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徐庶

母亲

一把血气方刚的挖锄

被哼哧哼哧的母亲双手捉住

一生向菜地赔不是

母亲弯腰

新月也被她拉成了一个模样

只有神

在山巅伸懒腰，不说话

负罪一生的锄头和母亲

在泥土面前

从没站直过

以至于多年来

看到地里一把弓身的锄头

我就禁不住喊我的母亲

啊唉

我把黄昏还给晨曦

把一粒粮食还给禾苗

如同

把孤独行走的水还给云彩

把时间还给时间

当黄昏、粮食、流水、时间

深夜都突然回来时

我把“啊”

还给它们一声“唉”

晚节

芝麻节节高时，再锋利的镰刀

都被它收割一空

再皎洁的月色

也得为之弯腰、低头

早熟的芝麻被季节掳走

剩下一株赢了

与一把镰刀的抓扯官司

却晚节不保

一排被整齐割头的芝麻地里

当名叫芝麻的颗粒都走了的时候

一株长势俊俏的芝麻

看上去已不是芝麻

吆喝

在郊外，農人一声吆喝

羊群、庄稼和杂草

都一个劲往坡上跑

我常困惑于

比鞭子更锋利的一声吆喝

调解出羊蹄与羊蹄之间

也调解出羊与庄稼

庄稼与杂草

杂草与镰刀之间的

分寸

风是饿死的

有人把时间坐旧

有人在外面对着月光

“呜呜”地抽泣

我没看完的书被草草翻了一遍

被我日渐疏远的一堆形容词、副词和成语

被人萝卜一样连根拔走

体重太轻的风容易被人轻视

它需要这些华丽超重的词语

让自己走起路来城府在胸

菜篮里那只带泥的红薯

也替我偷偷吃掉了

我才发现风

是前世饿死的我

暮

我被郊外一片荒地喊住

蟋蟀正在那里不停地说话

说着什么，只有蟋蟀和一群狗尾巴草听懂了

狗尾巴草不住地点头

我知道它们明白了

这些狗狗

哪怕不再施舍骨头

尾巴也一直摇

直到

泥里的亲人翻身醒来

泣不成声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