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月儿弯弯(短篇小说)

2018-01-17张剑心

滇池 2018年12期
关键词:小徐

张剑心

朱水尔看着陶小颜,有些无奈。

她是陶小颜的租客,比陶小颜小 10岁。陶小颜一个人住,网上发了邀租启示,于是朱水尔就成了她的租客。陶小颜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四,在单位搞收发,每天必到各个办公室点个卯。陶小颜作为一个女人,实在一塌糊涂。领了证连喜酒都没办,老公就被别的女人撬走了,她身材高大,要不是留了一个长波浪,背后看像个男人。离婚后,房子归她,还贷的事也就落在她身上,她喜欢这份工作,轻松,消息灵通。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收入不高,还贷压力有点大,才想着把房子租一半出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迷上了酒。她说,晚上不喝点,根本睡不着。

现在,陶小颜坐在朱水尔的对面。她手里端一个酒杯,轻轻摇晃,暗红色的液体随着她有韵律的晃动在杯壁上均匀地转圈流动,停下来酒液回流,在酒杯的壁面形成向下滑落的一道道酒痕,像极了人的泪滴。

她看着酒液一点一点滑落,脸上挂了笑。要不要来点?她问。陶小颜穿一件 V字领的黑色羊绒衫,一条灰色毛呢格子包裙。她上身纤细,胸部平坦,没法撑起 V型领的性感设计,松松垮垮地塌在胸前。她翘起二郎腿,上身前倾,屁股与大腿显得更为粗壮结实,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分布在了下半身。唯独,她的一双手很漂亮,皮肤光洁,手指笔直修长,托着酒杯的感觉优雅迷人。朱水尔常常感叹,陶小颜可惜了一双弹钢琴的手。

不要。朱水尔拒绝得很干脆。你是作家,作家都爱喝,需要创作灵感。陶小颜强调。她已经喝了有七八杯,她的肤色属于小麦色,用国际眼光看是时尚圈比较流行的一款,她长得有点儿像中国超模吕燕。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双颊红彤彤的,眼神有些许迷离。

谁是作家?朱水尔回答,我就是没事写点狗屁小说。

咯咯……陶小颜趴在桌上,右手托着酒杯,左手指着朱水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不是谁是?

好不容易认识一个。半晌,陶小颜止了笑。

朱水尔是她的笔名,真名叫什么不重要,不过就是个代号。她也不是专业作家,她说,那是要饿死人的。她在一家外贸公司跑单,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朱水尔来这座城市快三年了,和陶小颜合住也有一年,陶小颜对她不错,房租要得不高,做了好吃的会叫她一起吃。

倒酒。陶小颜又喝完一杯,她把酒杯放桌上,右手支着头,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她看着朱水尔,眼神发飘,醉意迅速蔓延大脑,眼底起了薄雾,陶小颜感觉一阵混沌,她开始把朱水尔当成吧台服务生。

倒,快倒!陶小颜嘟囔。

别喝了。朱水尔劝道,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电脑,鼠标一闪一闪,晃得人眼睛疼,她看陶小颜能看出叠影。陶小颜在这里无事生非,打断她的思路,严重影响了码字速度。

不嘛!陶小颜突然呜咽起来,他不要我,他不是……没有……爱过我,我们分开一天……可以挂好几通电话,我们……可以一直吻,吻上半个小时……现在,你……也不要我,你们都是一样的……坏人。

陶小颜的絮叨令朱水尔浑身起鸡皮疙瘩,在朱水尔面前,陶小颜从来不提那个男人,准确说是她的前夫。朱水尔站起来给陶小颜倒酒,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慢慢喝,我不会离开你。她道。

陶小颜咯咯傻笑,他以前也这么说。不过,我不会忘了他,哪怕有过一瞬间的爱,和永恒也是一样的。说完,她将酒全部倒进嘴里,然后把酒杯重重掷在桌上,差一点折断细细的杯脚。朱水尔在陶小颜将酒杯撞向桌面的那一刻被惊到了,打字的手微微颤抖。

陶小颜从来不管朱水尔怎么想,可见朱水尔在她心目中是怎样的人。朱水尔长得娇小,身高一米六,体重不足九十斤。作为一个北方姑娘,她没有北方姑娘的特点,来南方念书,念完书就决定留下来。她发觉她很适应这里的环境,时常怀疑她的祖先是南方人,逃到北方后繁衍出她们这一支族人。她不爱打扮,衣着随便,即便如陶小颜这样毫无衣品的人,都会嫌弃。她爱干净,家里有一台洗衣机,不用,从来手洗。陶小颜常常笑话她有福不会享,丫头的命。朱水尔也不生气,偶尔会指着陶小颜裤腿上的一个油点说,洗衣机不会专门针对一个油点的。于是陶小颜会低下头惊呼:哪有!然后笑笑,反正我看不到,随它。她性情温和,非典型宅女,任何时候,陶小颜都知道她躲在房里,对着电脑。无聊、需要分享八卦或者心情不好需要垃圾筒的时候,陶小颜都会坐到朱水尔的房间里。

此刻,屋子安静下来。

陶小颜趴在桌上,脸颊绯红,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涎出来。朱水尔推了推她,一动不动,她继续写小说。

又在码字?水,不是我说你,别浪费这大好时光。不知过了多久,陶小颜酒醒了,她抬头道。

朱水尔被吓了一跳,她从电脑屏幕里探出头。酒醒了?

我又没醉。陶小颜顿了顿,笑嘻嘻道:快跟你家杰哥视个频,小心他跟人跑了。

他不会。朱水尔肯定。

这年头,难说。不是我说你,异地恋多辛苦,也就你死心塌地,一谈谈五年,是我早分五百回了。

还好,我习惯了。你让他过来,这地方挺好,两个人一起打拼。

他母亲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他是个孝子,放心不下,说实话我看重的也是他这点。

不寂寞?停顿了下,陶小颜问。我跟他都清心寡欲。唔……我看还是咱俩在一起,比较靠

谱。你去整成男的,我明儿就嫁你。朱水尔调侃。两个女人笑成一团。笑完,陶小颜

问:就这么拖着?再说吧。红酒已经见底,陶小颜晃了晃空酒

瓶。还有酒不?她问。朱水尔摇头,我不藏酒,厨房里还有半瓶……料酒。她故意。

陶小颜瞪朱水尔一眼,说话能不大喘气。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房门口走。半晌,又拿进来一瓶。哈哈……陶小颜咂了咂嘴,显摆道:我有存货。

有那么一刻,朱水尔真想把陶小颜,还有她的酒都扔到窗外去,当然这仅限于想象,不要说陶小颜本人,就是她的酒,朱水尔也不敢动。

對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写成小说了没?

没,花边新闻没啥好写。

哦。

陶小颜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的样子。她站起来,走出去。朱水尔以为她去睡了,舒了口气。

此刻,红酒特有的酸味儿在狭小密闭的屋子里四处流窜,朱水尔感觉头晕,作呕。陶小颜在的时候,朱水尔没觉得,她一走,酒味儿便排山倒海地袭来,忍无可忍。她起身,光着脚丫跑向窗户,打开,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恨不得把整个肺和胃都吐出来泡到水池里,将上面沾着的酒味儿全部洗干净。大段大段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涌进来,着急忙慌的。初春的晚风依然料峭,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跺了跺脚,跑回来,将床上的薄毯紧紧裹在身上。

毯子是棕黄色的,法兰绒,质地不好,掉绒,朱水尔双 11时从淘宝上买的,图便宜,又耐脏。

于是,陶小颜再进来的时候,被朱水尔的造型吓了一跳。

什么鬼!扮狗熊吓人?陶小颜的嗓子本就尖细,加了语气词之后刺得朱水尔耳膜疼。

冷。朱水尔转头看陶小颜,皱了皱眉,吐出一个字。

此时,陶小颜也注意到了半开的窗户,冷风不断灌进来。她挑了挑眉,开窗能不冷。她自言自语,径直朝窗户走去。一屋子的酒味散得差不多,陶小颜身上的经久不消。

我再给你讲个事。陶小颜坐回她原来的位置。

我以为你去睡了,眼圈都发青了。朱水尔决定小小抵抗一下。

反正也睡不着。陶小颜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陶小颜的手机很少女,手机壳是粉红色的,边角与底部镶嵌了水晶,组合成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机顶挂了一串粉蓝色的流苏,在白帜灯光的照耀下,能闪瞎朱水尔的眼睛。拿手机去了,给你看张照片。陶小颜笑,她凑近朱水尔,把手机递到朱水尔鼻子下面,仿佛朱水尔有800度的近视,一股酸酸的酒味儿直扑过来。朱水尔迅速往后靠,把陶小颜的手机拽在了手里。

朱水尔不近视,近视的是陶小颜。

照片上是一个跟朱水尔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挺好看。

脸小小的,下巴圆润,眼睛大而亮,拍摄角度为 45度,很聪明的拍法,照片经过 PS,朱水尔确定不了她的皮肤色号与肤质。她是谁?朱水尔问。

我同事,长得怎么样?陶小颜问。

小萝莉,大叔至爱。朱水尔调侃。

你是作家,应该最擅长看人。陶小颜撇了撇嘴。

我又不是相面先生,你问我她长怎样,又没问我她是怎样一个人。再说,长相与个性没有必然联系。比如你,陶小颜,你长成这样,心绝对是少女心。

你……我,我长成什么样了?陶小颜提高了音量,显然是被朱水尔气到了。

玩笑啦。朱水尔知道陶小颜最怕别人说她长得不像女人,她故意这么说是对陶小颜的报复,她整晚上的打扰与搞得满屋子的酒味很令人讨厌。她怎么了?听你这意思,你对她有看法。朱水尔换了话题。

我跟小姑娘同一个部门,平时接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小姑娘从事档案工作,话不多,娇娇弱弱。去年国庆刚结婚,喜酒我去喝的。她老公个子不高,瘦瘦的,长相清秀,两人看上去很般配,听说他在周边城市工作,公司白领,收入挺高。上上周,她老公带着兄弟来单位找小姑娘,见面就吵。我们心疼小姑娘,忙着劝架,也没搞明白他们吵什么。

都没弄明白,还在这说。朱水尔插了一句,语速飞快。夫妻吵架无外乎婆媳关系、消费观念,要不要孩子之类的,顶多来个外遇。再说吵架是双方的事,也未必就是女方有问题。

都不是。陶小颜的否定令朱水尔有些感兴趣。她在心里暗想:难道每个女人都有偷窥欲,或者也包括男人。

她说她老公是同性恋,对象是老公的兄弟。

哦,同妻?悲催。老公告诉她的?

陶小颜摇摇头,她在家安了摄像头,给我们看了她拍的视频。在家安摄像头?这人有病吧。谁说不是。拍的啥?镜头有些模糊,我看到她老公把手伸进他兄弟的衣服里。然后呢?没有然后。那能说明什么?不知道。她老公兄弟结婚了没?结了,听说刚生了个儿子。

现在怎么样了?朱水尔问。

进展中。

房间慢慢暖和起来,朱水尔索性关了电脑,把薄毯扔回床上。要不给我也来点?朱水尔看着陶小颜。

女人喝点红酒,美颜,等到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了。陶小颜起身给朱水尔拿酒杯,倒了小半杯递给她。

朱水尔接了,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他们现在闹离婚,闹到法庭上,估计是赔偿问题。据说,等他们离完婚,她老公的兄弟还要打官司。

这么复杂。朱水尔叹口气。那她老

公?不是。陶小颜肯定。既然不是,还离什么?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陶小颜起身,

朝朱水尔摆手,我睡觉去了。

就这么完了?朱水尔瞪着陶小颜的背影。早知就不听你讲了,吊人胃口。她喃喃道。

陶小颜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来也巧,我姑的朋友是他们的介绍人。那天,我去我姑家,李阿姨也在。正跟我姑诉苦,说她这个媒人做得失败。

那李阿姨肯定知道,你没问她?朱水尔问。问了,也就说了个大慨,我都跟你讲

了。你打算写小说?哦,挺好的素材。那我们把她老公约出来?陶小颜想了

想。你又不认识人家,怎么约。她老公叫小徐,我有他电话,李阿姨

告诉我的。我现在打一个试试?十点了,朱水尔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你不怕人家当骚扰电话直接挂断。才十点,哪个年轻人睡这么早。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陶小颜直接按下免提键。一个好听的男声,迷迷糊糊的。喂

……陶小颜:请问,是小徐吗?男人:我是,你哪位?陶小颜:我是李月姝李阿姨朋友的侄女。男人:啊?你打错电话了。像是要挂机。

陶小颜:别挂!你认识李月姝吧?她是你的媒人。电话那头一阵静默,朱水尔能听到男人微弱的呼吸声。

男人:你刚刚说你是谁?清醒了幾分。陶小颜:你不认识我,我说了你也不

知道,你只要认识李月姝就好。男人:那你找我什么事?陶小颜:想找你聊聊。男人:聊什么?我又不认识你。陶小颜: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很同情

你的遭遇,想帮助你。

男人:有病吧!吐完这句,电话断了。陶小颜狠狠按下挂机键。居然说我有病。

我也觉得你有病。朱水尔轻声嘟囔。哪有病了?陶小颜不悦。谁愿意把隐私告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陶小颜想了想,点点头。你还不如说

你是他老婆的同事。哦……搞砸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过些时候找李月姝,让

她叫,他或许会出来。陶小颜点点头。去找李月姝之前想好该怎么说。朱水尔叮咛。

隔了一周,周末,晚上,星巴克热闹非凡。

陶小颜与朱水尔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了。角落里,昏沉暗淡的蓝色灯光下,坐着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年纪相仿,大约三十岁左右,女的五十上下。照陶小颜的描述,坐在左边的应该是小姑娘的老公,右边的是男人兄弟,阳光帅气,女的应该

就是李月姝。

来了。女人跟陶小颜打招呼。

李阿姨,这我朋友,作家!陶小颜将语气重重落在“作家”这两个字眼上,仿佛朱水尔就是她的一件华丽外衣,穿在身上倍儿荣耀。

哦。女人轻描淡写地应着。这是小徐,我跟他妈关系不错,算是介绍人。

叫小徐的男人眼眶红肿,看样子刚哭过。你们不知道,我对她有多好。他一开口,就让朱水尔想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停顿了下,小徐咧了咧嘴。那天,真不好意思。什么?陶小颜问。小徐装了个挂电话的手势。

哦,那事,早忘了。顿了顿,陶小颜说,其实我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挺傻的。

我兄弟,路强。他介绍。小路笑笑,起身去买咖啡。她想要什么,吃什么,我都买给她,做给她吃,我从来不跟她计较钱的事。记得有一次,夜里,很冷,我已经睡了,她说想吃面,我爬起来给她做,做好了递她手里,她让我先尝尝,我说好吃,她想了想又不要吃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做得不够香。即便这样,我也没朝她发过火。

介作咯?陶小颜冷不丁冒出一句方言。她在单位很随和的。

哪里,她脾气不好的,动不动就跟我闹,甩脸子,一言不和就回娘家,每次都是我低三下四去求她回来。

陶小颜很是意外。

虽然学历不如她,可我收入比她高很多,她不算下嫁吧。说实话,我们有分手过,她又回来找我,估计是觉得我比较会赚钱。小徐自顾自说。结完婚我们去巴厘岛度蜜月,同行的还有路强与我表妹。蜜月期间,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我碰她,心里不是滋味,我仍表示尊重与体谅。

咦,她跟我说,你和你兄弟住一间,她和你表妹一间。陶小颜表示惊讶。

怎么可能,我们是去度蜜月。再说那家五星酒店,须有房卡才能上。我和她选的是套房,在 16层,路强与表妹各一间,在 22层。

是的。路强应和。

蜜月,她为什么要拒绝你。朱水尔好奇。

小徐摇摇头。飞机到达的当晚,我妈担心我们,跟我在电脑里视频,许是她觉得被怠慢了。

就因为这?朱水尔吐了吐舌头。

我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然后呢?陶小颜问。

回来后我去上班了,公司里忙,我一般周末回家,算上偶尔出差国外,从结婚到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猜测她平时也不住家里,每次回去到处都是灰尘。去年底,我出差去巴黎,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口红。我是偷偷溜出来,去的名品店。你们也知道,口红有很多色号,我不懂,为给她买到称心的,我一支支试给她看。

你真有耐心。陶小颜艳羡。

回家后发现她没在,我把口红放桌上,就去了我妈家,结果又被嫌弃了。嫌你没有仪式感。陶小颜接口,她跟我说过。

这还要仪式感?是不是需要一个烛光晚餐,最好是包场的那种,然后来首小提琴独奏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饭吃到

一半,把包装精美的口红拿出来,然后问:送你的礼物,喜欢吗?又不是拍电影,我也是醉了。朱水尔机关枪似的。

碍你什么事,老激动。陶小颜笑。

她在家里安摄像头,为了拍摄角度好,不停换位置,那些放过摄像头的痕迹都还在。原本我不会注意这些,当你在包里发现窃听器时,会是什么感受?小徐受到感染,也激动起来。

窃听器??什么鬼,谍战片还是悬疑片?朱水尔瞪大了眼睛。

那天。小徐喝了一口咖啡,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讲述。我跟路强去单位找她,正是发现包里藏着窃听器。

他强调:我那包随身携带,很少翻的,不是要找几个硬币坐公交,估计到现在也发现不了。我当时冷汗就冒出来了,赶紧给路强挂电话,不是他劝我,差点就崩溃了。现在想来她就这样,我们谈恋爱那会有一次开车去万达商场吃饭,她抢着付停车费,起初我没觉得不妥,后来发现她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才想起她利用手机付费定位了我的车。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她,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话不多,很温柔。他工作忙,又不在身边,我猜想她可能比较孤独。我跟他从小玩到大,比亲兄弟还亲,我们常常把对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我开了一家小型咖啡店,她经常到我店里来,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晚上。我忙的时候她看我忙,空下来就陪她聊聊天,偶尔她会微信找我聊。路强接茬。

你们关系很好。朱水尔插话。

嗯,他在外地,我有义务照顾她。

她喜欢你。朱水尔很认真,路强的脸红了红,看小徐一眼。我能感觉到。他说。

她有勾引你吧。朱水尔问。她说完这话,看到小徐的脸上阴云密布,她立即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给你看我们的聊天记录。他把手机推到朱水尔面前,小徐迅速把头凑過来。

你觉得我气质好吗?

还行。

很多人说我长得像范冰冰,有明星范……你觉得像吗?

哦。

……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别看我现在这么瘦,上初中那会,下楼梯都看不到路的,哈哈。

为啥?

胸太大。

……

不觉得春意已浓,春天是人们谈恋爱最好的季节,就像动物想要发情一样自然而锐不可挡。

这么诗意。

……

朱水尔不想再看下去,她将手机还给路强,小徐的脸色更加难看。你们也看到了,我几乎很少回应。道理我懂,我只把她当弟妹,我有老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徐质问。

他怕影响你们夫妻感情。朱水尔回。路强欣喜地看朱水尔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不过,说自己气质好,长得像谁谁,这样的话她常在我还有我妈面前说。小徐接茬。

怎么不喝?气氛有些压抑,路强转移话题。

晚上很少喝,怕睡不着。朱水尔笑笑。你也是?路强转而问陶小颜。我晚上不喝咖啡,只喝酒。

那我们去酒吧。小徐提议。

算了吧,讲讲视频是怎么回事?陶小颜说。

这事起因在他,他之前买了一套保暖内衣,感觉不错,厚实。那天,他来我家,我说起想给老爸买套保暖内衣,不知道买啥牌子好。他说他刚买了一套,真心不错,让我摸摸质地。小徐解释。

需要现场模拟吗?路强开玩笑。

去。小徐踢路强一脚。

知道你哥俩情意深,注意场合。陶小颜故意说。

我们一直没有“那个”,作为男人,真心说不出口。小徐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陶小颜与朱水尔眼神交流了下,气氛尴尬。

也许,也许,她认定你是那个……陶小颜想安慰小徐,又不知该怎样表达。

借口。小徐轻轻吐了一句。

有一次我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她告诉我,你们一直在努力,实在不行就采用其他方法。当时我还蛮同情她,年纪轻轻,生个孩子这么费劲,现在看来……陶小颜说。

她是真有一套。小徐叹了口气。我都三十二了,特别想要个孩子,家里人也催得急,我跟她谈过几次,她倒是同意了。

那怎么还没那个。朱水尔好奇。

小徐没有回答,继续往下说。没多久她跟我说她要去拍个 X光片,我不同意,备孕怎么能拍,她没说什么。过了两天,她跟我说,她去拍过了。我当然不高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觉得不舒服,拍过才放心。三个月后,我又跟她提这事,第二天她就买了一整箱洋酒回来,每天睡觉前喝一杯。我说你这样还怎么备孕,她说不喝酒睡不着觉,没法工作。

我敢肯定,她不爱你。陶小颜说。

小徐点点头。然后说,爱情太奢侈,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就是被折腾得够呛,饭吃不下,整宿睡不着觉,总梦见有人要害我,瘦了很多,差点儿病倒。小徐的眼眶再度泛红。

你看上去很憔悴。朱水尔用肯定句安慰他,停顿了下,她说,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

看过了,医生说我轻度抑郁。她倒好,一句离婚,一点儿罪没受,罪都让我受了。小徐开始抱怨。

离了好。朱水尔说。

小徐撇了撇嘴,哪里好啊,她又是摄像头又是窃听器,不就是为了掌握我更多信息,好拿到法庭上讹我的钱……

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空气凝固了一般,四周的嘈杂声翻滚着涌向陶小颜和朱水尔。

不早了,我们走。陶小颜说。

陶姐。话说了一箩筐,小徐第一次这么叫陶小颜,有点掏心掏肺的意思。顿了顿,他道。说了这么多,我不是要你们同情,你是她同事,尽量少和她接触,算我友情提醒。

从星巴克出来,陶小颜站在马路边上发了一阵呆。

我们回吧。朱水尔催促。

咝……陶小颜缩了缩脖子。这风,真

他妈冷。

朱水尔叫车,被陶小颜拦住。我们走回去。她说,我要减肥,没发现我最近又长胖了。她用了肯定句。

这个时候,路上不安全。

没事,有我在。陶小颜把手伸进朱水尔的胳膊,挽着她往前走。陶小颜身材高大,走了几步之后,朱水尔觉得别扭,摆脱了陶小颜的手。她们并排走在一起,陶小颜步子大,走快几步时,朱水尔便加快些脚步,陶小颜惊觉,也会慢下来等朱水尔。

夜已经很深,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几辆车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股冷风与一地尘埃。

我送你们。一辆的士在她们身边停下来。陶小颜摇摇手,不用。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女的,路上不安全。的士司机不甘心。陶小颜不理会,拉着朱水尔往前走。两个夜游神,想男人想疯了吧。的士司机吐出一句话急驰而去。

呸,要你管。陶小颜骂道。

朱水尔瞪陶小颜一眼,心里骂了一句:活该被骂!嘴上却说,别理他,人没兜着生意,上火。

风依然很冷,朱水尔走热了,脱了外套拿在手里。陶小颜低着头,像有心事,一路上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到家时,朱水尔开门,陶小颜站在身后。你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陶小颜突然道。

朱水尔被吓了一跳,门钥匙险些掉在地上。深更半夜的,别吓人。陶小颜笑笑,有些尴尬。

困了。朱水尔打了个哈欠,放下包直接去了卫生间。洗好出来,陶小颜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朱水尔当作没看到,径直回自己房间。房门没来得及关,就被陶小颜推开

了。你还没回答我。明儿再说。朱水尔拒绝。不行,我睡不着。陶小颜站在房门

口,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朱水尔无奈,进来吧。她说。两个人坐在各自习惯的位置上,朱水

尔看着陶小颜,你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我只是想弄明白。陶小颜回。有些事无解,何苦要寻一个答案,劳

心费神。朱水尔劝陶小颜。在我面前,别把自己搞得像个作家。陶小颜不悦。你不是逢人就說我是作家,这会又嫌弃了。朱水尔笑。

陶小颜不说话,把手机递到朱水尔面前。诺,我的朋友圈。朱水尔摇头。陶小颜顾自翻着,那小姑娘的,她的微信名叫月儿弯弯。

月儿弯弯:2017年 5月 20日,对我来说是个特殊而重要的日子。我领证了,很幸运与他相识、相知、相爱,让我从一个懵懂的女孩成长为一个懂生活、懂感情的女人,就让幸福从这里启航,感谢你送了我最好的生日礼物……文字下面配了一张结婚证件照与几张婚妙照。

月儿弯弯:巴厘岛真美,我来了!最美妙的时刻是有人忽然闯进你心里的那一瞬间,仿佛拥有了新的世界,叫人相信所有的剧本都是为你我而写。下面配几张岛上风光照与两人甜蜜依偎照。

月儿弯弯:肚子饿了,他起床为我煮面,手艺不赖吧!我尝尝,嗯嗯,好吃好吃。深夜的气温已接近零度,可这一刻感

觉很温暖。下面配一张男人的厨房侧影与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月儿弯弯:去意大利出差,特意送我的口红,千挑细选,认真的老公帅帅的,好贴心!下面配几张男人选择口红色号的照片、一个漂亮的包装盒、一张心型照片。

月儿弯弯:开启跑步模式,我要把自己养得棒棒哒!

……

朱水尔翻看了一些。你这只单身狗,没被虐到?朱水尔抬起头,故意调侃陶小颜。

还问。陶小颜撇了撇嘴。

哎。我要睡了。停顿了下,朱水尔说,你就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接下来的一周,老天像是在跟谁呕气,没完没了地下雨,朱水尔总是半夜才回家,一早又走了,陶小颜几乎见不到她。

这天,陶小颜下班回来,发现朱水尔的房门虚掩着,她以为朱水尔回来了,着急忙慌地闯进去,屋子里没人。陶小颜给朱水尔挂电话,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张红色请柬,请柬被撕成两半,扔在垃圾桶里。陶小颜好奇,俯下身用两个手指尖把请柬夹出来,上面沾了些茶叶,她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擦干净,把请柬拼好,展开。

一张结婚邀请函,男方的名字,陶小颜认识,是朱水尔的男朋友。女方不认识,喜宴地点也不在本市。

陶小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朱水尔应该早就收到这张结婚请柬。那么照常理推算,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更早之前就知道男友交了新女友;二是男友瞒着她劈腿,突然告知他要结婚。不管哪种可能,陶小颜肯定朱水尔压根就没想要把这事告诉她。

陶小颜站着发了一阵呆。半晌,她回过神,照原样将请柬放回垃圾桶,出来轻轻带上门。

朱水尔回来的时候,陶小颜正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陶小颜是朱水尔遇到的最会做饭的女人,她这样说过,她回答,我尊重米呀。特别是陶小颜熬的汤,香味醇厚,汤色好看,第一口汤进口,清、香、甘、滑——依次在舌尖绽放,一直熨帖到胃里,极为舒坦。

又熬汤了,好香。朱水尔抽了抽鼻子,这周为和客户签合同,简直忙晕了。

吃了没?陶小颜问。没吃就一起。

朱水尔坐下来,回来这么早,饭都做好了。

我每天踩着点回家,哪像你。陶小颜面无表情。

唉,给老板打工就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朱水尔叹口气,表示很无奈。对了,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我已经两天没看到她了。

去哪了?

听说调走了。

那好呀,省得你见着她,心里难过。

她都不难过,我干嘛要难过。陶小颜淡淡道,朱水尔吃惊地看着陶小颜。我看她每天都很开心,没事人一样。陶小颜补充。

哦。朱水尔继续埋头吃饭,她舀了一瓢汤缓慢送进嘴里,细细品味。陶小颜放下碗筷,故意道:离婚这么大的事,她都无所谓,你说这心理素质。

也许她想离,正合了心意。

陶小颜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看不懂。半晌,陶小颜终是没忍住,问道:你呢,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嗯?朱水尔有片刻的惊讶。犹豫了下,她道:是有个事,我原打算过两天再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现在说也是一样。

陶小颜充满期待地看着朱水尔,她在心里暗暗盘算如何安慰她,以减轻失恋带给她的痛苦。她甚至想,现在就可以帮她留意了,在这座城市找一个比她前男友更好的男人。

朱水尔清了清嗓子,陶姐,她说,不好意思,想跟你商量个事。停顿了下,她继续道:房子租到这个月月底行不?

啊?陶小颜猝不及防,她迅速酝酿起来的一肚子话全没用了,她感到失望乃至败兴,同时又很好奇。你要搬走?是嫌房租贵?

不是的。朱水尔怕陶小颜误会,焦急地摇头。我要回老家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

陶小颜愣了愣,她端起碗,忘了筷子还在桌上。

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是……朱水尔顿了顿,压低声音央求道:实在不行,我再补你一个月的房租。

半晌,陶小颜把碗重重地掷在桌上,她站起来,朝朱水尔摆手。谁稀罕你的钱,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走了,你也要走,你们通通都走,我不要你们关心,我也不会再关心你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朱水爾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猜你喜欢

小徐
习惯的力量
要命的手环
咱班的“贪吃猫”
十九岁尿毒症女孩的不幸
半仙
房主与租客
你那么小,我这么大
你那么小,我这么大
多喝了两杯酒
拾金千元还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