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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正义与文体实验
——当下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价值守望

2018-01-23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沐阳大熊诗性

侯 颖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美国学者玛莎·努斯鲍姆认为文学有一种特殊的功能,“能够培育人们想象他者与去除偏见的能力,培育人们同情他人与公正判断的能力。正是这些畅想与同情的能力,最终将锻造出一种充满人性的公共判断的新标准,一个我们这个时代亟需的诗性正义。”[1]儿童文学更具有这样的诗性正义功能,我一直倡导儿童文学创作的诗性品质,儿童文学的诗性与童心相遇,就会扩大儿童文学的审美张力。当儿童文学作家走入儿童生活的现场,面对儿童成长的困境,作为教育儿童的成人,尤其是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不一定有比儿童更敏锐的心灵,但是,成熟的思维、语言表达和人生经验,应该成为替儿童表达心声和抒发自我的一个管道,而不应该用“瞒和骗”的手段来编织谎言,那种谎言,早晚有一天会被儿童揭穿,就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一样赤身裸体地在广场上游街示众。实际上,“儿童文学的诗性是一个不断被建构的过程,是儿童和作家双向选择的结果。”[2]从以下三种“内容的深刻和格式的特别”的文本中,能够发现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如何理解儿童的“新思维”,把儿童现实生活变成精神和情感的诗性文学,表达现实生活中的新儿童,书写了中国儿童的“中国故事”。

一、诗性文学的现实感与梦幻化:以虚写实

评论家高洪波在《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序言中说:“姑且称作梦幻现实主义”。董宏猷在后记中说:“我的梦幻小说,是‘梦幻现实主义’的萌芽,在我看来,现实是梦幻的摇篮,梦幻是现实的花朵。”[3]这部宏大的儿童文学梦之作,写了从四岁到十五岁中国当下社会现实生活中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一百个孩子的梦。其中现实主义的描写和致命的真实性,是这部作品最令人迷醉的地方,从其创作方法和选材来看,所有的梦都来自于作者对现实生活中真人真事的观察和采访,非虚构的真诚写作,展开了这部梦之书莲花瓣的结构,这一朵梦之莲花,以童稚性的思维方式和独一性的生命体验,深深扎根于现实的水中,所以才能够从三十年前一直开到三十年后。文学传递了诗性正义和童心无敌的力量。

作为梦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艺术手法的创新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董宏猷的第一部《中国孩子的一百个梦》写作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是中国新潮儿童文学探索艺术“狂飙突进”的时代,是儿童文学从教育和政治双重桎梏下解放自己成为自我的一次宣言,那一阶段新潮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梅子涵、常新港、董宏猷、程玮、陈丹燕、班马等都成长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中流砥柱。《中国孩子的一百个梦》一个非常重要的贡献在于对文学“形式”的创造,董宏猷三十年后再次续写《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还在艺术表达方式上进行了全方位的尝试,以散文的清丽文笔、以诗歌的语言、以戏剧的对话、以音乐的节奏、以小说的故事、以电影的画面等等,来编织这部梦之书。董宏猷强调这是一部长篇小说,有些评论者不太认同他的这种说法。因为作品里涉及内容太丰富驳杂,有一百个孩子,有一百种身份,有一百个故事,有一百个时间,有一百个空间,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一部散文集,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长篇小说。但是,如果把这一百孩子的中国梦作为一个整体来看,那么,这些梦就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从四岁到十五岁的成长史。整个作品在结构上做了精心的编排,特别善于运用对比手法,如果把每一个梦作为一个长篇小说的一个故事情节来看,都有鲜明而饱满的细节,叙述风格也一悲一喜,一庄一谐,故事发生的背景一个农村一个城市,故事的主人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间隔来写,错落有致,情节跌宕起伏,手法变化多端,童趣盎然,非常吸引人阅读。比如十一岁的故事中,第一篇《春蚕》,是农村女孩的生活史,第二篇《穆桂英变成了孙悟空》,是城市艺术学校男孩的“戏如人生”的艺术路。前者是沉甸甸苦难生活的骨感现实,后者是缥缈有趣的梦幻精神世界。如此看来,也可以把这部书看成一个人与一百个环境的对抗史,也可以看成是一个人对自我心灵世界的探索史。董宏猷把读者带入了这个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中国的各个场域,去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在各种各样现实生活环境中一种生活的可能。带孩子入梦的董宏猷,不仅丰富了孩子的心灵世界,还激发他们寻找自己已经做过的梦、正在做的梦和憧憬未来的梦。

在一部儿童文学作品中,我非常在意是否写出人的尊严和灵魂的高贵,而这一切精神的指向都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之中。《捡煤渣》的小男孩,冒着凛冽的寒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冬晨来到煤矿附近捡煤渣,在暴风雪中推着自行车艰难地爬上山一样的矸石山,每走一步就退半步,捡煤渣的大人和孩子人流如织,一车突然倒下来的废弃矸石,会吸引人们像蜜蜂一样扑过去,人们在这废弃的矸石中淘宝一样寻找少得可怜的煤渣,这些煤渣是每一个家庭驱赶严寒的黑色“天使”。突然有一天,一大车亮晶晶的大块煤,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人们是何等惊喜,蜂拥而抢,司机把煤块和矸石倒错了位置,这时候的男孩大声呐喊:“这是煤块!不是矸石!不能抢!不能抢!”两只手,十个手指,全都火辣辣地疼,但是,他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挡住了人们的疯狂,这是孩子的噩梦还是现实正义的力量呢?毫无疑问,这是孩子内心高尚的道德律,即使贫穷即使卑贱即使严寒,这个矿山底层孩子的世界中,还在坚守着一种灵魂的纯净与高贵。

苦难的物质生活从来没有泯灭孩子心中的梦想,他们饱满的热情、充沛的善良、生存的坚强、道义的勇敢……如浩瀚无垠夜空中的星光,那么耀眼而迷人,这是童心的力量,也是人性的光芒。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愿意称其为现实的浪漫主义,从儿童苦难的现实生活出发,主人公却能够战胜自我,超越现实,超越苦难,这是人类童年的精神写照,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就是整个人类精神、未来梦想和人性力量的最美丽的诗篇。

儿童文学评论家朱自强以“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来谈董宏猷《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的创意性,“董宏猷以‘梦幻’作为《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的长篇架构的粘接剂,以现实关照作为全部作品的创作出发点。如果细读作品,会发现作家笔下的‘梦幻’,并不是纯然生理意义上的梦境,而是作家将生理的梦境与现实生活融合为一体,所再造出的‘第二’梦境。”[4]童年的梦就是一个多彩的万花筒,有噩梦、有美梦、有甜美、有苦梦、有大梦、有小梦……梦的本质是人们心灵的映像,对梦的发生地一次次深刻地探索和研究,就是对孩童心灵世界的探险和发掘。在成人作家创作的儿童文学中,因为自己已经成为“成人”,再返回儿童心灵世界的时候,必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天才的儿童文学作家,可以潜入儿童心灵世界的底部,痛苦着孩子的痛苦,悲哀着孩子的悲哀,快乐着孩子的快乐,我们从董宏猷三十年如一日的写作中,发现他百科全书一样展开儿童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心灵世界,挖掘出儿童心灵的复杂与深邃。孩童心灵世界的奥秘,像谜一样吸引着他。董宏猷又用纯真而又智慧的眼睛打量着儿童,发现他们梦想的神奇和美妙。

在《我的尾巴在哪里》中,四岁的男孩希望自己像小狗萨摩耶一样长出尾巴;在《小小铁骑军》中,六岁小女孩的梦就是随着爸爸妈妈在广东打工返回广西老家的摩托车队能飞起来;在《魔鞋》中,八岁藏族小男孩阿卡住在青海塔尔寺中,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双魔鞋,穿上这双魔鞋可以比姚明还高,跟乔丹、詹姆斯和姚明一起打篮球;在《青春的味道》中,十五岁女孩的幽微细腻的心绪,就从男孩篮球鞋的臭味中觉醒,那种青春的味道,萦绕在女孩梦中,难以摆脱又无时不刻不在期望,女孩心,海底针,这种心海无边无际。董宏猷,作为一个领悟童心本质的作家,他找到了一个多么丰富而深邃的写作入口,味道,永远也写不尽的味道,最难忘记的味道,这味道是看不到摸不到而又无处不在的一种生活之“真”,真是像雾像雨又像风,但是,在青春期就是一个标志,一种神秘而顽强的青春的力量,能够击碎一切情感和心理的防线,中国古训所谓的“臭味相投”,可以堪称知音的另一种戏谑表达,难怪屈原《离骚》中经常以香草和花香隐喻他纯洁高尚的心灵。因为世间许多不平事,在气味面前是平等的并充满了诗性和正义的力量,无声无息地飘向远方。

二、儿童精神作为诗性主体:以虚写实

中国儿童文学中的幻想小说水平一直没有突破性的发展,在建构幻想世界的道路上,中国作家的想象力还没有飞扬起来,如果飞扬起来就变成了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缺少幻想小说的现实基础,也让读者难以接受,兼有道德的绑架,致使幻想小说的发展水平一直不高,超越古典小说《西游记》幻想力的神奇,能与托尔金的《指环王》、JK·罗琳《哈利波特》系列相比肩的作品依然没有出现。一些儿童文学作家一直在努力,青年作家麦子《大熊的女儿》,我认为是有自己独特思考和个性追求的一部幻想小说。在儿童文学评论家汤锐看来,这是“一个关于现代人迷失了自我又历经千辛万苦找回自我的动人寓言。”[5]帮助找回自我的路径即来自于童心世界的力量。

《大熊的女儿》写了一个十一岁小女孩对变成了大熊的父亲不离不弃的爱,以及坚定勇敢毫不畏惧进行拯救的故事,这是中国儿童文学诗性精神的一次静美绽放。

暑假的第一天,没有人叫醒老豆,她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爸爸不见了,她发现爸爸尹格的床上正睡着一只巨大的棕色熊:

醒来的熊看着老豆,喉咙处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你说什么?”老豆问。

“叽里咕噜。”熊回答。

“我不懂。”老豆实话实说。

如此荒诞怪异的事情没有让十一岁的老豆惊慌失措,她想到了爸爸,因为“有事情找尹格。”这是尹格对老豆说的口头禅。到处寻找之后,老豆发现最优秀的家居设计师画家尹格不仅消失了,还因为经受不住失业被骂被社会抛弃等种种打击已经患了异形症,变成了眼前这只躺在卧室里的大棕熊,这时候,老豆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给尹格准备了他最喜欢吃的玉米饼:

熊看着老豆。老豆说:“你就是尹格,对吧?”

熊不说话。熊的眼中有泪。

“你果然是尹格啊。”老豆说,“你甭看我,我还是你女儿。”

熊的眼泪流了出来。

“你可别哭,你知道我最讨厌男人流泪了,上次丁小丁被我骂哭后,我连着两天没理他呢。”

熊的眼泪便又收了回去。

以往中国的儿童文学习惯于表达成人对孩子的爱,很少能如此真切而深邃地表现孩子对父母的爱,许多时候,也许孩子对父母的爱更纯洁更伟大。父女深情在这个细节中一下汩汩流淌出来,这是多么令人心酸而动人的场面。相信儿童,感恩儿童,应该是对儿童生命力的信任奠定了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本质特征。这种现代儿童观的确立,为作品后面故事情节的发展,奠定了扎实的情感基础、叙事动力,以及主人公行动的可能性。

爸爸变成了只会吃饭睡觉打呼噜的熊,并且性格胆怯忧郁软弱,只剩下流泪和叽里咕噜,在老豆的世界中,爸爸从以前的生活靠山和支撑一下变成了巨大的生活和精神负担。小女孩老豆表现得沉着勇敢和坚强,她刹那间长大了,她要担负起家庭的一切重任,她要带爸爸去寻找治疗的方法,她确信一定有办法让尹格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这种改变没有压垮老豆,却激发了她叛逆生活挑战困难的英雄气概。当老豆与大熊在小区里散步时,遇到邻居异样的目光,老豆像小老虎一样勇敢,等动物园的人想把大熊带走时,她巧妙地骗过了所有人。老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带上家里所有的积蓄和一两件换洗衣服与大熊上路了。加拿大儿童文学理论家家培利·诺德曼认为儿童成长小说就是“在家——离家”的叙事模式,在家生活安全幸福但枯燥乏味,在路上危险不安但刺激有趣。在路途的凶险中,孩子一方面会认识社会,另一方面也会发现自己的潜力并努力锻炼各方面的能力——真正的成长只能在路上。

从前,生活一切正常时,小女孩老豆没时间把爸爸放在心上,他是怎么突然变成熊的,她一点都没有发现前兆。最近的亲人有时又是最远的陌生人,她不了解爸爸,她放在心上的事情实在太多,“轮滑、溜冰、打架、恶作剧老师、捉弄同学……老豆忙得不亦乐乎”,她为自己平时对爸爸的冷漠和疏忽感到惭愧,“为着这种惭愧,她觉得自己一定要为尹格做点儿什么。”听说找到真正的爱情就能让爸爸恢复原形,得知爸爸还深爱着自己的妈妈尹小荷,她不畏千难万阻上路,去鱼骨镇寻找尹小荷。

当遇到不让大熊进餐厅、上火车、住旅店的种种阻碍时,老豆都无数次地对人们庄严地宣誓:“他不是熊,他是我爸爸。”打大熊主意的动物园老板一次次想威胁利诱老豆,让他们去动物园表演。路遇小偷被偷走了所有钱财,寻找孤儿院没有人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当一次次陷入危机和困难的时候,老豆都能想起爸爸当年对自己的鼓励,“加油”“别怕,有我在!”这时候换成了老豆对大熊的安慰。这些爱的誓言鼓励着老豆,毫无畏惧地寻找解救爸爸的秘方。直到老豆一点钱也没有了,既不能住店又不能吃饭的时候,大熊偷偷地跑去动物园与老板签订合同,卖身筹钱,老豆也找到了动物园,变成了一个表演小丑的演员,藏起来自己所有的悲伤。实际上,变成了大熊的爸爸只是外形是熊,内心还拥有对女儿一如既往的父爱。看到咖啡豆和老豆与动物园园长的打斗时,情急之下大熊突然发出一声巨嚎:“嗷呜——别打啦!”让老豆看出了希望。女儿不因为爸爸变成了熊,就改变对爸爸的爱,这种亲情的力量就像生命之水一样源源不断。

最初老豆和大熊到达鱼骨镇时,发现死气沉沉,人们都不快乐。原来这里藏着天大的秘密,一大群因生活中各种失意和打击变成熊的异形症患者被关进了熊堡,在咖啡豆和黑鱼的帮助下,他们一起放出了被囚禁的患者,让他们回到了亲人的身边。连鱼骨镇的市长都知道了没有任何治疗这种疾病的药方,只能是亲人的爱可以使得患者减轻痛苦,慢慢恢复人的能力。咖啡豆作为一个叛逆的女孩也被老豆爱爸爸的精神所感动了,放出了关在地窖里已经患了异形症的妈妈,关心正在发烧将要变成熊的爸爸。

爱是可以传染的,整个鱼骨镇仿佛从一个被魔鬼诅咒的噩梦中慢慢苏醒过来,因为老豆带着一只熊的到来,唤醒了人们爱的力量。鱼骨镇举行了盛大的焰火晚会,笑声和喜悦重回人间。尽管老豆找到了尹小荷,揭开了爸爸和妈妈的一切秘密,可是,当老豆告诉大熊尹小荷的消息时,大熊说:“她现在很幸福,不是吗?”大熊得到了女儿坚强勇敢的爱,也从爱情的失落和生活的困境中觉醒过来。

另外,在老豆与大熊寻找“治病”的秘方时,作品里写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陌生人,有理解并帮助老豆的火车站站长,开卡车运送老豆和大熊的小伙子菠菜先生,给老豆提供住宿和出药方的旅店老爷爷,喜欢咀嚼槟榔的老婆婆,出钱出力不离不弃的仗义女孩咖啡豆,机灵淘气有点贫嘴的黑鱼……这些人既是老豆旅途中的朋友,又是她人生的“引渡人”,是他们的诚恳善良帮助老豆一路走下来。每每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说话的大熊也会用头来蹭蹭老豆的脸,给了老豆最大的精神和情感支撑。“尹格是孤儿。他没有别的亲人,老豆也没有别的亲人,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一路上,大熊感受到了爱的力量,坚强起来。作品最后写道:“春天呀,我正朝你勇敢地走来!”是的,爱不就是春天吗?对于朝夕相伴的父女俩,不离不弃的陪伴,就是爱和春天。“中国儿童文学常常把抒情性与诗性相混淆,实际上,抒情性与诗性有本质的区别,抒情性是人生的一种慨叹,可能产生诗性,也可能不产生诗性,而诗性是人生的一种境界。……诗性的境界表达了对童年生态的一种悲悯情怀。”[2]

我在阅读时,更愿意沉醉于作品之中,发现了大量世界儿童文学的经典元素,美女与野兽的叙事原型,探秘与历险的故事情节,饱满绵密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奇奇怪怪的人物形象:相貌丑陋的善良女巫,谆谆教诲人的智者,富有诗性心灵的浪漫小伙儿,力大无穷富可敌国的美少女,有些机智有点坏的忠诚男孩……他们如此巧妙地被作家编织成一部极具现代感的现代人精神“熊样”。

自古英雄出少年,《大熊的女儿》中的老豆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也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尤其在独生子女时代的中国,这一形象更具有特殊的价值和意义。她小小年纪能够在如此巨大的生活灾难面前,表现出义无反顾的坚定信念,带着“大熊”上路,这是一场爱的“确认”赛,亲情、友情大获全胜。这部幻想儿童文学终于追赶上儿童现实生活的脚步,确立了儿童精神在儿童文学中的主体地位。

三、纪实、写实、诗性三种文体的互动:诗性文体的创意

萧萍的《沐阳上学记》由“童诗现场”“沐阳讲述”“老妈日记”三个部分组成,前面的“童诗现场”写了儿童生活的美妙与困惑,中间的“沐阳讲述”以讲故事的形式写了小学生李沐阳一天的生活,后面“老妈日记”以家长对孩子的教育反思为主。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波认为:“在新媒体时代,萧萍的文字多变而有趣味,这样的多文体的创新作品,既相互独立又浑然一体,充满时代气息,大概可以称为‘儿童新话本’吧!”作家萧萍用七年时间真实地书写了自己儿子李沐阳的童年时光,是难得一见的中国儿童文学的非虚构写作,用诗来写童话,用童话来生活,用生活悦动成长,用成长淬炼母子真情,亦可称为“这一个”中国儿童成长的史诗。

孩子们的脑袋里想什么?是所有大人都想知道的秘密。萧萍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潜伏在儿童成长现场,探索他们的成长秘密,孩子的生活不只是色彩斑斓的诗,还有无尽的烦恼。选择去哪里过年呢?在《欢欢喜喜过大年》一节,小学生教室里热闹起来,邓米拉想去海南岛的亚龙湾玩沙子,梁子儒想去香港的维多利亚湾观烟火,吴肖蓝想去澳大利亚剪羊毛——真的羊的毛,而李沐阳想去宝鸡,“宝鸡”这个词语说出来之后,让所有的孩子诧异得说不出话了,没有人知道宝鸡在哪里,甚至有一个同学还装成知道的样子说:“宝鸡是不是就在新加坡那里?”因为班级的许多同学知道新马泰。李沐阳一家在宝鸡过了一个最为传统的中国年,一大家族的人聚在一起,李沐阳觉得非常快乐。

《老妈日记》中萧萍写道:每每想起以后我们孩子的字典里将缺少,甚至没有“舅舅”“伯伯”“姑姑”“姨妈”“堂哥”这样的词汇,“我的心就会轻微地疼一下。”在如此平常细小的事情中,把李沐阳这一代人独生子女的精神面貌勾勒出来。作为上海这个中国第一大都市的小学生,这一代孩子有足够丰饶的物质生活和阅览世界的目光,却不一定了解自己脚下的土地,包括剪“真的羊的毛”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童年游戏。儿童文学理论家朱自强反复呼吁儿童要有身体生活,身体生活是真的人生经验,身体生活是一个人成为真正人的前提和基础,即使在高度虚拟化的社会,儿童的身体生活也是不可缺失的,当思想概念文化等高度密集的时候,身体生活成为儿童文学最具有温暖的地方,萧萍以作家的亲身经历,逼肖地写出了这种成长之痛以及灵魂之伤感。

萧萍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以敏锐的目光和深邃的思想发现,当字典里没有那些复杂的亲属称谓的词语时,情感的贫乏、生活的枯燥、中华文化的断裂感也会显现出来。中国的儿童文学界,一直在呼吁作品的思想性,思想性不是漂浮在生活上的一张油皮,往往就在日常生活细微之处。《沐阳上学记》这个开篇之笔,萧萍的写作调性起得实在妙不可言,以后的大事件、小烦恼、长深情、短吁叹,都有了时代和社会生活的大背景,李沐阳是一棵树,妈妈也以树的名义和李沐阳站在一起,在肥沃复杂的土壤中成长起来。

李沐阳是个性极为丰满的小孩子,因为他是日常生活中的真实的孩子。当我们在斥责中国儿童文学界千篇一律的儿童形象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孩子成了一个样子,而是作家在用一个模子“做孩子”,没有遇到一个“真孩子”,当然写不出一个“活孩子”。看李沐阳这个活力四射的孩子真是过瘾,尤其是李沐阳和妈妈“战斗”的画面,更是动人心魄。《我就是喜欢唱反调》中,沐阳讲述作为儿童文学作家儿子的烦恼,看“鸡皮疙瘩”“午夜幽灵”入迷时,妈妈想让他休息眼睛,吃一个炖梨,梨子中间挖了洞放上川贝之类的“良药”,妈妈想出的“反对游戏”就是让李沐阳用红笔改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萧萍的《一只靴子》,反对版的《一只靴子》想象丰富大胆神奇,发明一种“反对游戏”让李沐阳练习改稿子,因为李沐阳不愿意修改作文,即使修改也从不用橡皮,而是用口水去擦。靴子不叫老大叫老小,不是瞎子是瘸子,专门喜欢走在妙趣横生的路上。

萧萍对儿子的态度是民主的、充满爱意的、尽职尽责的、聪明过人的、敏感的、欣赏的、没有育儿经验的母亲写出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为潜伏在儿童世界的儿童文学作家亮出了最有力道的一张王牌,只要深入他们的内心世界,还是有能力和他们斗智斗勇的,只是,不一定能斗过他们,这场战斗的赢家永远代表着未来,因为他们是春天、是花园。

文学的形式永远是内容存在的原乡,这部书在设计上可谓别开生面,有诗歌有孩子的自述还有老妈的笔记,三个部分各自独立成篇,又藕断丝连,每本书的形式虽然没有变化,但是,故事的构成又各有调性。萧萍的诗歌一直是纯真童心的表达,对世界的好奇、对情感的追求、对希望的热爱以诙谐幽默的口吻表现出来。作为长篇小说来阅读会有别样的发现,沐阳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与作为妈妈的旁观者,他们在彼此的相处中认识对方和探寻自身,这是一种真实的互动成长。比如在反对和研究女孩心思的过程中,明显看出了主人公李沐阳先生的成长,一年级的时候简直成了受气包,因为男孩身体和心理成长晚于女孩,这种身材被女孩折磨得要命,噩梦一样。妈妈的焦虑和不公平也在内心郁闷着,到了六年级,这个劣势变成了优势,孩子的成长也释怀了母亲的不安,多么逼真而现实。而现实的观念完全是一刀切,仿佛总是男孩子在欺负女孩子,儿童文学的本位就是要写出这种丰富性和复杂性的生活,不是作家根据观念在臆造情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萧萍的创作是带有行为艺术家的特征,她走在儿童成长现场的时候,会发现儿童的成长多个事件各种矛盾纷沓至来,无论作家的文笔有多漂亮,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儿童,都是很难言说清楚的,即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一个作家没有这种对生命成长客观性的尊重,就不可能创作出诚实可信的儿童文学。

萧萍却以诗人的情感、戏剧家的戏仿、母亲的胸怀、朋友的赤诚等等多重身份,来写一个实实在在的中国小学生真实的生活,她能够做到感同身受,塑造唯一的小学生李沐阳,也是中国一代儿童的代表。对我来说,阅读过太多胡编乱造的儿童文学,萧萍《沐阳上学记》如此感人,阅读时几次掩面落泪,作为母亲有太多的相同感受了,萧萍替天下许多母亲写下了中国孩子的童年,这样的作品具有史实的性质,是优秀而丰富的非虚构文学的标志性作品,亦是中国儿童文学应该努力的一个重要方向。

综上所述,创作具有诗性正义的儿童文学是解决儿童精神困境的一个重要出口,儿童文学诗性品质的获得就来源于点点滴滴儿童的日常生活之中。近年来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充斥着一些贫穷、屈辱、残疾、暴力、阴毒、邪恶、黑暗、肮脏、变态、畸恋等因素,其创作目的已经昭然若揭,无非是被市场经济裹挟着在消费童心,是成人作家恶趣味的表达,还美其名曰为“儿童”文学。以上几种儿童文学的出现,无论是以非虚构为主的《一百个孩子的中国梦》《沐阳上学记》,还是以幻想和象征为主的《大熊的女儿》,在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中起着正本清源的作用,诗性都被表现得淋漓极致,那个活力四射的儿童世界,经常打败成人世界,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儿童的希望和儿童文学的希望。难道中国儿童文学近三十年来的蓬勃发展,不与现实生活中儿童的精神生活密切相联吗?这种创作的诗性追求和守望,为中国儿童文学未来走向做了最好的确证。这几部作品在文体上的创新代表着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一个发展方向,以往小说、诗歌、童话、戏剧等机械化的文体划分,面对这些兼容性比较强的丰富文本,显示出理论的滞后和思维模式的僵化,也许在文体的实验上,这几部作品更具有儿童文学史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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