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与西域文明在中原的传播及影响
2018-01-23杨海中
杨海中
考古资料表明,中国与西亚、南亚及欧洲的交通至少有四千年的历史,不过,那时多表现为个体零星式的自发行为。自汉代“丝绸之路”开辟之后,几经拓展,先后形成了南、中、北三条线路,从而使中国中原地区与西亚、南亚与欧洲相连通,在促进外交与经济交流的同时,也极大地促进了不同国家、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在我国历史上,多民族文化的融合较为集中地出现在汉唐期间。汉代的“文景之治”与唐代的“贞观之治”“开元之治”,封建王朝国力强盛、文化高度自信,上从国君下至群臣均能以博大的襟怀、开放与宽容的心态对待异族及异域文化,为不同文明的传入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向达先生在谈到唐代文化成就时就认为:“李唐一代之历史,上汲汉、魏、六朝之余波,下启两宋文明之新运。而其取精用宏,于继袭旧文物而外,并时采撷外来之菁英。”①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序》,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页。这说明,我国古代文明之所以景象万千、勃勃向上,是与其能够从其他民族及外来文化中汲取营养分不开的。不言而喻,正是“丝绸之路”为其提供了异族、异域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广阔平台。
一、西域农耕文明在中原的传播与影响
中国农业发展至汉代,已进入精耕细作阶段,南北方铁犁的使用及耕耙技术的推广,加之如都江堰(成都平原)、漕渠、白渠、郑国渠和龙首渠(关中平原)、鸿隙陂(豫南平原)水利设施的兴建或利用,极大地提高了农业的生产水平。张骞两次出使西域,除了外交上的重大作用外,对西域与中原经济、文化的发展贡献至巨,极大地促进了农业、商业、文化的交流与民族的融合。中原的冶铁、造纸及凿井等技术很快传入西域,茶叶、丝织品、瓷器等日用品也源源不断地西输;西域和中亚、欧洲的毛皮、汗血马、胡桃、胡葱、胡萝卜、大蒜、菠菜、芫荽、葡萄、石榴、苜蓿等也很快传入关中及中原。期间,由于中原农耕文化的发达,对西域农作物及农耕技术、农耕文化引进不论数量与质量,其成就尤为突出。粮食作物中的小麦、畜牧作物中的苜蓿及果品作物中的石榴、葡萄在中原的落地生根即为实例。
1.宿麦
众所周知,黄河中下游地区尤其是陕晋冀鲁豫是我国重要的小麦产区,早在七八千年前,这一带就种植小麦。考古专家利用淀粉粒分析方法对河南新郑唐户村裴李岗文化遗址(约7.8~7.0ka B.P.)出土的石磨盘、石磨棒和陶炊器残片表面附着残留物进行了分析,在所提取到的6类不同形态的淀粉粒中,第一种便来自小麦族(Triticeae)①杨玉璋等:《淀粉粒分析揭示的河南唐户遗址裴李岗文化古人类植物性食物资源利用》,《第四纪研究》2015年第1期,第229页。;考古专家还发现在河南陕县东关庙底沟原始社会遗址的红烧土上有麦粒的印痕②李向东等:《河南传统农业作物起源与耕作制度演变》,《中国农学通报》2006年第8期。。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已有“麦”和“告麦”的记载③陈炜湛:《甲骨文植物词语缀述(上)》,《广东园林》2013年第1期。。陕西考古工作者2016年在镐京遗址一个西周中期的灰坑里,发现了一批炭化的小麦颗粒,形状完好④闫星光、刘海涛:《西安发现2800年前小麦颗粒 形状依旧保存完好》,央视新闻客户端,2017-01-14。。此外,安徽省亳县钓鱼台新石器遗址发现大量古代普通小麦的炭化麦粒⑤杨建芳:《安徽钓魚台出土小麦年代商榷》,《考古》1963年第11期。,山东兖州西吴寺龙山文化遗址发现了小麦的孢粉⑥何德亮:《山东龙山文化与古代文明形成研究》,《古代文明研究通讯》2001年第10期。。上述情况表明,至少在西周中期,小麦已经在关中及黄淮流域种植。然而,史例考证表明,当时北方种植的小麦,大多是春小麦,加之食用方法主要是“粒食”,不易吸收消化,因而就种植面积及食用情况而言,小麦远远比不上谷(稷、粟)与大豆等作物。但这并不等于说北方尚未种植冬小麦,而是数量较小。成书于战国中期的《夏小正》就记载有九月“树麦”和来年三月“祈麦实”的农事活动。
冬小麦在黄淮流域大面积种植当始于西汉丝绸之路开通之后。
冬小麦汉代称为宿麦,原产地在西南亚、地中海一带。据《史记·大宛列传》等的记载,中亚的大宛、安息等地很早就有宿麦的种植⑦唐代玄奘西域求经,一路见到西域各国(包括古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和我国新疆)多种植宿小麦。《大唐西域记》对此有所记载。如卷1阿耆尼国“土宜糜黍、宿小麦”,梵衍那国“有宿麦,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马”;卷4婆罗吸摩补罗国“土宜宿麦,多畜羊马”,磔迦国“宜粳稻,多宿麦”,波理夜呾罗国“宜谷稼,丰宿麦”;卷12漕矩吒国“谷稼时播,宿麦滋丰”,尸弃尼国“多宿麦,少谷稼”。。公元前2000年左右,小麦自西向东逐渐传入今之中国新疆、甘肃、青海,之后又延及黄河中下游地区。西汉初期,由于牛耕及铁铧使用得到普及,农业生产发展较快,加之石磨磨面技术广泛运用,因而可以加工成面粉的小麦受到了人们的重视。与张骞为同一时期的一代大儒董仲舒在提倡冬小麦的种植中就曾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董仲舒因精于《公羊春秋》,景帝时已为博士。元光元年(前134)汉武帝令郡国举孝廉,策贤良。董仲舒三策三对,深得汉武帝之欣赏,虽并未受到重用,“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事易王”,然而,却深得信任,以至“去位归居”后,“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①(汉)班固:《汉书·董仲舒传》,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784页。
据《汉书》载,当汉武帝雄心勃勃,“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去本”之时,“为人廉直”、心系天下的董仲舒也未忘记提醒他莫忘《春秋》大义,以农为本,劝其重视冬小麦的种植。其上书曰:“《春秋》它谷不书,至于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圣人于五谷最重麦与禾也。今关中俗不好种麦,是岁失《春秋》之所重,而损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诏大司农,使关中民益种宿麦,令毋后时。”②(汉)班固:《汉书·食货志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56页。汉武帝对董仲舒的建议相当重视,元狩三年,“遣谒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举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③(汉)班固:《汉书·武帝纪》,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1页。。这也使他进一步认识到农业的重要,“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下诏曰:‘方今之务,在于力农。’以赵过为搜粟都尉。”④(汉)班固:《汉书·食货志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56页。由于此事之重要,唐杜佑将其记入了《通典》《食货典·食货一》之中。鉴于汉武帝对小麦种植的重视,其后数代皇帝也皆效此而行,如汉成帝刘骜就曾任命著名农学家汜胜之以“轻车使者”之名在关中平原推广种植小麦;⑤《晋书·食货志》卷26:昔汉遣轻车使者泛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东汉时,皇帝对粮食生产所下诏书有十几道,其中光武帝建武五年(29)五月,明帝永平四年(61)二月、十年(67)四月、十八年(75)四月,章帝建初五年(80)二月,和帝永元五年(93)二月、殇帝延平元年(106)十月,安帝永初三年(109),永宁五年(124)九次涉及种植小麦。
汉代关中地区及黄淮流域大面积种植小麦意义重大,不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同时也为其后北方经济繁荣、政治稳定、文化昌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苜蓿
据《汉书·张骞传》载,汉武帝喜好骏马。通西域之路打通之后,“得乌孙好马,名曰‘天马’。及得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自张骞从西域带回“数十匹”宛马后,汉武帝年年派使者西向求索:“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言大宛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示汉使。天子既好宛马,闻之不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由于遭到拒绝,武帝命大将李广利率精兵数万两次前往讨伐,“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⑥(汉)班固:《汉书·张謇·李广利传》,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816-818页。。
苜蓿的原产地在古代波斯的米甸国,即今日中亚细亚和伊朗一带,后传至西域诸国。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在大宛等国见到过生长茂盛的苜蓿。《史记·大宛列传》对此有明确的记载:“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葡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葡萄、苜蓿极望。”《汉书》记载:罽宾国:“地平,温和,有目宿、杂草、奇木……”。大宛国“俗嗜酒,马嗜目宿……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①(汉)班固:《汉书·西域传下》,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109、1111页。
苜蓿之花相当鲜艳,很具观赏性,故引种到内地后除野外种植外,也在长安城大量种植,包括离宫别馆,洛阳种植得也不少。传为汉刘歆著、晋代葛洪辑录的《西京杂记》卷一云:“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多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北魏时曾任过期城(今河南泌阳)太守的杨衒之,其《洛阳伽蓝记》卷五中就记载了官宦园林中的苜蓿:“中朝中宣武场在大夏门东北,今为光风园,苜蓿生焉。”
苜蓿因味道鲜美,也可作蔬菜食用。南朝地理学家任昉《述异记》载:“张骞苜蓿园,今在洛中,苜蓿本胡中菜也,张骞始于西戎得之。”南北朝时北魏贾思勰著《齐民要术》,其卷三载:苜蓿“春初既中生噉,为羮甚香”。李时珍《本草纲目·菜二》引齐梁间道士兼医学家陶弘景语曰:“长安中乃有苜蓿园,北人甚重之,江南不甚食之,以无味故也。”关于“江南”人不甚食苜蓿,笔记小说多以薛令之因不愿食苜蓿而丢官为例②其事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15“闽中进士”条及北宋计有功《唐诗记事》卷20均有记。。南宋初年曾任宰相的朱胜非所编《绀珠集》卷九“古今诗话”第二条《苜罕盘》所载最为简明:“薛令之开元中为右庶子,时官僚清淡。令之为诗曰:‘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上幸东宫见之,题其傍曰:‘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乃谢病。”③薛令之《自悼》:“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只可谋朝夕,何由保岁寒!”见《全唐诗》卷215。薛令之,福建长溪人,为“闽中第一进士”,唐玄宗时任太子李亨之师,他之所以天天吃苜蓿,与其和李林甫有隙而遭打击有关,不想因发牢骚而丢官。另外,薛令之所食苜蓿无味,可能与厨师不认真烹调有关。南宋福建晋江人林洪,自称为林和靖七世孙,不仅善诗文书画,也精于美食,所著《山家清供》二卷,专述宋人山家饮馔。该书卷上就有一则苜蓿菜精心制作的记载:“偶同宋雪岩伯仁访郑埜钥,见所种者,因得其种并法。其叶绿紫色而灰,长或丈余,采用汤灼油炒姜盐,随意作羮,茹之皆为风味。”陆游生于绍兴,也是南方人,就很喜欢食苜蓿,其诗中多次写到食苜蓿。如《书怀》说,苜蓿味美如鸭:“苜蓿堆盘莫笑贫,家园瓜瓠渐轮囷。但令烂熟如蒸鸭,不着盐醯也自珍。”《小市暮归》中写道,虽然身体不好,由小孙子陪同到地摊上吃几杯小酒,喝一碗苜蓿羹也感到十分舒心:“野饷每思羹苜蓿,旅炊犹得饭雕胡。”晚年的他更是无所求,《对食作》写道:“贱士穷愁殆万端,幸随所遇即能安。乞浆得酒岂嫌薄,卖马僦船常觉宽。少壮已辜三釜养,飘零敢道一袍单?饭余扪腹吾真足,苜蓿何妨日满盘!”——只要每日有苜蓿就心满意足了。苜蓿在江浙一带又叫金花菜,以太仓所产最为有名。长期居住在苏州的今人范烟桥著《茶烟歇》,其在“苏蔬”条中说:“苏州人好吃腌金花菜,金花菜随处有之,然卖者叫货,辄言来自太仓,不知何故,且其声悠扬,若有一定节奏者。老友沈仲云曾拟为歌谱,颇相肖也。山塘女子,稚者卖花,老者则卖金花菜与黄连头,同一筠篮臂挽,风韵悬殊矣。”④范烟桥:《茶烟歇》,上海:上海中孚书局,1934年,第182页。
在诸多牧草中,苜蓿是最好的育马饲料。苜蓿汉代自西域引种之初心就在于饲马。
苜蓿营养丰富,被世界上誉为“饲草之王”。大宛之所以产良马,与其盛产苜宿有关。汉廷出于发展骑兵的需要,不仅从大宛引进了大量的良马,同时也开始引种苜蓿。唐代颜师古为《汉书·西域传》作注时指出:“今(按:指唐代)北道诸州旧安定、北地之境,往往有目宿者,皆汉时所种也。”此处所说“旧安定北地之境”,即今宁夏黄河两岸以及南向至甘肃东北隅一带,自汉至唐大量种植苜蓿,为当时饲马的主要场所。宋代政和年间通直郎寇宗奭在其医药著作《本草衍义》卷十九写道:苜蓿“陕西甚多,饲牛马,嫩时人兼食之。”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朱橚被封为周王,驻开封。期间,他对河南北部、中部山区及平原进行实地考察,足迹遍于黄河两岸的辉县、开封、新郑、中牟、密县诸地,所著《救荒本草》一书,永乐四年(1406)刊刻于开封。该书在“菜部”写道:苜蓿“张骞自大宛带种归,今处处有之……。三晋为盛,秦、齐、鲁次之,燕、赵又次之,江南人不识之。”陕西、甘肃是汉以后苜蓿的主要生产地,明代著名农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五十八中写首:“苜蓿出陕西,今处处有之。”李时珍对此也很认可,《本草纲目》卷二十七“菜部”写道,苜蓿原出大宛,汉使张骞带归中国。然今处处田野有之(陕、陇人亦种有者),年年自生。清代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状元、著名植物学家、河南固始人吴其濬在其《植物名实图考》中,还对苜蓿的不同品种如紫花苜蓿、黄花苜蓿、野苜蓿以及畦种情况等作了十分详细的记述。此外,清代两部官方编定的类书《授时通考》《广群芳谱》对苜蓿在中原的分布、生产及使用也有类似上述的记载。
苜蓿在民国时期已发展为大面积种植。中国农业科学院草原研究所孙启忠等通过对重点56部民国年间出版的地方志研究表明:“华北地区最多,达35个县,占所考苜蓿种植县的61.40%,其次华东,达11个县,占所考苜蓿种植县的19.30%,西北为11个(道),占所考苜蓿种植县的19.30%。苜蓿已成为这些地区的重要牧草资源和蔬菜资源。”①孙启忠、柳茜、陶雅、徐丽君:《民国时期方志中的苜蓿考》,《草业学报》2015年第10期。
1949年之后,苜蓿种植与生产在中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1979年以来,国家加大了人力、资金与科技的投入,西北、华北地区不仅种植面积进一步扩大,产量、质量及加工业都有了新的发展,受到了国际社会的瞩目。2001年至2009年,中国畜牧业协会、中国草学会连续在北京召开了三届中国苜蓿发展大会,揭开了我国以企业为龙头,以市场为导向,基地加农户企业化运作,产学研一体的苜蓿产业化的序幕,之后又分别在内蒙古(2011、2013)、安徽(2015)和甘肃(2017)召开第四至第七次中国苜蓿发展大会,不仅极好地展示了中国苜蓿业产品发展的状况,而且相互交流了经验。据智研数据中心2014年统计,全球苜蓿种植面积2,380万公顷,美国居第一位,占总量的36%、中国居第二位,占15%。其次是阿根廷、俄罗斯、意大利和加拿大等国。截至2015年年底,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苜蓿生产国,种植规模占全球15%以上②李慧:《中国草业如何实现转型升级》,《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4日。。就国内生产情况而言,截至2016年底,甘肃省苜蓿留床面积达1035万亩,位居全国第一③王文嘉:《第七届中国苜蓿发展大会在甘肃酒泉开幕》,人民网2017年8月15日电。。其次种植面积较大的是黑龙江,内蒙古、河南、宁夏、吉林、四川和安徽。
3.石榴
石榴原产地在伊朗、阿富汗等中亚地区,丝绸之路开通后传入我国。由于伊朗一带汉代称其为安石国,故又称安石榴。《西京杂记》卷一载:“上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树。……安石榴楟十株。”唐代诗人元稹在《感石榴二十韵》中说:“何年安石国,万里贡榴花。迢递河源道,因依汉使槎。”李商隐《茂陵》诗曰:“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从中可知,古人都认为石榴与汗血马、苜蓿一样,是汉使通西域后传入中国的。
石榴不仅可食,由于花期较长,色艳形美,深受人们喜爱,汉武帝之时长安遍种于宫苑,光武中兴,汉室定都洛阳,河南一时种植最盛,至魏晋,洛阳成了赏花之中心,以至有人以己名命名石榴。明彭大翼《山堂肆考》(万历己未年刻本)卷二百七“果品·石榴”下有“石氏园”条载:“石崇金谷园有石榴名石崇榴”①又见明代学者王路《花史左编》(万历丁巳刻本)卷11。。潘岳《河阳庭前安石榴赋并序》说:“有嘉木曰安石榴者,天下之奇树,九洲之名果也”,“其华可玩,其实可珍。羞于王公,荐于鬼神”。潘岳的侄子潘尼也喜石榴,作《安石榴赋》曰:“植于堂隅,华实并丽。朱芳赫奕,红萼参差。含英吐秀,乍合乍披。”此外,石榴不论其花、其籽、其皮,也不论其根茎,均可入药,对止泻、化瘀、清渴、祛火、明目有明显的疗效。正是由于石榴得到人们的喜爱,魏晋之后很快就传遍陕、晋、豫、鲁、皖等地,不仅种植面积不断扩大,栽培技术不断完善,而且品种日益增多。
石榴的品质因气候、水土的不同而在各地互呈特点,其中黄淮一带以临潼、河阴、峄城和怀远的石榴最为有名。
临潼位于长安之东,南依骊山,北有渭水,最早种植石榴的温泉宫(华清池)就坐落在这里,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极宜石榴的生长与繁育。临潼石榴素以色泽艳丽,果大皮薄,汁多味甜,核软鲜美,籽肥渣少等特点而著称。名居黄淮流域四大品牌石榴之首,加之位居帝都之郊,历来为封建帝王最先品尝,故享誉四海。临潼石榴分可食与观赏两大类,可食性优良品种有十数个,一般单果重量在500克左右。由于久负盛名的临潼石榴倍受世人青睐,1986年,西安市人大将石榴花定为西安市花,为促进旅游与石榴种植事业的发展,西安市政府从1991年起,每年9月份举办一次盛大的“临潼石榴节”。
河阴原为古县,位于今河南荥阳市之东北黄河岸边。康熙三十年(1692)《河阴县志·山川》云:“石榴峪去县西北二十里,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榴归植于此。”河阴石榴尤以诏峪石榴为最,诏峪为汉高祖刘邦下诏书封韩信为齐王之地。河阴石榴由于在唐时被定为朝廷贡品,故遐迩闻名。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二“饮食果子”条说:“又有托小盘卖干果子”者,其中就有河阴石榴。我国古代五大农书之一《王祯农书》的作者、元代山东东平人王祯在该书第二部分“百谷谱”中写到石榴时说:“石榴以河阴者为最佳。”民国六年(1917)《河阴县志》亦云:“北山(指广武山)石榴,其色古,籽盈满,其味甘而无渣滓,甲于天下。”1984年12月,河南省石榴开发协作组在郑州召开石榴监评会,在31个品种中,河阴石榴被评为全省之冠,1993年,河阴石榴与荥阳柿子又一同被评为郑州市十大历史名产。三十多年来,河阴石榴生产得到了较快发展,载至2013年,荥阳市已形成了以高村乡的刘沟、官峪,广武镇的陈沟、寨子峪等北部沿黄河邙岭长达15公里的河阴石榴产业带,栽培面积达4.7万亩,年产量3,000多万公斤,年效益达3亿元。
峄城石榴。峄城石榴产于峄城,而峄城今为山东枣庄市的一个区,故而又叫枣庄石榴。西汉大儒匡衡为峄城人,元帝时为郎中,迁为博士,官至御史大夫、代丞相,封乐安侯。相传,峄城石榴即为匡衡引进家乡峄城的。峄山由于石榴生产历史悠久和种植面积大,1996年被农业部命名为“中国石榴之乡”。枣庄市对峄城石榴的生产十分重视,20世纪末,在峄城区西部、紧邻枣庄市区南部的群山之阳,建成了东西长20公里,南北宽2公里,面积达10万亩的生产基地,种植石榴40余万株,为目前我国最大的石榴园林。2001年,石榴园林被上海吉尼斯大世界总部命名为“吉尼斯大世界之最”。峄城石榴因其个儿大、质优,已注册的“榴园”商标石榴2002年被农业部认定为无公害农产品,“榴园”石榴基地也被列入山东省标准化基地;2004年,“榴园”石榴获得有机食品认证;2008年,又在山东省首个通过“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保护”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两个认证,并入选“奥运会推荐果品”之列。
怀远石榴。怀远位于安徽省淮河之畔,唐代即已栽种石榴,明清时域内荆山、涂山、大洪山、平阿山阴坡各村大小榴园遍布,面积在5,000亩以上,年产量在2,000,000斤上下。由于品质优良,已蜚声国内。嘉庆二十四年刊本《怀远县志》土产卷云:“榴,邑中以此果为最,曹州贡榴所不及也。红花红实,白花白实,玉籽榴尤佳。”“玉籽”即“玉石籽”,与玛瑙籽、大笨子、红葫芦等13品种为怀远石榴中最优质者。据统计,1954年怀远县种植石榴2,500亩,约13万株。改革开放以来,发展较快,至2010年为24,940亩,产量达1.5万吨,到第十三个五年计划完成的2017年,种植面积和产量翻一番,达到5万亩和3万吨①陶华云:《怀远石榴产业发展的现状及展望》,《果农之友》2012年第11期。。
目前,石榴种植已遍及全国各地,其中新疆的叶城,四川的会理和云南的蒙自等地,也已经成为全国有名的种植基地。除了西安之外,还有多个市、县将石榴作为市(县)花,如河南的新乡、驻马店,湖北的十堰、黄石、荆门,安徽的合肥,山东的枣庄,浙江的嘉兴和广东的南澳县等。
4.葡萄
地中海东岸以及小亚、中亚地区是最早将野生葡萄驯化并大面积栽种的地区,距今约有5,000年的历史,之后逐渐传至大宛、大夏、安息等古国及今我国新疆地区,文献与考古发现表明,汉代的且末、焉耆、龟兹、于田、伊吾均为葡萄及葡萄酒的重要产地。从《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可知,汉时葡萄(蒲桃、蒲陶)主要是从大宛传入陇关及中原地区的,时间大约在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之后。由于葡萄味美,一开始虽只是在长安离宫别馆种植,但小范围内面积也相当可观——“极望焉”,也就是说,极目而望,不见边际。与葡萄东渐的同时,葡萄酿酒之术也传入了内地。
官府的栽种很快就带动了民间的栽种,但总的来说,由于面积及产量有限,葡萄及葡萄酒主要还是供皇族及接待西域来宾之用。《太平御览》卷972引《续汉书》上的一则政治笑话足以说明葡萄酒在汉代身价之高。故事说,东汉灵帝时,关西扶风有一巨富豪门孟佗字伯郎者,为了买官,千方百计勾结权倾一时的宦官张让,大行贿赂,所送诸多珍贵物品中就有葡萄美酒:“以葡萄酒一斛遗张让,即以为凉州刺史。”②又见《三国志·魏志·明帝纪》裴松之注引《三辅决录》:“佗得尽以赂让,让大喜。后以葡萄酒一斗遗让,即拜为凉州刺史。”剌吏在当时虽然不算是很大的官职,但年薪也有二千石。有人计算过:汉代的一斛为十斗,一斗为十升,一升约折合今天的200毫升,这样,一斛就是今天的20升。孟佗用20升葡萄酒换得了一凉州刺史,可见葡萄酒在当时之名贵!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当时汉人很可能还酿制不出很好的葡萄酒,优质之酒必是不远千里来自西域,故而身价百倍。①此点古人已指出,如南宋时程大昌《演繁露续集》(四库全书本)卷4“撰诗事·蒲萄绿”条载:“李白诗:‘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蒲萄初酦醅’。钱希白《南部新书》曰:太宗破髙昌,收马乳蒲萄,种于苑中,并得酒法,仍自损益之造酒绿色,长安始识其味。太白命蒲萄之色以为绿者本此也。蒲萄酒,西域古已有之,而中国未见,故汉人一斗可博凉州也。”孟佗开以酒行贿之先河,故而也成了后世讥讽封建王朝腐败的典型事例②这方面的例子较多,如唐刘禹锡《葡萄歌》中说:“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宋苏轼《次韵秦观秀才见赠秦与孙莘老李公择甚熟将入》云:“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又如范成大《次韵徐廷献机宜送自酿石室酒》诗“一语为君评石室,三杯便可博凉州”,陆游《凌云醉归作》诗“君不见,葡萄一斗换得西凉州,不如将军告身供一醉。”辛弃疾《雨中花慢·吴子似见和再用韵为别》词“笑千篇索价,未抵葡萄,五斗凉州。”。汉代西域葡萄东来,长安之外,比较而言,栽培较多的地域是河西走廊的凉州(今甘肃武威)以及东至秦州(今甘肃天水)一带,至唐代皆然。“安史之乱”后,乾元二年(759)秋,杜甫曾携家人西奔秦州。“丧乱饱经过”的他以近百篇诗歌记述了在这里的生活,其中也写到了葡萄:“一县蒲萄熟,秋山苜蓿多”。与战乱、灾荒下破败的长安一带相比,秦州显然是一派生机。
由于葡萄产地距长安、洛阳较远,即是皇族贵胄,也不是轻易就能品尝到的,这一状况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魏晋时仍是如此。如魏文帝曹丕,身为至尊,仍视葡萄为“珍果”:“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③曹丕:《诏群臣》,见严可均辑《全三国文·文帝三》:“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蒲萄说。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饣肙,脆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至于葡萄酒,民间可能也会酿造,但质量低下,以至南北朝时,上乘之酒仍是靠西域朝贡。《酉阳杂俎》对此有所载:魏使尉瑾对庾信说,葡萄出自大宛,“有黄白黑三种。成熟之时,子实逼侧,星编珠聚。西域多酿以为酒,每岁来贡。”④段成式:《酉阳杂俎》卷18《广动植之三·木篇》。庾信滞留西魏时,情怀郁郁,其在《燕歌行》有以酒浇愁的诗句:“蒲桃一杯千日醉,无事九转学神仙”句。
唐时,在葡萄酒仍作为贡品输送朝廷的同时,由于一些原西域诸国版图已归属于唐,内地才真正掌握了葡萄酿酒之全部工艺。史载,贞观十三年(639),唐用兵高昌,高昌降。“太宗破高昌,收马乳葡萄种于苑,并得酒法。乃自损益之,造酒成绿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长安始知其味也。”
葡萄酒酿造技术在内地的逐步扩展,使得葡萄的社会需求量急速增加,这就大大促进了葡萄栽培面积的扩大,从而使中唐以后的甘、陕、晋、豫、鲁诸地很快成了我国早期葡萄的主要产区。其中尤其凉州(今甘肃武威)、河东太原葡萄及葡萄酒最为有名。
唐代诗人元稹《西凉伎》在描写西凉州繁荣景象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葡萄酒:“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葡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纷楼。”⑤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西凉伎》,《全唐诗》419卷。唐时,在长安,凉州葡萄酒主要用于宫廷。史载,开元中,唐明皇与杨贵妃夜赏牡丹,一时高兴,让李龟年传旨,命翰林学士李白作《清平调三首》:“龟年捧词进,上命梨园弟子略约词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这时,“妃持玻璃七宝杯,酌凉州蒲萄酒,笑领歌,意甚厚。”⑥乐史:《杨太真外传》,见丁如明辑校《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值得注意的是刘禹锡的《葡萄歌》,该诗从一个侧面向人们透漏了山西大面积栽培葡萄的多种信息:“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移来碧墀下,张王日日高。分岐浩繁缛,修蔓蟠诘曲。扬翘向庭柯,意思如有属。为之立长檠,布濩当轩绿。米液溉其根,理疏看渗漉。繁葩组绶结,悬实珠玑蹙。马乳带轻霜,龙鳞曜初旭。有客汾阴至,临堂瞪双目。自言我晋人,种此如种玉。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诗中不仅记述了葡萄种植的全过程,如插植、剪枝、搭架、施肥、浇水,还提到了酿酒,这无疑表明各方面的技术已十分成熟,同时还有一位从汾阴来自称为“晋人”的朋友讲述了当地人视栽培葡萄“如种玉”的情况,由此又可见栽培葡萄收益之高。初唐诗人王绩,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嗜酒吟咏之余,还撰写了《酒经》《酒谱》,他的诗不仅提到了家乡名酒竹叶青,也提到了家乡的葡萄酒:“竹叶连糟翠,蒲萄带曲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①王绩:《过酒家五首》,《全唐诗》卷37。山西大量种植葡萄及酿酒的盛况延续数百年而不衰,这还可从北宋苏轼及金代元好问的两首诗得到佐证。苏轼《谢张太原送蒲桃》曰:“冷官门户日萧条,亲旧音书半寂寥。惟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蒲桃。”从中可知,宋时的葡萄已不像汉唐时那样名贵了,在山西已成了普通官员年年馈赠好友的一般时令礼品了。金代的邓州属南京路,州治于穰,穰同时设武胜军节度,辖穰、南阳、内乡三县。著名诗人元好问在金哀宗三年至六年(1226—1229)时曾任内乡、镇平县令,时任武胜军节度副使的刘祖谦(字光甫)为安邑(故治在今运城安邑镇)人,与元好问是同乡。一次,刘光甫对元好问说:山西多产葡萄,安邑尤盛,可惜连年战乱,酿酒之法失传,民间用谷物酿酒之法酿制,古人所谓“甘而不饴,冷而不寒者,固已失之矣!”直到宣宗贞祐年间(1213—1218),一次偶然的机会,一农家发现自然酿造之法,才得以使酒味醇厚无比,与史传西域美酒相合。他十分感慨地说:“物无大小,显晦自有时,绝非偶然者。夫得之数百年之后,而证数万里之远,是可赋也!”元好问闻听后很是高兴,于是写下了《蒲桃酒赋并序》。
河南最早栽培葡萄,当以洛阳为最,这与洛阳汉唐时为帝都大有关系。洛阳由于地脉的原因,葡萄不仅果实硕大,而且味道极美。北魏时,白马寺的葡萄就很有名。“浮屠前,柰林蒲萄异于余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林实重七斤,蒲萄实伟于枣,味并殊美,冠于中京。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人。宫人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②杨衔之:《洛阳伽蓝记》卷4《城西·白马寺》。由于葡萄味美且为皇帝赏赐,宫人舍不得独自食用而带给亲友,亲友又送给左邻右舍分享,以至使得白马寺葡萄身价陡增,一粒甚至抵得上一头牛的价值!晋代名闻天下的金谷园种葡萄的传统一直延续数百年,晚唐诗人唐彦谦就有两首咏金谷园葡萄的诗。五言绝句《葡萄》曰:“金谷风露凉,绿珠醉初醒。珠帐夜不收,明月堕清影。”另一首为七言排律《咏葡萄》,其中有句曰:“西园晚霁浮嫩凉,开尊漫摘葡萄尝。满架高撑紫络索,一枝斜亸金琅珰。”从中可知,园中的葡萄长势很好,果实累累,犹如串串铜铃悬挂于架上。
受洛阳影响,周边城乡也多有栽种葡萄者。元和五年(810)冬,韩愈升任河南令,官居正五品上。在宴请河南府秀才时,他谦恭又惶恐地对众人说:“鄙夫忝县尹,愧栗难为情。惟求文章写,不敢妒与争。”又说,虽然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来招待客人,但却有地方特产,“柿红蒲萄紫,肴果相扶檠”,以此聊表钦敬之意,“何能充欢燕,庶以露厥诚!”①韩愈:《燕河南府秀才得生字》,《全唐诗》卷339。
地处中原的开封曾为七朝古都,尤其至北宋时已成为人口超过百万的国际大都会,皇家园林及士大夫府邸宅院栽种葡萄不亚于洛阳。如苏辙庭园中除种有竹子、石榴等外,就栽种有葡萄。他饶有兴味地在诗中写道:“蒲桃不禁冬,屈盘似无气。春来乘盛阳,覆架青绫被。龙髯乱无数,马乳垂至地。初如早梅酸,晚作醲酪味。谁能酿为酒,为尔架前醉。满斗不与人,凉州几时致。”他情致很高,但遗憾的是不会酿酒。其兄苏轼看到此诗后也很感慨,在《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一首》之二中说:“蒲萄虽满架,困倒不胜任。”并借题发挥说:“飘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诗人梅尧臣宅中也种有葡萄,他在一首诗中说果实很丰硕:“南庭蒲萄架,万乳纍將磓”。他的邻居家也栽种有葡萄,藤蔓从墙头爬了过来:“邻家葡萄未结子,引蔓垂过高墙巅”。从这些描述可知,葡萄在汴京栽种已很普遍,正如他在另一首诗中所说:“遂压葡萄贵,秋来遍上都”②梅尧臣以上三首诗见《宛陵集》卷25、15、43。。
由于新疆、甘肃种植葡萄较早,黄河中下游的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又得风气之先,因而时至今日,葡萄的种植面积、产量以及葡萄酒的生产,仍居全国各省市区的前列。
栽种葡萄和生产葡萄酒,不仅成了中原及北方诸省农林产业结构调整的重要内容,也成了当地经济收入的重要支柱产业,同时,以果、酒为媒,也促进了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的交流与合作。中国葡萄及葡萄酒的生产引起了世界的重视,2014年7月28日至8月8日,世界葡萄大会在北京延庆召开,这是中国第一次承办“葡萄界的奥运会”,来自西班牙、意大利和法等中外500家酒庄、酒企参会,为我国企业走向世界打造了一个新的交流舞台。“第40届世界葡萄与葡萄酒大会”2017年5月29日在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召开,国际葡萄与葡萄酒组织总干事马里·奥兰德在开幕式的报告中说,2016年中国葡萄生产总量仍居世界之首,达到1450万吨(面积达1212.4万亩)③战小漪:《第40届世界葡萄与葡萄酒大会在保加利亚开幕》,《光明日报》2017年05月31日。,中国已成为“丝绸之路”上名副其实的葡萄生产大国。
二、丝绸之路与东西方科技文明的交融
丝绸之路的开通与完善,将古代世界最重要的四大文明中心区的中国、印度、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联结在一起,不仅使亚洲、欧洲、非洲之间政治、经济得以沟通,更成为三个地区不同民族、不同文明得以交流与融合的大通脉,对人类社会进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自唐代起,由于中西方交通更加畅通,中国的造纸、火药、指南针、印刷术等发明也通过丝绸之路输送到了欧洲。1620年,站在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潮头的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科·培根,深刻地总结了西方哲学思想发展的历史以及工业革命与科学革命的实践经验,针对古希腊哲学与科学伟人亚里士多德的《工具》(逻辑学)出版了《新工具》一书。培根认为,古代对世界进步影响最突出的是中国“印刷术、火药和磁铁”三大发明。“因为这三大发明首先在学术方面,其次在战争方面,第三在航海方面,改变了世界许多事物的面貌和状态,并由此产生无数变化,以至似乎没有任何帝国,任何派别,任何星球,能比这些技术发明对人类事物产生更大的动力和影响。”①许宝骙译:《新工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03页。马克思对培根的评价十分认可,并从科学技术对生产力发展具有强大作用的角度指出:“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接着说:“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为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②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427页。
与此同时,欧洲与阿拉伯地域的纺织、冶铁、天文、数学、医药、建筑等科学技术也通过商人、教士、工匠以及使节传入中原,有力地促进了中原及中华文明的发展。此处谨以最具代表性轻工业中的纺织和重工业中的钢铁为例简要说明之。
1.纺织技术
在古代传说中,“养蚕取丝”是黄帝之妻嫘祖发明的。《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黄帝故里在河南新郑,嫘祖西陵氏的故国即今河南省西平县③2007年7月,西平县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为“中国嫘祖文化之乡”,同时建立了“中国嫘祖文化研究中心”,农历三月初六举办的“嫘祖祭典”已被纳入为河南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予以保护。。由此可知,中原是我国古代养蚕之始、抽丝编绢的重要发源地。除了历史记载之外,考古发现也证明了这一点。荥阳市青台村遗址是仰韶文化中、晚期的文化遗存,从1922年被发现起,90多年来进行了数次田野发掘。1981年—1987年,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其进行了连续发掘,在4座瓮棺葬内出土了炭化纺织物,经北京、上海专家鉴定为纺织麻布、纺织帛和罗。纱为平纹组织,经纬稀疏。罗则质地轻薄,丝缕更纤细、结构更复杂,需要更先进的织造工艺来织成。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青台遗址所见之罗为浅绛色,而这种带有色泽的罗的织造,是必须经过炼、染等复杂工序才能完成的。这一发现将我国纺织史和丝绸史提前了2,000多年,也是当今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中发现年代最早(距今约5,500年)、唯一带有色泽的丝织物④张松林、高汉玉:《荥阳青台遗址出土丝麻纺织品观察与研究》,《中原文物》1999年第3期。。
此外,山西夏县西阴村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了约4,000年前的茧壳,浙江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约4,200年前的一批丝线、丝带和没有炭化的绢片等。2016年,中国科技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专家发现了距今7,800—9,000年的河南舞阳县贾湖遗址中的蚕丝蛋白残留物,将中国丝绸出现的考古学证据又提前了2,000年,这充分表明,早在8,500年前中原已养蚕织绸⑤温小娟:《考古新发现!8500年前河南人已会养蚕织绸》,《河南日报》2017年1月9日。。
中国作为蚕桑的故乡和古代丝绸纺织工艺技术的发源地,在公元6世纪前,从养蚕、缫丝到纺织一直处于专利的垄断地位。考古实物发现表明,中国丝绸的西传,远比文献记录要早得多。公元前1000年左右,埃及就有了中国的丝绸,公元前7世纪德国人和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也使用了中国的丝绸。处于丝路东段中亚地区的原苏联阿尔泰地区不仅发现了公元前5世纪的丝织品,而且发现了双色织锦和绣有凤鸟图案的丝绸品。考古工作者还在地处丝路西段两河流域的古代叙利亚的纺织中心城市帕尔来拉发现了汉代的绢、绮、锦丝织品,同时还出土了具有东汉风格织有汉字铭文“萌”的经锦与葡萄纹经锦①屠恒贤:《丝绸之路与东西方纺织技术交流》,《东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大规模的丝绸西传则是在丝绸之路开通以后。自西汉始,丝绸就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输出商品。丝绸既是生活品又是艺术品,不仅丰富和美化了当地的物质、文化生活,而且极大地推动了民族与社会的进步,尤其纺织技术的西传,为中亚与欧洲社会带去了华夏文明。
由于西输的中国提花丝织品比较昂贵,聪明的古罗马人为了既享用又降低成本,便将成本较低的素织物拆开,取其丝线与当地的亚麻纱线交织,或以丝为原料重新纺制成纱线,织成适合市场需求的轻薄且半透明的纺织品。杜佑《通典·边防典》“边防九”说:大秦(古罗马帝国)“又常利得中国缣素,解以为胡绫绀纹,数与安息诸胡交市与海中”,即指此②又见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39“四裔考十六”。。对丝的再加工促进了地中海一带纺织工艺技术的发展,织工技师们从模拟中国传统平纹经锦开始,并很快完全掌握了这一工艺,尤其是波斯,对丝织品的工艺进行了大胆的改进,创造性地织出了缂织的斜纹纬锦。由于缂织纬锦产生于萨珊波斯(226—651)王朝,故又称为萨珊波斯斜纹纬锦。
公元6世纪之后,斜纹纬锦在西方流行,并向东扩展,通过波斯东部呼罗珊地区及中亚传入中国。
西方丝织工艺术对我国的纺织技术进步的促进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纹饰。纬锦织技对中国的影响突出表现在丝织纹饰上。波斯风格的珠联纹最早出现在我国平纹经锦上的时间在南北朝时期(公元6世纪),至唐代仍在使用,并影响到了斜纹经锦。二是斜纹纬锦技术。盛唐时期,斜纹纬锦在我国迅速扩展,晚唐以后,经锦逐渐淡出舞台,纬锦成为唯一的织锦品种,直到宋锦的出现③屠恒贤:《丝绸之路与东西方纺织技术交流》,《东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从经锦到纬锦,中国提花织品在织造工艺上出现了质的飞跃,尤其是西方缂丝技术的传入,将中国的织锦技艺向前推动一大步。至宋代,缂丝已成为中国传统丝绸工艺中的精华与核心。缂丝技术与束综式提花机的结合使用,不仅提高了织造效率,而且使图案色彩更加丰富与绚丽,使斜纹纬锦工艺达到了一个崭新的水平,也从而使丝的亮丽本色得到更加完美的发挥与提升。
2006年5月,代表中国丝绸工艺术最高专业水平的苏州缂丝织造技艺入选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9月,缂丝又作为中国蚕桑丝织技艺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西方纺织技术的交流不仅促进了西方纺织业的进步,也在中华大地上结出了丰硕而绚烂的果实。
2.冶铁技术
(1)西域最早的冶铁技术
目前所知的文字资料表明,世界上最早发明冶铁技术的是公元前1400年左右的小亚细亚东部山地的赫梯人(3,000年前位于今土耳其境内),而中国冶铁技术的记载最早是在春秋时期。于是,一些学者认为,中国的冶铁技术是从小亚细亚传来的。
如果说小亚细亚的冶铁技术通过丝绸之路对中国的冶铁技术有所影响,这是完全可信的,但如果说中国冶铁技术从一开始就是从赫梯传来的则未免有些武断,难以令人置信。3,000多年前的手工业,多是各地区先民为满足生存需求而有所发明,正像打造石器一样,不论旧石器时代或新时期时代,都是人类生活本能的驱使与智慧相结合的产物,因而很多技术在世界各地同时出现或先后出现,并无因循或传承之关系。我国冶铁技术的出现与发展,就是这一规律的产物。
公元前1400年,赫梯人从冶铜技术中获得了炼铁的技术,之后又发明了锻造技术,制造出了铁器。史载,铁器发明后,赫梯国王严禁技术外传。在战场上。赫梯人手持利刃,驱赶披着铁甲的马拉战车冲锋陷阵,征服了许多国家,俘虏了大量的异国人作为奴隶,以致灭亡了古巴比伦王国。公元前1200年,奴隶制的赫梯帝国崩溃,原来掌握冶铁技术的赫梯工匠及奴隶技工四散,与赫梯相临的今巴勒斯坦、叙利亚和希腊地区很快也掌握了冶铁术,两百年间,冶铁术又逐渐传到两河流域、中亚和北非,之后又传到东欧和西欧。
(2)中原早期的冶铁技术
在中外科技发展史上,古代黄河中下游地区一直是世界上冶铁技术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据《汉书·地理志》所载,当时全国郡县设铁官49处,有6处在今河南境内①即弘农郡的渑池,上党郡的沁、轵、隆虑,河南郡,颍川郡阳翟,汝南郡西平,南阳郡宛。,并且规模都比较大。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国考古发现汉代冶铁遗址30多处,其中有一半在河南。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汉代中原一带冶铁业比较发达,技术比较先进。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地处中原腹心地带河南的古代冶铁遗址。
在黄河以北,较大的冶铁遗址有下列五处。
1959年发掘的安阳冶铁遗址,位于该市北郊,为汉代一座大型的铸造铁器的工厂,面积达12万平方米。
1960年7月和1988年秋进行过两次调查发掘的鹤壁市鹿楼汉代冶铁遗址,位于市区故县村西北半公里的河南岸,面积达2.7万平方米。
1974年在温县招贤公社安乐寨大队台地上发现的温县烘范窑遗址。该烘范窑内出土了500多套陶范,其中300多套基本上是完整的,包括最具特色的轴套范、六角承范、方承范、车销范、衔接链范等16类共36种器形。这是继1958年陕西咸阳秦代车马范窑之后的又一大发现,为研究我国古代叠铸技术提供了可贵的实物资料。
叠铸造法是中国古代创造出的一种先进的金属铸造技术,它用多个泥范逐层叠合起来,组装成套,从共用的浇口杯和直浇道中灌入金属液,一次可得到成百上千个铸件,生产效率大大提高。温县烘范窑所藏,数量多、保存完好,代表了东汉时期的叠铸工艺的最高技术水平,所用工艺参数与现存传统叠铸工艺相当接近。从铸造技术总的历史发展来看,可以说是现代层叠铸和壳型精密铸造的前身②张保民:《温县烘范窑遗址》,《焦作晚报》2015年1月16日。。
1986年春发现的卫国故城战国冶铁遗址位于淇县城东付庄,面积9万平方米。
1989年6月新乡市文管会发掘的共城战国冶铁遗址,位于辉县市区,由于大面积被地上建筑物占压,只发掘了建设立交桥之处的一小部分,发现了铸造遗迹并出土了铸范。
黄河以南重要的冶铁遗址有20多处,其中由于巩义铁生沟、西平酒冶、郑州古荥、鲁山望城岗、舞钢遗址群、南阳瓦房庄、泌阳下河湾等规模大,内涵丰富,已被列为国务院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一时期世界冶铁史表明,早期铁器制材包括赫梯铁器在内,有些是自然陨铁,有些是人工冶铁。1931年河南浚县出土的商代铁刃铜钺和铁援铜戈(现藏美国华盛顿弗里尔美术馆),就是河南发现最早的陨铁制品。
至春秋晚期,中原不仅有了块炼铁,也有了生铁,同时也掌握了轻微脱炭退火处理的白口铁技术,洛阳出土的战国早期铁铲和铁锛即是这种生铁退火制品。西方人认为,铸铁柔化是法国人在1722年发明的,被称为“欧洲式可锻铁”,而中国式的退火柔化早于它近2,000年。事实表明,中国冶铁技术虽晚于西亚,但铸铁退火柔化技术却是自己发明的。
战国晚期,中原冶铁业还总结出了淬火技术,从而提高了刃具的硬度,使之更加锐利。
铸铁退火技术的出现,不仅扩大了生铁使用的范围,也为炼钢技术的发明准备了条件。至汉代,中原的铸铁退火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已能根据需要,成功地生产脱炭铸铁、铸铁脱炭钢、韧性铸铁以及球状石墨韧性铸铁。巩义铁生沟出土的铁铲(钁)和南阳瓦房庄出土的一些铁器铁口就是用十分优良的球状石墨铁制成的。金相分析表明,铁生沟铁器组织中球状石墨发育良好,有明显的核心和放射性结构,其与现行球墨铸铁国家标准中的一类A级球状石墨相当。众所周知,球墨铸铁是1747年才在英国研制成功的一种高强度铸铁材料,在其研究过程中曾受到韧性铸铁中偶尔出现的球状石墨的启发,而中国早在西汉后期就已出现了球墨铸铁,这无疑是世界冶铸史上的罕见奇迹。
汉代人还对生铁加热再炼使其脱炭成钢或熟铁的技术加以总结,发明了炒钢新工艺,巩义铁生沟,南阳瓦房庄、方城赵家河汉代冶铁遗址中就发现了多座炒钢炉。铸铁脱碳后所得到的钢,和现代碳素滚珠轴承钢的质量相近。这种制钢工艺从目前资料看,应是中国所独有。郑州东史马出土的东汉铁剪和南阳东汉铁戟等,就是用把生铁变成钢的先进工艺制成的。炒钢工艺的出现是炼钢史上的一次重大革命,是现代两步炼钢的起步,其应用与推广使得锻打与百炼钢有了更优质的原料,笨重的铸铁退火由它替代,大大提高了钢的质量和生产效率。18世纪中叶,英国人发明了现代炒钢法,马克思曾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其对推动欧洲的产业革命作用极大,但李约瑟却明白地说:中国发明炒钢要比西方早得多。
炒钢最大的特点是具有一定的柔性,便于制作各类工具,但其不够坚硬。汉代后期,人们在总结既往经验的基础上,将熟铁与生铁同时加热,在一定高温下使液态生铁对熟铁渗碳并加以反复锻打成钢。后人称这种技术为灌钢法。之后人们又发现,经过反复加热和锻打,钢材能更加坚韧,质量会有多方面的提高。由于百炼钢技术的先进性,很快就在刀具、兵器制造中得到了应用和推广①苗长兴、吴坤仪、李京华:《从铁器鉴定论河南古代钢铁技术的发展》,《中原文物》1993年第4期。。
还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冶铁技术发明较早、冶铁品质较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在技术上与西方相比,有几点比较突出。一是使用了比较强的鼓风装置,尤其是水力鼓风,由于加大了风量,提高了风压,增强了风力在炉里的穿透能力,从而一方面提高了冶炼强度,另一方面增大了炉缸的有效容积,提高了生产能力。水排的发明是人类利用自然力的一次伟大胜利,是中国对世界冶炼业的卓越贡献;其次是对冶炼用的矿料进行选择和处理,这不仅有利于提高产品的质量,也使生产效率得以提高。三是使用了高大的冶炼竖炉。资料表明,竖炉冶炼最早出现在我国。西平酒店冶铁遗址战国时期的竖炉,是所知中国最早的冶铁竖炉,鲁山望城岗冶铁遗址特大椭圆冶铁高炉及其附属系统遗迹的发掘,又使人们看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新技术上和设计上的特点①陈建立、洪启燕、秦臻、刘海旺、韩汝玢:《鲁山望城岗冶铁遗址的冶炼技术初步研究》,《华夏考古》2011年第3期。。四是冶炼燃料的改进。燃料既是发热剂,也是一种还原剂;既可为冶炼过程创造必要的高温,也直接参与冶炼的物理化学过程。资料表明,我国是最早使用煤为燃料冶铁的国家,并对如何消除煤冶负作用积累了可贵的经验。
(3)丝路上的冶铁术交流
新疆南部地区位于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是中原与西亚、中亚文化交汇相对比较集中的地区,既有西亚铁器和中原铁器的传入,也有自身冶铁技术的发明。文献资料表明,新疆早铁器时代为公元前7世纪——公元前2世纪,大约经历了五六百年的时间。这一时代初期所出现的铁器均来自西亚、中亚。这与当时希腊人、阿拉伯人、雅利安人、粟特人、高加索人等民族的不断迁徙、融合和入主新疆关系极为密切。
今南疆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县和拜城县属古龟兹国,考古发现这里存在大量3,000多年以来的冶炼遗址,其中可以确定为汉代以前的炼铁遗址有库车县的阿格村炼铁遗址、阿艾古城炼铁遗址、可可萨依炼铁遗址、苏博依炼铁遗址,魏晋到唐代的炼铁遗址有库车县的贝迪勒克炼铁遗址,唐代的炼铁遗址有拜城县的亚木古鲁克冶铁冶铜遗址和麻扎吉勒嘎冶铁遗址。
中国早期铁器主要出土于新疆、甘肃、青海、宁夏、陕西及河南,经科学检测,这些铁器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9世纪。2008年甘肃临潭县陈旗乡磨沟村出土了公元前14世纪人工块炼铁(渗碳钢)制品,这表明,与西亚赫梯人使用铁器的同时,中国人也已经掌握了锻铁技术。因此,专家们认为,不排除中国块炼铁技术拥有独立起源的技术和社会基础②安君等:《甘肃现最早人工冶铁品 提前我国冶铁史500年》,《兰州日报》2013年3月5日。。
三、西域乐舞在中原的传播与影响
在历史上,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的影响向来都是双向的,中原文化正是在吸纳、消化、变易域外文化中得到了发展和壮大,从而逐渐演化为国家文化,之后又影响了西域文化。
在汉语、汉字、汉典书籍、中原乐舞传入西域的同时,西域的音乐、舞蹈、雕塑、魔术等文化也受到了中原的欢迎与接受。
(1)中原与西域的交好
“西域”一词首见《汉书·西域传上》:“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但《汉书》之前,司马迁已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对西域的情况作过简明的介绍。大宛,中亚古国,位于帕米尔高原的西麓,今中亚的乌兹别克费尔干纳盆地一带。《大宛列传》以张骞出使为主线,以大宛为中心,介绍了西域主要国家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安息、条支、大夏的地理方位、人口、物产及生活习俗等,文中还提及了一些较小的国家如黎轩、郁成、身毒、盐泽、楼兰、姑师、仑头、苏薤诸国。文中不仅记述了张骞出使西域的过程,也记述西域与中原的具体交往。其中谈到了乌孙国时说:
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乌孙,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关于汉室与乌孙通婚一事,《汉书》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武帝即位,令骞资金币往。……骞既致赐,谕指(旨)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昆弟,共距(拒)匈奴,不足破也。”……(乌孙)乃发使送骞,因献马数十匹报谢。其使见汉人众富厚,归其国,其国后乃益重汉。……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许,曰:“必先内(纳)聘,然后遣女。”乌孙以马千匹聘。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乌孙昆莫以为右夫人。①(汉)班固:《汉书·西域传下》,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113页。
史载,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乌孙王猎骄靡遣使以良马千匹为聘向汉求婚,元封三年(前108),汉以江都王建之女远嫁乌孙。王建之女名细君,在汉时称为“细君公主”,此后便被称“乌孙公主”。细君出嫁,汉庭“赠送甚盛”,其中就包括一批乐工和乐器。对此,晋傅玄《琵琶赋序》曾有具体的描述。傅玄在考证古《琵琶曲》为何人所作时说:“《世本》不载作者。闻之故老云:汉遣公主嫁昆弥,念其行道思慕,使工人知音者,裁筝、筑、箜篌之属,作马上之乐。”②参见黄翔鹏《乐问》,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0年,第141-143页、第172页。由此可知,细君公主嫁往西域时,不仅带去了乐工及演艺人员,也带去了一批乐器,包括新创制的琵琶。细君公主多才多艺,善书画、音乐及诗歌。她因不懂乌孙语言,曾一度感到远离中原的苦闷,作《黄鹄歌》倾诉之:
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黄鹄歌》传到长安后,汉武帝看到后潸然泪下,立即遣使探望并带去了中原的帷帐、锦绣等物。乌孙公主也深知和亲之重要,尽其所能为汉乌友好而生活,经常在宫中接待乌孙客人,并将从中原带去的钱币等物赠送他们,还建议国王建造宫室,使国都不再随意迁动。老国王过世后,他又按照汉武帝“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旨意下嫁新国王,③(汉)班固:《汉书·西域传下》,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113、1114页。。但终因体弱,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因染病不治而逝。细君公主把青春献给了西域,因而受到乌孙人的爱戴,今新疆昭苏县西部夏特大峡谷谷口、特克斯河畔有其墓在。此墓规制宏大,高约10米,底径40米,充分彰显了草原上的人们对她诚挚的敬仰与怀念之忱。
《汉书》还记述了继细君公主之后,汉遣楚王刘戊之孙女“解忧公主”下嫁乌孙王之事。解忧公主在乌孙生三男两女,其长女曾至长安学汉乐,归国途中下嫁龟兹:
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为莎车王,次曰大乐,为左大将;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妻;小女素光为若呼翖侯妻。……
时乌孙公主遣女(弟史)来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过龟兹。龟兹前遣人至乌孙求公主女,未还。会女过龟兹,龟兹王留不遣,复使使报公主,主许之。后公主上书,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龟兹王绛宾亦爱其夫人,上书言得尚汉外孙为昆弟,愿与公主女俱入朝。元康元年,遂来朝贺。王及夫人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留且一年,厚赠送之。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绛宾死,其子丞德自谓汉外孙,成、哀帝时往来尤数,汉遇之亦甚亲密。①(汉)班固:《汉书·西域传下》,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114、1117页。
从所记可知,乌孙、龟兹各国皆“乐汉衣服制度”,因而对汉王朝所赠“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高兴异常。不仅如此,从中原西归后,一改其游牧之习,“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在学习中原音乐歌舞时,他们虽然力图“如汉家仪”,但毕竟原乡文化基因根底深厚,在传习中很自然地加入了民族的元素,因而以新面目出现,“驴非驴,马非马”之讥,其实正是中原音乐歌舞对西域音乐歌舞影响的生动写照。
(2)西域乐舞的东传
在中原乐舞西传的同时,大量西域的音乐舞蹈也开始在中原传播并成长。
汉到北魏,是中国音乐歌舞受西域影响的重要时期。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认为,汉初是中原音乐歌舞发展的一个关键时期。他说:“武帝时代,是汉代音乐与歌舞的转捩点。正因为这一时代是汉代政治经济的转捩点,自此以后,迄于东汉之末,西域之道畅通,西域的乐曲,不断地传入中原,于是在中原地区古典的音乐中,注入了新的声律,从而又改变了中国古典歌舞的场面。”②翦伯赞:《秦汉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554页。在无数个西域音乐、舞蹈东传中,《摩诃兜勒》乐曲十分有名,影响很大,因而《史记》《汉书》中均有所记。但《摩诃兜勒》是何时进入中原的,众说纷纭。中国音乐学院教授、曾任中国音乐史学会会长的冯文慈先生认为:“到东汉末的灵帝时期前后,来自西域的胡风盛行一时,高潮再起,胡服、胡板、胡舞、胡笛、胡空侯(箜篌之一种)等等,深入洛阳的帝王贵胄的钟爱。如果假设《摩诃兜勒》是在这一时期或其后传入并发展,可能性是比较大的。”③冯文慈:《中外音乐交流史》,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3页。冯先生所言汉灵帝喜爱胡乐是有据的,《后汉书·五行志一》曰:“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板、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汉时,洛阳盛行胡乐胡舞,不仅史书有载,文学作品也有吟咏。班固《东都赋》曾对宫廷依王制演奏音乐、表演歌舞的宏大场面予以描绘:
尔乃食举《雍》彻,太师奏乐,陈金石,布丝竹,钟鼓铿鍧,管弦烨煜。抗五声,极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备,泰古华。四夷间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万乐备,百礼暨,皇欢浃,群臣醉,降烟熅,调元气,然后撞钟告罢,百僚遂退。
赋中写到了域外乐舞在宫廷表演的情况:“四夷间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四夷”就包括西域各国。唐代李善及门人曾注《文选》,在解释“僸佅兜离”时引《孝经·钩命诀》曰:“东夷之乐曰佅,南夷之乐曰任,西夷之乐曰林离,北夷之乐曰僸。”从中可知,东汉宫廷中不仅有“四夷”之曲,而且“罔不具集”,可见非常完备,数量、种类之多,可想而知。
西晋之后,由于“狄夷”入主中原,北部及西部大批侨民进入中原,他们不仅从事贸易、手工业生产,很多人也兼事乐舞,因而这一时期也是中原音乐歌舞融合西域音乐歌舞而得到发展的重要时期。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大刀阔斧推行改革,穿汉服,习汉语,用汉姓,通婚姻等,民族文化融合方面的史实很多,其中也包括音乐。秦汉史专家张广达说:“早在北魏时期,居住在洛阳的西域侨民有万家以上,其中很多人充当了传播西域音乐舞蹈艺术的使者角色。”他指出:“北齐(550—577)盛行的音乐皆是胡乐。据《隋书·音乐志》记载,北齐后主高纬(565—576)‘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史称后主竟因耽于胡乐而亡国,这虽是夸大之辞,但亦可见齐后主对西域音乐迷恋之深。”①张广达:《论隋唐时期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的几个特点》,《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85年第4期。
除了中原政权与狄戎诸国和亲外,也有西域狄戎与中原政权和亲者,北周武帝宇文邕娶突厥公主即一典型之例。突厥木扞可汗俟斤之女有姿色,善歌舞,宇文邕闻而慕之,派使者持厚礼前往聘之。当时突厥在今准噶尔盆地一带,实力雄厚,也欲结好北周图强,于是便同意突、周结亲之事。俟斤可汗深知女儿酷爱音乐,送亲时招募了一支由龟兹、疏勒、安国、康国等地三百人的西域乐舞人员陪嫁,同时也携带了许多西域乐器,如五弦琵琶、竖箜篌、哈甫、羯鼓等。周武帝天和三年(568),“三月癸卯,皇后阿史那氏至自突厥。甲辰,大赦天下。”“后至,高祖行迎亲之礼。后有姿貌,善容止,高祖深敬焉。”②《北史》本纪第十(帝)、列传第二(后),《周史》本纪第五(帝)、列传第一(后)均有所记且文字相同。北周与突厥汗国的交好,促进了中原与西域音乐的融合与发展,为中国音乐史谱写了新的篇章。
中原与西域的音乐歌舞交流经过八百多年的发展,到唐玄宗已盛极一时,许多西域的乐曲、乐器不仅在宫廷使用,也流行于民间。这不仅在《隋书·音乐志》《旧唐书·音乐志》《新唐书·礼乐志》以及《通典》《唐会要》《唐六典》中有大量的记载,如《隋书·音乐志》载:“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之乐器”,而且在文艺作品如诗歌、壁画、石刻等中也有大量反映。现仅以《全唐诗》中所咏最有名的几个曲舞为例证之。
晚唐诗人郑嵎有《津阳门诗》。津阳门为华清宫外阙,作者借一老人之口,追忆玄宗时事。其中写宫中歌舞盛况时曰:
蓬莱池上望秋月,无云万里悬清辉。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宫愁不归。
月中秘乐天半间,丁珰玉石和埙篪。宸聪听览未终曲,却到人间迷是非。
千秋御节在八月,会同万国朝华夷。花萼楼南大合乐,八音九奏鸾来仪。
都卢寻橦诚龌龊,公孙剑伎方神奇。马知舞彻下床榻,人惜曲终更羽衣。
《津阳门诗》作者自注达32条之多。③该诗及自注见《全唐诗》卷567。在“却到人间迷是非”下注曰:“叶法善引上入月宫,时秋已深,上苦凄冷,不能久留,归。于天半尚闻仙乐。及上归,且记忆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会西凉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曲》,与其声调相符,遂以月中所闻为之散序,用敬述所进曲作腔,而名《霓裳羽衣法曲》。”由此可知,《霓裳羽衣法曲》的底本为从“西凉”所进的《婆罗门曲》,是典型的西域情调。诗中有“千秋御节在八月,会同万国朝华夷”句,郑嵎自注云:“上始以诞圣日为千秋节,每大酺会,必于勤政殿楼下使华夷纵观,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雄妙。又设连榻,令马舞其上,马衣纨绮而被铃铎,骧首奋鬣,举趾翘尾,变态动容,皆中音律。又令宫妓梳九骑仙髻,衣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为《霓裳羽衣》之类。曲终,珠翠可扫。”从中可知,在盛大豪华的演出中,不仅“华夷纵观”——观众中有许外国使节、嘉宾,而且节目中也有许多西域歌舞。诗中说“公孙剑会方神奇”,自注中说“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雄妙”。这位“公孙大娘”,就是一个既精汉舞、又善胡舞者。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曰:“大历二年(767)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三载(715),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该序文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李十二娘为临颍人,杜甫观其师公孙大娘舞是在郾城。临颍、郾城均为古县,地处河南中部,两县城相距不足30公里。二是杜甫两次观舞相距半个世纪。这从一个侧面表明,西域音乐舞蹈在中原地区的影响既广泛又深远。
杜甫所说《浑脱》原名《泼寒胡戏》,出自波斯,由龟兹传入中原。唐代武则天及中宗时十分流行,宫廷中亦有舞者。由于该舞初入中原时保持着原始状态,戏谑成分较浓,而且“裸体跳足”“腾逐喧噪”,被认为“亵比齐优”,有伤“盛德”及风化,很多大臣如吕元泰、张说、韩朝宗等认为,宫廷演出甚是不雅,纷纷谏议禁止。中宗无奈,同意宫廷不再上演。此舞于开元元年(713)正式在宫廷禁演。杜甫说“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大娘舞《浑脱》天下第一,“圣文神武皇帝”就是唐玄宗,杜甫开元三年(715)在郾城见其演出,可知该舞甚受社会欢迎,宫廷禁止而民间照常演出。此舞20年后又予开禁,对此,史亦有所记。据《新唐书·礼乐志》载,各类胡乐及舞蹈传入中原后,依中原礼制,尚不能在宫廷正式演出,直到开元二十四年(736)方允许正式演出,天宝十三年,唐玄宗“诏道调法曲与胡新声合作”,胡汉之曲始得同台演出,结束了长期以来“蕃汉未尝杂奏”的局面。①元稹有《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其《立部伎》言及西域歌舞盛行宫廷:“胡部新声锦筵坐,中庭以振高音播。……宋沇尝传天宝季,法曲胡音忽相和。”其自注曰:“太常丞宋沇传汉中王旧说云:玄宗虽雅好度曲,然而未尝使蕃汉杂奏。天宝十三载(754),始诏道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识者异之。明年禄山叛。”宋沇为开元名相宋璟之孙,善音律,德宗时任太常丞,主管朝廷礼乐。见冀勤点校《元稹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84页。“安史之乱”前夕,由于玄宗的喜爱,加之胡人安禄山得宠,故一时胡乐胡舞充斥宫掖。故晚唐诗人白居易、元稹等,将玄宗崇尚胡乐胡舞视为不祥之兆,认为是造成国家动乱的重要原因。白居易《胡旋女》诗:“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②朱金城:《白居易集笺校》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册,第162页。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中也有一首名《胡旋女》,云:“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旋得明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胡旋之义世未知,胡旋之容我能传。……翠华南幸万里桥,玄宗始悟坤维转。寄言旋目与旋心,有国有家当共谴。”③冀勤点校:《元稹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86页。大历年间,唐朝国力衰退,在朝野总结历史教训时,“胡人误国”之声一时甚喧。这也影响了后人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曰:“开元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竟(竞)衣胡服,故有范阳羯胡之乱,兆于好尚远矣。”结论对否不论,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唐时中原音乐与西域音乐的交流已达到全面融合的程度。①(后晋)刘日句等:《旧唐书·舆服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958页。
需要稍加说明的是《胡旋舞》。
胡旋舞出自康居国。康居国为汉时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东与大宛、乌孙为邻,约在今巴尔喀什湖与咸海之间,唐时称其为康国。居民多为吉尔吉斯及哈萨克族,人皆善歌舞。唐王朝与康国联系密切,曾在西域康国设置康居都督府。“开元初,(康国)贡锁于铠、水精杯、玛瑙瓶、鸵鸟卵及越诸侏儒、胡旋女子。”②(宋)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西域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213页。由于该舞旋转如风,节奏急促,羯鼓胡琴之声极其响亮,与汉人传统的轻歌曼舞与筝、磬、钟之舒缓悠扬截然不同。白居易《胡旋女》中有所描写: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两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来自异国的舞者表演非常卖力,也很尽情,但玄宗很不感兴趣:
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尽管玄宗认为“斗妙争能尔不如”汉之歌舞,然而由于杨玉环年轻,喜欢节奏明快且有刺激性的旋律,不仅天天观看,而且请人教习,加之安禄山善舞,玄宗也很快地转变了态度,于是,《胡旋舞》很快就风靡市井宫廷。这也说明,文化形态只要大众喜闻乐见,就一定会有市场,其发展也就一定具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