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志病从浊毒论治浅探
2018-01-21陈勇毅
周 翔 陈勇毅
1 浙江省仙居县中医院 浙江 仙居 317300
2 浙江省立同德医院 浙江 杭州 310012
情志病是指由情志因素参与,并在疾病发生、发展、转归中起主要作用的一类疾病,包括现代医学中的心理疾病、精神疾病、身心疾病和功能性疾病等[1]。中医学中情 志 病可 参 考“ 癫”“狂 ”“ 郁 ”“百 合 病”“梅 核 气 ”“ 厥 ”“不寐”“惊悸”“脏躁”[2]等疾病,多从肝[3]、脾胃[4]、痰瘀[5]等论治。浊毒理论是近年来研究热点,浊毒具有胶着难解,变化多端,缠绵难愈的特点。回顾古籍文献,诸多医家虽未明确提出浊毒理论,但在分析情志病病因病机时,多提及浊毒相关病理产物如痰、瘀、热、毒等。且在重症情志病及情志病实证、虚实夹杂患者中,多可见气血津液浊毒化表现。所以浊毒是情志病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本文将从浊毒角度出发,探讨情志病浊毒化病因病机及治疗。
1 浊毒含义
目前对于浊毒理论的理解不一,有学者[6]认为,浊毒的形成过程为湿→浊→痰→热→毒。浊毒[7]为一种独立毒邪,具有秽浊、黏滞、胶着的特性,为浊邪蓄积过多,不能及时有效排除,转化而致。也有学者[8]认为浊性污秽,毒性陈腐、质变有害,二者易相生致病,可以并称“浊毒”。概括而言,毒由浊邪转化而成,浊毒同时具有浊与毒的特点,具有秽浊、黏滞、胶着的特性。
笔者认为,浊毒可分为“浊”和“毒”两个方面,有内生、外感之别,为疾病病理变化的不同阶段,并可以同时存在,相互为害。其中浊可以是生理产物,也可以是致病因素、病理产物。致病因素和病理产物之浊常称为浊邪。正常人体气机顺畅,气血津液周流不息,如出现瘀滞,则可浊化,变生湿、痰、火、瘀等浊邪。毒为浊邪进一步瘀积变化的结果,为浊邪偏盛之极,此为内生浊毒。外来浊毒多指戾气疫毒、山岚瘴毒等,为六气淫乱作祟所致。如《内经》所言寒毒、温毒、热毒、大风苛毒等。
气机不畅易成浊,六气太过即成毒[9],理论上,七情、六淫、劳倦体伤都可使气血津液紊乱,化生浊毒。产生的浊毒可作为致病因素,导致疾病进一步进展。
2 病因病机
情志刺激引起气机紊乱为情志病初始病因病机,由气机紊乱致气乱失志,神明失守,使疾病进一步进展,产生痰热、血瘀、气血亏损等病变,为常见病程[10]。按其发病过程,可以大致分为早中晚三期。早期疾病较轻,为情志刺激引起生理功能轻度紊乱,一般无浊毒化表现,此时心理引导是重要手段,如《医方考》言“情志过极,非药可愈,须以情胜”。中晚期患者临床可见气血津液浊化与毒化表现,可分为气乱化浊、浊甚化毒两个阶段,常化生痰火、血瘀、热毒等浊毒病邪,多为内生浊毒,疾病较重,临床常见于癫、狂、重度郁病、厥、百合病等疾病。
2.1 气乱化浊:情志病早期,身体气血紊乱轻,早期干预,通过心理引导、自身调节,或加以汤药,可使气血升降功能恢复正常。如未及时调整,气机紊乱加重,气血津液运行不畅,五脏功能失常,可化生浊毒。根据气机紊乱特点不同,可分为气逆化浊和气郁化浊两类,常化生湿、痰、火、瘀等浊邪,临床可有相应症状表现,复杂多变。兹分述如下。
2.1.1 气逆化浊:喜怒哀乐等七情太过,可使气机逆上,心肺之气不能敛降。气壅于上,化火生痰,痰湿壅盛,蒙闭心窍。如怒极肝气逆上,肺气无以敛降,不能敷布津液于下,温煦脾肾,留而化痰生湿。如哀乐太过,心神不宁,阳气外张,化火生风,炼液成痰,心窍蒙蔽,神志异常。抑或化阳明腑实证,浊邪不得向下排泄而去,转而上犯,扰乱心神,狂乱疯癫。
2.1.2 气郁化浊:“气滞久则必化热,热郁则津液耗而不流,升降之机失度,初伤气分,久延血分,延及郁劳沉”。情志不舒,思郁气滞,气为血之帅,气滞则血不行,血不行则留而化为瘀血浊邪,津液不行则留而化为痰浊,气滞久则化邪火扰神。“心者,精神所舍也”,瘀血痰浊等浊邪阻络,心脉痹阻,加之火扰心神,则使心神不安,继之可出现失眠、心悸、神乱等症,久则精血耗伤。
2.2 浊甚化毒:情志病久病患者,由于体内痰火湿瘀等浊邪阻碍气血津液运行,常化生更多浊邪,日积月累,浊甚化毒,并可循经入络,成为伏毒,为疾病进展恶化表现。此时有病情重,浊毒病邪胶着难治的特点,且常伴正气亏损。临床可有舌色淡有瘀斑,舌下络脉紫黯,脉沉弦涩,或细数等正虚毒阻体征。
浊毒也可出现在新发病人中,多为急危重症。多因情志刺激强烈,或同时感受六淫秽浊之气,或禀赋不足,或伴有家族情志病病史等易感因素,病情来势凶猛,气机紊乱严重,使气血津液直接化浊化毒。临床常有舌红或绛,舌苔黄燥或灰黑,脉数有力,神志失常,狂言乱语等症状。
3 治法探析
3.1 理气化浊解毒:情志不舒,气机郁结为情志病重要病因,与气血津液浊毒化密切相关。所以在临床用药中,需重视疏肝理气解郁。即在化浊解毒同时,适当应用疏肝理气药物,使气血通畅,浊毒无以化形。然气郁易化火,易耗气伤血,理气药多燥热,也容易耗气伤血。所以治疗宜以苦辛凉润宣通为法,选用性味辛凉的理气药物,如郁金、薄荷等,并根据病情需要甄别使用性味辛燥的理气药物。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曾记载一郁症治疗案例,病人忧虑起病,调理两年,病情反复,后于夏季出现心胸右胁不舒之感,方以天竺黄、茯神、郁金、橘红、远志、石菖蒲、丹参、琥珀、竹沥。方中以天竺黄、竹沥等清热化痰外,佐以郁金、橘红行气解郁,于祛痰化浊同时,针对气郁病因,予疏肝理气解郁治疗。
3.2 清热化浊解毒:火郁煎迫气血常能化生浊毒,此时应予清热化浊解毒治疗,常用药物有:黄连、黄芩、栀子、银花、茵陈、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大黄、牛黄、芒硝等,临床应根据患者热毒轻重适当选用清热解毒药物,以免病轻药重之患。热轻者,可用银花、连翘、蛇舌草之属清热化浊解毒;热盛者,可用白虎汤之属泻热化浊解毒;热重者用黄连、黄芩、栀子等苦寒直折之品解毒清热。叶桂认为,“狂由大惊大怒,病在肝胆胃经,三阳并而上升,故火炽则痰涌,心窍为之闭塞”,主张用承气白虎、生铁落饮折火制邪。刘渡舟先生曾以清热解毒法治一情志病患者,症见十余昼夜不眠,怒目视人,惊惕烦躁,大便六日不解,用大黄黄连泻心汤后热清,烦躁大减,大便畅泻,神志恢复正常。
3.3 通腑泻浊解毒:通腑可使浊毒从肠道排泄而去,给邪以出路。适用于阳明腑实、上焦热盛及痰浊壅盛者。如热毒盛者,可以与清热解毒法结合应用,使热毒从肠道排泄而去,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临床可用大、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大柴胡汤等方剂加减。近代医家中,张锡纯喜用通腑泻浊法治疗癫狂实证,常用方剂为荡痰汤,即大承气加生赭石。方中以大承气泻下通腑之力,达泻下涤痰解毒之功,以生赭石之质重下行辅助大承气以增泻下荡痰之力。病情重者,因顽痰胶着难治,常加用性猛之甘遂,名为荡痰加甘遂汤。同时,张锡纯在临床时因人制宜,有单独用生赭石或芒硝者,亦能取得很好疗效,此皆因泻下通腑之力。
3.4 祛痰化浊解毒:痰浊壅闭,甚或化毒,应予祛痰化浊解毒治疗。临床可根据病情使用牛黄、菖蒲、远志、甘遂、礞石、天竺黄、竹沥、姜汁等祛痰化浊解毒药物。张温认为癫病“皆由郁痰鼓塞心包”使神不守舍所致,应以安神豁痰为主,临床可用控涎丹、导痰汤、四七汤等豁痰化浊方剂,并根据患者神志状况、浊毒轻重加用牛黄、黄连、黄芩、竹沥、姜汁、菖蒲等药物。《张氏医通》曾记载一癫病医案,患者以“丧子悲伤,忽当雷雨交作,大恐,苦无所避,旦日或泣或笑,或自语,或骂詈,诊其心脉浮滑,以滚痰丸,出痰积甚多而愈。”悲为肺志,悲则肺失和降,津液瘀留化痰,蒙闭心窍,神气散乱无所归,故或泣或笑或自语,心脉浮滑。观其脉症,痰浊为主要病邪,故方以滚痰丸豁痰化浊。
3.5 活血祛瘀解毒:情志失常,瘀血阻络,心脉痹阻,可使神志不宁,甚者胸闷胸痛,治疗应以活血祛瘀解毒为法。常用药物有僵蚕、鳖甲、蜈蚣、土鳖虫、桃仁、红花、莪术、三棱等。血瘀轻者,可用丹皮、赤芍、红花、桃仁等活血化瘀,瘀重可予虫类药如蜈蚣、土鳖虫、水蛭等及三棱、莪术等破血化瘀药物。对于久病血瘀的情志病患者,因多伴随气血亏损,临床可应用当归、丹参等活血养血之品,并可与扶正、理气治法相结合而用,即在活血祛瘀的基础上,适当加用补气活血、行气助血药物。
3.6 扶正化浊解毒:张景岳言“初病而气结为滞者,宜顺宜开;久病而损及中气者,宜修宜补”。情志病久病患者由于浊毒久积体内,正邪交争,易致正气虚耗,浊毒胶滞,成虚实夹杂之证。正气为驱邪外出之根本,所以此时应予扶正化浊解毒治疗。临床可从补脾和补肾两个方面入手。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所以固护脾胃为扶正化浊解毒一个重要部分,临床可结合患者病情特点,应用四君、香砂养胃等方剂及益胃健脾补脾药物。肾精为先天之本,五脏精微所藏,正气根本,正气虚耗多伴随有肾精亏虚表现,所以在治疗中,应重视培补肾精。临床可适用左归、六味之品。然应注意扶正与驱邪相结合,避免纯补、大补而致闭门留寇。
4 验案鉴析
《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曾多处提及情志病治疗,如第五期三卷论心病治法,第五期七卷论癫狂失心原因及治法,第六期三卷痫痉癫狂门。张锡纯认为,心主神识,脑主元神,心脑相通,则精神如常。如出现忧思、忿怒、心不释然、用心过度等情志问题,容易导致气机不畅或气机逆上,使心中生热,化火生痰,痰凝阻络,瘀塞脑络心包,最终阻碍心脑通路,出现神志、行为等异常。痰火交结,日久成为顽痰,胶着难治。在治疗上,以豁痰祛浊为法,多用荡痰汤(即大承气加生赭石)。现举隅张锡纯治疗癫症验案一则如下。
患者年三十,读书无所成,欲从他业,家中反对起病。症见言语错乱,精神昏瞀,时忿怒、时狂歌,心中似烦躁,常以手挠胸,夜不能寐,问不能答,身颇似强壮,六脉滑实,一息五至。予方:生赭石(两半)川大黄(八钱)清夏(五钱)芒硝(四钱),嘱三日一服。患者服药后,大便通畅,似有痰涎夹杂,精神稍明了,脉像仍滑实,未见身体衰弱,予方:生赭石(二两)川大黄(一两)芒硝(四钱)甘遂(钱半),同前服。患者服一剂后解大便五六次,似有痰涎夹杂,隔两日再服,又下大便五六次,夹杂痰块,挑之不开,精神大见明了,脉象未见滑实。予方:生山药(一两)生杭芍(六钱)清夏(四钱)石菖蒲(三钱)生远志(二钱)竹沥(三钱)镜面砂(三分)煎服数剂,病遂痊愈。
按:该案例中,患者情志抑郁起病,后出现神志错乱。从其脉症可知为痰热浊毒上扰,所以张锡纯在治疗中选用荡痰汤加减。因荡痰汤药性猛烈,畏伤正气,是以嘱三日一服。二诊患者神志稍见明了,六脉仍有滑象,根据一诊中所言“身形似颇强壮”,及服药后身未见衰弱,张氏认为病重药轻,正气尚足,故去半夏,加大赭石、大黄用量,并加用甘遂,使导痰通下之力倍增。患者服后排泄大量痰浊之物,精神明了,滑脉消失。因荡痰汤为攻邪猛剂,易损正气,不可多用,故三诊例以扶正祛邪为法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