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异物入中华
——评《汉代外来文明研究》
2018-01-23黄彦震
黄彦震
汉代是丝绸之路繁荣发展的时代,而在两汉史研究中,中外文化交流却一直是薄弱环节,甚至在经典教材《秦汉史》①林剑鸣:《秦汉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该书作为《中国断代史系列》,是中国古代史教材的经典之作。中,也仅作为附录简单提及。如今恰有一部著作: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博士生导师石云涛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成果——《汉代外来文明研究》,已于2017年10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此著具有多重意义和价值。首先,它是长安地域文化研究的新成果。长安(今西安市)作为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世界四大古都之一,学者们已在21世纪初提出“长安学”的概念,力求依托考古文献、文化遗产资源,将之打造成周秦汉唐研究高地,现已成为“一带一路”学术研究的闪光点。长安曾为西汉都城,东汉虽然将都城迁到洛阳,但是从西域运来之物大多先途经长安,故汉代外来文明在长安呈辐射状传到全国各地。《汉代外来文明研究》在全面掌握汉代考古和古今中外文献材料的基础上,综合研究汉代外来文明的传入过程和影响,动态地展现了汉代的对外关系特别是与异域的经贸往来及其对中国文化发展的重要促进作用。全书分为十章,分别从动物、植物、器物、毛皮与纺织品、香料、医药与医术、珠宝、佛教、艺术、诗赋十个方面展开研究,总字数近76万字,结构清晰、引人入胜。石云涛教授潜心研究中西交通与文化交流史多年,在长期探索和已经推出诸多著作的基础上,打造出这一长安地域文化的新成果。
其次,借鉴了乾嘉学派的考据功夫。《汉代外来文明研究》涉及动物、植物、器物、医药、香料、珠宝、毛皮、纺织品、佛教、艺术、文学等诸多知识,深入挖掘需要多学科背景做基础,难度很大。面对汗牛充栋的材料,如何处理、取舍、解读,是摆在作者面前的一道难关。乾嘉学派的考据功夫一直是中国史学者的优长,研究中国史是在文献中做田野,只有发现真实的历史,才能深刻地理解“中国”。该书通过考据的方法,在诸多领域指出了前人的失误,得出了新的结论。
例如,安石榴(即石榴),原产于波斯,后传入北非和欧洲。石榴树不是张骞通西域带回的,应为从中亚传入新疆,再至中原。中国文献典籍最早记载安石榴的是东汉医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美国学者劳费尔提出石榴最初传入中国的时间为3世纪后半叶,石云涛教授指出这是错误的,并用传统考据方法加以证明。中国文献中有大量关于汉代种植石榴的记载,如葛洪的《西京杂记》记载长安上林苑和骊山温泉宫种植石榴,李尤的《德阳殿赋》记载德阳之北种植石榴,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记载白马寺浮屠前也种植有石榴,品种优良。东汉蔡邕的《翠鸟诗》和曹植的《弃妇篇》也都提到了石榴。另外,考古材料也可证明。新疆尉犁县营盘15号墨山国墓发掘出石榴图案的锦袍。石云涛教授依据这些材料证明了石榴传入中国内地不会迟于3世纪后半叶。
胡麻(即油用型亚麻),是一种从丝绸之路上传入的植物。劳费尔否定陶弘景“胡麻本生大宛”的说法,得到了作者的肯定,但是作者又指出劳费尔的理由和论证方法不够科学。“胡麻本生大宛”不是陶弘景一家之言,而是中国传统说法。中国人不注重物种的原产地,只关注是从何地引入,其中体现出中国人的实用主义精神。劳费尔毕竟不是中国人,既不理解中国人之实用主义,也不懂得“胡”字的真正含义,把其仅仅理解为伊朗,这是不正确的。胡字应理解为“包括北方游牧民族、西域国家以及中亚、西亚甚至欧洲人”①石云涛:《汉代外来文明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03页。。所以相对于中国来说,胡麻之来源地应泛指汉朝疆域中心之外,不确指是具体哪个国家或地区。劳费尔不能正确理解“胡”的含义,也有他的国家民族本位思想在作怪,如在论述胡桃的传入地时,他认为中国文献中记载的“羌胡”是羌人和胡人,即羌族和波斯,这是没有道理的。石云涛指出“这种叫法跟粟特胡、波斯胡、天竺胡相似”②石云涛:《汉代外来文明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20页。,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了羌胡就是西北边疆少数民族。另外,跟论证石榴的传入时间一样,劳费尔忽视了西汉淮南王刘安《淮南子》、东汉崔寔《四民月令》、东汉杜笃《边论》、东汉《神农本草经》等文献,也不可能注意到基层的考古报告,限于时代也无法看到珍贵的《居延汉简》。其判断有误,就不难理解了。
总之,《汉代外来文明研究》是一部资料扎实、饶有趣味的汉代生活百科全书,弥补了汉代中外文化交流研究之不足。汉代外来物种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寓意,对中国人审美观的塑造产生重要影响。在中国文化中,汉代传入中国或被中国人熟知的狮子、犀牛、白象,具有政治寓意;葡萄酒、石榴裙等,已成为历代文人歌咏的对象;琵琶、羌笛、杂技、魔术已经成为中国的艺术样式;佛教已成为深入中国人精神世界的宗教形态。中华文化走向博大精深,自然包括中华先民自身的创造,同时也不能忽略历代所吸收的外来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