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和那时的你

文/樊亚东

“信解行证”——修学佛法之进程。先信仰其法，次理解其法，再依法修行，终证悟道果。学医之路亦复如是，宋代刘昉《幼幼新书·自序》说：“未医彼病，先医我心”。清代喻昌《医门法律·问病论》言：“医，仁术也。仁人君子，必笃于情。”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大医精诚”大抵如此。我的寻医问道之路，还要从村里的一位赤脚医生说起。

思绪拉回到15年前，那时候的我正在村里上小学。我是个早产儿，从小营养不良，经常生病，生得男儿身，又如女儿弱。村里很穷，交通更是闭塞，村里人生病都要跑到乡里卫生院去。卫生院里每天都是熙熙攘攘，挤满了十里八村来的人们。那个地方我是轻车熟路的，十天一小病，半年一大病，那里的人总能听到我的吱哇乱叫。从感冒、发烧到水痘、肺炎再到急性肾小球肾炎，疾病总是牵绊着我的童年不舍离去。卫生院的医生们对此总有一套他们的处理办法，每次做的就是抗生素打一打，瓶瓶罐罐的苦药丸哄着我吃下去。多有效，但好景也不长。

记得有几年扁桃体一直反复发炎肿大，后来连吃饭说话都成了问题，村里人管这病叫“老鼠疙瘩”，缘因肿大，村里人常以为“咽喉那里藏着小老鼠”。到卫生院，打针吃药收效甚微，后来听邻村的人说，他们村里有一“神医”治这“老鼠疙瘩”很有一套。来到“神医”家中，知道来意后多说无益，“神医”开始了治疗。首先他让父母用绳子将我绑坐在椅子上，再用手摁住我的手脚和头，然后他将一根极细的针用炭火烧得通红，之后在外部迅速挑破肿大的扁桃体,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最后等血流干净，用酒精棉消毒。当时疼得我呼天抢地，父母却满心感谢地离开了。回家之后，我发现脖子留下了一处淡蓝色的疤痕，血泪没有带来痊愈反而让疾病变本加厉，几天之后又复发了。诉诸于大剂量的抗生素病情才逐渐好转，最终还是选择了手术切除。

有一年春天，村里的人看病都往村西头的一户姓刘的人家跑。那家是从隔壁村刚搬过来的，男的以前当兵在部队做过卫生员助理，后来复员了。他家亲戚的病，让他又是打针又是吃药还用银针扎，总之全治好了，从此小小的村里，传着他的好名声。再后来村里谁家的牛猪生病了，都要让他看看。但谁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搬到我们这儿来，不过他的到来仍是村里的大轰动。

那年的年三十，家家团圆，我却高烧不止，家里的药吃了总也不见好，甚至开始抽搐胡言乱语起来。家里人赶忙喊来了刘医生，刘医生话不多，动作很麻利，先是用湿毛巾给我擦身体降温，还在我背后的大椎穴用勺子柄刮了好久，只觉得背后疼痛难当。接着他又往我肛门塞了退热栓，最后临走前嘱咐父母给我喂了一碗温盐水。恍惚之间，听见父母和刘医生说着我之前的病史，刘医生似乎也不着急回家和家人团聚，直到我热退，午夜的鞭炮响起，他婉拒父母送他回家，独自返回。后来回想，只是那时惊鸿一面，我在发热的昏天暗地中，抓住了刘医生的手，我暗下决心要做一名大夫，大概和他一样很厉害的那种大夫。

刘医生深谙中西医并举，辨证施治，他给我开了一副又一副苦苦的而又刺鼻的汤药。村里的老人总喜欢把熬过的中药渣倒在路口，让人们从上面跨过去，说如此之后瘟病再也无法近身。刘医生却告诉我，我熬药的渣滓要把一部分择出来，泡水喝。直到现在我大概知道，原来他是怕有些药的有效成分没有全部利用才如此。每次去他家他还给我吃好多野果子，他还教我认识了很多草药，闻了它们的独特味道，他甚至让我带了很多回家，让我父母做菜时放一些。每次去他那不是看病，仿佛是赶集。他去田里干活也领着我，给我讲武侠小说，甚至还透露武功秘籍易筋经和八段锦给我，让我学习。在他的调理下，我的身体奇迹地健壮起来，很少生病休学。我还和他炫耀我脖子上的疤痕，说这是印记，要做大侠必须有的。

田间的麦香混杂着中药的味道，是他离开时候的味道。那年的秋天，收割正忙，似乎没人注意他的离开。

村长家的儿子先天痴呆，农忙季节，没人看管，溺水了。村里大人知道后纷纷下水打捞，捞上来时，生命体征十分微弱。村长焦头烂额，让妻子跑去用村里大喇叭喊刘医生，自己手忙脚乱救起孩子来，又是往嘴里吹气，又是吸孩子的肛门，旁边的人也都焦急万分，但又无所适从，束手无策，只能静静等着医生到来。刘医生赶来时，满头大汗，立刻开始急救，他推开村长，单膝跪地，将孩子背向自己，用另一只腿的膝盖顶住孩子的肚子。清理鼻腔、口腔异物，把水排出，之后进行心肺复苏，他自己没有力气，就指挥边上的人帮忙。周围的人听从他的指挥，空气凝固着，谁都知道孩子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可是刘医生依旧在坚持，直到他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愣神，村长夫妇也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刘医生走的时候，被我看见了。我跑过去，问他：易筋经练成了，是不是就天下无敌了。他笑着说：是呢！我问他是不是去买药，他说不是，他说他要去学习，去很远的地方学更多的东西。他要治更多人的病，学会看更多的病。他告诉我一句话，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没听懂。只记得他笑着告诉我，要好好读书。走的时候，我没察觉，也没伤心，更没有哭，他仿佛一直就在我身边。那天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我想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认识他而改变而健康。

我拿着镜子，看着我脖子上淡蓝色的“印记”，握紧拳头暗自起誓，我要做治病救人的大侠。我相信刘医生超过其他，作为研究生一年级的我也逐渐理解他的医术和学识，我愿用五年、八年甚至一辈子去做好一名大夫，用生命品读，“仁心仁术，大医精诚”这八个字的重量。

那时的你并未注意到，一个孩子心目中你是多么的伟岸。那时的我又何曾想到，此刻我仿佛与你同在，正坐在神圣的医学殿堂孜孜以求。

现在的我和那时的你，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