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与自然
2018-01-22李子旸
李子旸
一种广泛存在的迷信是:野生的动物更好,不但味道好,营养也更均衡。人工饲养的则不好,养鸡场大量快速生产的肉鸡,不但不好吃、没营养,吃多了还有害。即使不能吃到野生的,最好也要吃半野生的,比如柴鸡,虽然贵点,但总算不再是全部由人工养成,多少还有一些自然因素——不吃饲料,自己去找虫子吃。
虽然严格的对比测试根本不支持柴鸡比肉鸡更有营养的说法,甚至证明,肉鸡比柴鸡更有营养、更卫生、更可靠,但坚信柴鸡好的人,还是愿意花更多的钱去买柴鸡。分析他们的心理,无非是不信任人工制品,盲目信任所谓“自然产物”。
一部农业史、牧业史,就是一部野生动植物驯化、培育的历史。如果没有这些驯化、培育,只是获取自然产物,根本不可能有文明社会。幸好这些迷信者只是和肉鸡较劲,如果们把这种较劲也扩展到植物,他们会发现,除了很快饿死,根本别无他法。
小麦、玉米、水果这些农作物其实都是驯化培育出来的,它们与原来的自然野生形态可大不相同。野生小麦在麦粒成熟以后,麦秆必须能够自动脱落,让种子落到地上,这样才能生根发芽。如果麦秆不脱落,种子不落地,就不能发芽,只好灭绝。但人类偏偏就需要那种麦秆不脱落的小麦,这样才便于收割。如果不等收割,麦粒纷纷落地发芽,农夫非气急败坏不可。于是,极少数基因突变、麦秆不脱落的野生小麦,成为早期人类寻找的目标。找到,就精心培育,推而广之,让这种“病态”小麦成为多数甚至全部。
类似的例子是豌豆。为了传播种子,繁衍后代,豌豆必须在成熟以后让种子破荚而出。为此,演化出“爆荚”的功能,豆荚会突然破裂,把豌豆“啪”的一声弹到地上,继而生根发芽。这个功能对豌豆来说,是繁衍的必需,对人类来说却很讨厌。能收获到的豌豆,当然是那些没有爆荚依然留在植株上的豌豆。于是,绝大多数符合自然的野生豌豆被弃之不顾,人类专门去找那些少数基因突变的、病态的、不能爆荚、只能绝种的豌豆,然后大量培育,不但不让它绝种,还让它们子孙兴旺,生生不息。
野生的玉米棒子,长度只有一两厘米。本来嘛,不过是个种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行了,干吗要长那么大、那么长呢?但这个种子,对人类,那么小就没意思了。于是,美洲古人到处去寻找稍大一些的野生玉米,然后一代代培育,让它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到1500年,印第安农民已经培育出十几厘米长的玉米棒子,而现代的玉米棒子足足有三四十厘米长。如野玉米有自知,一定会认为玉米棒子长这么大纯属变态和疯狂,但没办法,人类需要的高产更重要,玉米的感受不重要。
野生苹果直径只有两三厘米,这么小的苹果是没人要的。今天我们在市场中看到的苹果,直径一般有七八厘米,甚至更大。说到水果,其实人类故意让它变大变好吃,这还不够,最变态的是人类居然致力于培养无籽水果。这种完全违背自然的变态要求,却得到包括你我在内的消费者的热烈拥护。如果买到的香蕉,不是全肉无籽的,而是一咬一嘴香蕉籽,你一定会气愤地到水果小贩那里要求退货。不仅香蕉,人类还以大无畏的反自然精神,培育出无籽柑橘、无籽葡萄和无籽西瓜。声称敬畏自然的人很多,却没见到尊重水果、专吃籽多西瓜的人。
所谓自然的生活方式,其实早已经消失了。人类的生活,至少上万年以来,就已经建立在“以人为本、改造自然”的基础上。今天的人们认为“符合自然”的那些生活方式,其实也都是人造的产物。全麦面包并不比精粉面包更自然。去果园采摘苹果,也算不上什么返璞归真。真实的情况是:我们只能在这种或那种人工方式间作出选择,而并不存在人工或者自然的选择。
(摘自《经济学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