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齐子如先生的画
2018-01-14陈燕龙
□ 陈燕龙
齐子如先生是画坛巨匠齐白石的第三个儿子。名良琨,字子如,1902年生于湖南湘潭,1920年随父进京,入陈半丁门下学习小写意。1955年不幸英年早逝,时年53岁。子如先生聪慧过人,自幼在白石老人身边学画,宗法前贤,广猎先人技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十分着重从大自然中汲取养分,师造化为己用。早在三四十岁时他的作品已渐成熟,不仅得到白石老人及各名家的肯定,而且在社会上也有了一定的影响。特别是他的工笔草虫已达到和白石老人草虫媲美的程度,致使当时白石老人作品中的草虫有子如代笔的说法,不愧为中国工笔花鸟画界成就卓著的齐派传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画家,却随岁月的流逝,几乎被人们淡忘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白石老人在艺术上是一个不甘寂寞、不保守又无门户之见的人,早在1920年就开始了自己的“衰年变法”,他常对自己的学生、子女讲:“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也就是在这一年,白石老人进京定居下来并把他的事业寄托在三子子如的身上。他曾在子如画作上亲题道“须知白石有儿”,只数字足见白石老人对子如的期待。白石老人进京后为拓宽子如在绘画上的道路,把子如引入那时名赫一时的陈半丁门下,从此确定了半丁老人与子如的师生关系。当时白石老人之所以把子如引于半丁门下大概有以下原因:当时京城小写意花鸟颇有影响的有两人,一为王梦白,一为陈半丁。白石老人不赞成王梦白的为人,说他好骂人,脾气坏,但对于他的草虫还是肯定的,有时也借鉴学习他的一些技法。而与陈半丁,则在1919年前就已相识结为挚友。白石老人对任伯年,特别是吴昌硕的技艺十分崇拜,可惜无缘谋面。得知陈半丁曾从任伯年游,又是吴昌硕的入室弟子,在绘画和篆刻方面深得缶老之教,缶老亲自为半丁老人的作品定了润格。为此白石老人与半丁老人结为莫逆之交,来往频繁,合作默契,此时二位老人合作之多达到高峰期。白石老人曾在自己《壬戌日记》中记曰“陈半丁,山阴人,前四五年相识人也……半丁居燕京八年,缶老、师曾外,知者无多人,盖画格高耳。余知其名,闻于师曾。一日于书画助振(赈)会得观其画,喜之。少顷见其人,则如旧识。是夜余往谈,甚洽。出康对山山水与观。且自言阅前朝诸巨家之山水,以恒河沙数之笔墨,仅得匠家板刻而已。后之好事者论王石谷笔下有金刚杵,殊可笑倒吾侪。此卷不同若辈,故购藏之,老萍可为题记否?余以为半丁知音,遂书于卷末。”由此可见两位老人关系之一斑。我想这大概就是白石老人把子如引入半丁老人门下的缘故吧!曾有传言白石老人与半丁老人不和,纯属讹传,诸多传世的两人合作可为证;白石老人把最疼爱的三子子如引入半丁门下又是对讹传的有力回击。
齐子如 天牛 33×32.5cm 纸本设色 1954年款识:齐子如(朱)
子如先生长我38岁,他18岁时投于家父半丁老人门下,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当然对那时事情一无所知。我对子如先生的粗浅了解应该说是上世纪50年代初,那时子如先生已在东北博物馆(现辽宁省博物馆)就职了,身体已不佳,所以也未曾与子如先生见过面(孩童时即便见过面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在父亲的书柜里有十几本单开册页,约一尺见方,全部是各种不同的草虫,画工精细,栩栩如生。父亲时常拿给我叫我认认真真去临摹。告诉我这是齐白石老人的三子齐子如画的。那时我才知道谁是齐子如。每次临摹后父亲都即时索回,用纸包好放回书柜里。
1957年秋,白石老人辞世,父亲怀着沉重的心情连夜为老人绘了一幅牡丹花环。第二天一早我陪父亲前往嘉兴寺吊唁老人。参加吊唁的人数以千计,参加公祭的就达四百多人,其中国家领导人就有周恩来、陈毅、林伯渠、陈叔通、董必武、李维汉、周扬、郭沫若、李济深、沈雁冰等等。父亲回来后情绪平静不下来。夜里又从书柜中拿出子如的草虫册页,审视了许久,便奋笔挥毫为这本草虫册页补景,并在每个册页上为寄托情思题写自己的感言,如“齐良琨画虫颇有父风,惜不永年,深为感痛。丁酉八月八日其父亦归道山,余和周恩来总理诸位同志治丧。灯下补此,不胜吁嘘”,“半丁、子如生死合作”(齐子如已亡三年,故用是语),“湘潭齐良琨为白石翁第三子,余之得意门弟,不幸早故,留有虫册,用补成之,以记不可忘”,“亡弟子画虫,不胜今昔之感”……15幅师生合作全部是半丁老人在思念白石父子时深情的流露和寄托,给人们不仅留下艺术上的财富,其师生真情尤为感人,不可磨灭。
那时我才知道子如先生早在白石老人辞世前三年就离开人间了。也就是从那时以后,我就再没见到这部分册页。“文革”后父亲落实政策后,退回了一部分父亲的收藏及作品,我仔细寻找这部分画册,却始终没有找到,我确定是“文革”中散失了,感到十分痛惜。1985年荣宝斋重新编印了《陈半丁写意花鸟画谱》,我发现在这部画谱中竟刊印十开陈半丁与齐子如这部“生死合作”的册页。我喜出望外,一次购了30册,除留自用外,其他全部分赠给亲朋好友,共享我这喜悦的心情。这本画谱至今仍是我学习草虫的范本,每临摹一次就会引发我对子如先生的怀念,每有机会和齐家后人接触都要打听三爷(子如行三)后人的信息,每谈起三爷在艺术上的成就,都充满着景仰怀慕。遗憾的是对其后人的具体情况都了解甚少,但这种渴望的心情是与日俱增。
2006年新年伊始,春节将至,我突然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说齐子如先生的后人可来先生夫妇及西来先生的遗孀下榻京城,在寻觅陈半丁先生的后人,渴望一见。我得知这个消息,心情十分激动,立即辞去朋友的约请活动,如约与他们晤面。我们都已年近古稀,虽以前不曾相识,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一时言语梗塞,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静。我们拉起家常,从白石老人到半丁老人,从子如先生到兄弟姐妹,从过去到现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由于他们忙于给别人作画,也只好停下了我们的谈话。临别时可来先生将一本刚印出的子如精美画集赠给我,使我喜出望外。时隔半个多世纪,终于把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齐派画家的力作奉献给人们。
精读子如先生的画册,使我对于子如先生的艺术生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子如先生在艺术上的成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原来只知道子如擅长工笔草虫,读子如画册方知子如先生在写意花鸟方面也具极深的造诣。杨仁恺在序中言道:“尽管子如先生艺术在社会上所发生的影响不如白石老人和陈年老先生的显赫,但他在艺术上的成就,我们不应该低估,应当从他所留传下来的遗作,做出重要的评价,在历史上得出正确的结论,是我们对逝者所应有的责任。”是的,是金子总会发光,是真正的艺术总会流传于世,在历史上会留下他们的痕迹。
子如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半个多世纪了,今天在欣赏之余,我们应该通过对这些遗作的研究,对这位英年早逝的杰出画家重新予以认识,并给予应有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