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刺

文 /陈亚豪

>>> 01

去看电影《谁的青春不迷茫》的那天，前后左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却咯咯笑个不停。

毕竟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落泪的方式有很多，沉默、发呆、躲开视线，还有不断地开玩笑，或不停地笑。

成年人缅怀青春的方式也有很多，举杯、痛哭、和过去握手言和。

可还有不言、莫念，假装忘却，不再提起。

倘若你把年少时的某段记忆、一段情谊，视为一生的宝藏，你可能会在长大后选择封藏它。因为这样，才能让它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里，避免一切跌落和碰撞的危险，才能让它，永远保鲜。

而保鲜的最好和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埋心海。

那些曾经失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突然拼凑完整。

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想要提笔写起它，因为明亮的《谁的青春不迷茫》。

>>> 02

我的少年时代，是典型的早熟和叛逆，甚至荒诞无度。但我从未觉得它是错误，它在我心里透着无尽的光亮。

当同龄人开始追逐所谓的青春放肆时，我的青春，却被一个人提前结束了。

2003年，我升入初中。

童年时，因为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患有先天性神经缺陷疾病，症状如怪物，一直被全班同学们排斥、讥讽、嘲笑，还有老师们为了活跃课堂氛围，拿我当众取笑。

大多数不谙世事的童年是色彩斑斓的，而我的六年里，是彻底的黑暗和无助，没有伙伴，只有积木。

也因天性好强，那时的我对所能看到的世界满眼仇恨，一身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戾气。

升入初中的第一周，也是童年病症终于完全康复的第一周。我和年级里入学时不穿校服、留着毛寸，号称有大哥罩着的学生全部打了一架，打得浩浩荡荡，躺地收场。

第二周，在年级大会上，我以黑马角色荣耀进入初中部“最佳前十不良少年” 的行列，年级主任对全体学生宣布：以上同学全部留校察看。

我心里得意得很。我康复了，是个正常孩子了，你们没理由再孤立我了，但这不够。

我就是要不良，就是要打架，就是要混蛋。我要成为全学校都没人再敢欺负的学生；我要你们，都怕我；我要，浑身长满刺！

我很理解电影《谁的青春不迷茫》里坏孩子高翔的内心世界，那种童年时一路成长，都遭受着同龄人的歧视、排斥的孩子。不是他生下来就放弃了美好的未来，而是他曾被那个美好的世界抛弃。

我甚至有过一个和他很像很像的好朋友。

初一那一年，除了主课的语数英，其他的课我全逃，在学校外的小超市和坏学生们荒废时光。于是，我认识了阿然。

他有着一双像湖水清澈的大眼睛，双眼里总有坏学生不该有的光亮。

我们成为朋友，一起逃课，一起打架，一起骑着赛摩去上学，一起在夏日的夜晚，躺在草坪上发呆。

我们是另类，但有最好的伙伴。

虽然是坏学生，但好在自己的脑子还可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阿然和我每天在学校里张牙舞爪，晚上回到家，他却经常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补习数学和英语。

你看，我们这些在老师们眼里最迷茫的坏学生，其实心里都向往着发光的未来。

清楚地记得某个周五的晚上，阿然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哽咽地问我：小豪，晚上可以去你家住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让他过来，然后去小区门口接他。

往家里走的那一路上，他不停地问我：你爸妈在家吗，我过去真的好吗，不会影响你吧……

我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是坏学生，我也不乖啊，我们是最好的伙伴，沆瀣一气嘛。

那晚，妈妈知道他还没吃晚饭，便给我们做了夜宵，只是炒了两盘菜，做了两碗面。

可阿然在饭桌上，突然就哭了，流着泪吃完了所有的面和菜，对我妈说了一遍又一遍：谢谢阿姨。

他开玩笑对我说：你妈妈真好，如果阿姨愿意认我做干儿子就好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越来越要好，彼此也越来越了解。

阿然的父亲在他小学时进了监狱，母亲憎恶他的父亲毁了她的婚姻和生活，把这种无处释放的憎恶，转移到了阿然身上，经常对他没来由拳打脚踢，恶言咒骂，“你和你爸一模一样，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在阿然进入初中的第一天，他的班主任也因他的家庭环境对他“另眼相看”。

无论他好与不好，都一直是被家长告诫孩子远离的另类。

我们都是同龄人眼里的坏学生，是老师、长辈眼中最迷茫的少年。

可我心里知道，那时的我们只是想要做浑身长满刺的孩子，我们只是在用一种最愚蠢的方式彰显内心的强大。

我和阿然继续一起逃课，一起打架，一起在夏日的午后荒废时光。只是这样的时间，越来越少。

升入初二后，因为成绩不错，老师们并没有放弃我。我在不良少年的圈里，反而成了另类。

老师们开始对我苦口婆心，教导我远离不良群体，不要再黑白两道。而阿然，却成为我身边最诲人不倦的“老师” 。

他每日监督我按时上课，拒绝再带我参与任何不良学生的活动，甚至，主动疏远我。

可他变本加厉，开始在校内校外的不良圈里称王称霸。

他的母亲也和别人再婚，彻底摆脱了过去。

初二下学期，学校发生了一次和其他中学不良少年的严重斗殴事件，作为本校曾经不良少年的核心成员，我自告奋勇，一马争先，结果却被阿然强行拉回班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火，让我发誓绝对不会过去，然后才转身离开。

我没有参与那次恶性斗殴，也没有再见到阿然。他被警方带走了，进了少年犯管教所。

后来其他朋友告诉我，阿然那天走之前托人转告我，“让小豪好好学习，他不该和我成为一类人，绝不能过我的人生”。

我再不逃课，再不打架，见到那些过去的不良朋友，也只是点头微笑，不发一言。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性格也越来越温和，初三上学期考试排名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名，还代表学校拿了全区物理和数学竞赛的第一名，从当初那个“最佳前十不良少年”之一彻底变成了老师疼爱、同学敬佩的学霸。

我不再是迷茫的少年了。

但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改变，成为后来的样子。

临近中考时，高中部的不良少年屡次来找我的事，其中缘由我不清楚，那个年龄，坏学生打架的原因都是愚蠢又可笑的。

反正在那个圈子里，就是人走茶凉，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一定要来欺一欺。

我不想理会，中考在即，我不能出任何岔子。但内心又咽不下那口气，他们这样不断地找事，我也无法专心复习。我年少冲动，还是约好了时间地点，要打就打。

我又见到了阿然。

约架时间的前一天，他出现在了我们班级的门口，让同学喊我出来。

他穿着皮夹克、休闲西裤，留了长发，戴了耳环。他已经从管教所出来了，我并不知道。

再见到彼此的那一刻，我们都有些生疏，张了张嘴又合上，不知道如何打这个招呼。

他告诉我，事情他都摆平了，他们不会再来找我的事。

他告诉我：看到现在的你，我真的很高兴。

他告诉我，好好复习中考，不许再做混小子。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阿然，我最好的伙伴。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中，念书的日子里，我的成绩一直都不错，虽然还有过年少叛逆的时段，但再没有让自己脱离过正轨。我也变得阳光、开朗，还有些可爱，除了言语中还会偶尔夹杂些痞气。我的内心也越来越明亮、柔和。

阿然，你知道吗，我已经从幼稚轻狂变得成熟稳重，那些年少时身上的刺悉数化成了温柔，是你，为我拔掉了那些刺。

因为你，我成为更好的人。衷心希望你也是。

>>> 03

当陆田甜陪着欧小洋剃了光头，出现在校园里，我的双眼湿润了一下。真是两个倔强又愚蠢的刺头啊，可真好，他们不孤单，拥有彼此的陪伴。

当林天娇想尽办法找到高翔，在海边的摩托汽修店质问高翔，你在乎过自己的未来吗，我的双眼也湿润了一下。真好，在那个年少迷茫的时代，竟然有一个人比自己还在乎你的未来。

在高翔决定离开那座城市的那天，林天娇不惜一切想见他最后一面，可最后还是没能见到。

影片的最后，他们都成为更好的彼此，拥有了自己的光芒，却没有在一起。

这才是通用版的人生吧，那些为我们拔掉刺，帮助我们长大的人，后来大多已形同陌路。

多年后，我们走过迷茫，终于成为更好的自己，却再没有交错的轨迹。

这才是真实的青春。

>>> 04

我们这一生，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迷茫。青春会散场，可迷茫会更长。

年少时叛逆无知，时常用愚蠢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抗衡。

长满刺也好，浑身伤也好，可好在有伙伴在身旁。一起抵抗，一起陪着彼此走过迷茫。

长大成人，第一次迈入复杂的世界，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又是深陷无尽的迷茫。

可好在，总有人愿意推你一把，给你力量。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迷茫，回头看去，那些照亮彼此的时刻，都让人感慨万千，思绪打湿眼眶。

电影《谁的青春不迷茫》，干净的故事，平实的感动，会心的笑点。没有任何夸张造作，却透着年少的光亮。

它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影片，但它是最好的青春记录。

青春是迷茫，可那些迷茫的路途，走过后回想，却都是最珍贵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