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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反对“以辽守辽”探究

2018-01-23李东枭吴大昕

地域文化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辽东

李东枭 吴大昕

“以辽守辽”是明末在辽东问题上一个重要的策略,自萨尔浒战后即被提出,又被很多人所认同、发扬。①张中政:《袁崇焕军事思想刍议》,《唐都学刊(西安师专学报)》1985年第1期、《孙承宗抗清事略》,《吉林大学学报》1988年第3期;阎光亮:《孙承宗与辽东防务》,《辽宁教育学院学报》1988年第4期;季士家:《袁崇焕策略思想探究》,《社会科学辑刊》1991年第1期等文都提到了孙承宗、袁崇焕“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并分析其优点,但并没有展开,结合现实状况分析其可行性与实行的状况。王景哲:《明末20.的“辽人”与“辽军”》,《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1期提到了不同时期后金对于辽人的不同政策,分析了不同时期明朝用辽人的可行性,但文中主要是站在后金的视角评价其统治策略的。张士尊:《也论“辽土”与“辽人”——明代辽东边疆文化结构的多元倾向研究》,《社会科学辑刊》2011年第6期则从“辽人”这一群体的构成来探究其政治选择及明、清政权对于辽人的策略。鲜有文章述及熊廷弼对于“以辽守辽”策略的不同态度,从而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以辽守辽”策略。孙承宗和袁崇焕相继阐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在当时与后世都获得了不少的认同。孙承宗提出:“故随辽人之便,安插于两卫、三所、二十七堡之中。以兵以屯,曰: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使关外之备稍足,则关内之防稍减。”②(明)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2,癸亥二月,《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0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640页。袁崇焕也提出“南兵脆弱,西兵善逃,莫若用辽人守辽土。”③《明熹宗实录》卷68,天启六年二月戊戌,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1968年,第3271页。其要点就在于重点用辽人,亦兵亦农,发展屯田,使得明朝减少从各地调兵调饷的劳苦,避免客兵带来的不利因素。但作为明末熟谙辽事大臣的熊廷弼,却是坚决反对这一策略,认为:“乃臣则因是而叹‘以辽守辽’之说误边误国,而人卒莫之悟也。”④(明)熊廷弼:《新兵全伍脱逃疏》,国家图书馆藏《熊经略疏稿》卷2下,第50页。“主召募者,为‘以辽守辽’之说甚美听,而辽人余几?”①(明)熊廷弼:《前经略书牍·与李玄白中丞》,《熊经略书牍》卷1,第2-3页。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三人都是明末对后金战争中的重要人物。三个人在战略思想上有一贯之处,他们都主张搞好内部建设,稳扎稳打,不求速战,徐图恢复。那么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有这样大的差异呢?

事实上,虽然三人主持辽东军事首尾不过十年时间,但辽东战局瞬息万变,策略也必然因时而变。在不同的时期,明朝与后金的战势不断变化,“辽人”的现状也随之改变,“辽人”是否可用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同时随着明朝的财政吃紧,调兵困难,明廷也不得已进行一些调整。另外,对于“辽人”具体所指,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认识。通过分析熊廷弼反对“以辽守辽”策略,我们可以更好地认识“辽人”“辽事”以及明朝政治的诸多问题。本文拟从三个方面进行探究,即:明末辽东的残破与辽民的窘境,辽东豪势的发展及对朝廷政令的影响,速战速决与“渐进渐逼”的矛盾。

一、明末辽东的残破与辽民的窘境

“辽人”一般是指辽东的民众,而“以辽守辽”的策略则不仅能够安抚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辽东民众,而且能够通过征募辽民入伍,减少明朝从各镇征调军兵之苦。熊廷弼经略辽东之时,也从利用辽民抵抗后金的方面考量,但其反对“以辽守辽”的态度也与辽东的现实情况密切相关。明末的辽东,因为多方面因素的作用,已经残破不堪,其本身应对战争的能力下降,且辽民的心理也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难以更好地面对战争。辽东的残破并非是辽事爆发以后才有的情况,万历中期以后,辽东就呈现出较为衰败的景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与左翼蒙古的战争。嘉靖时期,蒙古俺答兴起,成为明朝北边的大患。但到了隆庆年间,经过高拱、张居正等人的努力,明朝终于与俺答达成“隆庆和议”。但俺答并非蒙古大汗,只是蒙古右翼中的一个分支。明朝封俺答为“顺义王”,对于蒙古大汗来说是难以容忍的,作为察哈尔正统出身的土蛮汗愤怒地说道:“俺答,奴也,而封王,吾顾弗如。”②(清)张廷玉等:《明史·张学颜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854页。因而以土蛮汗为首的左翼蒙古,在蓟辽地区给明朝造成严重的边患,想以此逼迫明朝也与其通贡互市。但其实,明廷的决策就是区别对待,“东制西怀”,激起蒙古左、右翼之间的矛盾,从而坐收渔利。同时,也不能助长土蛮汗“挟赏求贡”的嚣张气焰,另外也有意不全面和解,防止军队忘战、战斗力下降。在此背景下,蓟辽地区的防务压力最大,尤其辽东,边境漫长,东西受敌。而在战略上,还是蓟镇主守,辽东主攻,所谓“大抵蓟镇之势,与他镇不同,其论功伐,亦当有异。盖此地原非边镇,切近陵寝,故在他镇以战为守,此地以守为守;在他镇以能杀贼为功,而此地以贼不入为功,其势居然也。”③(清)张居正:《张文忠公全集》书牍八,《答阅边郜文川言战守功阀》,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356页。蓟镇用战斗力强、作战稳健的戚继光,保证京师的绝对安全;辽东则用敢打敢拼的李成梁,积极打击敌人。这种格局更造成了辽东防务压力的增大。李成梁虽然善战,但一则辽东实力有限,难以对蒙古各部造成沉重的打击;二则李成梁也难免失败,不免因胆怯而不敢拒敌;三则双方屡屡作战,难免结仇,尤其捣巢、杀降等行为更会加重仇恨,招来蒙古的报复。万历年间,蒙古军队时常侵入边墙,攻陷堡寨,烧杀抢掠,给辽东地区的经济与社会造成了很大创伤。

然后是“壬辰战争”的影响。辽东与朝鲜相邻,且辽东军队善战,于是“壬辰战争”中辽东军队成为明朝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壬辰战争”对明朝来说,不仅花费巨大,而且辽东的军力也损失很大。战争初期,明朝仅令祖承训带领三千人前往朝鲜,结果平壤之战,“史游击殁于阵,承训仅以身免,三千人回者数十人而已”①(明)诸葛元声:《两朝平攘录》卷4,《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5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752页。。祖承训所率领的三千人都是辽东军队,一战皆没。碧蹄馆之战,李如松遭到挫败,而其所率军队基本为李氏手下的精锐部队:“癸巳(1593年)朝鲜之役,平壤大捷,李如松以平殄在迩,不与他兵分其功。潜率家丁二千人夜至碧蹄馆,遇伏一举歼焉。”②(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下)补遗卷3,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1页。这让当时辽东的李氏集团元气大伤,也导致其之后军事上的不作为:“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无复存,而如柏暨诸弟放情酒色,亦无复少年英锐。”③(清)张廷玉等:《明史·李成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6196页。战马数量也急剧下降。据张士尊《明代辽东边疆研究》一书统计,辽东操马由隆庆五年(1571)的78,082匹下降到万历十九年(1591)的43,000匹,至万历二十八年(1599)仅有20,000匹。④张士尊:《明代辽东边疆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11页。

还有“高淮乱辽”。万历中叶有“三大征”,国力消耗甚大,而万历皇帝又索求无度,多方敛财,矿税监的委派即是其恶政之一。派到辽东的矿税监以高淮为主,高淮在辽东地区的行为被称为“穷凶极横,罄竹难书”⑤(明)董其昌辑,杨时乔等疏:《神庙留中奏琉汇要》(六)兵部卷6,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33页。,李化龙称:“臣尝备员辽抚,故今谏问辽事,其人泣而对曰:‘辽不可为矣。先辽阳城有四十七家,其家皆有数千之产,为淮搜索已尽,非死而徙,非徙而贫,无一家如故矣。’又有泣者曰:‘辽军已数年不得钱粮,凡给散钱粮,为将领扣去,军士分厘皆不得沾矣。’”⑥(明)董其昌辑,李化龙疏:《神庙留中奏疏汇要》(五)兵部卷1,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80-281页。高淮除了大肆搜刮钱财之外,还插手辽东军政,迫害辽东吏民,乃至激起民变,严重动摇了明朝在辽东地区的统治秩序。辽东不仅受到经济上的压榨,而且民众也因此离心。熊廷弼巡按辽东,正是“高淮乱辽”刚刚结束的时候,据兵备道阎鸣泰向他的报告:

职以去岁季冬受事渡河,四望树木萧疏,垣檐空圮,荒凉冷落,不堪举首。旋见父老无数大呼号泣,曰:“此河那壁即属虏巢,三尺童子匍匐可踰。我辈冬夏操戈,昼夜防御,焦肌裂肤,万苦千辛,疲敝已极。近年被高监剥削,家破人亡,剜心摘胆,自恨生不如死。又念君门万里,控诉无门,死便死耳,谁其知之?与其死,不如逃。”⑦(明)熊廷弼:《请免商税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9册《按辽疏稿》卷2,第413页。

熊廷弼查访民情,也听到了“若不罢税,达子就是我投主,催税的就是我对头”这一类的声音⑧(明)熊廷弼:《请免商税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9册《按辽疏稿》卷2,第411页。。可见高淮在辽东的行为大失民心,势必造成民众的不安定。

另外还有边镇普遍会有的弊政。如马政:“自马价侵费,货物滥恶,买马各役又皆图贱营利,专买一等老病瘦弱之物,以希搪塞,而精壮臕肥者,牵至市口,反皆退回而不受”⑨(明)熊廷弼:《查参马价疏》,《按辽疏稿》卷1,第361页。。如羡余问题:“所患苦者,独无军耳,未有有军而故悬缺不补,以为留饷之地者;独无饷耳,未有有饷而故扣留作羡,不为补军之用者,有之,自辽镇饷司始。”①(明)熊廷弼:《除报羡余疏》,《按辽疏稿》卷1,第362页。如将出私门问题:“照得广宁旧止正兵、左右、两翼三营,中权犄角,声势相连,将出部推,人知自爱。其后改为十营,委用闲将,尽出私门,坐占军人,半为私役。”②(明)熊廷弼:《请并营伍疏》,《按辽疏稿》卷1,第374页。尤其屯田的败坏,使辽东在面对灾荒时几乎无以自存。熊廷弼指出:“臣惟辽镇之穷,至今日而极矣。自屯田法坏,岁收子粒亏及国初额数大半,所在军储仓空,虚倒废鞠,为犬豕之场,而各卫预备仓并无收贮赎谷一粒备赈。即孤老数年,不得关领一粒养济,何论救荒?”③(明)熊廷弼:《常平仓积谷疏》,《按辽疏稿》卷5,第582页。这都是其自身所亲历的。④这些弊政是明代中后期九边的通病,相关研究已经很多,暂举一些整体概括的研究:如马政的衰败,可见吴仁安《明代马政制度述论》,《西北大学学报》1989年第2期;李莉《明代马政》,《明史论文集——第六届国际明史学术讨论会》,合肥:黄山书社,1997年;何平立《略论明代马政衰败及对国防影响》,《军事历史研究》2005年第1期。卫所制与屯田的衰落、军官腐败、势要占役,可见王毓铨《明代的军屯》,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马自《明代兵制初探(下)》,《东疆学刊》1986年第1期;马自树《明代军队衰弱的内在因素》,《故宫博物院院刊》1987年;彭勇《明代卫所制流变论略》,《民族史研究》2007年等。

辽东是九边之首,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从地理形势来说,辽东本身又十分危险。明中后期,辽东地区西边、北边面对左翼蒙古诸部(此时朵颜三卫已经被左翼蒙古察哈尔、喀尔喀所吞并,虽然名义上还说是“朵颜三卫”,实际上是左翼蒙古各部),东北边面对海西、建州女真,南面是大海,不与华北直接相连,而且海上也有海防的压力,尤其壬辰战争及之后一段时期。熊廷弼指出:“辽西起山海关,东抵镇江,延袤二千三百余里,而临海一面不与焉。虏酋首以百计,控弦数十万……面面环绕,如处重围,而三岔河界辽为两段,虏又插入其内,据其心腹而居之,盖无地无虏焉。”⑤(明)熊廷弼:《论辽左危急疏》,《按辽疏稿》卷2,第417-418页。所以辽东可谓是“孤悬之地”,不仅压力重大,而且想要对这一地区进行支援、运送衣食物资,也有相当的难度。

在此状态下,各种不利因素又同时施加在辽东地区,必然导致辽东不堪重负,辽民不安生业,乃至想要逃离此地,另谋出路。据张士尊对明代辽东地区人口的研究:“从正统到天启初年(1621)近一百九十余年的时间里,辽东人口没有大的增加,一直保持在40—50万左右。”⑥张士尊:《明代辽东边疆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31页。虽然明代户籍人口的统计存在很多问题,不能据以断定人口的实际数字,但辽事爆发之后,逃向各地及后金统治区内人口的大致情况都有比较官方的记载,张士尊据以分析,将各方面人口数字相加,认为总共约有50万左右⑦张士尊:《明代辽东边疆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43页。。这里面的人口是根据实际情况记录的,与户籍统计上的不作为、弄虚作假不同,所以误差不会太大。由此可见,辽事初起这一段时间,辽东的人口依然相比明朝初年没有太大起色。

辽东地区人口长期徘徊不前、经济发展也较慢,其原因归纳起来主要是四个方面:一是辽东地区赋税重、军民压力大,从而影响生产的积极性⑧具体可参见杨旸《明代辽东都司》第十章第一节“繁重的赋税”和第二节“沉重的徭役”,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10-218页。;二是辽东地区强敌环伺,屡遭战祸,对于当地的破坏严重,军民也缺乏安全感;三是明中后期边镇普遍出现的弊政,豪势之家兴起,贫富分化,边政废坏等;四是偶发因素,如嘉靖三十七年(1558)的灾荒:“巷无炊烟,野多暴骨,萧条惨楚,目不忍视。问之,则云去年凶馑,斗米主银八钱。母弃生儿,父食死子。父老相传,咸谓百年未有之灾。”①《明世宗实录》卷475,嘉靖三十八年八月甲子,第7967页。还有“高淮乱辽”也给辽东造成严重的创伤。这几方面同时作用在辽东,辽东本就不堪重负,兵革一兴,辽东更是难以自存了。

事实上,熊廷弼一直在追求辽东自存之道,因而在其按辽期间,大举屯田、修边。熊廷弼力主从各镇调援兵和将领,以支撑辽东:“时督臣深以臣言为然。且先已开单咨部,再欲有所征调,以厚集兵力,而枢臣移书与臣,亦言以新饷养援兵,庶可得目前之用,尤胜于新集乌合之众。大抵所见皆同。盖应急之法不得不出于此,正唯此辈惯战,能冲锋破阵,而非徒以齿牙博得之饷,豢此逐队随行之物也。果如科疏曰‘将不习也’,必将皆土产,然后可;曰‘废将不成也’,必将尽部除,然后可;曰‘援兵遗患也’,必有事不调防,不入卫,然后可;曰‘当用邻镇见任将也’,必蓟门诸将官各舍其地方之责,而为我领援兵,然后可。此等议论,即该科亦自以为窒碍,直是有心抑损,使边臣用一人不得,使一卒不得,束手与懦弁弱军共尽,而己得旁观其败,弄文墨为愉快耳。”②(明)熊廷弼:《论援兵疏》,《按辽疏稿》卷5,第594-595页。当时辽事还未起,熊廷弼认识到辽东局势的危险,力主调客兵客将,而反对“将皆土产”、“当用邻镇见任将”等观点。

而且辽东地区本来就不设州县,为都司—卫—所管理体制,相对于布政使司—府—州—县的体制,缺少文官政治,辽东地区的科举也不发达。正因如此,熊廷弼对于辽东地区的官员也不满意,他在按辽时曾提出:“辽东无郡邑,有司事事倚办于将领及卫所官员。此辈有何智谋,有何忧虑,有何为国报效之心,有何维桑自固之计?在愚蠢者,既一筹莫施;而狡黠者,又百计推卸。但享见福,惶恤其后。以此责之召募而不召募,责之操练而不操练,责之备御而不备御。”③(明)熊廷弼:《防建夷疏》,《按辽疏稿》卷4,第546页。

熊廷弼对于“辽将”的印象也不好,认为“辽将素怯战,畏臣法度严明,虑无不人人愤私相语,宁死虏,不死臣法”。④(明)熊廷弼:《请停修屯辩抚院疏》,《按辽疏稿》卷5,第614页。对辽东的整体印象则是:“盖辽东向来文骄恣而武贪懦,下懒傲而上纵徇,全被一‘宽’字所坏,一事不作,而冀人悦己安静;一法不行,而冀人感己仁慈;一人不处,而冀人诵己宽大,本市德避怨,而借口收拾,皆庇贪容懦,而托辞联属,大家相濡相沫,只图做人情,了套数,谁肯认真上紧为地方干事?而苟有一认真上紧者出,又从而忌之、诋之,弄肘足以排之,布蜚语以败之。”⑤(明)熊廷弼:《严急招尤疏》,《熊经略疏稿》卷2下,第73页。“辽中边事,辽弁以欺隐为常,辽人以挟骗为常。每一边事出,衙役借查访,视为奇货。”⑥(明)熊廷弼著,李红权点校:《熊廷弼集》卷20,前经略疏牍,《与内阁部科》庚申七月初九日,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第1045页。

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败,对于辽东地区的人心也有沉重的打击。熊廷弼描述道:“今辽兵本畏贼,而破竹之后,风鹤自惊。”⑦(明)熊廷弼:《河东诸城溃陷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9页。“傭徒厮役,游食无赖之流,几能弓马惯熟?几能膂力过人?朝投此营,领出安家月粮,而暮逃彼营;暮投河东,领出安家银两,而朝投河西;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其半;领粮有名,及闻贼犯,而又去其半。”①(明)熊廷弼:《辽左大势久去疏》,《熊经略疏稿》卷1下,第54页。“今五六万,人人要逃,营营要逃,虽有孙、吴军令,亦难禁止”“今沈阳皆已逃尽,辽阳先逃者已去不复返,见在者虽畏不敢逃,而事急之时臣安能保?况辽人浸染胡俗,气习相类。贼杀其身及其父母妻子,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则怨不绝口。贼遣为奸细,输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虽臣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动。”②(明)熊廷弼:《辽左大势久去疏》,《熊经略疏稿》卷1下,第56页。“岂意才出,而北关又陷。辽人魂魄屡次飞散,开原陷而铁岭逃,铁岭陷而沈阳逃,今北关陷而辽阳又逃。”③(明)熊廷弼:《申明还兵情由疏》,《熊经略疏稿》卷2上,第1页。

在此情况下,又发生了新募辽兵大量逃走之事。在辽东募兵,是“以辽守辽”之说在当时付诸实施的主要内容。赞画刘国缙在辽东南部招募万余人,熊廷弼称这些人“素未见战,照银差佥派,诱胁使来”④(明)熊廷弼:《性气先生传》,国家图书馆藏《熊襄愍公集》卷8,第21页。。结果等到开原、铁岭失陷后,“杨于渭原领一千八百余名,沙汰及逃回一千五百余名”“卞为鹏等原领三千三百余名,沙汰及逃回二千六百余名”“此外尚有杨武烈领一千五百余名,曲韶领一千九百余名,而臣不敢比验矣。恐一比验,复逃走如卞为鹏等所领者,又有一番风声闻于贼,不便也”⑤(明)熊廷弼:《新兵全伍脱逃疏》,《熊经略疏稿》卷2下,第48页。。熊廷弼指出:“各援兵方日思逃走,而辽人乃首为之倡。奴贼方闻我兵逃马损,亟欲夺取辽阳,而辽人乃更以此风声示贼也。”⑥(明)熊廷弼:《新兵全伍脱逃疏》,《熊经略疏稿》卷2下,第48页。乃至“发之总兵,总兵不受;发之将官,将官不领;发之各边堡,各边堡不收,且有收之,而恐为贼觊,请再发兵以护新兵者”。⑦(明)熊廷弼:《与京师诸公》己未十一月初十日,《熊经略书牍》卷2,第27页。可见辽兵不仅无益于地方,而且影响士气,助长逃脱之风。

就近募兵除了不堪战而逃跑的情况外,辽东巡抚周永春在给熊廷弼的书信中还提到了两点问题,一是“旧军以粮薄,纷纷弃伍,投充新兵,旧营伍无一处不乱。各营卫批拏逃军,赴弟衙门挂号者,日不下四五起。彼皆变名易姓,难以盘诘”换言之,卫所军为了得到更好的收入,弃伍变换姓名去应募,反倒增加军饷支出;二是“奴之奸细无处无之,往往投入新兵中,更难物色”⑧《熊廷弼集》卷14,揭帖,《发抄周毓阳中丞以辽守辽书揭》,第680页。,也就是努尔哈赤所遣的奸细有可能混入其中。

故而熊廷弼坚持朝廷加紧调兵调饷,支援辽东,而不要指望辽东自身能够应付这场危机:“伏乞皇上亟敕兵部作速调发,刻期限到,毋徒虚文搪塞。仍敕督臣汪可守,顾总督蓟辽之名,而深思其义,同心协力,委曲调发,急救辽阳。”⑨(明)熊廷弼:《急救辽阳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16页。“伏乞皇上独断,如朱万良事,亟发李怀信带领家丁,并挑原题未发蓟兵一千五百名、退换兵五百名,星夜前来,救此旦夕之急。其兵部题发各镇兵将,更乞严敕催发,如期来援。”⑩(明)熊廷弼:《请发近镇兵将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28页。“惟是各镇诸臣不肯效同舟之义,凡调一将,皆执留不发,凡遣一兵,皆留精锐以自卫,而别倩孱弱不堪者以搪塞了事。”⑪(明)熊廷弼:《精选援兵疏》,《熊经略疏稿》卷1下,第65页。乃至要用兵十八万:“臣考征播之役,用兵二十余万,及围杨酋于囤上,犹用十五万众。今贼改元僭号,已并有两关、灰扒、鱼皮、乌喇、恶古里、亏知介、何伊难一带海东诸国兵众,又令降将李永芳等收集三路开、铁降兵万人,计兵已近十万,强播数倍。今议用兵十八万,马九万匹。”①(明)熊廷弼:《敬陈战守大略疏》,《熊经略疏稿》卷2上,第16页。

但实际调兵、调饷之时,又不能按照议定的数字及时调拨。虽然有圣旨催促,也并不奏效。熊廷弼于是批评“兵部尚书黄嘉善、户部尚书李汝华,身担兵饷重担,皆图全躯保妻子,莫有肯为皇上拼死力争上紧干办者,何况各省镇督、抚诸臣?”②(明)熊廷弼:《部调纸上有兵疏》,《熊经略疏稿》卷2上,第36页。“臣尝见兵部调兵,不论其镇之兵多兵少,某家之有兵无兵,某废将之或存或亡,一概混写入疏,某家土兵一千,某将家丁几百,某处调兵几千,某处合兵几万,皇上见之,岂不好看?而不知此纸上之兵也。”③(明)熊廷弼:《钦限考成疏》,《熊经略疏稿》卷2上,第41页。故而人们对熊廷弼“严急”“性刚负气”的印象更加深刻了。

然而奴尔哈赤统治后期在辽东压迫、杀戮汉人,造成辽东汉人的抵抗、流亡,为渊驱鱼,辽民又成为明朝可以信任的一支力量,故而夏允彝说:“辽人守辽亦策之得也,而廷弼以为辽人必不可用,尔时辽俗富而奢,莫肯力战,故廷弼云然。然数战之后,辽人实可用也。”④(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续修四库全书》第4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30页。

二、辽东豪势的发展及对朝廷政令的影响

对于“辽人”的实际含义,熊廷弼还有异于众人的看法,他认为“辽人”与辽东地区的豪势之家、将门有着重要的关系,而“以辽守辽”这一策略则是他们力主而用以维护和发展自身地位的工具。

明代中后期,卫所制度逐渐衰落,募兵制兴起。卫所制是卫所军服义务兵役,而募兵制则需要出钱招募。同时,募兵制的兴起也使军兵对将领更加依附,家丁制度也逐渐成熟起来。这一过程虽然暂时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但也进一步破坏了国家原有的制度,加剧了社会分化,壮大了私门,使得一些将领发展成豪势之家。这些豪势之家不仅凭借其战功获得地位,也会破坏国家的制度,损害国家的利益,而发展其势力。

对于辽东势族的危害,姜守鹏在《明末辽东势族》一文中主要论述了三个方面:一是不断侵占屯田,加速了明代军屯的破坏;二是隐占军丁,官军家丁化,加速了明代辽东卫所制度的瓦解;三是政权、军权和地权结合的日益紧密,超经济强制愈来愈严重,加速了辽东军丁的逃亡与哗变。⑤姜守鹏:《明末辽东势族》,《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2期,第204-206页。总结起来,这些势族虽然培养起来了一定的实力,在守土平乱的过程中发挥不小的作用,但这是在培养私人的势力,追求私家利益最大化,乃至可以因为私家的利益破坏国家的利益。因而,势族的兴起、家丁的增多,并不能真正解决明朝面临的本质问题,反而带给明朝新的负面影响。

这一问题的典型体现就是李成梁及其李氏集团。李成梁在万历年间颇著威名,所谓“成梁镇辽二十二年,先后奏大捷者十。帝辄祭告郊庙,受廷臣贺,蟒衣金缯,岁赐稠迭。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未有也。”⑥(清)张廷玉等:《明史·李成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190页。但李成梁也在不断地发展其个人集团,发展家丁。他战功之盛与家丁的英勇作战密不可分,他通过奖励机制激励家丁英勇作战:“凡所育健儿,恣其所好;凡衣服、饮食、子女、第宅及呼卢狭邪之类,俱曲以从之。有求必予,但令杀虏、建功而已。玄渚叩以费从何出?曰:非能自给之也。当其穷时,则贷予之,或责以零剿劫帐,或责以御虏先登,计级受赏,即除前贷。故人皆乐为之用。此李氏功名所由盛也。”①(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续修四库全书》第4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27页。可见这些“健儿”与李成梁结成了利益共同体,李成梁也愿意为了他们的富贵想出各种办法。在这个时期,李氏集团为了自身的发展,想要建功立业,与国家想要御虏靖边的意志还能够比较一致,所以其积极意义还大一些。但也难免为求立功而造假,损害国家利益,如:“曩时逞仰之役,虏不至三百人。其他多江上耕与市貂皮者,皆无辜而执,以为虏,一旦群辈死于锋镝之下。”②(明)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卷11《卜寨·那林孛罗列传》,《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36册,第194页。时有杀良冒功、掩败为功之事。到了集团利益稳定下来,破敌立功的积极性也就消失了,李氏集团不但在军事上消极,还利用自身政治、经济等优势,压榨下级,败坏边防:“成梁诸战功率藉健儿。其后健儿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辈皆富贵,拥专城,暮气难振。又转相掊克,士马萧耗。”③(清)张廷玉等:《明史·李成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191页。乃至窃据要位,将朝廷职务视为私家的“卧榻之侧”,排斥异己,以至于“自抚镇道将及巡方御史,不出李氏门下亲厚,无不立被斥逐”。④(明)李植:《急救战守先着疏》,《丛书集成续编》第242册《筹辽硕画》卷23,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8年,第760页。

对此,熊廷弼深知其危害。熊廷弼巡按辽东,就是因为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弃地啗虏”,朝廷要对此事进行勘察。李成梁为了自身的地位,不惜欺瞒朝廷,捐弃国家封疆。因而熊廷弼提出要严惩李成梁:“夫人臣有一于此者,法无赦,臣谓楫与成梁当斩也。”⑤(明)熊廷弼:《勘覆地界疏》,《按辽疏稿》卷2,第407页。

事实上,熊廷弼痛恨李成梁除了其“弃地啗虏”外,更因为其气焰嚣张,子弟盘踞要津,而又损公肥私。熊廷弼曾致书李成梁,指出他“自举天王爵人予人之事,而滥以为市若此”“滥予亲戚、仆役、商贾之类”,指斥李成梁对于他的子弟亲近之人,冒予名位,树立私恩,而坏国家制度。等到“侯阅垣会同胡直指,亦曾疏革冒功人员二百七十余名,不过十之二三耳”的时候,“胡以获罪,侯立斥去,各豪家巨贾醵金钱巨万打点内外,及钻投长公大将军门下征倭谋复者大半。而后来院、道又各徇情受贿,遂将十年前已经查革、各卫已出甘结者尽数留之”,⑥(明)熊廷弼:《与李宁远书》,《熊襄愍公集》卷6,第20页。这些人也称:“往者行查,赖宁远公得免。今公又在京为奥援,第醵金钱如前番故事,复何忧?”⑦(明)熊廷弼:《与李宁远书》,《熊襄愍公集》卷6,第22页。后又曾对周永春指出“旧功指挥、千百户、总旗不过二三千员,而自宁远前后总兵三十年,新添世职至四五千员,何人不费廪俸?何钱不出民膏?”⑧(明)熊廷弼:《答周毓阳中丞》己未八月二十日,《熊经略书牍》卷1,第34页。李成梁在万历十九年(1591)遭弹劾而去职,但到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因为辽东屡易总兵,多无作为,朝廷再次起用李成梁,直至万历三十六年(1608)因为“弃地啗虏”之事被劾罢。可见李成梁的再次起用,在朝廷那里有不得已之处,这也助长了李氏的气焰,“又心以今日之败为快,谓‘辽东一块土,镇此者果非吾李氏不可也’。”⑨(明)熊廷弼:《申明款议疏》,《按辽疏稿》卷3,第475页。甚至在朝野之中,人们都认为李氏不可撼动,“方臣之往勘,而人人为臣危也,谓‘成梁伎俩通神,触者立碎。’”①(明)熊廷弼:《催勘疆事疏》,《按辽疏稿》卷3,第504页。

另外,熊廷弼认为边将贪功,出边“捣巢”,不仅不能给敌人造成实质性的重创,反而会遭到敌人的报复,使得边民和边防受祸,所谓“边臣好边功以开衅,弃边人以偿仇,本务不修,而以人予虏也”②(明)熊廷弼:《再论修屯疏》,《按辽疏稿》卷5,第602页。。他还列出隆庆五年(1571)到万历三十六年(1608)辽东“捣巢”及蒙古方面报复的记录,而这一时段,绝大部分时间是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因而熊廷弼所针对的主要就是李成梁。他指出:“每见捣东夷,今年二千,明年千数百级,终不敢一报,而捣西虏辄报,报辄杀掠无算,不堵不追,而反趋海、建,取偿于东夷以报捷。”③(明)熊廷弼:《再论修屯疏》,《按辽疏稿》卷5,第605页。可见熊廷弼认为李成梁每每出边“捣巢”,是为了个人及其集团的功劳,但不管蒙古的报复对于辽东地方造成的伤害。同时为了掩盖蒙古入境后自己难以有效堵截的事实,又到女真那里发动战争以获得战功。由此可见,熊廷弼对于李成梁的看法,就是其为了私家利益不惜牺牲辽东的安定,因而认为辽东之祸与李氏有很大关系,所谓“况辽中之事,李氏酿祸,麻氏死难,李氏脱罪,麻氏抵刑”。④《熊廷弼集》卷11,前经略奏疏,《酌议赎罪疏》,第522页。

我们再看熊廷弼第一次经略辽东时候的情况,镇臣基本上是外地调来的,如杜松、王威、麻贵、李光荣、柴国柱、贺世贤、李怀信等。熊廷弼初到辽东就上奏罢免了李如桢,指出李如桢有“十不堪”“其人已奄奄忽忽,无复神气,纵使戴罪管事,而无心可殚,无力可奋,徒知拼死,而不能灭贼,死更害事”⑤(明)熊廷弼:《主帅不堪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36-38页。。更指出辽东虽有新募兵丁,但无将领统带,“昨搜索辽中废闲,已虚无人,不得已,将新被参劾杨于渭、文济武、汤遇时等皆行取用,然亦不能充十之一二”,所以议从各镇调将领“共计九十三员”。⑥(明)熊廷弼:《急缺将才疏》,《熊经略疏稿》卷1下,第43页。

刘国缙所募万余人大半逃走之后,熊廷弼批判“以辽守辽”之说,指出:“乃臣则因是而叹‘以辽守辽’之说误边误国,而人卒莫之悟也。夫其初之为此说者,辽人为自用地耳;主此说者,为用辽人地耳。”⑦(明)熊廷弼:《新兵全伍脱逃疏》,《熊经略疏稿》卷2下,第50页。也就是认为“以辽守辽”这一主张是“辽人”为了保障自己的地位而提出的,他们不想因为客兵客将的调入而使利益受到损害。显然,能够“初为此说”“为自用地”的不能是下层普通的辽民,因为他们并没有倡导“以辽守辽”这种言论的能力,也不会因此得到很高的地位,所以熊廷弼所指的“辽人”,更主要的是针对在辽东有一定地位的人,如势豪、废闲将领等。

然而广宁之败后,明朝收复辽东的希望更为渺茫,战火几乎要烧到山海关,这是“危急存亡之秋”,而熊廷弼想要维护朝廷纲纪、抑制私门的发展也就更不可能。这个时候,拉拢辽东的上层人物以争取更多的辽人拥护是一种更为现实的做法。

三、“渐进渐逼”与速战速决的矛盾

熊廷弼反对“以辽守辽”,指责朝廷大臣在辽事上不能协力同心,是站在经略大臣的角度上来说的,因而也有不能体会到中央朝廷苦衷的地方,从而与中央、地方官员的矛盾愈演愈烈,乃至最终“传首九边”。实际上,从辽事初起后,明朝内部对于辽事的态度就有两种相反的观点:一是主张先巩固自身的防线,调兵调饷,让辽东军队具有足够的实力之后再去收复失地,剿平努尔哈赤;一是主张速战速决,因为朝廷调集兵丁、粮饷不易,国家财政难以支撑,时间拖得长了,会“师老兵疲”。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主张前者,而皇帝和中央的官员更多倾向于后者。后者更站在中央朝廷的角度看问题,所以知道财政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主张速战的人也会滑向另一个极端,也就是退缩防线,主守山海关,如王在晋、高第等,或者主张干脆放弃辽东。从萨尔浒之战到松山之战,这两种主张一直在相互博弈,结果却是两种主张都无法很好地贯彻,争端也越来越严重。最终明王朝不仅丢掉了辽东,也失去了天下。

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明军准备并不足,一共八万余人,又兵分四路,急于出战,终于大败:“四十七年正月,我师征调云集。上以经略奏报久稽,恐师老财匮,谕兵部驰议方略,仍酌赏格颁示。大学士方从哲亦移书促师期。”①(明)茅瑞征:《东夷考略》,《续修四库全书》第436册,第67页。又据实录,神宗批示:“东事料理已久,师期将及,一切战守机宜如何,尚无成议。且北关获捷之后,虏中情形久无奏报,怠缓若此,安望成功?尔部即马上差人传与经略杨镐,将议定征剿防御方略作速驰奏。今大兵云集,馈饷烦难。倘致师老财匮,责将谁诿?”②《明神宗实录》卷578,万历四十七年正月癸卯,第10946-10947页。可见朝廷内部以万历皇帝为首,都在催促出战。

熊廷弼对此总结道:“使于清、抚失事以后,兵饷凑集之时,中外当事者不急战,不催战,议复清河、抚顺,守宽奠,再建城设将于柴河、靖安间,悉宿重兵,互相犄角,以渐逼而转蹙之,将贼兵无日长,粮有日耗,犹不过一穴中之兽耳。”③(明)熊廷弼:《河东诸城溃陷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10页。所以是“皇上与中外诸臣交误,以致今日”④(明)熊廷弼:《河东诸城溃陷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12页。他因此指出,朝廷应该多站在辽东的角度考虑问题:“使皇上以京师视辽,立从臣下之请,而无有中隔;使户、兵二部以京师视辽,共商兵饷,彼此通融,而毋以例争;使两京各钱粮衙门,以及边、腹抚、按诸臣皆以京师视辽,凡遇征调、那借、搜括、催解等项,一一真心委曲,多方凑处,而毋以套应,则兵饷事事尚可立致,天下事何遽不可为?”⑤(明)熊廷弼:《河东诸城溃陷疏》,《熊经略疏稿》卷1上,第12页-第13页。保障沈阳等地的安全,各据点成犄角之势,而逐步将努尔哈赤困死:“今年料贼必犯沈阳,计不先守沈阳、奉集与贼相持,而听其至辽,为城下之战,不但惊恐人心,抑且愈示贼弱。所以辽阳工完即修沈阳,沈阳工完即修奉集,而贼果恐我遂成犄角也。”⑥《熊廷弼集》卷10,前经略奏疏,《贼夷分头入犯疏》,第473页。熊廷弼引用西汉赵充国的事迹,来阐述他的主张。赵充国平定羌人叛乱的时候,认为“攻不足者守有余”,当时的形势平定叛乱还不成熟,于是主张屯田,使军队亦兵亦农,待时机成熟后再一举平定叛乱⑦(东汉)班固:《汉书·赵充国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981-2983页。。熊廷弼认为应该待兵力四集,己方无懈可击之时,再稳步推进,一举剿平努尔哈赤集团。他也“自知为无厌之求”,但“不如此,不足以抒不佞之穷蹙,而救残镇之危亡”。⑧(明)熊廷弼:《与黄梓山本兵、薛对龙兵科》己未十月十六日,《熊经略书牍》卷2,第5页。

然而,朝廷内主张速战的人又开始批评熊廷弼:“兵科左给事中杨涟疏论辽东经略熊廷弼:‘边警日闻,人言屡至,既不能以全副精神誓清丑虏,即当缴还尚方,席藁侍罪,不宜效近日顽钝行径。’”①《明熹宗实录》卷1,泰昌元年九月戊子,第50页。“广东道御史冯三元劾其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健儿不以御侮,而以渡壕,行伍不以习击,而以执土,无谋四也。”②《明熹宗实录》卷1,泰昌元年九月丁亥,第48页。“杨涟奏曰:议经略者终难抹杀其功,怜经略者亦难掩饰其咎。功在支撑辛苦,得二载之幸安;咎在积衰难振,怅万全之无策。”③(明)计六奇:《明季北略》,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3-24页。时为山东巡抚的王在晋则从山东的角度指出目前的困难:“东省距北直一尘,进之则为北直应募之兵,退之则为山东思逞之盗……故举朝忧辽左之饥卒,而臣则先忧东省之饥民也。”④《三朝辽事实录》卷3,庚申六月,第409页。熊廷弼对此解释道:“年来,庙堂议论全不谙军中情实,而第凭贼报缓急以为战守。前冬去春,贼以冰雪稍缓,辄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催战。及战败,又各愀然,禁口不敢道一战字。比见臣收拾才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急急责战矣。毕竟矮人观场,有何真见?窃谓一盘残局败已至此,何可轻下劫着,如前渐进渐逼之法,虽武侯复起,不易臣言。”⑤(明)熊廷弼:《奉旨交代疏》,《熊襄愍公集》卷4,第85页。“官军未集未练,便谓师老财匮,而马上促之。及其败,又不征兵集饷,坐亡开、铁、北关而不悔。”⑥《熊廷弼集》卷20,前经略书牍,《与内阁户部兵部两衙门》庚申五月二十四日,第1015-1016页。速战与徐图恢复两种观点的碰撞,最终还是速战派占了上风,熊廷弼被迫去职。

第二次经略辽东时,熊廷弼又提出“三方布置策”,即:“广宁用骑步对垒于河上,以形势格之,而缀其全力;海上督舟师,乘虚入南卫,以风声下之,而动其人心,奴必反顾,而亟归巢穴,则辽阳可复。于是议登莱、天津并设抚镇,山海适中之地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以一事权。”⑦《明熹宗实录》卷11,天启元年六月辛未,第543页。“三方布置策”涉及广宁、天津、登莱、朝鲜等各地,辽、沈失陷后,辽东地区的重兵都驻扎在广宁,但广宁在“三方布置策”中只是吸引敌军主力的部分,而非收复失地的部分,那么其他各方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准备,才能够达到其效果。他还巡查三岔河、广宁等地的情况,指出“及至广宁,问兵,则虽挑有头敌、二敌,而尚未属以何将也;问马,则不及三万匹,而以缺料倒死者不胜报也;问甲仗,则京运高阁无用,又无匠改造,军多毡帽布挂,而执棍以立也;问火砲、战车,则皆无有,虽拒马枪、牌钁斧、蒺藜之类亦无一备,而无以扎营立脚也……”⑧《熊廷弼集》卷13,后经略奏疏,《备述出关情形疏》,第638页。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所以熊廷弼又向朝廷求兵求饷:“尤乞皇上为封疆宗社计,于主调主募者,感之以至情,责之以大义,治之以大法,以信抗违逮治之旨,于天下若如从前严旨申饬。”⑨《明熹宗实录》卷11,天启元年六月壬辰,第574页。“欲趁此身在内,与三部将兵马、粮饷、器械事情求一实落,何意终日讲而竟无一着落也。今臣行矣,持空拳而与贼搏,微独臣自信无此伎俩,即诸臣亦信臣无此伎俩也。愿兵部速解银两往各处调募,户部与兵部通融计处,工部勉为皇上打造供应,此又臣行后无已之望也。”⑩《明熹宗实录》卷11,天启元年六月丙申,第580-581页。

但是当时四川奢崇明叛乱,明廷分身不暇。首辅叶向高认为“年来征兵转饷,民力困竭,若辽事久无结局,则内衅必生,恐其祸不止于蜀”①《明熹宗实录》卷17,天启元年十二月己卯,第852页。“乃善治痈疽者,必节宣其营卫,护其元气,使毒去而人不伤。若但用金石克伐之剂,而取效于一时,曰‘我能治痈疽也’,不知痈疽未去,而肠胃已先裂矣”。②《熊廷弼集》卷14,揭帖,《驳叶向高廷议纷纭疏揭》,第701页。董其昌也说:“且可就辽平辽,鼓舞残民,用其必死之心,练成精卒,不待四出征兵,扰动天下,川蜀之乱可以不作矣。”③《三朝辽事实录》卷6,辛酉九月,第472页。乃至有人提出以黔国公故事悬赏,“有能复全辽者,即令世守其地,如黔国之于滇,市租、田赋、山泽之利尽捐与之,俾之专力捍奴,毋累四海内,庶几有息肩之日乎”,④《熊廷弼集》卷14,揭帖,《驳叶向高廷议纷纭疏揭》,第702页。至天启五年(1625)太仆寺卿黄运泰仍提此策:“今宜速下悬赏之令:一应文武官员,有能歼奴酋、克复辽阳者,准照云南黔国例,晋封国公,世守辽阳。”⑤《明熹宗实录》卷57,天启五年三月丁巳,第2614页。

兵部尚书张鹤鸣、辽东巡抚王化贞等人主张以广宁一带为主要经营的地区,从此收复失地,所谓“策辽者专属取进于河西一路,有巡抚兼经略之意”,而且认为“兵日援辽,原为辽用,今留于登、莱、天津,虽为辽,而与辽远,是登、津不必留援兵也”。张鹤鸣提出:“撚指秋尽,奴贼精汰简练,从容整备。我待其来,必无幸矣。”王化贞则提出:“广宁城池、士马,一切防御之具不及曩时之一,而我欲制贼死命,使其不来,恐豪杰不足以驰。”“此时过河,我气百倍,虽少,可以成功;若待其来,人心慌惧,虽多,亦不能守。”⑥《熊廷弼集》卷13,后经略奏疏,《三方布置有名无实疏》,第632-634页。可见张鹤鸣、王化贞主张从广宁尽快出击,速战速决。又借助林丹汗(即虎墩兔憨)的力量,孤注一掷,所谓“人情亦知战未易言,徒以仆不能守之说,遂欲庶几侥幸于一掷”。⑦(明)熊廷弼:《与王肖乾中丞》,《熊襄愍公集》卷7,第16页。但其实,王化贞也知道现实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能轻易进取,所以“抚臣之进,及今次而五矣。八、九月间,屡进屡止”⑧《明熹宗实录》卷17,天启元年十二月丙戌,第864页。,“抚臣果移臣书曰:‘兵部不言车马甲仗作何催发,而但言机会可乘、宜速进取,甚至言广宁兵有十四万,真是可笑’”⑨(明)熊廷弼:《辽事是非不明疏》,《熊襄愍公集》卷5,第32页。,可见王化贞并非不了解自身实力的不足,但也有些迫于压力,不得不有所“动作”。最终因为广宁本身的漏洞,造成辽西地区的大溃败。于是,“原任吏部尚书周嘉谟参枢臣张鹤鸣主战误国,饰说欺君,乞处分以明国是”,但是“上以公论自明,不必深辩”⑩《明熹宗实录》卷25,天启二年八月甲申,第1272页。,可见天启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的倾向。

广宁溃败后,退缩防线的主张逐渐兴起,蓟辽总督王象乾认为:“得广宁,不能守也,获罪滋大。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⑪(清)张廷玉等:《明史·孙承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第6467页。王在晋认为:“臣尝谓必有复全辽之力量,而后可复广宁,必有灭奴之力量,而后可复全辽。不然启无巳之争,遗不了之局,而竭难继之供,不可不虑。”⑫《明熹宗实录》卷26,天启二年九月庚子,第1302页。孙承宗督师后,对于防守格局的争论仍然不休:“帝乃罢鸣泰,而以张凤翼代。凤翼怯,复主守关议。承宗不悦,乃复出关巡视。抵宁远,集将吏议所守。众多如凤翼指,独世龙请守中后所,而崇焕、善继及副将茅元仪力请守宁远,承宗然之,议乃定。”①(清)张廷玉等:《明史·孙承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469-6470页。可见主守山海关的意见还是很多。孙承宗认为:“而我自烧宁前……更望经臣于虚活之著,提掇道将之精神,使其人人在战,事事在战,勿令跼足于十六里之内,乃为善守关也。盖不能战决不能守,而以战失守不可,以守忘战不可也。”②《明熹宗实录》卷24,天启二年七月甲寅,第1213-1214页。

但是孙承宗在与以王在晋为代表的退缩防线派斗争的时候,自身又面临速战与慎战的矛盾,兵饷问题又被提出来。工科的郭兴治指出:“养十三万之众,财尽民穷,莫知所终始。况又不尽入征戎之腹,徒半充贪弁之囊。”③《三朝辽事实录》卷14,乙丑三月,第679页。“兵科给事中李鲁生言,从古征战未有陈师境上数年不进者,亦未有去敌既远虚设十余万之众坐食自困者,有之则守戍之众而非进取之旅也……今以十四万之众,岁费六百万,虽言唯敌是求,其实百事不办。”④《明熹宗实录》卷60,天启五年六月己卯,第2785-2786页。孙承宗也不得不承认:“而况竭天下物力,岁养十数万坐食之人,既难久戍,更苦更番。时可乌合,时可乌散,师老财匮,日久变生。”⑤《三朝辽事实录》卷12,癸亥二月,第640页。“五年四月,给事中郭兴治请令廷臣议去留,论冒饷者复踵至,遂下廷臣杂议。吏部尚书崔景荣持之。”天启皇帝还是想给孙承宗一个机会的,“乃下诏勉留,而以简将、汰兵、清饷三事责承宗。”于是,“承宗方遣诸将分戍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诸要害,拓地复二百里,罢大将世钦、世禄,副将李秉诚、孙谏,汰军万七千余人,省度支六十八万。”⑥《明史·孙承宗传》,第6472页。

还有士兵哗变的问题。明廷从内地抽调来自陕西、山西、四川、湖北、山东、河南、直隶的军队,云集山海关一线。这些远来之兵,粮饷稍有不继,辄哗变逃亡,或是消极避战,怠惰困守,成为辽东前线一个棘手的问题。“客兵利速战,主兵利久守”“欲进则不足,久守则必变,故议兵必在土著。”王在晋也指出:“兵以放寇也。兵无食,即为寇,而其害甚于寇。寇尚有兵以御之,兵为寇,而地方无可御矣。”⑦《三朝辽事实录》卷3,泰昌元年十月,第423页。“兵不聚,所忧在边塞;兵聚而无饷,所忧在萧墙……有兵无饷,兵即为地方之患。”⑧《三朝辽事实录》卷6,辛酉九月,第474页。

后来孙承宗去职,高第又主张重点守山海关。但这一时期,追求速战的声音已经不占优势,无论是主张守山海关,还是主张防线向前延伸,都不会贸然出击,所以也没有出现萨尔浒之战和广宁之战那样的大败,明军还在宁远、宁锦两次战役中击退了后金军的进攻。

然而至崇祯皇帝即位后,明朝的统治危机更加严重,形势更加危险,崇祯皇帝“求治太速”,所以袁崇焕才会提出“计五年,全辽可复”⑨(清)张廷玉等:《明史·袁崇焕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713页。这样具体的承诺来满足崇祯皇帝的期待。至松山之战时,洪承畴仍然提出“且战且守,久持松、杏,以资转运”,但明朝行将崩溃,更加拖不起,“用师年余,费饷数十万,而锦围未解,内地又困”⑩(明)谈迁:《国榷》(第二十四册)卷97,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4513-14514页。,所以催促洪承畴出战是必然的。

由此看来,明朝与后金在辽东的战争中,一直无法摆脱速战与慎战、退缩与推进的矛盾,其中财政困难、客兵征调困难是引发这两对矛盾的重要因素。随着战事的推移,熊廷弼那种征调天下人力、财力的做法越来越难以实行。所以,孙承宗和袁崇焕不得不妥协,打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旗号来应对朝廷内部“师老财匮”的批评。但是就算孙承宗和袁崇焕想方设法节约支出,关宁防线每年还是要花费朝廷数百万两的白银。因而李鲁生等人不断指责孙承宗,孙承宗也不得不发动柳河之役。崇祯皇帝指望袁崇焕能够“五年复辽”,又对他“付托不效”感到失望。可见“以辽人守辽土”的策略没有本质上解决明朝的财政问题,这一策略更多的是应付朝野的指责。

同时,孙承宗、袁崇焕以及明廷也对“辽将”的任用更宽松了。孙承宗督师辽东后,祖大寿等辽东豪势人物在辽东地区的地位越来越突出,祖大寿在袁崇焕被逮捕后,“见崇焕下吏,惧诛,遂与副将何可纲等率所部万五千人东溃,远近大震。承宗闻,急遣都司贾登科赍手书慰谕大寿,而令游击石柱国驰抚诸军”①(清)张廷玉等:《明史·孙承宗传》,北京:中华书局,第6474页。。这不仅因为祖大寿握有军队,还因为他在辽东地区的影响。李洵先生指出:“清太宗曾认为明国之所以重视祖大寿,不敢对之加罪,是因为祖大寿‘其族党甚强’。这里已明白指出,祖大寿的价值就在子他是‘族党甚强’的‘祖家将’的首领”。②李洵:《祖大寿与“祖家将”》,《社会科学辑刊》1989年第2、3期。所以就算祖大寿曾经欺骗过皇太极,皇太极也要尽力招抚祖大寿,以争取辽人的归附。而吴襄、吴三桂父子同样出身辽东,和祖家有姻亲关系,并在明末清初的政局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由此可见,天启、崇祯年间,明朝迫于现实情况,也不得不对辽东的豪势进行妥协,而让他们在辽东防务上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结 语

关于明末辽东问题及明金战争,涉及很多人物,也涉及很多争议。在这些争议之中,有的争议会有对错之分,有的争议则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导致的。熊廷弼反对“以辽守辽”,是其基于辽东地区的现状所得出的结论,但其他大臣与熊廷弼屡起争端,也自有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其中明朝面临的财政问题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从熊廷弼来说,他是在为朝廷托付他的封疆重任考虑;从朝臣来说,他们是在为朝廷的财政与天下的稳定考虑。熊廷弼为人尽公不顾私,而朝臣难免懈怠、拖延,但他们的为难也不是没有道理。抛开简单的个人得失,我们会对辽东问题以及明朝的灭亡有更深刻的理解。明朝在辽东屡屡失利,看似是杨镐、袁应泰、王化贞等人的错误决策造成的,背后则是明朝内部各种矛盾集中的爆发。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明朝财政管理上的问题,看到国家动员能力的不足,看到朝廷缺乏强有力的核心以致用人不专,看到党争的激烈。总结起来,根本问题还是在于明政府的凝聚力、动员力、行动力已经严重不足了,辽东的情况则是这些问题最集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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