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片的巧实力——以《卧虎藏龙2》系列为反例

曹怡平

(西南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715)

0 引 言

系列片是高概念电影的黄金法则， 即依托一部成功商业电影聚拢全球或区域观众后， 就同一主题进行续集或前传的系列开发。 常见的情形是续集的制作， 主人翁以此故事的完结为下一部系列片的起点， 展开全新的冒险。 例如： 《蜘蛛侠》系列、 《X战警》系列、 《玩具总动员》系列等。 当故事向未来发展的空间已经耗尽后， 也可前溯至故事史前史。 例如： 《魔戒》系列电影讲到故事的尽头后， 米高梅毫不犹豫地开始打造《魔戒前传》； 《沉默的羔羊》已经拍出审美疲劳后， 制片方开始在《少年汉尼拔》中探索食人魔的冷血和优雅如何浑然天成于少年时代。

通常的看法认为， 续集会拍得更烂， 但更赚钱。 这种看法是不公允的， 《蜘蛛侠2》就比《蜘蛛侠1》拍得好， 也更赚钱。 也有同一系列的好几部作品都保持了非常稳定的水准， 如： 诺兰执导的《蝙蝠侠前传》三步曲的质量均在伯仲之间； 还有诸如《魔戒》《魔戒前传》， 以及《太平轮上》《太平轮下》这种一次制作， 分段放映的伪系列片， 可在票房上论高下， 却很难进行质量比较。

系列片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却是21世纪运用得最频繁的投资模式。 迪士尼旗下的漫威影业更是将系列片的投资、 创意、 制作模式推陈出新， 他们极具创意地打造出一个假象的漫威宇宙， 在这个虚拟时空中， 超级英雄既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发展线性叙事的系列片， 也可以通过超级英雄的集结， 在《复仇者联盟》中发展出关系网络复杂的系列片， 甚至当线性叙事的灵感枯竭后， 也可以搭上漫威宇宙的便车， 吸引众多超级英雄前来助阵， 延续单个超级英雄电影系列的生命力。 《美国队长3》就是一例， 当美国队长向未来续写的空间受限时， 他便和钢铁侠各自率领几名超级英雄， 展开了分裂的内战。

系列片长时间霸占全球银幕， 消耗了过多的资金、 资源和人才， 却未能给世界电影文化的多元带来任何好处， 坏处倒是一堆。 这种看似“不动脑筋”的创意模式似乎彰显了好莱坞的愚蠢， 但事实正好相反， 它隐晦地展示了好莱坞的无比精明。 娱乐产品的过度繁荣带来了竞争的白热化， 电视、 电脑、 手机可以给观众提供无限繁多、 价格低廉且易于获得的娱乐消费品， 要在稀缺注意力资源争夺的激战中让观众心甘情愿地付费观看影片， 好莱坞手中的预算非常有限， 系列片算是在激烈的眼球争夺战中的杀手锏之一。

电影的投资成本越来越高， 分摊风险的机制就越来越多， 系列片是分摊投资风险的有效公式之一， 有了系列片， 就有了相对稳定的投资预期。 《卧虎藏龙2》能够在韦恩斯坦这样精明老道的公司得以立项， 皆是为了稳定投资预期。 毕竟， 《卧虎藏龙》不仅以外语片的姿态搅动了美国的票房市场， 还成为全球叹为观止的文化风潮， 引发了功夫片的一大波制作浪潮。 从商业角度来看， 《卧虎藏龙2》从选题到立项均没有问题。 可并不是任何成功的影片都具有制作系列片的特性， 《卧虎藏龙2》从故事内涵到全球票房的表现皆成为系列片制作的反面教材， 我们也通过这个案例进行探讨， 制作系列片需要什么样的判断力和灵巧眼光。

1 故事是否具有高概念性

高概念电影是通过叙事简化， 以及视觉效果精致化、 壮观化、 唯美化来提高影片的销售力。 所有漫威漫画改编的超级英雄电影， 都具有这一特性： 故事善恶绝对分明， 正邪势不两立， 恶势力通常开始都很强大， 但正义始终战胜邪恶， 大团圆结局注定得以实现。 高概念化的电影， 拍摄续集的难度之所以不大， 是因为故事的内涵很少， 创造新危机的可能性相对容易。 比如： 《功夫熊猫》里的阿宝， 始终会遇到新的危机。 在第一集里， 阿宝的挑战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成为神龙大侠， 并战胜太郎； 到了第三集， 阿宝必须学会失传的气功， 拯救危在旦夕的熊猫村。 高概念电影强调视觉效果， 这既大大增加了电影吸引观众注意力的可能性， 也增加了电影的制作成本。 无论是漫威还是DC的超级英雄电影， 成本普遍在1亿到1.5亿美元之间， 这反过来又强化了系列片的流行。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 传统的武侠片非常适合拍成系列电影。 在传统武侠世界里， 正邪势不两立， 且简单对立。 在这个非黑即白的江湖里， 大侠有理想、 有道德、 有信仰。 他坚持有所为， 有所不为， 并在关键时刻甘愿赴死。 这可以解释为何《黄飞鸿》成为最长寿的系列片之一， 一共拍了一百多部。 可为何到了《卧虎藏龙》就不行？答案很简单， 这个曲径通幽的故事丝毫不具备高概念电影的核心元素： 叙事的简洁性。

从表面来看， 李慕白是克己复礼的大侠， 虽与俞秀莲暗生情愫多年， 但却因为俞秀莲与亡友一纸有名无实的婚约， 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实际上， 当李慕白初见玉娇龙时， 心中便起了大的波澜。 “止乎礼”的紧箍咒让李慕白不可能直抒胸臆地向玉娇龙告白。 他的情欲解决之道， 是强收玉娇龙为徒。 为了掩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作风， 他还是找了个歪理： 玉娇龙心性狂野， 如不加管束地任其发展， 很可能成为江湖上的一条毒龙。 和玉娇龙相比， 李慕白的心性也许更狂野。 名门正派的身份外衣不仅限制了情欲实践的方式和可能， 还让情欲在压抑中走向变态。 这种极具虚伪性的情欲实践方式， 便是卧和藏的真实含义。 “龙虎”， 明面指罗小虎、 玉娇龙， 暗地里则是指如龙似虎的情欲。 “龙虎”不会在卧藏的掩护下消散于无形， 而是暗中寻找机会变形发作。

在《喜宴》中， 李安曾调侃过中国人传统的性观念。 外国人不能理解， 在日常生活中沉默隐忍的中国人， 为何在《喜宴》中表现得如此疯狂。 李安扮演的观礼嘉宾解释道：“那是5 000年来中国的性压抑。”[1]58《卧虎藏龙1》中的李慕白， 刚好是这一观念诞下的人物。 如果说西方歌舞片借歌舞来调情的话， 那么东方的功夫也可以借功夫来调情。 这正是《卧虎藏龙1》离经叛道之所在， 他将传统功夫片中生死对决的场面调度， 变成了男女主角暧昧的天然舞台。 按照昆德拉的解释， 暧昧是无需兑现的性交允诺。 《卧虎藏龙1》中的竹林段落综合运用了远景、 近景、 特写， 慢镜头……意乱情迷的意向包裹在超乎相外的剑招中， 得还其中的剑气里。

李慕白与玉娇龙的情欲关系， 和他的师父江南鹤与碧眼狐狸的情欲关系形成有趣对照。 两人都是一代宗师， 他们在江湖上营造出来的光辉形象， 和私人的情欲形象天壤之别。 在对待内心的“龙虎”上， 两人都不懂得何谓适可而止。 情欲的隐藏术和控制术不可同日而语， 两者的区别在于能否对情欲进行理性思考， 并采取自制的行动。 缺乏自制的情欲实践容易造成悲剧， 江南鹤的情欲失控给碧眼狐狸可乘之机， 不仅被取性命于床第之间， 还给偷走了武当的剑法心决。 同理， 如果李慕白没有对玉娇龙动情， 也不会惨死于碧眼狐狸的九转紫阴针之下。 师徒两代人都无法妥善管理内心的“龙虎”， 这让冠冕堂皇的侠义举动逐渐显露出荒腔走板的本质来。

李慕白与玉娇龙抽象的情爱关系， 刚好牵动了他和俞秀莲具体的情爱关系。 玉娇龙和俞秀莲发生过两次重要的打斗， 第一次是盗剑后的追逐和躲避战， 两人在白墙青瓦的古代建筑群中或落或跃， 配合以谭盾张弛有致的鼓点敲击声， 既如同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 又如同借助轻功展开的趣味竞赛。 如果说第一次交手是点到为止的摸底测试， 第二次交手则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肉搏战。 玉娇龙手持青冥宝剑， 是她在大战中获胜的重要原因， 也是她在挑动李慕白的情欲中占上风的暗示。 玉娇龙用青冥宝剑击伤俞秀莲， 这让俞秀莲遭受了双重伤害： 身体为实物的宝剑所伤， 内心则为象征情欲的宝剑所伤。

仇恨像经线， 欲望像纬线， 两者的反复编织， 终成一张绵密繁复的蜘蛛网。 所有的人， 都像粘在蛛网上的木偶一般， 受多巴胺调控， 受荷尔蒙指引， 或颦或笑， 或斗或闹。 《卧虎藏龙1》中的所有人物， 好像万事都经过理性思考， 实则是不受控制地坠入非如此不可的循环中。 这种非如此不可的举动以及由此带来的悲剧， 东西方人都心照不宣地将其定名为命运。 普世人性的宣讲， 以及西方戏剧冲突观的运用， 让西方人看懂了《卧虎藏龙1》， 通过最卖座的外语片予以确认， 并借助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予以加持。

综上可知， 《卧虎藏龙1》不是一部叙事简单的武侠片， 不能套用高概念来操作， 否则会造成“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后患。

2 团队实力是否旗鼓相当

《卧虎藏龙2》拍摄系列片并非不可能， 但至少不能按照高概念的方式来拍摄。 效果反检动机， 《卧虎藏龙2》的确大大误解了《卧虎藏龙1》， 按照类型片来拍摄了一个简单的武侠故事。 作为续集的导演， 袁和平拍摄过《醉拳》《咏春》《太极张三丰》等经典功夫片； 作为武术指导， 他参与过《黑客帝国》《杀死比尔》《一代宗师》等国际大片的动作设计。 在他之前， 同为武侠片导演的于仁泰婉拒了《卧虎藏龙2》的导演工作。 也许是出于对《卧虎藏龙》表里两层皮的无知， 袁和平才敢于无畏接棒。 在执导《卧虎藏龙2》时， 他丝毫没有跳脱出传统的类型功夫片。 如果没有《卧虎藏龙1》作为参照， 这部电影算作合格都稍显勉强。 但如果考虑到《卧虎藏龙1》的声威以及故事的复杂性， 《卧虎藏龙2》简直就是下笔千言、 离题万里了。

有趣的是， 袁和平正好是《卧虎藏龙1》的武术指导。 尽管袁和平在前后两部电影中都担任过不同的工作， 但《卧虎藏龙1》的合作并没有帮助袁和平了解李安的真切意图。 《卧虎藏龙2》要成为合格的续集， 必须继续高举李安离经叛道的解构旗帜， 撕裂功夫服务于彰显侠义精神的传统大义， 为故事新编的江湖儿女找到后现代的故事架构。 这就要求袁和平的立意要高， 才能在另外一个创意的山头和李安遥相呼应。

导演的创意源泉其实来自编剧， 编剧如果能够创作出一个成功的故事， 加上有经验导演的成功执导， 制作一部成功电影自然水到渠成。 《卧虎藏龙2》的编剧约翰·福斯克(曾担任《功夫之王》的编剧工作)从王蕙玲和詹姆士·沙姆斯手中接棒后， 执意对《卧虎藏龙1》里的情欲关系视而不见， 毫不费力地将雪瓶和魏方的关系好莱坞化， 降格减等为甜腻浪漫的爱情故事。 在《卧虎藏龙2》中， 雪瓶是玉娇龙的女儿， 但她丝毫没有延续玉娇龙当仁不让的中心地位， 偏安于好莱坞浪漫爱情电影中常见的角落， 负责和魏方谈一段既简单、 又纯洁的恋爱。 放置到任何一部平庸的商业电影中， 这样的剧情安排都是成立的， 可移植到《卧虎藏龙2》中就不及格。 这部电影必须要深潜入人性底层的灰暗面， 搅起情欲的不安和骚动， 让雪瓶重归情欲地图的中心位置， 并用不同于《卧虎藏龙》的影像表达方式予以呈现， 才能掀起一场东方意向的情欲风暴。

显然， 约翰·福斯克未能继承后者的精神遗产， 他不仅去势了《卧虎藏龙1》中的情欲原力， 还阉割了“卧藏”的戏剧技巧。 “龙虎”的去势， 抛弃了《卧虎藏龙2》推动故事发展的内驱力。 “卧藏”的阉割， 让《卧虎藏龙2》的戏味寡淡如鸡肋。 正如缺乏燃料且款式老旧的汽车， 无法在反向的高速路上驶到终点一样， 《卧虎藏龙2》从创意开始之时， 就已经和《卧虎藏龙1》分道扬镳， 并走上了一条南辕北辙的道路。

喝西方水长大的约翰·福斯克根本无法在东方文化的细微之处灵巧转身。 按照他的理解， 《卧虎藏龙1》类似西部牛仔片。 袁和平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这样的判断， 把《卧虎藏龙1》看作武侠片的袁和平， 认为牛仔片和武侠片都有各自的侠义， 但武侠片更饱含人文思想。 当一头雾水的约翰·福斯克向袁和平求教时， 袁和平建议他以《教父》为参考。 这一建议暴露了袁和平对《卧虎藏龙1》的误解， 他只能借助后续加盟的中国编剧来修补剧本， 继续“挖掘出中国人情感的内核”[2]。

和约翰·福斯克、 袁和平一样， 韦恩斯坦也无法预知这一故事构架的起点性错误。 擅长武侠片的东方导演和不懂中国文化的西方编剧， 以及熟悉西方题材开发的韦恩斯坦， 这一灾难性的组合根本无法展开有效的头脑风暴。 他们工作得越卖力， 越有可能毁掉一个成功的IP。 世界电影史已经提供了很多这样的教训， 当卡梅隆婉拒《终结者3》的拍摄后， 这部系列电影的故事水准和视觉效果就直线下滑； 当斯皮尔伯格不再担任《侏罗纪公园3》的导演后， 影片便失去了超级大片应该具有的光环和魔力。 同理， 当山姆·雷米不再重复自己， 继续《超凡蜘蛛侠》系列电影的拍摄后， 影片的质地和卖相顿然失色不少。 以上例子均说明， 当系列片的核心成员发生变化时， 必须非常小心地重组创意团队， 以保证创意水准的旗鼓相当。 当然， 世界电影史也提供了很多成功的案例， 《007》系列的核心创意团队换手过许多次， 却始终保证了影片水准的均衡性。

综上可知， 《卧虎藏龙2》的创作团队虽然都是业界精英， 但在处理融合东西文化的IP上， 远逊于《卧虎藏龙1》的创作团队， 结果只能是“像我者死”。

3 能否有效复制创意流程

尽管如此， 《卧虎藏龙2》还是非常卖力地将自己局限在了《卧虎藏龙1》的构架里。 在故事走向上， 《卧虎藏龙2》仍以盗剑和护剑为故事的外在推动力。 韦恩斯坦买下小说版权的一个重要动机就是将青冥宝剑当作有观众缘的道具， 这成为推进故事的“麦格芬”： 新任贝勒爷坚持青冥宝剑必须留在铁府， 俞秀莲因此发英雄帖护剑， 从而和孤狼相遇。 他们两人的相遇， 看起来很像《卧虎藏龙1》里俞秀莲和李慕白的相遇。 但这一相遇无隐无藏， 非龙非虎， 根本不可能上升到命运的高度。

传统的好莱坞制片中心制， 是制片人围绕一个合适的IP来雇佣导演以及其他创意人员， 在尽量有限的一段时间来完成一个项目。 这一制片体系也并非全然缺点， 韦恩斯坦就曾在这一体系下制作出《低俗小说》《英国病人》《心灵捕手》等经典影片。 上述影片有一个共同特点， 即导演都能精准把握住西方题材， 能够在好莱坞制片中心制之下超额完成创意工作。 可《卧虎藏龙1》的创意， 不仅在制作上游离于好莱坞体系之外， 在创意流程上也要求东西方团队的实力均衡， 亲密无间地展开头脑风暴。

在具体的创意过程中， 王蕙玲先完成剧本， 然后将对白翻译成英文给詹姆士看， 詹姆士认为西方观众不能理解或者无法喜欢某些情节， 就用英文重写了剧本， 翻译过来， 意思却不对， 李安自己抓出他的意思， 重写剧本。 这一创意过程并非一次完成， 而是经过反复修改， 不断酝酿， 长期磨合后， 才最终定稿。 剧本的考据也非常讲究， 钟阿城在规矩、 语言等方面做得很到位。[1]183-184加之叶锦添的美术、 谭盾的音乐、 袁和平的武术指导、 鲍德熹的摄影……东西方创意精英的跨界合作， 方能打造出饱含东方传统美学的视觉盛宴， 以及西方观众心领神会的故事内涵。

《卧虎藏龙1》创意水准的稳定， 得益于创意团队的二度合作。 在《饮食男女》中， 已经形成了王蕙玲、 詹姆士和李安的铁三角关系， 并确立了王蕙玲、 詹姆士打磨剧本， 李安居中把控方向的创意模式。 《饮食男女》台面上讲的是饮食， 台面下讲的则是欲望。 对中国人而言， 台面下的东西不能拿到台面上讨论， 这构成了主角荒谬的来源。 《卧虎藏龙1》显然贯彻了《饮食男女》的戏剧精神， 按李安的意思：“《饮食男女》所浮现的东西冲突， 到《卧虎藏龙1》 时翻上台面， 它是迟延发作。”[1]83由此可见， 《饮食男女》是《卧虎藏龙1》的前传， 《卧虎藏龙1》是《饮食男女》的续集。

两相对比， 《卧虎藏龙2》显然欠缺一个贯通中西的梦幻团队， 从而无法复制《卧虎藏龙1》的创意流程。 约翰·福斯克+袁和平的组合不如王慧玲+詹姆士+李安的结构稳定、 水准卓越， 这一按照好莱坞制片模式组建起来的创意团队， 势必抽离掉《卧虎藏龙1》的灵魂。 不仅如此， 《卧虎藏龙2》的影像风格也不达标。 欠缺美学品味的创作团队未能将传统东方美学的精妙展现万一， 这部在新西兰完成外景拍摄的影片， 成功藏匿了传统中国的景观： 竹林、 镖局、 客栈……在功夫设计上， 为有效区别于《卧虎藏龙1》的竹林场景， 袁和平将《卧虎藏龙2》的武打设计得更写实， 也创造出了他本人甚为满意的冰湖大战场景。 可惜的是， 冰湖场景为打而打， 在用意、 旨趣上和竹林场景天差地远。 袁和平的功夫设计可谓力透纸背， 离题万里。

综上可知， 在西方题材上取得巨大成功的韦恩斯坦， 也无法顺理成章地轻取东西融合的题材， 有效复制《卧虎藏龙1》的创意流程， 做到“学我者生”。

4 何谓系列片的巧实力

按照韦恩斯坦最初的计划， 该片不会在院线上映， 而是通过耐飞公司进行网络发行。 韦恩斯坦试图借《卧虎藏龙2》颠覆现行的商业模式， 创作一种全新的发行格局。 这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商业气魄， 倒和《卧虎藏龙1》一样离经叛道。 不得不说， 韦恩斯坦的破坏式创新非常有远见， 很多电影工业的商业模式建立都是建立在对旧有商业模式否定的基础之上。

不过， 电影工业的任何一次商业创新， 都绕不开内容为王的本质。 如果《卧虎藏龙2》不是一部好电影， 不能引发如同《卧虎藏龙1》般的文化效应和全球追捧， 那么韦恩斯坦的这一破坏式创新就会变成无源之水、 无本之木。 可惜《卧虎藏龙2》根本就不是一部好电影， 韦恩斯坦也许早已认定影片质量不佳， 才临时更改了发行模式： 在东方大规模发行， 在西方继续坚持原本的商业实践(仅在不超过15块IMAX银幕上放映了《卧虎藏龙2》， 同期在奈飞进行了该片网络发行)。[3]

在韦恩斯坦的精准商业控制之下， 这部高概念挂帅、 意在西方市场的动作片实现了墙里开花墙外香， 在中国取得了2 130万美元的票房。 《卧虎藏龙2》的成功和《功夫之王》的成功非常相似。 那部同样由约翰·福斯克担任编剧的中美合拍奇幻功夫片， 将金燕子、 玉皇大帝和美国功夫小子毫无逻辑地放置于一个奇特的宇宙空间之内。 这部将创意重点市场放在北美的功夫片， 在2008年的中国市场取得了2亿多人民币票房的热烈回应(在当时是很耀眼的票房表现)， 而在北美仅收5 207万美元。[4]

商业运作的成功， 并不代表系列片本身的成功。 中国电影市场的特异性在于， 市场的快速扩容放大了《卧虎藏龙2》的商业价值， 也掩盖了它的致命缺点。 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 以及观众的逐渐熟练， 票房评价体系会渐趋客观。 缺少品质支撑的“劣币”， 很难在成熟的市场中驱逐内容优质的“良币”， 这也是韦恩斯坦仅在不超过15块IMAX银幕上发行《卧虎藏龙2》的根本原因。 这部在美国市场遭遇滑铁卢的影片， 让韦恩斯坦不得不反思系列影片制作巧实力： 高概念的题材， 团队水准以及创意流程的一致， 是确保影片质量， 进而回归电影商业本质的唯一捷径。

在电影开始时， 俞秀莲再见青冥宝剑时这样感叹道：“没有把它藏起来。”这句对白阴差阳错地预测了《卧虎藏龙2》的命运。 贝勒爷毫无理性的固执坚持， 使他成为这一可笑逻辑的牺牲品， 惨死于盗剑者的利刃之下。 贝勒爷也许在九泉之下也没有明白过来， 剑的首要问题不是没有被藏起来， 而是没有活过来。 这一牛头不对马嘴的续集， 极有可能成为《卧虎藏龙》系列电影的终极掘墓人。

[1] 张靓蓓． 十年一觉电影梦[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2．

[2] 《卧虎藏龙2》揭开神秘面纱[EB/OL]. 2015-09-15[2017-10-18]. http:∥www.sohu.com/a/31852475_162758.

[3]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Sequel to Play in 15 or Fewer Imax Theaters in U.S.[EB/OL]. 2016-02-22[2017-10-18]. http:∥www.hollywoodreporter.com/news/crouching-tiger-hidden-dragon-sequel-867166.

[4] The Forbidden Kingdom[EB/OL]. 2015-09-18[2017-10-18]. http:∥www.boxofficemojo.com/movies/?id=forbiddenkingdom.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