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濊人与苍海郡考

2018-01-23

地域文化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江原道三国志汉书

杨 军

关于濊君南闾率部归汉以及苍海郡之设,学界已有很多探讨,但诸家之说分歧比较大。笔者试从辨析原始文献入手,谈一些新的认识,求正于学界先达。

班固《汉书》卷六《武帝纪》“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下注:“服虔曰:‘秽貊在辰韩之北,高句丽、沃沮之南,东穷于大海。’晋灼曰:‘薉,古秽字。’师古曰:‘南闾者,薉君之名。’”①(汉)班固:《汉书》卷6《武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9页。荀悦《前汉纪》卷一二《武帝》载此事作:“东夷秽貊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以为苍海郡”②张烈点校:《两汉纪》(上),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97页。。证明班固所处的东汉初期,或者说公元1世纪,中原史家习称之为东夷薉,至服虔、荀悦所处的东汉末期,或者说公元2世纪末,中原史家已习称其为秽貊了。但只是习惯称呼不同,当时史家皆知二者是一回事,故服虔迳以“秽貊”释班固《汉书》之“薉”,荀悦则将《汉书》“薉君”迳改为“秽貊君”。

《史记》卷一一二《平津侯主父列传》载严安上书中的一句:“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濊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茏城。”③(汉)司马迁:《史记》卷112《平津侯主父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959页。其中的“濊州”,《史记集解》引如淳曰:“东夷也。”《史记索隐》:“濊州,地名,即古濊貊国也。”④(汉)司马迁:《史记》卷112《平津侯主父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960页。严安上书在元朔元年(前128),南闾率部降汉也是在元朔元年(前128),可见严安上书中所说“濊州”,实即《汉书》所载“东夷薉”,故《史记索隐》之“濊貊国”,即荀悦《前汉纪》之“秽貊国”。虽后来秽、濊、薉通用,但有关南闾所部的最古文献即严安上书,证明在南闾降汉的当时,中原称其所部为“濊州”,对其自称的汉字译写,最初是写作“濊”,作“秽”与“薉”皆为后起的用法。

《史记》卷三〇《平准书》:“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①(汉)司马迁:《史记》卷30《平淮书》,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21页。。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三:“《汉书·食货志》但云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较之《史记》为确。予又疑‘灭’当为‘濊’字之讹,‘濊’与‘薉’、‘秽’同,‘贾’读为商贾之贾,谓彭吴与濊、朝鲜贸易,因得通道置郡也。”②(清)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嘉定钱大昕全集》(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54页。朝鲜学者李趾麟亦赞同钱大昕说。③[朝]李趾麟:《濊族与貊族考》,《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99年第2期。则《平准书》原文应是“彭吴贾濊朝鲜”,作“彭吴贾灭朝鲜”为后代传抄之误。参之史籍皆称南闾“畔右渠”,南闾所部归汉前隶属于卫氏朝鲜,因此所谓“濊朝鲜”,应即服属朝鲜之濊的意思。

《史记》中还三次出现“秽貊”。一是卷一一○《匈奴列传》“东接秽貉朝鲜”④(汉)司马迁:《史记》卷110《匈奴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891页。,二是同卷“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⑤(汉)司马迁:《史记》卷110《匈奴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913页。,三是卷一二九《货殖列传》“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⑥(汉)司马迁:《史记》卷129《货殖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65页。。可以参照的文献是比《史记》成书仅晚十年的《盐铁论》第十六《地广》:“司马唐蒙凿西南夷之涂,巴蜀弊于卭筰;横海征南夷、楼船戍东越,荆楚罢于瓯骆;左将伐朝鲜、开临洮,燕齐困于秽貉”。前两句中提到的西南夷、南夷、东越皆是类名词,而其后提及的邛筰、瓯骆,则是专有名词,以此类推,第三句中的朝鲜应为类名词,秽貉为专有名词,朝鲜一词的内涵要大于秽貉并包括秽貉。参照《盐铁论》的用法可知,《史记》“秽貉朝鲜”的含义应是:服属朝鲜之秽貉,与上述“濊朝鲜”的用法类似。《史记》三处“秽貉朝鲜”的用法,皆为特指卫氏朝鲜控制下的秽貉,见于《匈奴列传》的两处,是强调与匈奴左地相接的秽貉,尤其是“东接秽貉朝鲜”,若中间点断为两词,就出现问题了,因为匈奴左地与秽貉居住区相接,而与卫氏朝鲜直辖区并不相接。见于《货殖列传》的一处,举出“秽貉朝鲜”和朝鲜半岛上的“真番”,为强调燕国经济区对外贸易所能达到的最远地方,也不是指卫氏朝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史记》中专门记载卫氏朝鲜史事的卷一一五《朝鲜列传》中,恰恰没有出现“秽貉朝鲜”这一概念。

许慎(约58—149年)《说文解字》卷一艹部:“薉,芜也。”⑦王平、李建廷编著:《说文解字》(标点整理本),上海:上海书店,2016年,第20页。“芜,薉也。”段玉裁注:“今作秽”。卷十一水部:“濊,水多皃。”⑧王平、李建廷编著:《说文解字》(标点整理本),上海:上海书店,2016年,第297页。则“秽”为“薉”的今体,与“濊”含义不同。《史记》既出现“濊朝鲜”也使用“秽貉朝鲜”,其含义应该也存在差异。

严安大约生于公元前156年,司马迁生于公元前145年,为同时代人。《史记》中的“濊朝鲜”显然指严安上书中所说“濊州”,也就是南闾所部濊人,“秽貉朝鲜”指卫氏朝鲜控制下的秽貉,则卫氏朝鲜控制下的秽貉,不能与南闾所部濊人画等号。这是后代研究此问题学者的一大误区。

班固《汉书》喜用古字,因此将《史记》中的“濊州”改为“薉州”。另参考《史记》“彭吴贾濊朝鲜”,《汉书》卷二四下《食货志》作“彭吴穿秽貊朝鲜”①(汉)班固:《汉书》卷24下《食货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157页。。显然班固已认为“濊朝鲜”与“秽貉朝鲜”没有区别,濊等于秽貉,“濊”与“秽”可通用,而“薉”为“秽”之古字,因此班固才改“濊”为“薉”。后世皆沿班固之误。如颜师古注《汉书》卷九四上《匈奴传》“是时汉东拔濊貉、朝鲜以为郡”、“濊与秽同,亦或作薉。”②(汉)班固:《汉书》卷94上《匈奴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773页。班固改《史记》用字非常随意,将《史记》“濊州”改为“薉”,此处又将《史记》“秽貉”改为“濊”,结果后世皆与颜师古一样,认为濊、薉、秽在作东夷部族名时可以通用。另,也是班固将《史记》的“秽貉”写作“秽貊”,从前引服虔、荀悦看,至东汉末,学界更为常见的是受班固影响写作“秽貊”。至《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后汉书》卷八五《东夷传》,恢复使用“濊”字,写作“濊貊”,而且“濊”与“濊貊”通用,《后汉书》又将南闾事记入《濊传》,南闾与秽貉融为一体。后世研究的混乱皆与此有关。

关于南闾所部的所在地,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书》卷六《武帝纪》颜师古注引东汉末服虔说:“秽貊在辰韩之北,高句丽、沃沮之南,东穷于大海”③(汉)班固:《汉书》卷6《武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9页。。《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濊》:“濊南与辰韩,北与高句丽、沃沮接,东穷大海,今朝鲜之东皆其地也。”④(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濊》,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48页。应该说,这是东汉末三国初朝鲜半岛的民族分布格局,而不是两个多世纪以前南闾降汉时的民族分布格局。《三国志》先是继承服虔说,又说“朝鲜之东皆其地”,给出“濊”地广义、狭义两种内涵。广义的“濊”地,包括“朝鲜之东”,即包括后世沃沮、秽貊、高句丽等地,参考《三国志》同卷夫余条称“其印文言‘濊王之印’,国有故城名濊城,盖本濊貊之地”⑤(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夫余》,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42页。,可证也包括夫余地;而狭义的“濊”地,就是服虔所说,即《三国志》为之立传的“濊”人之地。这种理解恐怕与南闾时的实况越来越远。

《史记》卷一一○《匈奴列传》称匈奴“东接秽貉朝鲜”,即言明秽貉与匈奴领地相接,可见包括夫余在内。也就是说,《史记》“秽貉朝鲜”概念内涵与《三国志》广义“濊”地内涵相同。但《史记》中提到的“濊朝鲜”,即南闾所部控制的地域,却与《三国志》狭义“濊”地不是一回事,原因很简单,随南闾降汉的有28万人,而据《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记载,狭义的“濊”地只有2万户⑥(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濊》,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48页。,若按一户5口计,不过10万人左右。显然《史记》所称“濊朝鲜”涵盖的范围要远大于《三国志》的狭义“濊”地。

南闾降汉后,汉王朝以其属地建苍海郡。关于苍海郡的所在地,学界大致有以下六种观点。⑦关于学界观点的归纳,参见刘子敏、房国凤《苍海郡研究》,《东疆学刊》1999年第2期。刘子敏、姜龙范、崔永哲《东北亚“金三角”沿革开发史及其研究》(古代篇),哈尔滨: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61-166页。前者将学界已有观点分为四派,后者则分为六派,本文皆与之略异。

其一,辽东说。首倡此说者为日本学者白鸟库吉、箭内亘,认为苍海郡在今鸭绿江、佟佳江(浑江)流域,与汉武帝灭卫氏朝鲜后所设的真番郡同在一地。①[日]白鸟库吉监修,箭內亘、稻叶岩吉、松井等:《满州历史地理》,东京:丸善株式会社,大正二年(1913),昭和十五年(1941)再版,第4-12页。[日]白鸟库吉、箭内亘:《汉代的朝鲜》,姜维公、高福顺:《中朝关系史译文集》,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年,第59页。王天姿、王禹浪认为,苍海郡首府在今辽宁省大连市普兰店市张店汉城,②王天姿、王禹浪:《西汉“南闾秽君”、苍海郡与临秽县考》,《黑龙江民族丛刊》2016年第1期。也可以归入此说。

其二,珲春说。中国学者吴廷燮的《东三省沿革表》最早提出此说。③吴廷燮:《论汉代开边域之盛》,《四存月刊》第8期;《东三省沿革表》,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张博泉支持吴廷燮说:

彭吴穿濊貊、朝鲜,即《管子》一书中的“发、朝鲜”。发即指濊貊之属,朝鲜即真番。《汉书·地理民》注引应劭曰:“玄菟本真番,故朝鲜胡国。”就是指的没有被秦开袭走以前箕氏朝鲜故地。彭吴东行所经都是曾叛右渠的濊貊人地区,故可顺利而通过建苍海郡。吴廷燮《东三省沿革表》位苍海郡于今珲春附近,其郡地应包括今吉林省东南及朝鲜东北部。④张博泉:《东北地方史稿》,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62页。刘子敏等《东北亚“金三角”沿革开发史及其研究》引张博泉《东北地方史稿》,却称张博泉“认为苍海郡的辖区就是‘发朝鲜’的领域,即今辽宁省东部地区。”(第161页)实为对上述引文的误解。另,张博泉、苏金源、董玉瑛《东北历代疆域史》表述更为清晰:“汉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以濊地置沧海郡,在今吉林珲春一带,东穷海滨。”(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50页)

其三,夫余说。首倡此说者为日本学者那珂通世。⑤那珂通世原书未见,此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49页。当代仍持此说者有吉本道雅。⑥[日]吉本道雅:《濊貊考》,《京都大学文学部研究纪要》第四十八号,2009年3月。

其四,朝鲜江原道说。首倡此说者为日本学者稻叶岩吉。⑦[日]稻叶岩吉著,杨成能译:《满洲发达史》,沈阳:萃文斋书店,1940年,第25-28页。中国学者金毓黻认为,苍海郡即后来汉四郡中的临屯郡⑧金毓黻:《东北通史》,重庆:五十年代出版社,1943年,1981年翻印,第74页。。谭其骧、⑨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49页。周振鹤⑩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26-227页。等认为,苍海郡在今朝鲜江原道,实皆与稻叶氏的观点一脉相承。

其五,沃沮、秽貊说。认为苍海郡在后世沃沮、秽貊的分布区。如,刘子敏等学者认为,苍海郡“辖区应包括东濊、沃沮(东沃沮和北沃沮)所在领域,即今我国延边地区、牡丹江地区东部、朝鲜江原道和咸镜道以及俄国滨海地区。”⑪刘子敏、房国凤:《苍海郡研究》,《东疆学刊》1999年第2期。参见刘子敏、姜龙范、崔永哲《东北亚“金三角”沿革开发史及其研究》,哈尔滨: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61-166页。苗威认为,苍海郡仅包括东秽和南、北沃沮之地。⑫苗威:《关于秽、貊或秽貊的考辨》,《社会科学战线》2010年第8期。王绵厚认为,苍海郡大体在今朝鲜半岛大同江和狼林山以东、以北的近海之地。⑬王绵厚:《秦汉东北史》,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0-71页。大体相当于今朝鲜咸镜南北道的近海之地。皆可归入此说。

其六,广域说。认为随秽君南闾降汉的达28万人,其分布地域一定相当广阔。孙进己等学者认为,苍海郡应包括后世的秽貊、沃沮、句丽、夫余之地,即包括今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以至朝鲜江原道的广阔地域。①孙进己、冯永谦:《东北历史地理》,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20页。杨军的观点与此相同。②杨军:《高句丽民族与国家的形成和演变》,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

《汉书》卷二四下《食货志》颜师古注释“穿”字含义:“本皆荒梗,始开通之也,故言穿也。”③(汉)班固:《汉书》卷24下《食货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157页。钱大昕认为错误:“小司马误彭吴始开其道而灭之,非是。”④(清)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嘉定钱大昕全集》(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54页。应以《史记》“贾”字为正,意谓“彭吴与濊、朝鲜贸易,因得通道置郡也。”实则《史记》之“贾”与《汉书》之“穿”并不矛盾。说“穿”,是因为苍海郡之地与汉辽东郡并不接壤,彭吴从辽东郡出发,需要穿过一些非汉王朝郡县控制区始能抵达秽貊朝鲜;说“贾”,证明彭吴穿过这些地区前往苍海郡之地最初的动机是贸易,是汉王朝利用商人传递信息并最终导致秽君南闾等的降汉。

上述第一种观点,辽东说,所定苍海郡地域与汉辽东郡相连,甚至在辽东郡辖区内,体现不出“穿”字的内涵,恐怕是不能成立的。第六种观点,广域说,所指即前文所考《三国志》的广义“濊”地,显然不是南闾控制区,亦即不是苍海郡的范围。而第四种观点,朝鲜江原道说,所指即前文所考《三国志》的狭义“濊”地,也不是南闾控制区,指其为苍海郡恐怕也不能成立。第三种观点,夫余说,据《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记载,夫余8万户⑤(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夫余》,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41页。,恐怕人口在40万人以上,远多于南闾所率之28万人,恐怕也不能成立。

如果考虑到苍海郡一年多即罢,此后该地区应重属卫氏朝鲜,则南闾所部的居住区或者说苍海郡所在地,必包括在汉武帝灭卫氏朝鲜所设四郡之中。乐浪郡设在卫氏朝鲜本部,与濊人无关。《史记索隐》称真番、临屯为“东夷小国,后以为郡”,则真番郡、临屯郡分别设在真番国、临屯国故地。真番郡所在地向有“在南说”“在北说”之别,笔者支持“在南说”,认为真番郡在东浪郡以南,今朝鲜黄海南道至韩国京畿道北部一带,则与濊人也没有关系。学界通常认为临屯郡在今江原道,但《史记》中真番、临屯并称,二者的地域范围应相差不大,临屯郡或临屯国的范围不应包括江原道全部,若是,则临屯应在江原道南部,以今韩国江原道为主,包括今朝鲜江原道部分地区。由此看来,南闾所部与临屯国的分界线大约在今朝鲜江原道的南部,此即南闾控制区的最南端。

《史记》卷三〇《平准书》:“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⑥(汉)司马迁:《史记》卷30《平准书》,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21页。《资治通鉴》卷一八元朔三年(前126):“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⑦(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8,元朔三年(前126)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17页。两条史料皆可证明,汉王朝为维持苍海郡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是汉王朝主动撤销苍海郡的最主要原因,可见汉朝郡县区与苍海郡之间必然存在陆路通道。《后汉书》卷八五《东夷传·濊》:“濊及沃沮、句骊,本皆朝鲜之地也。”⑧(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85《东夷列传·濊》,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17页。后来高句丽、沃沮占据地区应在汉四郡范围之内,应即属于南闾所部控制的范围。因此,南闾控制区的西北应达今浑江一带,与辽东郡接。

《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与《后汉书》卷八五《东夷传》皆分列东沃沮、北沃沮,而在东沃沮条下叙“武帝灭朝鲜,以沃沮地为玄菟郡”事①(宋)范晔:《后汉书》卷85《东夷列传·夫余》,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16页。,可见玄菟郡不含北沃沮。据《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东沃沮在高句丽盖马大山之东,滨大海而居。其地形东北狭,西南长”②(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东沃沮》,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46页。。盖马大山为今朝鲜狼林山脉,③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23页。则南闾控制区的西部,自浑江流域越鸭绿江而东,然后向南沿狼林山脉与乐浪郡分界。既然东沃沮地“东北狭,西南长”,证明南闾控制区与辽东郡之间的通道是一个比较狭窄的地域,而越过狼林山脉之后,其地域始越来越开阔,呈扇形展开,东达大海。

综上,南闾控制区以及后来的苍海郡,应包括后世高句丽、东沃沮居住区,以及秽貉居住区的北部(南部为临屯国),也就是自汉辽东郡塞外,经浑江流域向东延伸,以今朝鲜咸镜南道为中心,包括朝鲜慈江道、两江道、江原道的部分地区,可能还包括平安南道的部分地区。日本学者青山公亮认为“苍海郡的疆域从现在的抚顺方面经集安到达咸兴”,④[日]青山公亮著,刘力译:《汉代的乐浪郡及其边缘》,《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85年第3期。大方向是对的。就汉四郡的辖区而言,苍海郡与玄菟郡辖区大致相当。很明显,苍海郡并未包括所有濊人的分布区。前引学界关于苍海郡地望的第二种观点,珲春说,显然偏北,恐怕不能成立;第五种说法,沃沮、秽貉说大概最为接近,但仍失之偏北,苍海郡辖区不应包括咸镜北道。

学者在讨论此问题时经常引用《三国志》卷三○《魏书·东夷传》所载户口数字,实际上,《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所载户口数字才是距汉武帝时期较近的数字。《汉书》记载,内迁之后的玄菟郡“户四万五千六,口二十二万一千八百四十五”⑤(汉)班固:《汉书》卷28下《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26页。,若加上内迁之后从玄菟郡剥离出去转隶乐浪郡的部分,则玄菟郡初设时的户口数也与南闾所部人口数大致相当。

综上所述,元朔元年(前128),汉武帝借南闾所部降汉之机设苍海郡,苍海郡的辖区自辽东郡塞外,经今浑江流域,越过狼林山脉一直延伸至今朝鲜江原道北部,在北方形成对卫氏朝鲜的半包围。由此看来,设置苍海郡已经体现着汉武帝灭卫氏朝鲜的战略意图,只不过由于国力消耗太大,加上公孙弘等大臣的劝谏,最终才暂时搁置了灭卫氏朝鲜的计划,暂时集中精力于北方。由于濊君南闾控制区,也就是后来的苍海郡,并不包括所有濊人分布区,因此司马迁在《史记》中才使用了两个概念以相区别,称前者为“濊朝鲜”,称后者为“秽貉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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