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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塔铺》在刘震云创作中的价值和地位

2018-01-15李文静

中州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刘震云权力爱情

李文静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在刘震云的诸多作品中,《塔铺》不是最成熟的,正如他自己在《〈塔铺〉余话》中所说:“《塔铺》不是一篇多好的小说,我应该写出的好小说,还没有写出来。譬如,我最近刚写完一个中篇《新兵连》,自我感觉,就比‘塔铺’写得好。”[1]不可否认,这有为《新连兵》做宣传的意味。虽说《塔铺》是作者早期的不太成熟之作,但是《塔铺》对于刘震云的写作生涯来说,是很重要的,这是他进入文学殿堂的敲门砖。同时,《塔铺》也标志着刘震云前期模仿式写作的终结,从此,他的写作开始面向复杂的社会生活,并被众多读者所认可。

《塔铺》所表现的爱情观、金钱、权力以及社会预言性等方面,成为贯穿刘震云此后创作的主题;还有反讽的艺术手法,也成为刘震云后来惯用的叙事方式。同时,《塔铺》在当代文学史上也有着一定的地位。然而,评论界对于这篇作品的研究并不多,大家普遍关注他后期影响力大的作品,这也是笔者重读《塔铺》并再阐释的原因之一。

一、关于《塔铺》

刘震云从1982年开始创作,经过5年的练笔,1987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塔铺》,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凭借《塔铺》,刘震云获得了1987—198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7年《人民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这样全国性的大奖,对于一个初涉文坛的新人来说,无疑是对他创作的最大认可。刘震云也不负众望,随后,陆续创作出《新兵连》《单位》《官场》《一地鸡毛》《官人》等优秀作品,成为当代实力派作家之一。摩罗评价他的创作“大感觉”“大蔑视”“大义愤”“大想象”[2],认为在刘震云的作品中,看到了鲁迅笔下的忧愤、冷峻和荒谬,是一位具有大手笔的作家。

《塔铺》作为刘震云的成名作,是以作者自身作为生活原型的。在小说中,刘震云用稍显稚嫩的笔触,描写了一群有着各自梦想的年轻人,聚集到一个名为塔铺的地方复习、准备高考。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感人至深,因为它实实在在地向我们展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年青人,他们真实的生活轨迹和艰难的心路历程。

《塔铺》属于新写实小说的早期作品,在叙述模式以及小说本身的结构上,与传统小说都有了明显的差异。在语言上,作者打破了传统现实主义写作中用最精炼的词来表现最丰富的意义这一创作模式,甚至出现了完全相反的情况,作者用繁琐的语言全景式展现农村生活的真实性,犹如记录流水账一样,尽可能为读者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叙述视角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帝姿态,更多的是非理想化的描写,甚至含有审丑的意味,带有自然主义写作的特征,跟随人物与情节的发生、发展而叙述。小说呈现出散点透视,陆续地记录现实生活的点点滴滴;通过客观冷静的描写,刻画出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二、《塔铺》中的爱情观

在《塔铺》中,涉及到爱情时有两种明显不同的态度,代表着两种不一样的爱情观。小说开头,小白脸“耗子”就提到自己是干部子弟,是因为家人要求才来复习的,不过他喜欢的叫悦悦的女孩也正好来复习,悦悦是学生里最漂亮的姑娘,两人正好借机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耗子”处于社会上层阶层,衣食无忧,他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奋斗,不理解生活的艰难,做事单凭意气,为了恋爱而恋爱。在他们的爱情无果的时候,他又想为高考而发奋学习。小说中另外一对恋人就是主人公“我”与李爱莲,作为来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来,目标很明确。所以,刚开始有人戏说“我”与李爱莲恋爱的时候,“我”很反感,甚至极为恼火。李爱莲最初引起“我”的注意是在炸了锅的教室里,别人都在玩闹,而她趴在地上“正和尚入定一般,看着眼前的书”[3]2,这种认真的态度让人钦佩。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人有了爱情的萌芽。李爱莲虽然想与命运抗争,但作为家中的长女,她更有为家庭承担重任的职责。所以,当父亲住院,需要大量手术费的时候,李爱莲可以放弃心中所爱,委身于暴发户吕奇。而“我”虽然很担心“恋人”,可是在高考的关键时刻,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李爱莲留下的字条是不是真的,她是否真的已经在考场上考试了。还有一点需要提及的是,李爱莲最初进入“我”的视线,是她那认真的模样吸引了“我”,“我”对李爱莲的爱,并非单纯出于对异性的喜欢,更多的带有一种对于穷人的怜悯与心疼,以及同为奋斗者的知己感。

小说里的这两种爱情观,已经明确地显示出了作者的爱情观,在他看来,爱情不过是众多社会主题当中的一个,而且不是必需品,甚至是关键时刻可以割舍的那一部分。“我”与李爱莲的爱情之所以是一个悲剧,就是因为两人并没有把爱情当作生活唯一需要的东西,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非常清晰地明白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除了爱情,生活还有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有很多现实的东西。在爱情和生活之间,他们选择了更加现实的一面,所以李爱莲自然地接受被迫的婚姻;对此,“我”即使心中痛苦,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甚至都没有想过要不要挽回这份爱情。

《塔铺》中,主人公“我”与李爱莲的爱情虽然无果,但也带着一种诗意化的表述,两人之间纯纯的爱的表达,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同时,小白脸“耗子”对漂亮的小姑娘悦悦的炽烈追求,王全和他又黑又高的老婆的农村婚姻,以及吕奇趁人之危用金钱交换与李爱莲的婚姻,都带有很强的功利色彩,不同类型的爱情和婚姻观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刘震云的创作当中,这几乎是唯一一部以爱情作为中心线索、贯穿始终的作品,而爱情或真诚或欺骗,都不免陨落于红尘琐事,这也成为刘震云后期创作中较为常见的主题模式之一。

三、《塔铺》中的贫穷描写

关于贫穷的描写,是现当代文学中一个重要的主题。爱尔兰剧作家乔治· 萧伯纳曾说过,“贫穷是我们社会的最大罪恶”[4],是穷苦人摆脱不了的随身物品,贫穷对生活的影响显而易见。老舍先生对贫困的社会生活有着丰富的描写,特别是关于贫穷对于人性善良的侵蚀和磨损,更为入木三分。然而即使到了新时期,贫穷依然存在,《塔铺》中对于贫穷的描写俯拾皆是。如果不是因为贫穷,“磨桌”就不需为了避免在毒日头底下割麦子而去读书考学,也不会在无人的夜里偷偷地吃不知道是否烤熟了的蝉,这种粗鄙的生存让人的尊严丧失;如果不是因为贫穷,缺乏金钱,李爱莲不会把“我”吃过的留给她的那碗肉菜带回家,给他生病的父亲吃,更不会因为父亲的住院费而放弃高考、嫁给暴发户吕奇,从而葬送自己的理想;如果不是因为贫穷,父亲不会连夜暴走180里的山路,借回那本薄薄的又卷又脏的《世界地理》;如果不是因为贫穷,王全不会因为农忙时节家中没有劳动力收麦,而不得不放弃考试,这可是能改变他命运的良机……

在这样的情形下,爹在毒日下给“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六枚鸡蛋,显得格外庄重。作品中有大量的这种细节描写,充满了对乡村小人物物质和精神生活双重困窘的体恤。此外,《塔铺》中主人公“我”和其他几位同学复习的原因,也大多和生活的贫穷有着脱离不了的关系,他们努力的目的就是试图摆脱贫穷的处境。这种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的人性关怀,几乎成为刘震云后期创作的最重要的着力点。如《一地鸡毛》中,对小职员的小林一家困窘杂乱的日常生活的描写;《我不是潘金莲》中,一个普通农村妇女李雪莲,为自己洗清污名而不厌其烦地上诉;《我叫刘跃进》中,一个工地厨子,因为拿错钱包而卷入一场阴谋之中,等等,均是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描写。

贫穷导致生活艰难,苦难的生存环境让人想要逃离。对苦难生活的表述,也是刘震云作品的主题之一。《温故一九四二》,被认为是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之一,也被刘震云认为是他自己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新历史小说。这部作品以中原腹地的河南作为背景,描写黄泛区3千万灾民所面临的惨绝人寰的饥饿和逃亡的历史故事。时局动荡,日寇入侵,天灾加上人祸,让人民苦不堪言,这个作品中对于苦难的描写达到了极致。小说不仅仅写了苦难的体验,还有对于民族性的反思,面对大饥馑,身处其中的人们却依然自我麻醉。刘震云把小说视角拓宽到贫穷之外的精神匮乏上,这在《塔铺》中已初见端倪,并在其后来的写作中不断拓展。

四、《塔铺》中的反讽叙事

刘震云小说故事发生的地点通常是故乡,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看待发生在故土上的人和事,通过纪实和虚构的双重缠绕,让故乡进入另外一种存在方式。刘震云以自己的方式解读着故乡,或以游戏的姿态,或以漫画的方式,影射或反讽,让现实的一切显得卓然不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这些在《塔铺》中都有所反映。首先,故事发生的地点是主人公“我”复员后回到的家乡,临近家乡有一个叫作“塔铺”的镇。其次,作者叙述的是恢复高考之后第二年,一群年青人回去复习功课考学。在叙述的过程中,刘震云大量使用了反讽以加强事件的戏剧性效果。

《塔铺》这篇小说,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反讽意味,带有一种所谓的拧巴式的幽默。所谓反讽,可从字面上了解作者真正要表达的意涵,给人一种不失严肃的幽默感。在《塔铺》中,反讽的描写比比皆是,刚到复习班选班长的时候,“老师的眼睛找到我,说我在部队上当过副班长,便让我干。我忙向老师解释,说在部队干的是饲养班,整天净喂猪,老师不在意地挥挥手,‘凑合了,凑合了……’”[3]2在讲到“塔铺”这个地名由来的时候,书中这样写道:“说是一位神仙云游至此,无意间袖子拂着塔顶拂掉了。”[3]3讲课的老师看到没有考上的又来复习的学生时,“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笑道“列位去年没考中,照顾了我今年的饭碗,以后还望列位多多关照”[3]3。这样的叙述,让这位老师鲜明的性格和滑稽的形象在读者面前浮现出来,具有相当的喜剧效果。

作品中有大量的类似黑色幽默式的描写,这种描写在刘震云此后的创作中逐步演化成一种独特的审美风格。比如《手机》中,和房地产商严格在一起的那个当红女明星,她天天唱的是歌颂祖国和母亲的颂歌,不知道是歌曲还是别的什么因素,时间长了她患了厌食症。厌食症和爱国歌曲联系到一起,这本身就有着巨大的反讽,让人不得不思考其深层的关系。在《故乡面与花朵》中,统治者常常改写历史的嘴脸,比如孬舅当上秘书长之后,说自己小时候闻鸡起舞的故事,而在向姥娘求证时,却得到完全不一样的说词。在《温故一九四二》中,他把这种具有个性化色彩的幽默,赋予群体性的河南式幽默特点,并且将这种幽默感表达成了面对悲剧时的一种可笑的人生态度。这便实现了刘震云写作“河南式幽默”的自觉。“这本书是喜剧,不是悲剧。它最大的震撼不是三百万人死了,而是三百万人死后我们对此事件的态度。我们河南人在临死时总会为世界留下最后的幽默。”[5]这种写作方式在《我叫刘跃进》和《一句顶一万句》中,被运用得更加娴熟。这种看似滑稽的表达,表面看似戏谑的意味中带有浓厚的悲伤,在某种意义上说,也进一步加强了刘震云作品的美学深度。

五、《塔铺》中的权力描写

权力意识,也是解读刘震云作品的一把钥匙。评论界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陈晓明认为:“刘震云的显著特征在于他的‘权力意识’——权力如何支配人的全部生活。”[6]《塔铺》中的权力不是文章叙述的重点,但是权力也总是若隐若现地发挥着作用。小说中,王全返回学校高考的原因是“看到地方上风气忒坏,贪官污吏尽吃小鸡,便想来复习,将来一旦考中,当个州府县官啥的,也来治治这些人”[3]2。这种想法,虽说落后愚昧,却也说明了权力对传统的乡村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主人公“我”当班长,这种看似偶然得到的权力也和“我”当过兵不无关系,尽管在部队只是负责喂猪。“男生宿舍里,为争墙角还吵了架。小房间里,由于我是班长,大家自动把墙角让给了我。”[3]2这种权力意识在刘震云之后的作品中逐步发展,成为他叙述的重点所在。在他后来的作品中,如《故乡天下黄花》《官场》《头人》《故乡相处流传》《故乡面和花朵》《单位》《一地鸡毛》《手机》等,权力或多或少,总是在故事情节的发展演变过程或者人物形象的塑造中,起着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间接的作用,成为举足轻重的着力点或者化腐朽为神奇的催化剂。

权力是刘震云作品的焦点之一。纵观刘震云的作品,他对于权力的认识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从权力的产生到权力的运行方式,他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和认知。权力对人的影响不仅根深蒂固而且潜移默化,比如《单位》中的小林,时时刻刻感受着权力的存在,单位分烂梨,刚提了副局的老张分到了一兜好的;老张当处长时,只能和大家共处一个办公室,中午没有办法休息,但是当了副局长之后,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带沙发的大办公室。因为权力,办公室里的人明争暗斗,处心积虑,小林也由一开始的不在乎,在家庭的重压之下,不得不向权力体系低头。

《头人》中,开头就把权力作为焦点来展开,祖上本来只是个刮盐土的苦力人,偶然请收粮食的人吃了顿饭,就成了村长,当了村长的祖上逐渐学会如何当村长之后,就明白了当村长的好处,有了热饼吃,到处都有人喊他吃饭。随着祖上的去世,当村长的人不断变化,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权力对乡村社会的冲击和破坏。“故乡系列”的三部作品,究其根源,也是对权力的描写,只不过脱离了固有的形式,上升到了以现代寓言的方式来隐喻三个不同时期的权力演变。在权力的支配下,人性的泯灭让乡村几乎沦为“荒野”。

还有,《塔铺》中,讲到李爱莲为了给她父亲治病,被迫与暴发户吕奇结婚,“我”得知李爱莲嫁人的真相找到吕奇的家,当“我”望见李爱莲穿着“大红的衬衣,绿的的确良裤子”,内心发生了不可言说的变化,这种金钱的作用和商品的出现,也预示着商品大潮即将来袭,从侧面表达了商品经济对于朴实的乡村生活将要产生的影响。刘震云后期的作品中,也经常触及到很多社会前沿问题,比如2003年的长篇小说《手机》,以及由这部小说改编成的同名电影,都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刘震云的很多作品也都改编成了影视作品,并且有较好的收视率,也说明了刘震云具有极其敏锐的捕捉社会热点题材的能力。《塔铺》虽文笔稚嫩,但在当时,恢复高考也是社会的最大热点之一,能够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刘震云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个热点话题。此后,他的小说中也常描写社会最新的热点。

四、结语

《塔铺》中所表现的爱情观、金钱、权力以及社会预言性等方面,成为贯穿刘震云此后创作的主题;还有反讽的艺术手法,也成为刘震云后来惯用的叙事方式。可见,《塔铺》在刘震云后来的创作中具有独特的价值和地位。还有,《塔铺》里使用了大量的方言,语言极具特色,为刘震云叙述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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