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话语标记“你别说”

李厚贤

摘要：在日常话语交际中，“你别说”既可以是具备语法功能的句法成分，也可以是一个话语标记。本文只讨论后一种情况，当它是话语标记时，其话语信息模式有三种，分别是后加陈述句、感叹句、疑问句。在语用上，“你别说”具有评价、阐发、总括、认同四种功能。在此基础上，本文还介绍了话语标记“你别说”的几种变体形式。

关键词：“你别说” 话语标记 语用功能

一、作为话语标记的“你别说”

（一）完整小句和句法成分“你别说”

在现代汉语中，“你别说”既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小句，也可以是一个主谓短语，其后还可以加宾语或者补语。在这些句子中，去掉“你别说”之后，句子本身就无法成立。如例：

（1）好了，你别说了，我马上就去见他。（张平《十面埋伏》）

（2）一位老工人说：“你别说傻话了，如果那样做，大船就要坏掉。同小船的情形不一样，大船由于船体本身的重量大，是很容易坏的。”（《厦门日报》1981-01-29）

（3）佩德罗师傅也在台里说道：“孩子，你别说得太离谱，最好是按照那位大人的吩咐去做，你继续讲下去，是怎样就怎样，不要冷嘲热讽的，否则很容易不攻自破。”（塞万提斯《堂吉诃德》）

例（1）中的“你别说”是一个完整的小句，“你”是主语，“别说”是谓语；例（2）中“你别说”后面带了宾语“傻话”；例（3）中的“你别说”后面带了补语“太离谱”。在这三个例句中，“你别说”都具有很实在的意义，是不能够省略不说的。

（二）话语标记“你别说”

有时将句中的“你别说”省略掉，并不影响这句话的意义，我们将这种情况与上文所说的小句和句法成分“你别说”区分开来，称其为话语标记“你别说”。下面通过一些具体例句来区别分析。

（4）譬如说水煮活鱼，一上一大盆。你别说，那个味真是诱人。（《厦门日报》2003-12-06）

（5）原来如此，你别说，他今天的打扮还真像红军时代的陈大将军。（新华社2003年3月）

（6）你别说，这位瘾还挺大，要是角儿出来他还喊好儿，跟上头那位商量。（《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在例（4）～例（6）中，“你别说”就可以看作是话语标记。通过对比，我们认为“你别说”具有话语标记的以下普遍特征：

1.在语音上，相对独立，和其他话语成分之间有停顿。

2.在语法上，不作句法成分，不表示语法意义。

3.在语义上，无所谓真假值，没有实在的意义。

4.在语用上，将前后语篇更好衔接，对话语的表达与理解起到一定作用。

本文所讨论的是作为话语标记的“你别说”，而不研究具有实在意义的完整小句和句法成分“你别说”。本文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语料库（CCL）与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

二、“你别说”在语篇中的位置

（一）“A，你别说，B”

话语标记“你别说”大多数情况下都直接出现在某些既定事实或者现象之后，接着引出重要的信息。我们把其概括为“A，你别说，B”。其中“A”是某些既定的现象或事实，是次要信息，“B”是由“你别说”引出的后续话语，是重要信息。如：

（7）十几天下来，顶风冒雨，摸爬滚打，练的那个认真，那个带劲，你别说，一个个还真像个兵样儿呢！（《人民日报》1998年）

（8）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家具呀、电器呀，还有窗帘，都是我自己一样一样买回来的，花了我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呢，累死我了！你别说，这些东西一到位，房子就彻底变了个样儿——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吧？（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在例（7）中，“你别说”之前是对受训者认真训练这一事实的陈述，说话者想表达的是他们训练的强度以及认真的态度，强调的是最终的结果，即“一个个还真像个兵样儿”。例（8）中，前半部分话语信息是次要的，即使布置房间的过程再辛苦，但结果是好的，这才是说话者最想传递的话语信息。在这两个例句中，重要信息都是由话语标记“你别说”引出的。

值得注意的是，有时“你别说”位于“A”“B”之间，但“A”与“B”并不是完整句子，而是在同一个句子中作不同的句法成分。通常情况下都是A作主语，B作谓语，话语标记“你别说”插在二者中间，将其分隔开。例如：

（9）我看了看王玉龙，这小子你别说还是一番好意呢。（周梅森《中国制造》）

例（9）中，“这小子”在句中作主语，谓语是“还是一番好意呢”。本来主语和谓语这两部分是要紧密相连的，但在这里，二者之间插入了话语标记“你别说”，不过这并没有改变句子原来想要表达的意义。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由于其比较特殊，因此也值得引起注意。

（二）“你别说，A，B”

有时，次要信息与重要信息紧密相连，“你别说”作为话语标记出现在二者前面，我们把这种情况概括为“你别说，A，B”。其中，次要信息与重要信息的前后位置不固定，有以下两种情况：一是“A”为次要信息，“B”为重要信息；二是“A”为重要信息，“B”为次要信息。如：

（10）你别说，读书不行，可转圈刘星很在行。（电视剧《家有儿女》）

（11）你别说，我还真是个好媒婆。这两年经我的手就撮合成了四对，光喜酒就喝了十回。（高阳《石破天惊》）

例（10）属于前一种情况，“A”是次要信息，“B”是重要信息，刘星“读书不行”是个共知的事实，但说话者主要想表达的却是“可转圈刘星很在行”。例（11）属于后一种情况，即“A”是重要信息，“B”是次要信息，說话人先用“你别说”引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主要观点，即“我还真是个好媒婆”，然后又摆出“这两年经我的手就撮合成了四对，光喜酒就喝了十回”这一事实来证实自己的观点。

三、“你别说”的话语信息模式

根据话语标记“你别说”经常在句子中分布的特点来看，“你别说”总是有后续话语伴随其出现句子中。通过分析我们所搜集到的语料不难发现，“你别说”的话语信息模式主要有三种，分别是“你别说”+陈述句，“你别说”+感叹句和“你别说”+疑问句。

（一）模式1：“你别说”+陈述句

“你别说”后加陈述句，这个陈述句可以是表示肯定的，也可以是表示否定的。例如：

（12）你别说，李坤对自己和下属的要求都挺高，有点永不满足现状的意思，不妨观察观察他的潜力如何。（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13）陈丰想了想说：“还好，我看他分配指标和资源的方案比较公平，重点也把握得住；而且，积极发展下属的理念，他有！特别是对组里几个资历浅一点的，他的付出算得上是真心实意——你别说，这一点上，老经理反而未必能做到像他那样一手一脚落力付出。”（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14）李斯特也笑了说：“那就好笑了，能干的都已经被他调到B部去了，到时候想往A部转回来都来不及。你别说，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以上三个例句中，例（12）是“你别说”+肯定陈述句，例（13）和例（14）是“你别说”+否定陈述句。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例（13）和例（14）是否定陈述，但都间接表达了肯定的意义。例（13）的后续话语中，主语已经由“他”变成了“老经理”，因此这句话的否定是对“老经理”的否定，进而对前面信息进行了肯定；例（14）是双重否定，“不是没有”等于说--“有”。通过这些语料我们可以发现，话语标记“你别说”之后不管是肯定陈述句还是否定陈述句，其表达的意义都是肯定的。

（二）模式2：“你别说”+感叹句

“你别说”的后续话语有时为感叹句，这种情况也和模式1一样常见。如：

（15）杨瑞说：“咳！你别说，我还真就打算这么干了！反正房贷的利息也不高，我就全当是向银行借钱炒股好了。”（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16）十几天下来，顶风冒雨，摸爬滚打，练的那个认真，那个带劲，你别说，一个个还真像个兵样儿呢！（周梅森《中国制造》）

例（15）中的感叹表示的是说话人对自己观点的一种肯定，感叹的语气表明了说话人带有浓厚的感情；例（16）中的感叹表现的是说话人对某一事实发出的感慨。值得注意的是，“你别说”之后的感叹句除表示感叹的语气之外，在形式上也有标志，有时句末会有感叹词，如例（15）、例（16）中的“了”和“呢”，有时句中会有表示语气的副词，如例（15）、例（16）中的两个“真”。

（三）模式3：“你别说”+疑问句

“你别说”的后续话语有时也会是疑问句，特别是语气较为激烈的反问句，反问句是特殊的疑问句，无疑而问，不要求回答。不过这种模式并不像模式1和模式2那样常见。比如：

（17）纺织、港口鸟尽弓藏！再说今天又出个华能国际发A股——不过你别说，跌两天也不如上礼拜五一天涨的吧？1600以下不都是一眨眼就起来了？成底希望还是大大的有！（《厦门商报》2001-11-14）

四、话语标记“你别说”的语用功能

话语标记“你别说”出现在对话中时，其核心功能是表达说话人对某些事实或现象的观点与看法，具有评价作用。除此以外，从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发现，话语标记“你别说”还具有其他三种功能，分别是：阐发功能、总括功能与认同功能。

（一）评价功能，

评价功能主要是表达说话者对某一事实或现象的主观评价，这是话语标记“你别说”最常见的一个功能，也是核心功能。在语篇中，通常都是先介绍或陈述某个事实或现象，紧接着话语标记“你别说”就引进了说话人对之前所陈述的事实或现象的主观评价。值得注意的是，从感情色彩上来看，“你别说”引入的说话人的主观评价多是积极的、褒义的，而非负面评价。如：

（18）不过，你别看他急脾气，他对学生可从来不发火，即使再调皮的，他也是和风细雨，他常念叨说他们都是孩子！但对自己的部下，他说话可总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但那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批评完了还要自己反思，又赶紧借着点儿什么事表扬你一通，你别说，他这招还真管用。（《厦门日报》2004-01-06）

（19）在她身旁的小桌子上，有许多贱卖货。你别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还怪吸引人的。（《读者》第79期）

在例（18）中，语篇前半部分陈述“他”的办事风格，即对待学生“和风细雨”，对待部下，“一针见血”。接下来由话语标记“你别说”引出说话人对这招的评价“真管用”。例（19）中，语篇前半部分描述了一个场景，“在她身旁的小桌子上，有许多贱卖货”，既然是“贱卖货”，肯定是有瑕疵的物品，然而说话人对这些“贱卖货”的评价却是“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还怪吸引人的”，这也是正面的评价。

（）阐发功能

阐发功能主要表达了说话者自己的主观情绪与想法。话语标记“你别说”之后除了可以引进说话人对之前所陈述的事实或现象的主观评价以外，还可以直观地表达自己的主观情绪与想法，类似于直抒胸臆。和评价功能相同的是，阐发功能阐发的也多是一些积极向上的情绪与美好的感受。例如：

（20）咳！你别说，我还真就打算这么干了！（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21）你别说，掌握了一定的妇产科知识后，我说话竟有了底气，做起工作来也容易让人信服。（《厦门日报》2004-10-28）

例（20）中，“我”是指说话人，“打算这么干”是指说话人之前有一個想法，而如今要把这种想法变为现实，这属于说话人对自己定下的一个目标。例（21）中，“我说话竟有了底气”是说话者的一种心理活动状态，说明说话者由之前的自卑逐渐变得自信，这是说话者对这一变化的阐述。

（三）总括功能，

总括功能是指对某一事实或现象进行简要概括。当语篇的前半部分传递了很多信息时，话语标记“你别说”也可以引出一句话来对之前的信息进行一个简要的概括，这种时候“你别说”所发挥的就是总括功能，它类似于话语标记“一句话”“总的说”等等。例如：

（22）长顺听会长谈起这个女儿的故事，很觉得快乐，不由得不笑将起来“天天缦，生成就是个小猴儿精，什么都要动动手，不关她的事也动动手，自己的事呢，谁也不让插手，通通动不得，要一件一件自己来，她娘也怕她，不动她的一天当真忙到晚，忙些什么事，谁知道…亲家，你别说，她倒真是一把手，……”（沈从文《长河》）

（23）哼，自己欠着黑社会一大笔钱，手里边天天点着别人的钱，你别说，没有个坚强的神经还真是不行！（电视剧《中国式离婚》）

例（22）是两个人的对话，先是长顺说起自己的女儿的性格，用了一大段话来描述，接着他的亲家由话语标记“你别说”一句话对他的那一段描述做出总结，即“她倒真是一把手”，反映了长顺女儿的能干、有主见。例（23）中，“你别说”前面的话语也是包含了两点信息：首先，“欠着黑社会一大笔钱”；其次，“手里天天点着别人的钱”；最后在“你别说”的后续话语中得出结论：“没有个坚强的神经还真是不行”。

（四）认同功能

认同功能表示的是说话人对他人观点的赞同。话语标记“你别说”在表示认同时，或是出现在对话里，或是出现在一个人的叙述中，但不管是哪一种，语篇都会涉及到两个人的观点，且这二者的观点是相同的，它们在语篇中出现的顺序是：先是阐发第一个人的观点，然后由话语标记“你别说”引出第二个人的观点（第二人对第一人的观点表示赞同）。例如：

（24）你的顾虑不能说是没有根据的啦。你别说，要不是老太太是我姑姑，我也害怕和她相处。（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25）台青说：“如果可能，我愿意同守望天使商量一下，我不介意在年轻的时候吃一点点苦，套取丰富的生活经验，走遍天下，谈尽恋爱，到了中年，才安顿下来，返璞归真，过着适意的隐居生活。”尹白连忙道：“你别说，这种生活我也向往。”（亦舒《七姐妹》）

例（24）是一个人在陈述，但在这段语篇前半部分我们可以发现另一个人的情绪是焦虑的。关于这一点，说话人对此表示感同身受，由话语标记“你别说”引出说话人自己的想法“要不是老太太是我姑姑，我也害怕和她相处”。例（25）是两个人的对话，第一个人表示想要“返璞归真，过着适意的隐居生活”，第二个用话语标记“你别说”引出自己表示认同的话“这种生活我也向往”。

五、话语标记“你别说”的变体形式

话语标记经常存在变体形式，“你别说”也有一些功能相似的变体形式。董秀芳（2010）将话语标记可能出现的变体形式大致分为了三类：第一，将构成话语标记基本模板中的语义成分替换成同义或近义形式；第二，增加一些虚化的修饰成分；第三，变换模板中语义成分的句法位置。话语标记“你别说”具备前两类的变体形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新的变体形式是上面三种情况之外的，我们把其看作第四类，即话语标记基本模板中的某些成分消失。

（一）同义替换

话语标记“你别说”的三个组成成分都可以被同义或近义的词替换掉。

1.“你”可以替换成“您”“你们”，换成“您”表示对对方的尊重，换成“你们”表示听话人的数量超过了一个。如：

（26）您别说，对她这种起小儿苦大仇深，后來摇身一变的，我还真有点儿憷头。（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

（27）你们别说，我还真想到了这点：我在山西有好几处挖空了的矿。（刘慈欣《三体Ⅱ》）

2.“别”可以替换成“甭”，使表达更加口语化。如：

（28）林一洲转向李东宝：“你甭说，这故事我听着还真有意思——您说呢刘老师？”（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

3.“说”可以替换成“讲”，使表达更加正式。如：

（29）你别讲，我最怕长假，在家躺得超过三天，整个人谢掉，动作与感觉都迟钝起来，无所事事，失去信心，反而闷闷不乐。（亦舒《异乡人》）

（二）增加成分

增加成分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强语气，因此，有时可以在话题标记中插入表示语气的副词，有时还可以在话题标记最后加上语气词。

1.“你别说”可以在“别说”之前加上副词“还”等副词，构成话语标记“你还别说”等。如：

（30）呵呵，你还别说，这小小的鼠标还挺不好掌握，不一会儿手心里全是汗。（《厦门日报》2002-01-14）

2.“你别说”也可以在末尾加上语气词“啊”等，组成话语标记“你别说啊”，如：

（31）诶，你别说啊。这设计师想得还真周到。把咱给寒碜了。（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

（三）成分消失

有时话语标记中某些成分不出现，也不会影响语义的改变，“你别说”中的“你”就可以省略不说，变成话语标记“别说”，如：

（32）显然你是听说过的了，你从刘东北那个小流氓身上还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别说，那小流氓别的方面我不敢恭维，但是这话，他说得有理！真理！绝对真理！（电视剧《中国式离婚》）

六、结语

“你别说”符合话语标记的基本特征，是一个很典型的话语标记。和其他话语标记有所不同的是，“你别说”在语篇中位置比较灵活，可以出现在句中、句首，但不能出现在句尾。其后可以加三种句类，分别是陈述句、感叹句和疑问句。话语标记“你别说”的核心功能是评价，表达说话者对某一事实或现象的主观看法，多是积极的、褒义的。除此之外，“你别说”还具有阐发、总括、认同等功能。和其他的话语标记一样，“你别说”也具有多种变体形式，像“您别说”“你甭说”“你别讲”等，也同样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