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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乌托邦的政治伦理意蕴及当下意义

2018-01-23穆军全

关键词:乌托邦理想政治

穆军全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咸阳 712100)

“乌托邦”一词出自于16世纪托马斯·莫尔写的《乌托邦》一书,是人类对理想社会运行状态的构想和设计,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社会生活的向往和憧憬,这在16世纪之前的中外古代社会普遍存在。现有的关于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集中于对儒家乌托邦思想的分析,如胡伟希[1],张隆溪[2]等的文章。总体上看学界对于儒家、道家、墨家等理论派别的乌托邦思想有待于进一步比较和辨析。乌托邦思想反映了中国古代各派思想的核心旨趣,提出了在不同历史环境下人们所追求的良善政治生活“是什么”的问题。政治伦理是关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应然性判断,主要探究什么样的政治是良善的政治,社会政治生活与普遍道德法则之间的关系问题,为什么在不同文化和社会里,都会有如此普遍的应然的良善政治生活是什么的问题?“无论是乌托邦还是别的什么社会建构,其基础又是什么呢?”[2]本文试图从政治伦理的视角分析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的内在逻辑,发掘传统政治理想背后所共享的道德法则,同时,也可以为当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提供思想资源。

一、中国传统乌托邦的历史环境与结构样态

从现有文献看,先秦百家之中,儒、墨、道三家的乌托邦思想都较为典型、完善和系统。这三大学派的乌托邦思想在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这三大学派的四种乌托邦叙事既各具鲜明特色,又共享一些核心主题。秦汉以后的各种乌托邦叙事大多与它们有渊源关系。

(一)儒家——“礼运大同”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礼记·礼运》)表明孔子虽然为自己生逢乱世而感到遗憾,但他还满怀着对美好社会的向往。“大同”理想是中国古代最完整、最系统且对古代社会发展影响最深远的理想政治模式。“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政治模式包括以下三个层面的内涵。首先,“大公无私”的公有制经济运行状态。财产公有是大同社会的经济基础,也决定了大同社会的权力分配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样的社会制度安排下,社会的所有财富归全体成员共同所有。对于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料和物品人们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物权”观念,即“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其次,“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政治运行模式。“天下为公”首先要解决的是最高统治者的产生方式及君位轮替问题。那时人们认为天下为天下所有人共享的天下,因此,最高统治者也应该由人们共同选举的品德贤良的人担任。君位的轮替则采取禅让制,确保贤能者在位。除了最高首领以外,其他社会管理岗位也是通过民主选举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来担任,即选贤与能。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贤者适其才,让每个人得其“应得”,这种制度设计就是当时人们所能理解的政治平等。最后,“讲信修睦”的和谐社会运行模式。社会是人群的集合体,良好的人际关系是社会和谐的基础。《礼运》中指出要建构良好的人际关系,必须坚持“讲信修睦”的原则。“信”主要指的是人与人交往过程中应该坚持的不互相欺骗、相互信赖的行为准则。“睦”是“亲”的意思,主要指人与人之间的爱。相亲相爱不仅限于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之间,而是要达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博爱”。社会有精英也会有弱势群体,如鳏寡孤独废疾者。国家对弱势群体的特殊照料更能体现平等、博爱的“大同”社会理念,更能激发人们对美好治国理想的追寻。“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治国的理想境界,也是人们评判社会是否和睦友好的标准之一。

(二)道家——“小国寡民”“至德之世”

道家思想家对理想治国模式的设计总体上趋向于弱化君主权力。他们认为人们可以通过遵循天道,抱朴守真来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理想治国状态。首先,“食甘服美”的物质生活状态。老子指出的理想社会蓝图,必须首先“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满足民众的基本物质需求,然后才能“乐其俗”。其次,理想政治模式:最弱意义的国家。“小国寡民”是老子对理想政治秩序的向往和憧憬。老子所说的“小国寡民”其主要意思是“小其国、寡其民”[3]。老子所提出的“小国寡民”政治理想所要批判的正是春秋战国时期以攻城略地,广土众民为主要取向的政治现实。老子认为正是因为现实君王的“有为”治国方略导致了民不聊生的困境。为此,他从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政治哲学观出发,提倡理想国家的建构要“小其国,寡其民”。老子对理想社会的设计主要基于其“无为而无不为”政治哲学思维。“小国寡民”的社会就是一个“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在老子的无为政治设计下,仍然有国家和政府的存在,仍需要有德有才的圣人来统治民众。只不过君主的权力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之内。君主的主要任务是让民众享受安然祥和的日常生活而不妄加干扰。最后,简单平等的社会关系模式。在“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模式中,他把这种人际关系描述为“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在老子所设计的“理想国”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想状态是各自相安无事,无患无难,自足自乐。

庄子满怀着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在反省和批判世俗生活的基础上,提出了人类应该追寻的理想社会——“至德之世”。在这个理想社会中,没有政府的各种管制及儒家所说的礼制道德的约束,人与人之间平等、和平相处,人们都安居乐业,过着自给自足、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首先,回归自然的物质生活。庄子指出在至德之世,民众“耕而食,织而衣”,物质生活自给自足。人们没有沉重的负担,“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过着无忧无虑、悠闲自在的生活。其次,“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的政治生活。“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即在理想社会中的君王像生长在树梢末端上的枝叶一样,地处高位但听凭自然,无事无为;在其治下的民众,善良淳朴,自由自在,随处游荡。庄子认为现实政治所发生的各种问题最直接的原因在于统治者的“为天下”。因此,在庄子所设想的“至德之世”中,没有天生就具有道德优越性的所谓圣人来制定规章制度,进而对民众的日常生活进行指导、约束和限制。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甚至人与万物都没有差别,都是由“道”受命而成性。最后,人与人、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相处。在庄子所设想的理想社会中,人类并不以“万物的灵长”自居而去征服自然,动物也就不会畏惧人类。因此,人们可以“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与自然界的其他物种和谐相处。

(三)墨家——“兼爱尚同”

面对春秋战国时代列国征战所导致的政治社会秩序混乱、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墨子感到痛心疾首。他以济世救民的情怀孜孜以求的探寻息争止乱的治国良策,提出了一整套关于优良政治秩序的价值体系和具体方略。首先,“饥者得食,寒者得衣”的物质保障。墨子很重视经济发展对整个社会安定的重要作用,他针对当时兼并战争频繁,社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人民流离失所的现状,指出理想的社会首先要解决民众的基本温饱问题,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提供民众富足的生活。其次,“尚贤”与“尚同”的政治生活。墨家理想中的政治是以贤者“一同天下之义”,行兼爱以利天下,也即“尚贤”和“尚同”的完美结合。墨子认为要实现理想的治国目标首先要做到“尚贤”。他指出只有仰仗贤人来治理国家,才能做到执法过程严明,执法结果公正,才能满足民众的利益诉求,从根本上造福于民。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发掘治国的贤能之才,墨子提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要求选拔人才遵循“有能则举之”的原则,让普通民众拥有同等的仕进机会。最后,“兼相爱”与“交相利”的和谐人际关系。墨子通过反思当时动荡不堪的社会现实,提出人们之间相“别”而不相“爱”是导致这一问题的根本原因。在兼爱的处事原则下实现社会各个层面人际关系的和谐是墨子治国理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墨子的理想社会中,一切祸患的根源都消除了,没有勾心斗角的利益争夺,更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君王与臣下、民众之间和谐相处,父慈子孝,兄恭弟敬,强者不再欺凌弱者,富贵者不再鄙视贫穷者,整个社会一片安定祥和的场景。

二、伦理国家——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的逻辑主线

“善”是伦理学的核心范畴,政治伦理在国家建设层面主要探讨“什么样的国家是好的”及“好的国家如何建立起来并得到更好的发展”等一些根本性的问题。从上文中国传统乌托邦的历史环境与结构样态叙述来看,古代各派思想家对“什么样的国家是善治的国家”并没有达成共识。每一种乌托邦思想和模式都反映了特定的思想家和思想流派的价值观和价值体系。透过这些纷繁复杂的文字叙述,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一些规律。思想家在论述理想社会时大体都会从物质富足、政治平等、社会和谐三个层面用笔,再进一步引申到“国家如何对待民众”这一基本问题,围绕这一问题建构伦理国家是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的逻辑主线。

首先,养民以富足。基本物质生活的满足是人类存在的基础,也是思想家所设计未来理想社会的起点。“任何政治理论都必然会或显或隐地反映理论提出者对于经济利益分配格局的诉求,而不可能在真正脱离一切物质利益的前提下去空谈‘正义’或‘仁政’。”[4]为此,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的大部分内容是关于经济生产和民众的物质生活的,只有社会经济不断发展,才能为政治理想的实现提供良好的物质基础。在儒家思想家看来,统治者治国的最高理想是取得天下并长久维持政权的和平与稳定,而取得天下并实现长治久安的前提是得到民众的支持和拥护,要想得到民众的拥护则必须首先满足民众的基本物质需求。孔子认为如果统治者能做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那么就比理想中圣王——尧舜都贤明。儒家的“大同世界”中“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可以看出其社会中的每一个社会成员都衣食丰裕。墨子提出“兼爱尚同”理想治国图景,具体的要求就是治国要做到“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此安生生”;“老而无妻子者有所持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墨子·兼爱下》)。这就充分体现出墨子同样把满足民众的物质生活需求作为实现治国理想的重要前提。老子所提出的“小国寡民”政治理想中,也包含百姓物质生活状况的描述,如使百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老子·第八十章》)的规定。老子指出“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老子·第七十五章》)。老子认为要实现上述的理想治国状态,必须施行无为政治,具体到治国的经济策略就是降低租税,轻徭薄赋。总之,物质生活的富足是其理想实现的前提条件。这符合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本规律,也是人们评判政治理想是否合理、是否为空想的重要标准。用现代政治学理论话语来解说就是发展是硬道理,只有保持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才能实现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安康、社会和谐稳定,为政治理想的实现筑牢物质基础。

其次,人皆可以为尧舜,给民以平等的尊严。政治平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理想目标之一,作为一种政治理想它承载了人类对美好社会的向往和追求,历来备受人们的关注。人类社会不同民族或者同一民族的不同历史时期的政治理想中都包含对人类平等价值的诉求。然而,不同的民族对平等却有着不同的理解。中国古代政治理想中也蕴含着丰富的平等观念。只不过与西方近代政治思想家所倡导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理念不同,中国古代思想家所理解的平等是人格理想层面“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平等[5]。中国古代思想家用“平”“均”“齐”“同”等概念来表达平等观念。赏罚公平、财产均平、万物齐同是古代中国政治理想的主要内容。儒家“大同”社会中全部财富为所有成员公有。“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礼记·礼运》)即在大同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每个成员都为了实现公共利益最大化而尽自己应尽的力量,“中国为一人”。墨子“兼爱尚同”的理想政治模式中也有类似政治平等的思想。他提倡“王道平平”,主张“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墨子·尚贤下》),最后达到“老而无妻子者有所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子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墨子·兼爱下》)的理想治国境界。墨子虽然也提倡等级制的治国体制,但同时他又指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建议君王尚贤举能,以便让普通民众拥有与贵族子弟同等的当官机会。道家思想家政治理想中关于“平等”“平均”的论述主要集中在《庄子》中。在《庄子》中首先出现把“平”与“均”连在一起的提法:天子与众人同出于自然,“皆天之所子”,君、臣、民理应无贵贱之分;批判儒家“维齐非齐”的观点,认为固守等级制度而求平均,“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主张四海之内“共利”“共给”,财用、饮食天下共享[6]。以天赋平等否定贵贱等级,以天下平均抨击贫富差别,以财富不平为祸患之源,以“至仁无亲”共利共给为理想境界。《庄子》政治理想中的均平观念是古代中国思想家所提出的最纯粹的平等理念,对后世影响深远。总之,现实政治社会中总是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不平等,因此,平等是人类永恒的政治理想和价值追求。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就是一部不断与不平等做斗争,争取政治平等权利的历史。由于历史环境、思维方式等的差异,古今中外政治思想家对平等的理解和阐释存在很大的差别。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中没有近代西方思想家所说的政治权利平等观念,认为平均的财富就是最大的平等。然而从本质上来看,中外政治思想家在政治理想层面所追求的平等价值都是在探讨如何构建一种优良的政治秩序,人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来对待政治秩序中的各个主体,以便调和主体之间的关系,确保政治秩序的长久维系,也即从政治伦理的层面来看,二者可谓殊途同归。

三、中国传统乌托邦精神的当下意义

乌托邦蕴含着人们对优良政治生活的美好憧憬,古今中外的政治思想家或者政治思想流派都会从自身的认识出发,对此进行论证。完全照搬乌托邦的完美图景来进行国家建设,容易使国家陷入专制与集权主义的泥淖。若国家建设完全摒弃乌托邦精神,又会使人民对未来国家建设失去前瞻性、期盼性和总体性的认识。面对现实国家建设的重重困难,人们的内心将展现出一片毫无生气的荒芜之地。为此,我们应该审慎的对待传统的乌托邦思想。中国传统乌托邦思想中所探讨的思想主题仍然是当前国家建设必须面对的主题。中国传统乌托邦精神中蕴含着对当前国家建设有重要启示意义的思想资源。

首先,中国传统乌托邦的政治正当性建构旨趣。合法性反映了那些寻求统治的人为被统治者接受和认可的程度,国家或政府总是需要为自身存在的正当性或合法性进行辩护。“政治正当性的根源最终要到政治之外去探寻,到各种善,包括宗教的善、伦理的善和哲学的善当中获得终极的资源。”[7]政治理想为人们参与政治生活提供了意义和价值,科学的、进步的政治理想传播能提高现有政治统治的正当性,能凝聚人心,激发民众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斗。政治理想所描绘的理想图景使得其具有很强的意识形态属性,比如在政权建立阶段,政治理想承担着论证政治合法性的功能。政治理想所包含的一系列概念、价值和符号,从总体上表达了对人类行为的评价,对应然问题的阐释,以及对正确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制度安排的建议和设想。统治阶级总是利用这些远景的设想来论证其统治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当理念变得更加实用、更为现实,意识形态就成为一个重要的凝合剂,能够把各种运动、党派、革命团体都聚合起来。为了更好地奋斗,承受牺牲,人们需要意识形态的激励,他们需要某些东西成为信仰的对象。”[8]在中国古代,儒家思想长期居于统治意识形态的地位,主要原因就在于儒家思想家所提出的“天下为公”“大同盛世”等乌托邦形态承载了古代社会人们的梦想。这种现代看来虚幻的梦想为当时的人们指出了明确的社会发展目标,有效地激发出民众的服从、支持王权统治的意愿和决心,甚至当个体利益与王朝统治的整体利益相冲突时,民众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个体利益来维护和实现整体的、长远的目标。

其次,中国传统乌托邦精神的价值引领旨向。“大同世界”“至德之世”“小国寡民”等中国传统乌托邦形态是思想家对未来政治发展目标所做的观念性预设。它既是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思想家呼吁革新现有的不合理制度、改变不平等现状的工具和武器,也是思想家对未来政治发展所做的蓝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理想和愿景更能体现出人类生存的根本意义和价值。比如柏拉图指出,城邦起源于人的群体本性,人只有在社群内相互合作才能满足各自的基本需求。同时,他又认为,仅仅限于基本生活的满足,那只是一个供猪生活而不是供人生活的城邦,所以,必须把这样一种初级的城邦提升到理想的状态,这就是由哲学王统治的社会[9]。因为,哲学王虽然也需要衣、食、住、行等基本物质生活的供应,但他们并不仅仅满足于此,而是思考超越物质世界的永恒世界的样态。他们为人类描绘优良政治生活的图景,以此向世人说明人们应该过什么样的政治生活,政治生活的根本意义所在。这种超越尘世的美好蓝图对人类政治文明的进步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乌托邦是思想家对未来社会的创造性建构,它指引着人们进行实际的政治变革活动,规定和制约着人们政治行为的具体方式。未来的美好社会是尚未成为现实、有待进一步建构的社会,因此,乌托邦中所描述的美好社会是思想家在其观念中设计完成的。思想家观念中的理想社会是当下政治发展的目标,是思想家对未来社会的运行模式的长远规划,它具备较为完整的内部框架和结构,有着符合民众现实需要的价值尺度。这些都首先呈现在思想家的观念当中。这些观念的“构造物”是实际建构未来社会的重要依据。民众在统治者的带领下所实际建构的未来理想社会是思想家观念构造物的“转化”。同时乌托邦精神的特殊性还在于其对现实政治的指引并非是直接的、“手把手”的规训。如果把乌托邦作为治理国家的直接目标,便有如船舰的舵手将本来作导航之用的北极星当做航行的目的地,从而不仅不能达到作为理想目的的北极星,甚至还会带来船毁人亡的悲剧[10]。然而,正如上述论证并不能作为否认北极星有导航之用的理由一样,不能将完美的乌托邦式的政治理想作为现实治理国家的直接目标,并不等于以此为理由去否认乌托邦对于现实社会政治生活的积极作用。处理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政府管理者要正确地看待和运用乌托邦精神的价值指引作用。中国传统乌托邦作为一种思想传统,历经代代传承、创新和发展形成了深厚的积淀。这种丰厚的传统政治伦理资源不属于过去,而是指向未来的国家建设。即便在当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核心价值体系建设过程中,传统乌托邦思想中所提倡的物质富足、政治平等、社会和谐等政治伦理原则依然是基本的价值支撑。

最后,中国传统乌托邦的政治反思和现实批判精神。思想家通过对人类现实政治生活的反思为人类描绘出很多未来社会的理想图景,以便向人们说明什么是应该追求的优良政治生活,政治生活的根本目的与意义是什么。中国古代思想家,尤其是先秦诸子,都具有很强的现实关怀情节。他们对政治理想的探索往往来源于对现实政治的反思和批判。如何解决现实政治中存在的饥饿、贫穷、社会秩序混乱、政治不公平等问题,引领民众过上富裕、公正与合理的政治生活是政治思想家的基本问题意识。比如古代思想家所建构的理想社会:儒家的“天下为公,讲信修睦”的大同社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状态;墨家所提倡的“爱无等差”;道家所畅想的“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蓝图等。然而,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来看,思想家所构建的“理想国”从来都没有完全实现。事实证明,只是按照理想蓝图来建构政治秩序未免会陷入困境,儒家的政治理想是一个道德理想国,其思想家所设想的太平盛世具有其内在的悖论和局限:儒家政治理想是建立在封建小国的基础上的,但是儒家士人却不肯将它限制在小的封国之内,都极力将其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都想把这种模式推行到全天下。如此导致了历史上种种矛盾现象的出现,如以儒家道德理想为出发点的行为,最终导致了不道德的暴政统治[11]。因此,思想家提出的政治理想其首要的功能和价值在于以此为标准对现实政治进行批判性的审视。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评述,“历史愈前进,批评者们便愈是喜欢用美化过去的黄金空想来对照现实和反对现实。孔子只慨叹‘天下无道’,孟子则猛烈地抨击它;孔子的典范人物是周公,孟子则口口声声不离尧、舜、文王;孔子只讲‘庶之’‘富之’‘教之’,‘近者悦,远者来’,孟子则设计了一套远为完整也更为空想的‘仁政王道’”[12]。孔孟所提出的美好政治理想其直接目的在于对当时礼崩乐坏的政治现实进行批判,并建议当时的统治者改进施政策略。与中国古代思想家通过赞美历史上实际存在的“先王之道”来表达政治理想的思维方式不同,西方思想家纯粹从思维和概念的视角论述政治理想,并以此作为政治批判的思想依据和理论参照物[13]。如柏拉图从抽象的道德原则出发,试图从理论上建构出一个适应抽象道德原则的完美社会,理想城邦和优良政体。柏拉图指出要正确地评判现实政治生活问题的是非善恶,就必须确立理想化的是非善恶标准。在他看来,这种终极意义上的评判标准不可能来自纷繁复杂的经验世界,而只能来自人类的理性思维本身。柏拉图的理想国作为一种政治理想的完美模型或标准模式,从来没有完完整整的在历史上实现。他所创立的这种理想模式其作用更多的是对当下国家治理状况的批判和反思。因此,柏拉图说“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个国家治理得非常接近于我们所描写的那样,你就得承认,你所要求的‘实现’己经达到”[9]。这种保持政治理想与现实政治之间适当张力的论证方法更是对“理想国”理论本身的张扬和维护。因为理想一旦成为现实,其崇高的意蕴就荡然无存,其反思和批判现实的功能也会锐减。在这一点上,中外政治思想家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总之,人类时间序列里的具体乌托邦构想,都毫无例外地具有自身的有限性[14],中国传统乌托邦也不例外。然而,如果我们能深入地探究和审视传统乌托邦叙事中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我们就会从那些与当下政治设计不同的多样性构想中汲取有益于现代社会政治生活的思想资源,这往往是我们创造力的源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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