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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林费馆瞻新翁

2018-01-18张嘉巽

苏州杂志 2017年6期
关键词:馆长

张嘉巽

今年孟春末一个周末,风和日丽,春挂柳梢,我和友人一起应约前往浙江德清(俞曲园故里)游览考察。车子路过湖州市南浔区双林镇附近,临时决定先就近瞻仰“费新我艺术馆”(原打算第二天下午返回时参观)。我喜欢书法,但缺少研习,故对书法艺术知之甚少,没有想到这一短暂停留,为我上了一课,使我对费新我先生的书法艺术及人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子驶进双林镇,略经转折,便到了宽广整洁的凤凰文化广场。停车下车,一座面南向阳、中西合璧、壮观雄伟的艺馆大楼展现在我们眼前。大楼正中红彤彤的中式平房大门敞开,两盏古色古香的红灯笼从屋檐口垂下,两棵常青铁树在台阶上展枝迎客。大门两边是两层楼房。青灰色左面墙上镌刻着挺拔隽秀的“费新我艺术馆”六个金色大字。接待我们的金惠方馆长介绍说,费馆(双林人喜欢这样称呼)建于2013年——费新我先生诞生110周年。建筑面积3290平方米,投资4000多万元。

走进大门,门厅很宽敞。一座浅玄色高大厚实的圆洞屏风矗立在门厅后侧两根圆柱中间。屏风圆洞前面安放着一尊费新我先生戴眼镜的半身塑像,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微笑中蕴含着乐观自信、坚毅不屈的目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塑像周围摆满盆景鲜花。屏风后面是个长方形天井,栽培花草盆景。天井四周,楼上楼下环通。

我们走进展览大厅,正面墙上新我左笔体的斗大的“新我之路”四个字闪闪发光,下方还有“费新我生平与艺术”八个大字。金馆长介绍说:“展馆大厅常年展示费新我先生的生平事迹及其书画作品。我们建造费馆的目的,从狭义上说,是为了纪念费新我先生,传承他不断‘新我’的进取意识和难以想象的‘缘木求鱼’精神,弘扬他一生追求书画艺术传播书法文化、终身为传承中华书画艺术而努力奋斗的传奇精神和崇高品格。从广义上说,是为了继承传统文化精髓,弘扬先进文化艺术,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推动本土艺术发展,向广泛的公众提供优质的文化服务,努力把费馆打造成全国艺术馆纪念馆中具有鲜明特色的名人馆。”介绍毕,金馆长稍带歉意地告假说,要去办一点事,请大家自由参观。说完就上楼去了。我后来获知,金馆长原是双林镇党委书记,非常重视文化建设,建馆期间,亲自兼任馆长,肩挑重担,退休之后,无偿连任馆长,继续为费馆操心服务。

展示的“生平”部分,分为“墨河孕珠”、“沪上谋生”、“姑苏创业”、“逆境奋博”、“左笔旋风”五个部分。内容丰富生动,有不少珍贵的照片,图文并茂,生动感人。我诚心瞻仰,详细阅览,看得很有滋味,记下了若干节点。

1903年,费新我出生在“湖笔之乡”的吴兴(今湖州)双林镇。9岁,入私塾学国文、书法。16岁,考入上海敬业书院,半年后辍学,做学徒、当会计,补习英文,爱好绘画和书法。1933年(31岁),正式弃商从艺。1938年(36岁),迁居苏州。进了上海万叶书店,结识了许多书画名家,从事美术创作。解放后刻苦自习国画,开始新国画创作。1957年(55岁),被江苏省国画院聘为画师。翌年,患关节结核,右腕致残,改用左手习字。刻苦磨砺三十年;独创了“新我左笔”。1992年因病逝世,享年九十岁。

对于这份简历,我认为需作一些延伸说明和探讨。

其一,新我的父亲费绮成,曾任上海一家轮船公司的账房,粗知诗文,能写一手饶有情趣的小行书。儿子出生,他为其取名“斯恩”。斯恩到上海后,他又取字“省吾”。省吾27岁,有志从艺,将“省吾”改为“新我”,表达了要改变生活道路的意愿。“费新我”三字的英文为fishingwood,与英文“缘木求鱼”谐音,可译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31岁,毅然辞去月薪200大洋的副账房,进入白鹅学校学习西洋画。当他稍后得知清代著名人物画家费丹旭是自己的先人,得知湖州墨妙亭中三块汉碑是费家祖上遗物后,就更坚定了从事书画艺术的信心和决心。金馆长在介绍费馆时所说的“‘缘木求鱼’精神”,指的就是费新我先生奋发进取、不畏艰难、坚韧追求、顽强拼搏的精神。

其二,解放后刻苦自习国画,专心临摹《八十七神仙卷》等传统名作,专攻人物肖像,创作了诸如《刺绣图》《弘一法师半身像》《草原图》《琴手》《丰子恺先生造像》《杜甫诗意图》《赵孟頫使笔图》……等许多出色的人物画。《刺绣图》被认为是“反映现实生活清新明快的作品之一”。丰子恺先生称赞《弘一法师半身像》“神韵毕肖,允称佳制”。他以人物画见长,与傅抱石、钱松嵒、亚明、宋文治、魏紫熙、林散之等书画名家成为终身同事。

其三,右腕致残后,他不得不放弃人物画,改练书法。他冲破重重困难,攻克了改用左笔后的生疏、势逆、迟钝等难关;理解了傅山所说的“宁拙勿巧”的道理;喜欢上了《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由唐入手,上溯南北朝、晋、汉,探源穷微,博采取约,独创了沉雄古拙、独特迥异的“新我左笔”。新我先生的书法中有他情感的抒发,也有他个性和生命的张扬。

显而易见,所谓的“新我之路”,是一条既不平坦,也不平凡,不断“战胜自我、更新自我、生发自我”的艺术人生之新路。

“艺术”部分,行草篆隶,各体俱有,上百幅书画佳作,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年已八旬的之雄先生,在展厅内慢行细看,很少说话,一幅幅作品,无不勾想起以往旧事,不时沉浸在回忆之中。同行的赵先生四处观看,不时发出赞叹声。在一幅作品前观赏了好久,连声称赞说:“别出心裁,了不起,有创意!”我和费先生闻声一齐走去,只看见一幅草书,上书“石破天驚”四个大字。“石破”两字由右而左在上,“天驚”两字由左而右居下,似叠罗汉一般,笔墨相连,一气呵成,加上题款印章嵌在四字中,互相协调,宛然一幅图画,不同凡响!

之雄先生看了一会,胸有成竹地介绍了这幅作品的有关经历。

1990年上半年,新我先生应江苏省台办和海外联谊会要求创作了这幅作品,赴台北展出后广受好评。但新我先生并不满足,又反复练习了很多遍,希望有所突破。年底,苏州市组织言恭达、潘振元、周玛和、朱大霖、张士东、王歌之、卫知立、徐圭逊等八位青年书法家到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大厅举办“苏州八家墨林”书法展,由中国书协理事费新我先生带队。新我先生为感谢新华社社长穆青对书法展的支持,在文化宫会议室特地用六尺整张宣纸书写了“石破天驚”四个草书大字,在原作基础上大有改进,一时引起轰动。费新我先生时年八十八岁……

谈论正酣,金馆长招呼我们上楼了。我们到楼上会客室坐下,金馆长拎着三只硬纸袋放在我们面前,笑着说:“几本书,留个纪念。”(原来他上楼办的是这件事!)只见之雄先生张开纸袋,从中取出一本《缘木求鱼——费新我传》(张前方著),连续翻阅,拿书对我们说:“新作的照片,就在第159页。”我也拿出书,翻到159页,哇,果然在焉,一张新作的整页照片!

照片上的新作的确是对原作作了精心的加工和修改。四个字都有了变化,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但又相互协调和谐。“石”字粗笔浓墨,尖峭粗砺,形若斧劈刀凿。“破”字笔画流畅委婉,润涩相济。“天”字头大身细,顿挫曲折,泼墨淋漓。繁体的“驚”字,占据页面近半,上半部的“敬”字,字体稍扁,遒劲有力,收放自如;下半部分的“马”,身材细长,弯弯曲曲,与“敬”字密切相连。“石”与“驚”之间有一块空白,补上题款“新我左笔”,再钤一印章,打破成规,恰到好处,别有风味。从整体上看,上半部分的“石”“破”“天”和“敬”三个半字加题款,除了“石”字上端稍有突出外,加上一些轻柔疏软的虚线,正好成为一个疏密有致的圆球体。在“马”腿旁边添加一些细点,便是芳草芊芊。于是,一匹似在仰天长啸的瘦长骏马的两腿站立在在绿色草地上,用它高仰的头顶起似在缓缓旋转的圆球,构成一幅图画,奔放,飘逸,隽秀,神奇,非常耐看。好像一把火炬,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更像屹立在苏州园林中的透、瘦、漏、皱的太湖石峰,既有冠云峰的几分挺拔俊俏,又略带瑞云峰的雍容华贵。如果把原作称之为草书杰作,那么这幅新作完全可以称为草书神品。这一神品,正是费新我先生把他在以往国画创作中常用的运笔、用墨、构图等技巧成功应用到书法作品之中的优秀代表作。

短短两个小时,看到得到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举凡艺术大师,都有超人的才华,罕见的绝技,高尚的情操,不懈的追求。如果能够走近他们,甚或亲之师之,效之行之,便有可能获得平时难以得到的乐趣、享受、教益和启迪。可惜时间飞驰,转眼就要离开了(按照约定我们应在中午到达德清)。镇上的“还金亭”“新我亭”“费廊”“墨河画苑”,以及万元、化成、万魁三座明清三孔石拱桥等文物古迹,只能后期再会了。

在前往德清的车上,我翻阅了另外的三本书。一本是《费新我书画作品选》,一本是《陆俨少、费新我书画文献学术联展作品选》(这次“文献学术联展”已于2016年10月在费馆举行)。还有一本是《左腕如山——纪念费新我先生诞辰110周年文集》。翻过扉页,在前言前面,刊载了一幅珍贵书法作品:启功先生为费新我先生题书的一首七绝,诗曰:

烂漫天真郑板桥,新翁继响笔萧萧。

天惊石破西园后,左腕如山不可摇。

——新翁费老先生左笔书古朴潇洒,有高西园不能及处,至可宝也。启功敬题

费新我先生于1985年7月赴京为国际饭店作字,专程登门拜访了启功先生。当时有“南费北启”之誉的两位书画大家首次相见,特别相契,结下深厚情谊。启功先生为费老先生咏诗两首,此为其中之一。

该诗首句称赞“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的字体“烂漫天真”,别具一格,为下句作好了铺垫。次句赞扬“新翁”字体不仅“烂漫天真”而且“古朴潇洒”(跋中语),似乎更显成熟。因新我年长启功9岁,故诗中尊称新我为“新翁”。第三句赞扬费老先生超越了也是“扬州八怪”之一的清代著名左笔书法家高凤翰(1683—1748,字西园),后来居上;句中的“天惊石破”,既是指称这幅草书作品,也是赞扬这幅作品的出神入化,新奇惊人,一语双关。末句中的“左腕如山”也是一语两意,既赞美“新我左笔”的拙茂巧稳,似奇反正,同时也赞扬费老先生的意志、品格和精神。这幅珍品,不但字好,自然是“启功体”,清秀瘦骨、雅俗共赏;而且诗也好极。一首七绝,嵌了三个人名,用了三个成语,依然朗朗上口,易读易记,过目成诵。唯恐诗的力度不够,还加了跋予以褒奖,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启功先生的这首诗,为费新我先生的艺术成就和历史地位作出了生动形象而准确精当的定位。两位书画大师的崇高品格和深厚友谊将长存书苑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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