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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收入初次分配的市场结构困境及对策

2018-01-16王柏玲

税务与经济 2017年5期
关键词:分配要素劳动

王柏玲,李 慧

(大连海事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

收入分配是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是连接生产和消费之间的桥梁。收入分配理论研究一国的国民收入如何在其社会成员之间进行分配,其依据的分配原则揭示着该社会所有经济主体之间的利益关系和利益结构,并反映出这种利益关系和结构背后的各种影响因素。若一国的收入分配领域存在问题,尤其是社会各阶层收入分配差距不断拉大,往往是导致社会冲突和社会矛盾的重要原因。解决社会收入分配问题,把握效率与公平取舍的分寸,协调财富增长和社会稳定的关系,对于一个国家未来社会经济可持续的健康发展是至关重要的。解决这个问题,有必要从理论上探寻收入分配的决定机制,并将理论照进现实,认清现实与理论的偏离,从而积极寻找思路,探索形成符合实际经济发展阶段的分配机制和政策体系。

一、收入分配决定理论的思想和发展

(一)古典经济学的收入分配思想

古典经济学关于收入分配的思想源于亚当·斯密,完成于大卫·李嘉图。他们基于生产力与财产所有权双重因素来解释收入分配。该学派承认产品是由劳动创造的。但在私有产权背景下,劳动的过程是离不开资本与土地作为必要条件而存在的。由此,产品价值必然应该在劳动、资本和土地三种要素之间进行分配。在古典经济学家看来,工资作为劳动的收入,只是劳动产品的一部分而已,工资标准在劳动供给充裕甚至相对过剩的条件下,通常被确定在相当于社会必要生活费用的水平。在总产品中将工资扣除后的剩余部分,则分别以利润和地租的形式归于资本和土地所有者。可以看出,劳动总产品所获得的收入被分解为工资收入和非工资收入,已经隐含着分配过程中各经济主体间的利益矛盾和冲突。

在当代,随着后凯恩斯学派的复兴,古典分配理论被秉承相近思想的经济学家继承和发展。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经济学家琼·罗宾逊、卡尔多等就致力于为以凯恩斯有效需求理论贯穿始终的宏观经济体系构建微观基础。他们充分借鉴吸收了古典经济学的分配思想,并由卡莱斯基、斯拉法等经济学家将其整合到有效需求的理论框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所谓的“新李嘉图主义”或“凯恩斯主义”的分配理论。[1]可见,后凯恩斯学派吸纳了古典分配理论中关于资本所有权、土地所有权等非劳动要素参与收入分配,进而工资收入和非工资收入并列存在的思想。后凯恩斯学派提出的“剑桥分配等式”也体现了这一思想,并在其增长理论中将收入分配与经济增长建立起相关关系,强调收入分配既体现了社会不同阶层的利益分割,同时也影响着一个国家长期的经济增长。

(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收入分配思想

马克思是站在当时的弱势群体即工人阶级的立场上来分析经济问题的,代表了社会的良知和正义。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坚定捍卫了一元劳动价值论。在他的商品价值构成(C+V+M)中,C是具体劳动转移的生产要素价值,V+M则是劳动者在生产中新创造的价值。其中V是用来补偿劳动再生产消耗的价值,M则是被资本家剥削的剩余价值。马克思指出,工资不是劳动的价值,而是劳动力的价值。这样,剩余价值的剥削性被揭露出来。剩余价值理论明确揭示出资本主义分配过程的非正义性,间接证明了这种分配实质所体现出来的剥削关系以及引发的阶级利益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由此,马克思将收入分配问题上升到阶级矛盾和对立的高度,指明了资本家侵占工人剩余价值必然引发阶级斗争的客观后果。

在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说沿着诸多路径演化。在经济学领域演化为较有影响力的新马克思主义学派,比较有代表性的学者分别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萨缪尔·鲍尔斯和赫伯特·金蒂斯,以及耶鲁大学教授约翰·罗默等。该学派应用现代经济学分析方法,把马克思提出的生产结构和收入分配取决于社会政治条件、阶级利益冲突的思想引入微观和宏观经济模型的构建。其中,约翰·罗默根据收入所得将人生的福利状况分为四个等级,针对不同的等级遵循差异化的收入分配原则和政策措施。该学派强调只有从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和阶级利益冲突关系的基本视角出发,才能阐释清楚企业的技术选择问题以及内部制度安排等问题。

(三)新古典经济学的收入分配思想

对市场均衡和要素边际生产力研究的高度重视是新古典经济学理论的重要特征。诞生于“边际革命”浪潮中的新古典经济学,其分配理论与古典经济学分配理论和马克思主义分配理论有着显著差异,他们单纯从生产力的角度对收入分配机制进行阐释。该理论思想体现在克拉克的著作《财富的分配》(1899年)之中,不仅认可劳动作为要素具备的生产能力,同时也非常强调资本、土地、企业家等生产要素在生产和创造财富过程中的功能和作用,即在均衡的市场经济中每一个可分离开来的生产要素都会赚取它的边际价值产品(MVP),即它应该获得的正常的市场回馈,也就是与要素供给相结合一起决定出来的该要素的市场价格。

新古典经济学没有考虑企业家精神的创新要素价值,虽然瓦尔拉斯的竞争均衡理论也探讨并引入了企业家,但基于克拉克提出的边际生产力分配原则,企业家这种生产组织主体的作用被大大弱化,没有成为应对动态不确定性的创新主体。因此,均衡市场中产品价值被各要素完全分配,各要素均没有获得超额利润。可见,新古典学派的静态均衡经济是一种所有变化都可以准确预期到的确定性经济。正如弗兰克·奈特指出的,新古典经济学的理性假设使各要素所有者可以准确预期使用的成本与收益,导致均衡时每种要素实现的产品价值等于其所发生的成本。

在当代,这种分配思想依然发挥着主流经济学的指导作用,其影响面和影响程度也在发展中不断加强。新古典分配理论本是一种微观分配论,它最初就是作为要素定价而与市场均衡同时决定的,其理论思想在与凯恩斯主义相融合的过程中,逐渐从微观层面渗透到整个宏观经济体系,构成了“新古典综合”的微观理论基础。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索洛在发展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过程中,利用总量生产函数(主要是柯布―道格拉斯函数),依据一系列严格假定,基于均衡分析,论证了市场价格机制依据要素边际生产力来调节收入分配,并最终指向经济的稳态增长(即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该模型充分论证了劳动、土地、资本、企业家精神等各种生产要素在经济运行中的贡献,不仅使国民收入在工资、利润等之间的分配与微观经济运行中的资源有效配置融合起来,而且也与宏观经济运行中的国民收入决定、经济稳定增长等联系在一起,日益成为收入分配理论中的主流,构成当前按要素功能分配的重要理论基础。

(四)奥地利学派的收入分配思想

上世纪70年代与新古典学派同时代产生的奥地利学派,也是基于边际分析方法研究要素收入分配问题的。“在绝对的意义上,试图将生产力归属于某一要素毫无意义,因为对产品而言所有要素都不可或缺。给定其他要素后,根据某一单位的一项要素的生产贡献,我们只能在边际条件下讨论生产力。这恰恰是企业家在市场上所做的,添加或消减一定量的要素以争取达成最有利可图的行动”。因此,“在自由市场上,每一要素的价格并不是由武断的议价来决定的,而是趋向于严格地依照其折现的边际价值产品来确定。随着经济的专业化越高、越复杂,调整越精细,这一市场过程的重要性就越大”。[2]256-615

与新古典经济学不同,企业家的功能和作用得到了奥地利学派的高度认可。该学派基于人的行为理论将企业家视为能够预见他人无法预见的利润机会、能够在动态竞争中把握不确定性、能够在暂时的非均衡中获得超额利润的主体。那些拥有知识并能够运用知识、利用市场的不确定性看到潜在机会、通过创新和技术进步获得盈利的人都具备企业家精神这种生产要素。抛开这些差异,他们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分配思想是一致的,即劳动与其他要素的区别消失了,不存在所谓的“扣除”机制,不存在非工资收入作为“剩余”的概念,从而收入分配体系不再体现不同阶级、不同阶层和社会团体各方利益的冲突,而是与产品市场一样遵从市场价格机制实现各种生产要素的有效配置。

(五)人力资本理论推动着分配思想不断深化

传统经济学的分配理论主要关注总收入如何分解为工资、利息、地租、利润等几大范畴,却很少研究每个收入范畴内部的收入结构问题,特别是劳动者群体内部的收入差距问题。现实中的市场竞争推动着不同的物质资本收益率逐渐趋同,但是个体劳动的工资收入差距却往往非常显著,现有的理论没有对这种现象提供足够的理论解释。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明塞尔、舒尔茨以及贝克尔等经济学家系统地建立起现代人力资本理论,该问题才得以一定程度的解决。[3]人力资本理论尝试着将新古典经济学的资本理论应用于对劳动者的分析,指出人力投资(如教育和培训)水平越高,人力资本的存量越大,其生产能力对总产品的贡献则越大,会带来更高的个人收入水平。

(六)激励设计理念融入收入分配思想

人是诸多生产要素中唯一具有思想情感的能动性要素。人在生产过程中创造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其自身生产能力的高低,还与其努力的程度和工作的意愿紧密相关。若不考虑人作为要素的特殊性,就不会导致与其他物化要素在分配机制上有什么差别。然而,在以不确定性、信息不完全和不对称为主要特征的现实经济中,均衡经济理论所展示的理想化的分配机制便不复存在,激励问题随之产生:能够充分反映出劳动者实际生产投入的“好”的工资制度,将会激励劳动者更加努力工作;而不能充分反映出劳动者实际生产投入的“差”的工资制度,则会提供劳动者以负面激励。[4]这种融入激励思想的收入分配理论考虑了现实不确定性、不完全性等因素,重视个人薪酬制度的激励功能,这是以往收入分配理论所忽略的。当然,其基本方法论并没有脱离新古典的窠臼,其薪酬制度的实现形式依然是个人边际生产力理论的具体体现。

(七)博弈思想应用于收入分配的分析

真实经济中几乎不存在完全竞争的市场结构,市场中充斥着各方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垄断力量。由此,在决定要素分配的过程中,各种非市场因素如权力、阶层、制度安排等充斥其中,这必然导致各种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都难以实现完全竞争市场结构下自发均衡的理论结果。在现实的各种市场结构中,要素需求者和要素所有者之间充满利益的冲突和博弈自不必说,要素所有者之间的博弈力量也是千差万别的。

这样一来,要素市场上的交易主体如雇员和雇主往往要在劳动价格、劳动条件、福利待遇等方面进行讨价还价的谈判,这必然涉及到要素交易及价格决定过程中的博弈。根据博弈论,博弈主体要在既定信息结构前提下,以问题为导向确定交易契约。若该契约能够充分阐明各种可能的得益并确保很好地实施,激励问题就能得到有效解决。然而,这种理想境界只是在交易各方(雇员和雇主)所掌握的信息完全相同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现实中,劳资双方或雇员与雇主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具有普遍性,非竞争性的要素市场上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各种机会主义行为的产生,使互利互惠、公平公正的交易难以进行,从而导致均衡市场上的帕累托最优无从产生。

二、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收入分配政策分析

(一)我国收入初次分配的政策演变

财富的生产与分配是经济学的两个恒久性主题,也是摆在世界各国政府面前关于效率和公平的取舍难题。毕竟,没有效率的公平最终没有公平可言,没有公平的效率必将是两极分化的、充满危机的社会。作为我国收入分配基本原则的“按劳分配”,体现着一个社会对劳动者的尊重和依赖。而“按要素贡献分配”则是市场经济国家解决收入分配问题的通行规则。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和深入发展,两种收入分配机制被日益统一在一起,指导着我国要素所有者的初次分配问题。

按生产要素分配的思想是在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首次提出的。党的十五大报告第一次把按生产要素分配原则引入我国收入分配制度体系,并与按劳分配原则相结合。“允许”并且“鼓励”各类生产要素参与收益分配过程,既强调“资本”也强调“技术”等要素参与收益分配。党的十六大报告提出,“确立劳动、资本、技术和管理等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的原则, 完善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坚持效率优先、兼顾公平, 初次分配注重效率, 再分配注重公平”。第一次在党的文件中将劳动与其他生产要素直接并列, 充分调动了各种生产要素在资源配置中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的《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再一次强调要“推进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完善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 坚持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各种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 “贡献”标准作为生产要素参与分配的衡量标准被进一步明确。党的十八大报告继续指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兼顾效率和公平,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完善劳动、资本、技术、管理等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的初次分配机制,加快健全以税收、社会保障、转移支付为主要手段的再分配调节机制”。

可见,作为两种不同的分配机制,“按劳分配”与“按要素贡献分配”共同在我国收入分配领域发挥着指导作用。为了清晰理解和把握收入分配实践中的基本规律和政策思路,消除收入分配领域中存在的各种矛盾和冲突,协调好二者的作用机制,有必要从理论上梳理清楚二者的相关关系和内在联系。

(二)“按要素贡献分配”是对“按劳分配”基本原则的丰富和发展

新古典经济学的边际生产力理论强调各种生产要素的边际贡献,要素的回报应取决于其边际贡献,即哪种生产要素在生产过程中创造的价值(边际贡献)越大,其要素市场价格越高。因此,市场价格是衡量和确定各种生产要素边际贡献的客观尺度,这个尺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效率与公正的表达。只要是市场经济制度的国家,就无法舍弃市场对各种资源要素配置的基础性决定作用,否则就谈不上市场经济。因此,在充分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中,各种要素在生产过程中的贡献就应该得到市场价值的回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不应该例外。不仅如此,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和条件的日益复杂化,居于我国收入分配主体的按劳分配这一基本原则也需要与时俱进,需要相应的补充发展和深化完善。

1.经济增长是包括劳动在内的各种生产要素共同创造的结果

生产要素是生产活动所必需的基本投入。经济活动的目的就在于通过对各种生产要素的优化配置, 实现最大限度满足人们需要的各种产出。经济活动就是生产要素合理配置并创造价值的过程。市场经济就是要以市场为重要机制对多元化的生产要素进行高效配置,以充分发挥各种生产要素的比较优势,通过分工协作,共同参与生产、流通、消费和分配的全过程。各种生产要素都基于商品生产和服务提供过程中各自的投入和贡献,获得市场的相应补偿和价值的回报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没有生产过程和资本结构的话,只能得到极少的消费——或许只能直接摘莓果吃”。[2]495现代经济增长的显著特征就是生产过程更加迂回、资本结构日益复杂,产出的数量和结构也在不断提升,单纯谈劳动创造价值,忽略其他各种重要的生产条件和要素支持是脱离现实的,也必然是违反正常的分配原则和规律的。

2.劳动的要素质量和要素结构呈现动态的发展变化

第一,劳动要素的性质和贡献需要市场的识别和衡量。“劳动”是一个包括了大量不同性质服务的范畴,是投入生产过程中的纯粹人类能量的耗费。它既包括简单劳动,也包括复杂劳动;既包括体力劳动,也包括智力劳动。因此,不论是工人还是经理以及各类管理人员的收入和所得,其实质都是劳动收入。在创造财富和价值的过程中,每一种劳动都是不可或缺的,都有各自独特的功能和作用。而且,即使同种劳动要素在生产过程中也将体现出非同质性的特征,即“在劳动技能、预见未来、能力和智力等方面,人们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从经验上看很清楚,事实就是如此”。[5]如何识别和衡量不同性质和质量的劳动价值?回答这个问题依然要看非同质的劳动在产品生产上各自所做出的贡献,这需要市场来认定和衡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者提供的劳动只有得到市场承认才是有价值的,劳动产品不能满足市场需求或者低效率的“磨洋工”显然无法实现其市场价值。只有那些不断提升效率的、日益满足市场需求的产品所凝结的劳动才能得到市场的认可和价值的回报。这种市场的认可和价值的回报无非是因为它们更好地满足了消费者的需求。可见,即使是“按劳分配”也要由市场做出识别、评价和客观的衡量。离开市场,“按劳分配”就失去了依据和准绳而成为意识形态层面的空谈。

第二,劳动者的要素结构呈现动态变化的特征。在传统经济理论和实践中,劳动者拥有单一的、纯粹的劳动要素,除了其劳动力本身,劳动者别无其他。但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进程中,随着按劳分配原则坚定的贯彻实施,随着致力于缩小贫富差距的再分配政策的不断完善,我国劳动者队伍结构及劳动者拥有的要素结构已经发生深刻变化。广大劳动者的工资收入及其他物质财富不断积累,很多人实现了“勤劳致富”,日益转变成为物质资本的所有者和提供者。还有相当部分的劳动者获得了各种形式的学习和培训的机会,通过“干中学”实现了以智力劳动为特征的人力资本水平的日益提升。

3.“按要素贡献分配”适应了劳动者的身份变化和角色转型

劳动者要素质量和结构的这种变化,意味着很多过去单纯拥有劳动要素的劳动者,日益具备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他们在要素市场上不断实现着角色的转型,很多劳动者由只能提供简单劳动的工人转型为可以提供人力资本的管理者;还有很多积累了一定物质资本的劳动者开工办厂,成为资本的所有者和提供者。可见,过去简单意义上的劳动者正在以不同要素所有者的身份参与到市场活动中来。不仅如此,他们也会依据市场经济发展的动态变化随时调整自身的要素提供选择。此外,人是完全不同于以物化呈现的资本、土地、技术等生产要素的,他们有思想、有感情、有预期,也因此有各种基于自身判断的差异化来提供不同生产要素的选择。例如,有的劳动者基于自身物质能力和知识能力的不断积累,辞掉作为工人的工作,自己开工厂、做老板,既劳动又参与经营管理,根据市场选择和评价,获取属于自己的工资收入、资本收入以及利润收入。他也完全可以在市场预期不明朗、不乐观的前提下关闭自己的企业,重新到市场上寻找工作,为别人打工,赚得工资收入。可见,随着市场经济的动态发展,劳动者拥有的要素结构进而自身要素配置选择都在随市场变化进行着自主的动态调整。由此,单纯依据“按劳分配”原则已不能满足这种动态的变化和调整,必须将“按要素贡献分配”考虑进来,才能反映社会经济动态发展对分配领域提出的现实要求,才能真正有效地体现和落实按劳分配这一基本原则。

(三)“按要素贡献分配”是对“按劳分配”的必要补充

“按劳分配”作为基本原则体现着对各种形态的劳动的重视和尊重,承认并高度认可劳动是一切价值创造的最终源泉。但考虑到作为必要生产要素的劳动,基于人力资本投资的差异,已经在社会经济发展中呈现出质量和性质的显著差别,“按劳分配”也必须依靠市场对差别化的劳动要素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和认定。市场上充满了偶然和不确定性,“必须有人与这些不确定性打交道,而企业家则是最有能力、或者最有意愿的候选人。他们的预测能力和决策能力是其他要素无法替代的。”[2]556经济活动中的企业家也是劳动者中的一部分,他们因为拥有企业家精神这种特殊的生产要素在经济中做出了贡献,以分享收入中的利润作为对他们的回报,也是非常自然的。可见,“按要素贡献分配”是市场经济深入发展在分配领域的必然选择。它强调的分配原则衡量着要素在参与生产过程中所做出的动态贡献,而这种贡献是要由市场来识别、衡量和认可的。这激发着要素所有者依据市场机制把稀缺资源配置到能做出最大贡献的生产领域,而不是随意支配和滥用,更不是闲置和浪费。市场的原则强调生产要素配置的效率,而市场上的价格信号是对效率衡量的客观依据。如果说“按劳分配”这一基本原则体现着对所有劳动价值的社会承认,那么“按要素贡献分配”则体现着对不同内容和特征的劳动的市场评价。也就是说,有效的劳动应该得到社会和市场的双重认可。这也意味着“按要素贡献分配”不仅是对“按劳分配”这一基本原则的必要补充,也是对这一基本原则贯彻实施的深化和发展。

三、我国收入初次分配面临市场结构困境

(一)“按要素贡献分配”的均衡经济与现实存在偏差

新古典经济学倡导“按要素边际生产力分配”的思想,其理论前提是各种要素在市场上的每单位要素都是同质的、自由竞争的,假定市场具有无限的开放性和流动性,每种要素市场上的供求曲线是可以明确得到的,从而是能够形成市场均衡价格的,而这一价格是可以用于衡量该市场上每一单位的生产要素贡献的。在这种完全自由竞争的均衡经济体系中,生产与分配相当于一枚硬币的两面被统一在一起。这也同时意味着每一种生产要素都基于自身对生产过程所做出的贡献得到了市场完全的补偿和替换,不存在剩余价值的剥削问题,当然也谈不上对 “按劳分配”原则加以强调的必要性。然而,现实经济却是非均衡、非完全竞争的市场经济(相对于瓦尔拉斯均衡而言,市场是不完善的),这种市场结构意味着市场中充斥着不同程度的垄断力量。由此,在决定要素收入分配过程中,各种非市场的因素如权力、阶层、制度安排等充斥其中。在这种非完全竞争的市场结构中,要素需求者和要素所有者之间充满了利益的冲突和博弈自不必说,要素所有者之间的博弈力量也是千差万别的。

第一,不同类别的生产要素在市场上的力量是不均衡的。不同要素在市场交易中的话语权是不一样的。为争取更大的回报,都想通过创造更多的边际价值产品(MVP),获取更大的市场贡献份额,而这往往要取决于每一种要素在现实中的稀缺性、差异性和竞争性。根据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要素边际价值产品(MVP)的计算,只有能够通过它们的市场价格或由潜在市场价格表达时才是有意义的。因此,即使在竞争性的市场经济中,由于劳动的资本替代率递减,意味着资本等要素往往基于相对于劳动的稀缺性而获得垄断价格。而在非完全竞争的市场中无法产生均衡价格,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各种形式的讨价还价和利益博弈。在这个过程中,具有市场力量的资本等生产要素往往通过生产过程使其产品或所处行业处于垄断的市场结构之中,从而在与其他要素如一般劳动在博弈中获取更大的获利机会。

第二,即使是同类别的生产要素在市场上的力量也是不均衡的。如前所述,考虑到人力资本投资的差异使得劳动力这种生产要素不断分化,拥有知识和技能的劳动者、城市的熟练工人和来自农村的广大农民工,由于拥有的劳动要素在性质和质量上已出现了巨大的差异,在要素市场上获取的机会、谈判的能力以及分配的结果都必然存在显著的不同。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劳动红利,尤其是我国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为劳动力的供给提供了相对无限性,这些农村劳动力的市场报酬长期低于其实际贡献,也正是得力于农民工的高性价比,中国得以实现“帕累托改善”下的经济增长,这也是对我国经济增长奇迹的另一注解。[6]

(二)不同市场结构下收入分配的矩阵分析

为了将不同产品市场结构下的要素需求者和不同要素市场结构下的要素供给者放到一个框架下加以分析,我们用下面的矩阵简要加以说明。

不同市场结构下的要素收入分配矩阵

第一种情况(第一象限):竞争的产品市场和竞争的要素市场结构。这也是新古典经济学理论所假设的理想的市场结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产品市场自由竞争,决定出产品的均衡市场价格;要素市场自由竞争,决定出反映要素边际生产力的要素均衡价格。每种要素实现的产品价值都等于其发生的成本,生产的过程即是分配的过程,二者被竞争的市场统一为一体,生产要素实现了最优配置。然而这毕竟是理论中的理想状态。诚如马克思所言:“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和平等”。[7]

第二种情况(第二象限):垄断的产品市场和竞争的要素市场结构。垄断产品的生产商与竞争性生产要素如劳动的提供者存在着不平等的交易关系,双方讨价还价的能力、谈判边界、保留收益、退出交易的底气是不同的,前者有更大的选择控制权,容易对后者实现欺诈和剥削。对此,马克思也有这样的形容:“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7]

第三种情况(第三象限):竞争的产品市场和垄断的要素市场结构。竞争性的产品市场意味着厂商没有超额利润,只能获得市场上的正常成本补偿。这意味着垄断性的生产要素所有者会侵占竞争性的生产要素所有者的部分收入。垄断性的生产要素包括如物质资本以及具备知识、技术、管理能力的人力资本等,而没有任何知识和技能的众多体力劳动者因为无谈判能力和市场力量,往往导致遭受剥削的命运。

第四种情况(第四象限):垄断的产品市场和垄断的要素市场结构。由于产品的生产者即要素的需求者和要素的供给者都处在垄断的市场结构中,都有着各自的市场力量和谈判能力,双方都要结合各自的机会成本和预期收益,借助权力、信息、制度、策略等因素在要素市场展开博弈,在相互斗争和相互妥协中寻求均衡。也就是说,“在劳动的垄断卖主面对劳动的非竞争性买主时,工资无法确定。它将处于由劳动的边际收益产品所确定的最低工资(意味着厂商剥削工人)与由工人递增的边际成本所确定的最高工资(意味着工人剥削厂商)之间。最终的位置将由这两个集团的相对讨价还价的能力决定,而不是由市场决定”。[8]

(三)市场结构困境制约着收入分配政策的有效实施

众所周知,理论上完全竞争的均衡经济是特殊和偶然,而现实中的非完全竞争的市场经济则是一般和常态,这意味着真实市场的非竞争性和不确定性。根据经济学理论,这样的市场上不存在均衡经济条件下的供给曲线,市场定价困难进而无从计算要素的边际价值产品(MVP)或其贡献份额,收入分配问题失去市场机制的依托。由此,各种要素的贡献或获利份额更多反映的是各要素所有者在市场上的博弈力量,正如博弈矩阵中第二、三、四象限所描述的状况。“在这种情形中,工人的收入不仅仅是由其生产贡献来决定,而且也是由工人与雇主的相对讨价还价的力量所决定的”。[8]因此,现实的非均衡经济,意味着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结构的非充分竞争性,导致了生产过程与分配过程并非能够由竞争性的市场统一为一体,而往往被割裂开来。由此,“按劳分配”和“按要素贡献分配”这样的双重分配准则将无一得到有效的贯彻和实施。因此,鲍尔斯等批评新古典经济学把市场交易看作是一个已经解决了的政治问题。[9]但由于现实经济中显然无法实现均衡的竞争经济状态,基于市场之外的因素如权力框架下的交易分配或契约谈判过程中必然存在着“武力的黑暗面”。[10]

这种“武力的阴暗面”在世界上的各个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导致劳动收入份额下降,社会收入分配差距不断拉大。相关研究表明,OECD国家的劳动收入比重与技术进步呈负相关关系,技术提升的过程伴随着劳动收入份额的下降。随着经济金融化程度的不断提升,工人的经济地位日益被弱化,实体经济的盈利能力也呈现出不断下降的趋势。[11]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一直保持着持续稳定的增长,然而稳定的增长并不等于均衡的增长。均衡增长意味着各要素依据其贡献程度能够实现协调增长。而相关研究表明,我国经济增长的非均衡特征是相当显著的。近年来,劳动与资本以及其他生产要素之间的分配不均问题日益显现,劳动者内部彼此收入差距拉大的趋势也十分明显,尤其表现在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回报的高增长,与此同时原始劳动收入的停滞增长。1998年以后,由于人力资本的增长放缓和原始劳动的停滞增长使总体劳动收入份额呈显著下降趋势,我国经济增长的非均衡性终于表现为功能性收入分配的非均等性。原始劳动的停滞增长尤其意味着农民工收入处于停滞状态,这使农民工的贡献与回报不相匹配。[6]因而,我国经济增长在一定程度上是以牺牲农民工们的相对利益而实现的。可以说,无论从“按要素贡献”角度还是从“按劳分配”角度都与社会主义分配目标的充分实现尚有很大的差距。

四、应对收入分配市场结构困境的对策分析

(一)继续深化促进要素流动性为导向的社会改革

毕竟,分配问题不是孤立的经济问题,它影响到未来的消费结构、生产结构、技术结构等方面,从而影响着一个国家未来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健康有序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按劳分配”更强调社会公平正义,“按要素贡献分配”则更侧重强调要素的配置效率,“按劳分配”是基本原则,“按要素贡献分配”是对这一基本原则的深化和发展。

综上所述,市场偏离竞争引致资源配置的扭曲,必然波及到收入分配的公正和效率上。根据Blanchard 和Giavazzi构建的两部门理论模型,给定要素谈判能力等条件不变,产品市场垄断程度降低,放松进入门槛,实际工资在短期和长期内均会增加,失业率下降。[12]公平分配的实现,首先来自生产和市场领域符合竞争效率原则的初次分配;其次是收入分配的机会均等原则,而机会均等首要的就应该是市场竞争机会的均等。毕竟,好的社会制度是由更大的开放性和更通畅的流动性来界定的。任何社会都有各种原因导致的社会分层,但只要能够在上下层之间搭上坚固的通道,要素和要素所有者可以自由地流动,就能够为“屌丝”提供逆袭的各种可能和机会。这直接关系到我国当前“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发展战略的实施。

(二)基于要素的结构分析提升政策设计的针对性和适用性

在我国理论界,“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是一种非常普遍和笼统的建议提法,如前所述,劳动的内涵是非常宽泛的,究竟哪类劳动要素的报酬需要提升?是高管的收入还是农民工的收入?是发达地区的工人收入还是落后地区的工人收入?回答这种问题,必须针对劳动要素的报酬做深入的结构分析,真正找到劳动报酬低于其实际贡献的劳动者群体,通过最低工资、《劳动合同法》以及税收等再分配政策有针对性地向他们倾斜实施。需要注意的是,我国非均衡经济特征显著,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不同行业之间、企业内部高管与员工之间的收入差距都比较大,不同阶层在收入分配改革中的诉求不尽相同,有必要在结构分析的基础上做深入细致的政策设计。

因此,我国在制定最低工资制度、《劳动合同法》等保护劳动者权益政策及实施时要尤为慎重。这些政策会影响到要素市场的价格,改变企业的用工成本,可能会使企业改变要素投入比例和偏向技术替代。我国不同地区的就业压力差别很大,就业压力较小的地区可以适度采取相关保护劳动者权益的政策,就业压力较大的地区则应该采取一些弹性较大的政策,如工资协商机制等。保护劳动者权益出发点是好的,但很可能通过市场的扩散效应导致最终事与愿违。此外,货币收入也只是一种狭义的收入,对劳动者的保护性支持还可以在工作时间、劳动强度、劳动条件、社会福利等非货币收入方面做文章,从而避免保护劳动者权益政策用力过猛导致对市场过度干预的负面后果。

(三)收入分配市场结构困境的突破不应仅仅局限在经济层面

当前,经济理论界关于收入分配问题的研究,正在与其他社会科学学科的研究相融合。如罗尔斯的正义论把关于个人收入分配理论引向政治哲学,提出社会契约的内容并不是建立政府,而是建立分配权利、自由和物品的公正原则。罗尔斯强调分配正义的天平应向最弱势群体倾斜。这种把社会正义引入公平的研究视角,实际上突破了把收入分配及收入分配的公平仅仅局限于经济利益,甚至仅仅是经济收入的分配问题的狭隘认识。阿玛蒂亚·森的“能力观”也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正如他所说,“我们应该知道的不仅是人们有多少钱,还应该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寿命、他们的教育、医疗以及他们的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等”。可见,他强调政府的公共行为应该更多关注个人能力和自由的提升,尤其表现在基本教育、医疗保障以及男女平等政策方面。[13]

此外,我国当前的人口和就业压力还要求约束地方政府扩大投资的GDP偏好,因地制宜地按照比较优势继续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从资本、税收、政策等方面给予支持,而不是集中有限资源,以发展高投入、高产出的资本密集型产业来追求政绩。不仅如此,我国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性质还应该突出对企业社会责任感的教育和引导,号召企业在增加容纳劳动力、提高底层劳动者收入、增加企业转移性支付、维护社会稳定等方面履行好自身的社会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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