達魯花赤、淮孟、河南二十八處都達魯花赤以及某些路、州的達魯花赤等”(59)陳高華、史衛民《中國政治制度通史》第八卷《元代》,人民出版社,1996年,105頁。。益都淄萊都達魯花赤李惟忠即色目人,其作爲中原二十八處都達魯花赤之一,主要職責是監視山東世侯益都李璮的政治動向及對蒙古大汗所盡“六項義務”執行狀況(60)成吉思汗時規定投降者要實行“納質、助軍、輸糧、設驛、編户籍、置長官”六項義務。後又加入“設驛”一項,詳見到何之(梁太濟)《關於金末元初的漢人地主武裝問題》,《内蒙古大學學報》1978年第1期。《元史》卷二八《高麗傳》,4614頁;《元史》卷六《世宗紀》,116頁。。太宗朝東平路達魯花赤塔思火兒赤,蒙古達達兒氏,“從太宗定中原有功,爲東平路達魯花赤,位在嚴實上”(61)《元史》卷一三一《忙兀台傳》,3186頁。。嚴實是典型的漢人世侯“四大諸侯”之一,塔思火兒赤尚“位在嚴實上”,其他路的達魯花赤也應該是位於各路世侯之上(62)朱幫全、趙文坦《蒙古國時漢人世侯與蒙廷、燕京行省、達魯花赤的關係》,《齊魯學刊》2002年第5期,38頁。。
四、 “山東行省”屬官考
大蒙古時期,漢人世侯轄區的官制仍處於混亂狀態,劉因所撰《懷孟萬户劉公先塋碑》云 :“官制未立,諸侯得自辟屬,曰長,曰太守,皆從一時之制云。”(63)劉因《劉文靖公文集》卷二《懷孟萬户劉公先塋碑》,《四部叢刊》景元本。張金銑指出 :“世侯身爲守令,自辟官吏,他們與州郡佐貳並非同僚,有一層上下、主從關係,甚至出任州縣令長者爲路府世侯的僮僕皂隸。”(64)張金銑《元代地方行政制度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年,101頁。根據現存的文獻和碑刻資料來看,李璮“山東行省”屬官可考者主要有 :
李璟,膠水縣人氏,生平事蹟不詳。據清道光《平度州志》卷二四《李氏先塋碑》記載,李璋侄李璟“於癸丑年充益都行省左右司”(65)清道光二十九年刻本《平度州志》卷二四《李氏先塋碑》,收入《中國地方誌集成·山東府縣誌輯》43,鳳凰出版社,2008年,335頁。。碑文中記述李璋“於大定中充萊州都院”,“□□□□□□□□□□□□□行伍,於癸丑年充把軍百户”。按,李璋本爲金朝萊州地方官。由金入蒙後,壬子年(元憲宗二年,1252)被遷入軍籍,次年,即癸丑年(元憲宗三年,1253)充任把軍百户。是年,李璋之侄李璟出任益都行省左右司一職。
趙佺(?~至元中),北海人,1934年刊《昌樂縣續志》卷一七《趙敦武先塋記》載 :“壬辰,攻打漣海等處,嘗充山東行省帳前百户。”(66)1934年刊《昌樂縣續志》卷一七《趙氏先塋碑記》,收入《中國地方誌集成·山東府縣誌輯》35,鳳凰出版社,2008年,376頁。按,“壬辰”當作“壬子”之誤,壬子年爲1252年,即元憲宗蒙哥汗時期,趙佺跟隨李璮戍守漣州、海州。《宋史》卷八八《地理志》亦記載 :“海州,上,東海郡,團練。建炎間,入于金,紹興七年復。隆興初,割以畀金,隸山東路,以漣水縣來屬。嘉定十二年復。寶慶末,李全據之。紹定四年,全死,又復。端平二年,徙治東海縣。淳祐十二年,全子璮又據之,治朐山。”(67)《宋史》卷八八《地理志》,2179—2180頁。宋淳祐十二年(1252),李璮就曾佔據海州,正值此時,趙佺被李璮授予山東行省帳前百户。
李青,濰州人,1934年刊《昌樂縣續志》卷一七《李氏先塋碑記》謂 : 其“果敢有勇,戊戌歲,從聖元收附淮、楚,山東行省委以千夫長海州沭陽縣”(68)1934年刊《昌樂縣續志》卷一七《李氏先塋碑記》,378頁。。戊戌歲,即元太宗十年(1238),爲楊妙真執政山東行省期間。許時獻撰《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中有楊妙真“得紹夫職。假公以軍帥之□(任?),代征戍之勞”(69)許時獻《益都金石記》卷四《膠州知州董公神道碑》,收入《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三),22頁。之語。李青很可能跟隨楊妙真收復淮、楚後,遂被楊妙真委任爲千夫長一職,戍守海州沭陽縣。
劉用,字用之,密州人。徐登所撰《劉氏先塋碑記》云 :“初由宣課所令更議事提控案牘。中統元年(1260),任山東行省議事。”(70)1934年刊本《昌樂縣續志》卷一七《劉氏先塋碑記》,收入《中國地方誌集成·山東府縣誌輯》35,373頁。按《元史》卷九四《食貨志》二載 :“太宗庚寅年,始立益都課税所。”(71)《元史》卷九四《食貨志》二,2388頁。太宗庚寅年爲1230年,即窩闊台二年。此年耶律楚材奏立燕京、宣德、西京、太原、平陽、真定、東平、北京、平州、濟南等十路徵收課税所,由耶律楚材總管其事。吴志堅認爲,益都路課税所,其實應該是十路徵收課税所中的濟南課税所,之所以稱益都路課税所,顯然是這個地方的鹽場特别重要(72)吴志堅《大蒙古國時期諸路課税所職能及其“地方化”問題》,《内蒙古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67頁。,此説暫且存疑。劉用於窩闊台二年可能擔任濟南益都路課税所官員,後又出任提控案牘。中統元年(1260),任山東行省議事。後歷仕益都淄萊等路大都督總管府議事、廉訪知事等職。
李源,李鐸大父,世居齊右,生卒年不詳。據清道光十九年《修武縣誌》卷七《李主簿去思碑》記載 : 李源曾出任“山東淮南行省都事”,有二子 : 蹊,潥陽路府知事;傑,故吏部尚書。孫即李主簿,乃蹊之子,“由學正起家,曆官將仕郎、修武縣主簿”(73)趙宜中《李主簿去思碑》,收入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28册,280頁。。
姜思明、姜思聰,寧海州人。據民國《牟平縣誌》卷九《元昭武大將軍總管萬户姜房墓碑文》載,姜房(1184—1240),字漢臣,思明、思聰之父,被李全授予寧海州同知之職,累遷至昭武大將軍元帥左監軍、寧海州刺史。“公撫治有方,政崇寬簡,躬行勤儉,以率其下,合境化之,風俗丕變,民之富庶,倍於臨郡。朝廷體其能,加授膠、濰、莒、密、海等州總管萬户,仍錫金符以寵之。”在任19年。庚子年(元太宗十二年,1240)卒,享年56歲。山東淮南等路行省相公李君念其功德,使其長子姜思明承襲姜房總管的符節,後累遷至昭武大將軍元帥左監軍。使其次子姜思聰承襲姜房本郡刺史之職,後遷至昭毅大將軍元帥右監軍。
徐之綱,字漢臣,濟州人。《元史》無傳,其事蹟見於袁桷《滕縣尉徐君墓誌銘》 :“君諱之綱,字漢臣。金以詞賦舉進士,君爲詞賦,大有能名。”(74)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二九《滕縣尉徐君墓誌銘》,《四部叢刊》本。戊戌歲,即元太宗窩闊台十年(1238),“始招輯儒士,君以明經選益都”。被李璮委任府學教授輔佐其處理行省事務。後以言語忤逆李璮“陰蓄甲士”,徑直比附其有如“戰國至士,知諸侯而不尊周。唐世河北將士,尊藩鎮而不知有唐”。遂被黜爲滕州滕縣尉。卒於中統四年八月,年七十有五。山東省鄒城市孟廟啓聖殿院甬道東側西向所存“先師亞聖鄒國公續世系圖記”碑(75)蔡美彪編著《元代白話碑集録》,科學出版社,1955年;駱承烈編著《石頭上的儒家文獻》,齊魯書社,2001年;劉培桂編著《孟子林廟歷代石刻集》,齊魯書社,2005年。,有一則題記,“寓益都行臺幕府諸任徐之綱謹記”,“山東淮南等路行省□□校勘立石”。據趙文坦考證此碑立於蒙哥汗時期(76)趙文坦《鄒城孟廟元碑兩種簡釋》,《齊魯文化研究》第五輯,2006年,150頁。。所謂“益都行臺幕府”,即“山東淮南楚州行省”官署機構的簡稱,徐之綱即爲山東行省幕府官。
馮彰,字顯之,益都縣高柳村人。據徐之綱所撰《元帥總管馮君增築墳臺之記》云 :“君生而孝友,長而聰敏,未及弱冠,中戊戌年詞賦高選。……逮事□府大行□,相公忠貞縝密,加以勇武,所立戰功,超出倫輩,由是外作爪牙,内爲心腹,大見信用。”(77)光緒三十三年《益都縣圖志》卷二八《元帥總管馮君增築墳臺之記》,收入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三),41頁。按上文揭撰者徐之綱,蒙哥汗時期爲山東行省幕府官。戊戌年爲元太宗十年(1238),馮彰以詞賦中選。“事□府大行□”疑爲“事帥府大行臺”,即益都李氏山東行省,馮彰中選後,遂被委任爲山東行省屬官。徐之綱很可能與馮彰同爲山東行臺幕僚,甚至非常熟絡纔會爲馮璋撰《增築墳臺記》,碑文雖未名言其具體官職,從其“所立戰功,超出倫輩,由是外作爪牙,内爲心腹,大見信用”來看,應爲行省要職。
劉朝綱,益都人,生平事蹟不詳。據《天一閣明代方志選刊·青州府志》云 :“益都人(劉朝)綱,爲山東行省理問,卒於官。訃聞,妻妾悲號俱自縊。”(78)《天一閣明代方志選刊·青州府志》,1612頁。
張杞,山陰人,生平事蹟不詳。據《民國平度縣誌》卷三《重修磐石上清觀記》云 :“歲屠維大淵獻月朱明望日,正奉大夫山東淮南行省參議山陰張杞撰,虚白道人陳志道書丹,澹然子韓志柔篆額,進武校尉山東淮南石匠提控郝貴、石頭作頭侯政刊,特進行山東淮南路行尚書省事楊妙真立石。”(79)張杞《重修磐石上清觀記》,《中國方志叢書》影印原刊本,198頁。王宗昱編《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編》,28頁。碑文題記中顯示,撰者張杞乃山東淮南楚州行省之官員。張廣保指出,“歲屠維大淵獻月朱明望日,即元太宗十一年,公元1239年”(80)張廣保《蒙元時期宗王、世侯對全真教的護持與崇奉》,氏著《金元全真教史新研究》第九章,395—430頁。。元太宗十一年時,張杞出任山東淮南行省參議一職。
鄭衍德,安邱力監鄉人。據《咸豐青州府志》卷四二記載,父鄭堅,金季京東路總管。鄭衍德爲李全部將,跟隨李全附元後,被授“右副都元帥,尋加光禄大夫、山東淮南等路都元帥、益都府尹。金滅,承命與諸鎮分略淮楚間,曆十五年,以老歸。用世爵例,兵民之任分授諸子”。乙酉年,即元太祖二十年(1225)卒於益都府署。由其子鄭瑢襲爵益都府尹、兵馬都總管。“李璮之亂”後,“會轉官法行,罷世襲總管”。其孫鄭祐未能襲爵益都府尹、兵馬都總管一職。鄭瑢兄“温甫以其子禮尚幼,遺命祐襲漢軍萬户”(81)《咸豐青州府志》卷四二《傳二之五·人物傳五·元》,《中國地方誌集成·山東府縣誌輯》32,鳳凰出版社,2008年,165頁。。
至元六年(1269),鄭祐佩金虎符以管軍千户的身份,“從圍襄陽,渡江,拔沙陽,克陽邏、武磯堡,授武節將軍。丁洲之捷,焦山之戰,斷餉道以取濰陽,獲宋將李庭芝於秦州(泰州),屢著功”。至元十五年(1278)遷昭勇大將軍、管軍萬户,鎮平江。至元二十四年(1287),隨鎮南王征交趾,回師後移駐杭州。大德五年(1301),出任雲南行省參知政事時,“以萬户符爵歸於弟(鄭)禮。”
五、 結論
自1227年李全降蒙後,“山東行省”正式納入蒙廷的版圖,直至元世祖中統三年(1262,即宋理宗景定三年)“李璮之亂”被鎮壓,益都李氏“山東行省”建置在山東半島存在達35年之久。益都李氏“山東行省”憑藉所據山東地域的經濟優勢和在南北政權對峙中的戰略優勢,在金元興替之際的政治舞臺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李全、楊妙真統治時期,益都李氏與蒙廷的關係基本保持正常的臣屬關係。至李璮時期,雙方的關係開始緊張起來,李璮採取與蒙廷敵對的政策,發動“青齊之亂”,致使其被忽必烈鎮壓。此後,忽必烈在山東地區採取了一系列特殊的統治手段和統治策略逐步鞏固和加强中央集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