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太仆寺的职事演变及其对滁州的文化贡献
2018-01-17程宇静
程宇静
明代,滁州山水洵为江淮名胜,万历时学者赵用贤《南游漫稿序》曰:“自渡江以北,其山水之名胜莫过于滁。”[1]此外,明代滁州的人文景观建设、出版事业和文学雅集也极其繁盛。究其原因,和南京太仆寺驻治滁州有密切关系。一个马政机构,何以能对地方文化建设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这与明代中后期马政衰变引发的南京太仆寺职事内容的演变、财政收入的变化以及影响所及官员工作性质和精神文化追求的转变等都有很大关联。目前学界已有的一些明代马政研究成果,①对南京太仆寺有所涉及。本文拟重点梳理与阐发南京太仆寺地位与职事的历史演变及其对滁州文化建设的贡献与原因。
一、南京太仆寺地位的演变
太仆之官最早源于《周礼》,但“马政掌于太仆者,自汉始”[2] 544。“太仆寺”官称的确立始于北齐,但作为管理马政的常置机构,始于隋朝。[3]756元代太仆寺主要负责官牧牧场的牧养马匹等事务。
明代洪武初,朝廷设群牧监收养马匹。洪武六年(1373),将群牧监移置滁州,同年更名为太仆寺,专理马政。明朝迁都北京后,遂以原北京行太仆寺为太仆寺。原在滁州的太仆寺称南京太仆寺。据弘治时大学士邱濬《牧马之政》的说法,太仆寺(北京)、南京太仆寺、行太仆寺、苑马寺及茶马司并为专理马政的机构,而统于兵部。南京太仆寺主要负责两淮及江南马政。[4]
明代实行两京制度,南京为留都,设有一套完整的中央机构,所设机构与北京相仿,也有五府、六部、九卿等衙门,品级与北京也完全相同。但多数南京机构的定员、责权都小于北京。北京机构掌管全国事务,南京机构只限于南直隶地区,职事相对比较清闲,甚至有些纯属框架式,无任何职事。不过南京太仆寺略有不同,与北京的太仆寺相比,责权方面二者地位基本相当,各管一方,管辖地域不同而已。正如《南京太仆寺志》所云:“永乐以后,定都于北,天下大政悉从之,惟留坰(引者按,指南京太仆寺)如故。凡两淮及江南北马政则属于南,其顺天等府暨山东、河南马政则属于北,并无轩轾。”[2]555“并无轩轾”说明迁都之初,南、北太仆寺责权地位的基本相当。自正统末年征调备用马寄养顺天府等处开始,以及成化二年(1466)备用马开始折色,太仆寺(北京)始建银库之后,太仆寺地位越来越高于南京太仆寺。正德以后,南京太仆寺少卿、寺丞的员额都渐渐比北京略少了。
二、南京太仆寺职事的演变
纵观马政制度史,太仆寺的职掌是有变化的。马政自汉代始掌于太仆,职掌有二:既负责管理皇廷御用车马,又负责管理大祀、戎事、军国所须的军马。但在后代,这两项基本职能并非都吏属于太仆寺,如隋代军马就不掌于太仆寺,而是掌于“陇右牧”[3]784。元代太仆寺专理军国马政,不再管理皇家内廷鞍辔车辇事务,这项事务归于尚乘寺。太仆寺掌管的军国马政,又有官牧和民牧的区别。民牧指民养官马,始于北宋。明代马政“官牧给边镇,民牧给京军”[5]2270,南京太仆寺负责的是供给京军的民牧。明代的民牧,有较为齐备的组织管理制度,但加重了百姓的徭役负担,遭到了养马户的抵制和反对,“在养马户的反对、斗争和明统治者讲求经济利益等情况下,明代马政史上就出现了俵马的折色化和种马的变卖”[6]。
南京太仆寺负责两淮及江南的马政,属辖范围包括八府四州,即应天、镇江、宁国、太平、凤阳、扬州、淮安、庐州八府及徐州、和州、滁州、广德州四州。[2]由于上文所述明代民养官马制度方面的历史变化,南京太仆寺负责的“军马的牧养、征调、采办、使用等管理工作”[7]也发生了相应的历史转变,由最初的牧养马匹及孳牧马驹、解俵备用马,演变为解送备用马折银、变卖种马以及征收草场租银等。理清这些转变对于探析南京太仆寺何以影响滁州文化建设大有裨益。
(一)牧养马匹及孳牧马驹
南京太仆寺(笔者按:此时实际应称太仆寺。为叙述方便,以下不论哪一时期都径称南京太仆寺)初设于洪武六年,址在滁州。下设十四牧监、九十八群,[8]卷1分布于凤阳、扬州、应天、庐州、宁国五府和滁州。这一时期是官牧,具体牧养和管理方法文献记载很少,就仅有的记载看,应和前代官牧的方法基本相似。它由群长带领牧夫牧养,有官方提供的马房、马厩和划定的草场。杨时乔《马政纪》载“牧监群者,编户为群,群长养马之法,官牧也……官以统之,又公圉厩而居之,画牧地而喂之”[8]卷1。作为上级单位的太仆寺主要负责检阅督导和考核,“寺官以时巡行群牧,视马肥瘠而劝惩之。任满,吏部考其生息,以为殿最”[9]。
洪武二十八年(1395),朝廷下令裁革全部牧监群,南京太仆寺所属马匹全部编佥到民户,由地方政府专一提调民间孳牧,南京太仆寺负责督导。各牧养官马的州(府)县都设有专管马政的官吏,府设通判,州设判官、县丞或主簿。[2]544-551具体的管理方法是:1.根据丁田编佥马户,编造马册,一式四份,其中一份呈送南京太仆寺,以备检阅。2.地方政府拨给民户优质种马,每州(府)种骒马(母马)与种儿马(公马)的比例基本上是四比一。种马数量起初未有定额,随着不断蕃息,数量日益增多。弘治六年(1493)始限定种马额数,两京太仆寺共125000匹,南京太仆寺所属取三分,即37500匹,其属辖各州(府)县均有定额。3.规定马户义务和权利。规定三岁以上的骒马每匹一年、二年或三年缴纳马驹一匹。[2]514-521论丁编佥的马户可以免除徭役,论田编佥的,可以免除税粮。如果摊派的种马非正常死亡则要买马赔偿。4.制定详实的养马细则指导马户,由地方管马官吏监督,尤其是要求地方管马官吏设置群盖(配种)文簿,将盖过次数、定驹(初孕)日期、显驹情况(胎中生长情况)等明白记录,侯南京太仆寺寺丞巡查时检查、核对、比较。[2]503-5135.南京太仆寺丞同印马御史每三年一次至地方点验种马,汰去老病及不能揣驹(怀胎)者,拨付新种马并印烙。
(二)解俵备用马
正统十四年(1449)瓦剌内犯,马匹“遍在民间,猝不及调发”[10],于是兵部题准从两京太仆寺征调马匹寄养在顺天府所属州县以资备用。这些马匹称作寄养马,又叫备用马。此后,所征调的备用马数额每年有一万、一万五、二万、三万、四万匹不等。正德十二年(1517)令以25000匹为定额,南京太仆寺仍取三分,即7500匹,其所属州(府)均有定额。[8]卷4缴纳的备用马必须符合规定的齿龄、身高,如正德二年(1507)兵部题准“务要身高四尺、儿马五岁、骟马八岁以下者方许作数”[2]514-521。按规定,南京太仆寺分管各州(府)县的寺丞,应预先亲诣各该州县拣选马匹、造成小册,开列马户姓名、马匹毛齿、尺寸,再责付管马官员在每年八月以前解送到太仆寺,寺丞据册验收并印烙,若不合规格则令其退回换补。然后再由地方管马官员负责于春秋两次解送至京师。[2]514-521所解送备用马的合格率是考核地方管马官和寺丞工作的一个标准。
(三)解送备用马折银
成化二年(1465),兵部奏准南京太仆寺所属地方解送的备用马多矮小不堪征操,令今后将不堪不敷之数,毎匹征银十两,解送太仆寺收贮,以备买马”[8]卷3。这是备用马折银之始,只要求将不合规格的马匹折银解送太仆寺。弘治十五年(1502)起,又规定南京太仆寺解送的备用马一半本色(马匹),一半折银。嘉靖元年(1522)又规定本年起全部解送折银。[2]519
(四)变卖种马
成化以来,备用马改折日益普遍,备用马多征银买俵,所以有人就认为种马没有存在的必要,提议卖掉种马。种马变卖始于嘉靖年间,因浙江道御史钱嶫等提议,始变卖南京太仆寺属通州等七州县种马4186匹(冯时可《请变卖种马疏》)[4]4735,至隆庆二年(1568),朝廷又下令卖掉全部种马的一半,万历九年(1581)又议准将剩余种马全部卖掉。[4]4735
三、南京太仆寺影响滁州文化建设的原因
由上文所梳理南京太仆寺的地位及职能管理工作的历史演变,我们不难发现这样的趋势:一是自弘治六年(1493)定种马额以来,该寺所属种马数量越来越少,直至万历九年(1581)被全部卖掉。因此南京太仆寺的职事中和孳牧马匹相关的具体事务越来越少。二是自成化二年(1466)个别不合规格备用马折银以来,该寺解送备用马匹的数量越来越少,直至嘉靖元年(1522)全部备用马折银,不再解送马匹。因此南京太仆寺的职事中和解送备用马相关的具体事务也越来越少。史载万历十五年(1587)之后,南京太仆寺已没有马匹,“惟岁将部寺移文行于各属,督率征收解销已尔,此在承平,可称清署”[8]卷3。
事实上,自从洪武二十八年(1395)罢去牧监,改官牧为民牧,令地方政府专一提调民间孳牧之后,民牧的具体管理事务多由地方管马官吏实施,而南京太仆寺官员只负责督导,事务已经不多。南京太仆寺有太仆卿一人,“掌牧马之政令”,少卿二人,“佐寺事。”[5]1800寺丞四人,一人分管应天府及江南直隶三府一州,一人分管江北直隶凤阳府和徐州,一人分管扬州府和淮安府,一人分管庐州府和滁、和二州。相关的巡视、督导、点验、印烙等具体事务都由寺丞来完成。弘治以后,寺丞的事务也越来越少,史载洪武初“诸郡县马印烙、点视悉至滁,……自弘治四年,言者论其非便,马遂不复至滁印烙。凡官寺者目为闲局,点视、陪补类习文具(引者按:空文)”[2]555。因此人们谈论起南京太仆卿、少卿的职事更是多称“坰务多暇”。如程信天顺四年(1461)“正月调南京太仆少卿,南京太仆治滁州事简多暇,公日与滁人游琅琊诸山,寻王元之、欧阳公遗迹,吟啸其间,若将终身”[11]。杨廉“正德二年(1507)升南京太仆寺少卿,时坰务多暇,贪清胜者,类皆流连光景、摅幽发粹云尔。廉独敦朋聚之乐,环滁诸生多执经其门,遍举先儒异论,分剖是非,娓娓无倦容”[2]604。王守仁正德十五年(1520)“坠南京太仆寺少卿,值留坰多暇,专以良知之旨训后学,随方而答,必畅本原”[2]605。由以上所引三则材料可见,由于南京太仆寺军马牧养等管理工作的日益变少,南京太仆寺卿、少卿“坰务多暇”,使他们能够有时间、有心境从容于治经讲学及悠游山水之乐。
南京太仆寺从有马无银到有银无马的转变,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成化以来,随着俵马折色化、种马变卖等赋役折银制的展开,南京太仆寺所辖的马户、草场、马匹等马政资源都逐渐白银化[12]。虽然这些收入都按规定数额解送太仆寺,“以资围营、买马”专用,但“自有银积,则以修缮、给赏等项他用”[8]卷8也是存在的事实。尤其是我们注意到,宣德元年(1426)和成化五年(1469)两次由南太仆官员倡议修建醉翁亭的资金来源分别为“出俸”和“各捐俸资”[13]575-577,均为南京太仆卿的私俸。而嘉靖以来,修建资金来源则越来越多出自公库。如嘉靖四年(1525)醒心亭的修建即为“出公帑之羡以佐”[13]539,万历十三年(1585)阳明书院的修建资金来源“赎金若干两”[13]545,也是来自公库。因此,可以肯定,南京太仆寺有银无马的历史转变和财政状况,为其参与滁州文化建设做出贡献提供了经济基础。
此外,历代南京太仆卿、少卿都为进士出身,还有不少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可谓进士中的精英,文学知名当时。如华昶、刘瑞、赵廷瑞、胡铎、黄廷用、胡杰、陈行健、吕旻、萧崇业、区大相等。其中黄廷用,字汝中,福建莆田人,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选庶吉士,历官翰林院检讨、翰林侍读等;胡杰,字子文,江西丰城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选庶吉士,历官翰林编修、翰林侍读等;区大相,字用儒,高明阮埇人,岭南诗坛巨匠,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检讨,掌制诰,居词垣十五年。因此这一群体对诗文、山水、文酒风雅之事特别崇尚,无论四季、但凡暇日、丽日即相邀览胜赋诗,逢元日、元夜、中秋、重阳、至日等节日更是相约登临唱和,这在南京太仆卿编纂的《南滁会景编》中都有充分的反映。
南京太仆寺官署设在滁州。原在滁州城内,洪武十一年(1378)后改建在城外西南三里,居丰山之阴。周边青山列屏,环境幽雅,“四周峦嶂簇围屏。帘栊远映岚光翠,栋宇遥分树色青”[13]683。寺署“后山即为欧阳公所为丰乐亭,其西山即欧阳公所为醉翁亭,署去丰乐亭几一里,去醉翁亭几五里”[13]680。滁州文化积淀丰厚,自李幼卿建琅琊山寺、浚庶子泉而始知名,由欧阳修建醉翁、丰乐、醒心三亭而盛闻天下。中唐以降,名宦有李幼卿、韦应物、王禹偁、欧阳修、张方平、曾肇、王守仁等,其中尤以欧阳修最著。因此工作、生活于此的南京太仆寺官员在政务余暇就相邀寻幽探胜、追抚先贤遗躅往迹来表达高山仰止、尚德尚友之心,而因直言忤时被左迁于此的人则更能在山水之间与欧阳修的精神世界产生跨越时空的共鸣。
明代的滁州和前朝比,政治、经济、交通地位都明显提高。滁州是朱元璋第一个军事基地和物资储备基地,在明朝建立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建国后滁州为畿辅之地,又北临中都临濠(今凤阳县临淮镇),其政治经济地位远非前明各朝可比。就交通而言,北宋时“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欧阳修《丰乐亭记》),逮至明代,在两京制度下,滁州为“两京往来所由陆地”[13]574,“南北冠盖之所经”(叶向高《重修醉翁丰乐亭记》)[14],为“轮蹄孔道”(杨于庭《重修醉翁亭记》)[15],路线大抵是由北京过淮河南下,经凤阳、临淮至滁州,东经江浦过长江而至南京。不仅两京往来,官员由南京赴山西、湖北等地任职也多经滁州,凡过滁州多游琅琊醉翁、丰乐诸亭。因此,滁州的交通地位和前代比更为重要,而往来游者的增多自然也会刺激当地的景观建设。开发文化景观、丰富民众生活本是地方政府职责所在,但驻滁的南京太仆寺官员认为他们也有责任提供一些捐助,况且他们重修、整治醉翁、丰乐景观,既可以满足政暇、假日寻幽探胜、休闲娱乐的性情所需,又可作为宴游会饮、迎宾送客的场所,满足社会交际的需求。
要之,南京太仆寺从官牧到民牧及有马无银到有银无马的转变为其参与滁州文化建设提供了经济基础和时间保障。明代中期以后,南京太仆卿、少卿坰务清暇,崇尚诗文风雅,寺署又位于有文化积淀、交通地位颇为重要的滁州,使得他们在政暇之余有精力、有热情留心地方事业,为地方文化、教育、民生等建设做出积极的贡献。
四、南京太仆寺对滁州文化建设的贡献
南京太仆寺对明代滁州文化建设的贡献主要体现在景观建筑的兴建、文化活动的兴起、诗文丛集的汇刊、民生设施的捐修四个方面。
(一)大量营建景观建筑,为滁州山水增添了人文魅力
滁州在中唐以前只是一个地理存在。中唐之后,随着李幼卿、韦应物对滁州山水的审美发现,才开始散发出一定的文化影响。北宋欧阳修醉翁、丰乐、醒心三亭的兴建,在滁州掀起了一股文化热潮,激发了滁州地方官吏对琅琊山、丰山景观建筑营建的热情。据韦骧《琅琊三十二咏》,至熙宁末、元丰初,琅琊山一带新添置建筑近20个。[16]宋金、宋元兵燹荡涤后,景观建筑几乎全部被摧毁、芜废。元末滁州又历战火,琅琊山一带更是一片狼藉。洪武八年(1375)宋濂游琅琊山,所见“荆榛弥望,虽遗迹亦无从求之……唯凉烟白草而已”(宋濂《琅琊游记》)[17]。就是在这样一片废墟上,南京太仆寺及滁州地方官员从宣德元年(1426)开始,重修旧迹,开治新迹,前后相继不绝,在丰山、琅琊山一带营建了一系列的景观建筑,创造了明代滁州文化的鼎盛。
据滁州方志及《琅琊山石刻》②等相关资料统计,明代滁州有明确修建记录的景观建筑共89座次,南京太仆寺参与兴建60座次,约占67%。参与方式有四种:独立出资修建、出资但由地方政府落实修建、与监察御史共同出资由地方政府落实修建、率先倡议修建但未出资。其中38座由南京太仆寺独资修建。从纵向时间看,这些景观建筑兴建活动始于宣德元年(1426)南京太仆寺卿赵次进重修醉翁亭[13]575,鼎盛于嘉靖、万历时期,一直持续至明末崇祯十三年(1640)南京太仆寺卿冯元飙为欧阳修建置专祠(郭之奇《改立欧阳文忠公专祠记》)[18]。从横向看,这些景观建筑遍布丰山、琅琊山,形成了柏子潭、丰乐亭、醉翁亭、琅琊山、环山楼五大景区。如表1所示。
环山楼园景相当于南京太仆寺署后花园,柏子潭是具有政治和神秘色彩的遗迹,除此之外,绝大多数景观建筑都是欧阳修遗迹。欧阳修遗迹数量多,重修次数也最多,尤其是醉翁亭,是滁州标志性景观建筑,是滁州文化精神的核心。要之,南京太仆寺官员对于明代滁州景观建筑的兴盛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为滁州山水增添了许多人文魅力,将滁州丰山、琅琊山创造成为一个山中园林,游览胜地。
(二)题名、题匾、碑刻、唱酬等文化活动丰富了滁州官民的文化生活
为建筑题名、题匾是常见的体现南京太仆寺官员文学风采、优雅情趣的文化活动。比较典型的有二次:嘉靖四十二年(1562),新任少卿刘秉仁、盛汝谦、寺丞胡杰与刚卸任的寺丞杨子亨(新升南京工部营缮员外郎)相与游览醉翁亭,凭吊往哲遗迹,感慨“残碣断刻层沓无次”,于是为醉翁亭诸遗迹题匾九方,为“酿泉”“欧门”“具瞻楼”“醉翁亭”“山间四时堂”“文忠祠”“醉翁手植梅”“六合亭”“皆春亭”(刘秉仁《醉翁亭题匾记》)[17]185-186。同年,盛汝谦又修葺环山楼,与刘秉仁、胡杰三人为园署中小景一一题匾,诸如“日涉”“狎鸥”“浮光”“静影”之类,以寄托不标门户、相与资学、游乐的友谊以及亦官亦隐、不务竞进的志趣。而诸如此类的题匾活动又为建筑增添了文化意味。
表1 明代滁州景观建筑简表
除题匾外,撰写营建记文,刻文于石或壁是又一类文化活动。每一次较大规模的重建或新建,南京太仆寺官员都要撰刻记文以志其事。据崇祯本《南滁会景编》,由南京太仆寺官员撰写的营建记文达40余篇。记文不仅记“日月之久近,工费之多少,主佐之姓名”,又常常诠释、辨析先贤往哲思想观点,表达了景贤之情以及对自身处境和社会现状的深切关怀。这些记文和建筑一起,构建了滁州先贤汇集的文化时空,营造了景贤、尚德的文化氛围,使游人在沃览山川的同时,能得到文化的熏陶与哲理的启迪。
寻幽览胜、宴饮唱酬是南太仆官员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登览唱酬或在南京太仆寺寺官员内部,或为南京太仆寺官员邀游南京六部官员、滁州乡达。被邀游的南京六部官员有御史、礼部尚书、翰林检讨、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南京户部侍郎等官员,以御史为多。南京太仆寺与滁州乡达的唱和诗文存留不多,参与者较多的有《春日乡达周弦斋、孙环山、王成山、孟两峰、石皆春、邵祯棷六先生招游丰乐亭同古泉、剑西、古桥三寅长赋此》以及《壬寅端阳余与后林邀饮诸乡先生于丰乐亭共赏佳节喜而赋诗,得若干首赋于编以纪一时之盛游》[13]558-559,显示出滁州当地文化人已参与到了南京太仆寺官员发起的文化活动之中了。《南滁会景编》不少诗文中还有滁人的身影,如《柏子潭记》:“亭中树石碑,……四方来游观者莫不稽首碑下”(陈琏《柏子潭记》)[17]78。不难想象滁州琅琊山、丰山诸多景观的营建也大大丰富了滁州当地人的文化生活。
(三)反复刊刻《南滁会景编》,为滁州地方文化保存了文献
滁州自北宋而盛闻天下,文人骚客多游览、题咏、刻石留念,逮至明初“名人石刻颇夥,兵后焚炼为垩,殆尽”[17]274。有明一代题咏、碑刻之盛更是远迈前朝。南京太仆寺官员对此颇为重视,不断将这些碑刻诗文收集、编刊,命名为《南滁会景编》。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载《南滁会景编》林烃(南太仆卿)序云:“旧有《会景编》,经剞劂者数矣。”[19]据考,《南滁会景编》刻版藏于南京太仆寺,自嘉靖十六年(1537)起,约二十年左右就被重刻或增刻一次,共刊刻至少6次。③由此可见滁州山水游览、吟咏之胜和历代南京太仆寺卿对这一文献的重视。由于《南滁会景编》所集诗文多来源于当时碑刻,颇多作品不见载于明代总集、别集,所以在保存滁州历史文献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四)捐修民生、教育设施,缓解了人民疾苦,发展了地方教育
南京太仆寺是中央马政机构,但儒家传统观念使南京太仆寺官员认为他们对地方民生也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这表现为他们对滁州地方文化、民生设施的一些捐修活动上。如《(万历)滁阳志》载有嘉靖、万历年间徐陟等南京太仆寺官员的一些捐助项目。
嘉靖年间徐陟捐建青墩镇、麻塘湖镇。青墩,地名,在滁州城西清流关南,地多榛棘,“暴客多蹲草莱中,以晦昼或暝夕候行者杀越而夺之货,州有司法不能制”,百姓深受其苦。嘉靖四十年(1561)徐陟为南京太仆寺卿,“括太仆赎金”盖庐舍二十余楹,募居民累累实之,又省私役、给官产,于是“阛阓栉比,商贾流通而青墩之镇成”(万恭《新建滁州青墩镇碑》)[20]卷13。麻塘湖在滁州城西八里远,“东达金陵,西驰滁、泗、淮、汴”,是滁州东西交通不可或缺之地。但其地松林富饶,易于藏奸伏慝,贼人抢夺旅人财物后“旋隐入松林中,告吏捕之不能得”。徐陟捐修青墩镇后,又搜集太仆寺赎金营建麻塘湖镇。青墩镇和麻塘湖镇成,滁人歌曰:“昔盗区,今坦途。便我驰驱,而无不时之虞。”昔日旅人惧怕杀越、行人寥落之地,变得“走地如鹜”(万恭《新建滁州麻塘湖镇碑》)[20]卷13,大大便利了滁人和旅人。
万历年间太仆卿吴达可、刘日升等还捐修了学宫[20]卷9、道路(吴达可《题滁阳修路便民碑记》)[20]卷13、便民亭[20]卷9、文庙[20]卷4、学河[20]卷9等。万历中,滁民“困于征发,而失其本业,萧条穷苦,无以为生”[14]274,这些捐修活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民生疾苦,发展了地方教育。
五、结语
南京太仆寺在明前期与(北京)太仆寺不分轩轾,地位相当,主要负责两淮及江南马政,以官牧为主。随着马政制度的变革,南京太仆寺由官牧转为民牧,逐渐有银无马,职事日益减少,官署日渐清暇。于是南太仆官员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精神文化的追求上。明代滁州为畿甸之区,两京往来孔道,文化积淀丰厚,南京太仆寺驻治滁州的历史机遇使其对滁州文化建设做出了积极贡献。其贡献不仅体现在亭台、书籍、学宫等物质形式上,南太仆官员诗文题咏等文化活动赋予了这些物质存在以精神的内涵,参与了滁州见贤思齐、先忧后乐、顺适自得等地方文化精神的构建,延续了城市文脉,提高了城市文化品味。
[注释]
① 主要有南炳文《明代两畿鲁豫的民养官马制度》(载于《明清史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吴仁安《明代马政概述》(《安徽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吴仁安《明代马政制度述论》(《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何平立《略论明代马政衰败及对国防影响》(《军事历史研究》2005年第1期)、胡长春《明朝马政制度的特点探析》(《农业考古》2014年第6期)、刘利平《赋役折银与明代中期太仆寺的财政收入》(《故宫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3期)、王英姿《南京图书馆藏〈南京太仆寺志〉考述》(《江西图书馆学刊》2010年第3期)。
② 指《南滁会景编》《(万历)滁阳志》《(康熙)滁州志》《(康熙)滁州续志》《(光绪)滁州志》及王浩远《琅琊山石刻》。
③ 详参拙作程宇静《〈南滁会景编〉版本考述》,《滁州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文章发表之时,尚未获得郭东万历十七年(1589)十二卷增刻本(见《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的文献信息。2015年初,承蒙陕西理工大学王浩远博士指教,今增补如上。谨致谢忱。详见王浩远《〈南滁会景编〉版本源流》,《〈南滁会景编〉合刊(嘉靖本、崇祯本、补录万历本)》,黄山书社2016年版,第495-510页。
[1] 赵用贤.松石斋集[C]//四库禁毁书丛刊 集部:第41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99.
[2] 雷礼.南京太仆寺志[C]//四库全书存目丛书 史部:第257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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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宋濂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2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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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何平立.略论明代马政衰败及对国防影响[J].军事历史研究,2005(1):98-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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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雷礼.国朝列卿纪[M.]第23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7343.
[10] 龙文彬.明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6: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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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刘利平.赋役折银与明代中后期太仆寺的财政收入[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0(3):78-9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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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王浩远.琅琊山石刻[M].合肥:黄山书社,2011: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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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赵廷瑞编,李觉斯订辑.南滁会景编[C]//南滁会景编合刊:第3册.合肥:黄山书社,2016:247.
[18] 郭之奇.宛在堂文集[C]//四库未收书辑刊 第6辑:第27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296-297.
[19] 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86-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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