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2018-01-10张毅丁东宇
张毅+丁东宇
摘 要:马克思主义是基于人类现代实践进程的历史科学,具有统一于实践的现实性和批判性,因而是一个内在于现代实践的开放的理论。在历史上,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出现了背离这一历史科学实质的倾向,这主要是:一方面形成了过多强调必然性的“经济决定论”和公式化、僵化的旧教科书体系,导致对现实的封闭性解释;另一方面,在反驳这一封闭体系的过程中,出现了主体性解释逻辑和“实践哲学”构建的抽象理论范式。对此,我们应充分理解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特质,在深刻把握社会历史现实的基础上,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
关键词:历史科学;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
作者简介:张毅,女,哈尔滨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丁东宇,男,哲学博士,哈尔滨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7)06-0017-08
一种理论要明晰地表述出来并被人们所接受就应具有一定体系,即符合逻辑的合理性。在突破旧教科书体系后,国内学界一直致力于建立一個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迄今为止,这项工作我们在不断努力进行。在此,我们必须明确,作为理论的马克思主义与任何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不同,它不是维护既定现存状态的封闭体系,而是改变现实世界的指南。马克思主义也不是任何给定的、可以直接运用于实际的公式和定理,而是在实践中发展的理论。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不能仅停留在体系内在的逻辑合理性上,而必须以实践为基础坚持现实性与批判性的统一。实践基础上的现实性与批判性统一是马克思通过阐释他的历史科学所确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特质,也是今日马克思主义发展所应遵循的基本逻辑。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必要从马克思、恩格斯所确立的历史科学高度来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审视这一理论的历史流变,探寻这一理论在当前发展的任务。
一、历史科学确立: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揭示
我们知道,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确立了以实践为历史科学的逻辑基点的理论构架,然后他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1](P146,注1)马克思此时用“历史科学”来指称他的新世界观,以此阐明了他们自己的理论与其他一切学说的本质区别。这里的历史科学不是抽象的历史哲学,而是从人的实践出发对历史的整体把握。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通过对维科历史观的引用再次强调自己的理论方法:“人类史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工艺学揭示出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产过程,从而人的社会生活关系和由此产生的精神观念的直接生产过程。”[2](P429)从人们的实践和现实生活关系出发理解社会生活,是这一历史科学的立足点和生长点,而以实践为基础形成的这一历史科学的内在规定性,构成了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
“实践”是马克思之前许多哲学家经常使用的概念,并往往被从伦理意义上理解为主体自由的能动性、创造性活动,这尤其成为切什考夫斯基“实践哲学”、赫斯“行动哲学”的标志[3](P166—167),而这种理解也是马克思最初批判活动的理论起点。然而,超越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后的马克思却赋予“实践”全新的科学含义并在以后的研究中得到逐步深化。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并不是对一般意义上主体能动性、创造性活动的哲学指认,而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把握以及对作为其理论表现形式的经济学研究中得出的新概括。实践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过程,不是抽象的感性活动,而是指一切历史活动之基础的“社会的物质活动”的总体,是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具体的人的感性活动,特别是人类主体创造历史的物质生产活动。这种在一定社会关系形式下的人与物、主体与客体的统一的能动的活动是一切社会现实的基础,也是与人联系在一起的自然界的基础。“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奠定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1](P155)社会生活源于实践,社会改变也源于革命的实践。马克思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强调实践的主体性、革命性的。我们由此就能够理解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为什么强调实践的工业基础,并在这个基础上探寻改变世界的条件,进而把自己的新世界观称之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而不是“实践哲学”。实质上,马克思首先通过“实践”概念确定这种物质生产活动,然后确定这种生产方式所决定的社会生活条件,从而科学地解释了改变现存社会的现实条件和动力。作为基于现实的变革性物质活动的实践就构成了马克思历史科学的真正的逻辑起点,而这个逻辑起点又具有历史科学的内在规定性。对于这种规定性,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一是,这一历史科学具有现实性。马克思是用“实证”(positive)来表述自己理论的性质的。所谓“实证”,不是资产阶级实证主义意义上的“实证”,而是区别于任何思辨、抽象的学说,在具体的人类实践进程中展开的现实性(wirkliche)。[4](P207)他说:“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P153)这是因为人们面对的现实一切都是人类实践的一定历史性存在中的图景,任何人类历史情境中出现的对象,都只有在一定社会并通过一定活动才能为人感知和认识。这就会出现一个极其重要的学科规定,即人类现实的社会实践所构筑的历史性进程是一个总体性哲学规定。与之相应,马克思主义中所包含的任何规定都不是给定的、抽象的,都必须是基于实践的理论总结,具有基于实践的现实规定性。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就要客观地进入历史的、现实的、特定的社会情境之中,客观地总结出相应的规律和方法,也就是表现在从实践出发、从生产出发、从工业和商业出发来阐释这个世界,得出相应的理论。这无疑需要对现存社会经济状况及其客观历史规律的辩证把握以及与之相应的丰富的知识,尤其是经济学知识。这不是以往任何理论能够做到的,而这一切尤其在马克思那里做到了。马克思从政治批判到哲学批判再到经济学批判,就是获得对现实的具体历史认识的思想发展过程。因此,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经济学知识基础。endprint
二是,这一历史科学具有批判性。这主要体现在它强调通过人类社会实践变革现存世界的旨趣上。在马克思看来,基于实践的历史活动的整个世界和人自身都是历史的、暂时的,或迟或早都要走向灭亡,都将受到扬弃和批判。那么,作为代表现代人类实践进程的资本主义社会也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实践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人们必须用现实的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它。对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的揭示和发展变化的考察也就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主要内容。历史上,马克思正是以此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马克思直接提出,他的新世界观就是实践的唯物主义,而“对实践的唯物主义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P155)。这种批判性体现了对人类社会实践造成的历史客观发展趋势的理论把握,也构成了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真实基础。因此,马克思历史科学的核心不是强调客观世界对人的决定作用,不是仅仅看到社会生活中社会存在的优先性和决定性,而是强调基于现实客观变化趋势对现存社会的变革,这正是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
由上可知,马克思从具体的、历史的实践出发把现实性与批判性统一起来,这构成了马克思历史科学的鲜明特征,其中的内在张力也是马克思思想理论永恒魅力所在。如果我们站在历史科学的高度,那么,馬克思主义发展就必须突出这一实践逻辑及其相应的内在规定性。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是基于现代社会的实践基础上的理论,是一种基于重新规定的人的历史性存在之上的历史科学。现代的物质生产活动始终是马克思主义的前提和基础。马克思主义发展必须坚持马克思历史科学的基本思路:“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理论的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1](P171—172)这也是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所规定的基本框架和基本结构。另一方面,以此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根本不同于一般的解释性理论,而是基于现实可能条件下致力于社会变革的批判理论。因此,对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意识形态的批判,对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事业的执着追求,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永恒目标。
基于以上的理解,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就不是通过抽象地把历史事件分解为某些逻辑范畴后所得到的一组逻辑公式,而是基于具体的历史的实践的一种批判的、开放的理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区别于以往思辨哲学的新理论,是来源于现实生活,是基于人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一种科学的历史主义方法论。“对现实的描绘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各个层次的顺序。但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1](P153)这就是说,一般性原理是基于历史性实践活动的抽象和概括,是基于对现实的社会形态即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剖析建立起来的,它是要论证:作为以资本拜物教为代表的物的关系控制人的关系的资产阶级社会是一个历史过程,它自身内部矛盾的发展终将为联合起来的无产阶级所建立的社会所取代。后来,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基于对资本历史的研究,通过确立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这一说明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法性原理,科学地解释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进而又在《资本论》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和发展趋势,形成了一系列批判性的基本理论,构建了一个基于历史发展的开放理论体系。
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是以实践为逻辑起点的,实践把这一理论的现实性与批判性内在统一起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就是实践基础上的现实性与批判性的统一。这就决定了马克思主义所追求不是提供解释社会历史的终极模式和解决任何社会问题的万能公式,而是始终立足于实践地改变现存一切不合理的方法。这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中必须坚持的基本逻辑。我们应当从这一基本逻辑出发,在现代社会新实践及其所体现出来的物质关系的基础上不断构建批判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
二、历史科学流变:对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的历史回顾
在马克思自身思想发展史上,历史科学基本思想以及后来他对之的丰富完善是基于历史辩证法逐渐展开的,但是这些表述存在于大量的提纲、手稿和书信中,其中很多是为了自己弄清理论问题而写的,即使发表出来的著作,也因为适应当时政治斗争和理论斗争的需要,许多基本观点是在批判错误思想中阐释的,因此马克思对其总体的表述并不是那么系统、那么完整。我们熟悉的马克思主义是在后来的国际工人运动发展中逐渐完成的。为了能使马克思主义为一般工人理解和掌握,马克思主义必须形成一个表述体系,以便成为工人阶级认识世界的方法论指南和改变现实世界的理论武器,这就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体系构建的任务。再有,由于革命形势比较平稳,随着马克思主义政党人数不断增加,人们需要一种具有融贯性的体系化理论,对世界各个方面做出一个明晰解释。因此,随着工人运动和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发展,体系化的马克思主义出现了。就此而言,马克思主义的体系化构建符合了现实的需要。虽然这时的马克思已经意识到理论体系化的需要,但由于无法从《资本论》等繁重的理论研究抽身,这一工作主要由恩格斯承担的。麦克莱伦说:“虽然晚期马克思在其著作中已带有这种态度的一些痕迹,但使之成为一种体系形态的是恩格斯。”[5](P5)
恩格斯的这一工作集中在著名的《反杜林论》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著作以及关于《自然辩证法》的计划、札记和论文中。在构建马克思主义过程中,恩格斯总体上还是基本坚持他和马克思阐释过的历史科学,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特质,注重研究现实,反对教条化理解,从方法论角度阐释马克思主义。他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6](P664);“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杠杆”[6](P599)。这是与马克思的一贯立场相吻合的。这里经常被后人诟病的就是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但总体上看,与其说恩格斯要把自然科学方法贯彻到社会历史研究中,不如说他运用历史辩证法来研究这个世界。恩格斯在这里还是坚持和贯彻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特质的。尤其是当他指出:“由于人的活动,因果观念……得到确证”[7](P482);“必然性的证明寓于人的活动中,寓于实验中,寓于劳动中”[7](P484);“如果我能造成现象之间的一定顺序,那么这就等于证明它们有必然的因果关系”[7](P484,注1),这些理论观点与他和马克思曾经从实践来理解人和世界一样,都是坚持了历史辩证法。因此,无论是对马克思还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一种脱离历史的永恒的一般性原理。endprint
在后来国际工人运动中,第二国际理论家在捍卫马克思主义的时候,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和构建都是根据论战的需要,往往背離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领导人,虽然跟随马克思探索的足迹展开对资本主义经济研究,但是仅仅停留在给定的事实以及由此抽象出来的规律本身中,而忽视或无视马克思经济学研究中基于现实性的社会批判原则。现存的一切成为中立的经济事实,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就是服从这些事实,并在诸多现象中发现永恒不变的普遍法则,而人的一切活动在于顺从这些法则(必然性)。在一个时期内,马克思主义主要是通过辩证唯物主义,以及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加以运用所形成的历史唯物主义得以阐释的,也就是说,当时的马克思主义构建片面发展了马克思历史科学的实证性方面,即单纯从事实出发,抽象地构建一般原理,而没有考察所面对的事实本身的实践性和历史性。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开始走向经济决定论。这种脱离历史辩证法来抽象阐述马克思主义理论制约了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发展,为后来第二国际内部用新康德主义补充或是用实证主义进一步解释马克思主义理论提供了条件或借口。新康德主义虽然与实证主义不同,但是它们都拒绝形而上学,主张用个别的经验事实来构成科学。19世纪90年代以后,受涂尔干、帕累托、韦伯等人思想影响,第二国际理论家进一步用实证主义方法过滤马克思主义,将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为关于社会存在和社会事件的自然科学,使马克思主义丧失了反思、批判和改变现实的力量。
在反对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和实证化过程中,列宁在《哲学笔记》中重新阐发了马克思的实践含义和历史科学的实质,他写道:“人的实践经过亿万次的重复,在人的意识中以逻辑的式固定下来。这些式正是(而且只是)由于亿万次的重复才有着先入之见的固定性和公理的性质。”[8](P186)如果以此来理解马克思主义,它就不是对一般外部世界的全景式抽象概括,而是内在于人类现实的实践过程中的指南。但随着马克思主义在苏联的意识形态化,主要在斯大林授意、经过苏联诸多理论家的炮制下,马克思主义脱离了社会历史背景,背离了作为历史科学的本质。在马克思主义体系构建中,典型的表现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脱离社会历史,并抽象化为对世界总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必然规律”的一般描述。这样,辩证唯物主义成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乃至科学社会主义等成了它的应用领域或是例证,马克思主义被抽象化为一般公式、定理,变成僵硬化、封闭化的理论体系。这在1938年《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教条主义理解中达到了高峰。我国马克思主义旧教科书体系也是在这种影响下构建起来的。虽然我们一直在反思这种理论模式,但它至今还有广泛和深刻的影响。
从历史上看,经济决定论、旧教科书体系的马克思主义在一定意义上符合多数群众学习理论的需要,公式化的原理性知识从一定意义上在传播马克思主义中也曾发挥过作用;同时,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面临被破坏和被颠覆的长期危险,特别需要形成革命力量,需要凝聚人心,需要统一意志,而强调必然性的高度统一的意识形态无疑适应了这些需要。但是,我们必须看到,经济决定论、旧教科书体系从本质上反映的是旧哲学思维,它把一切都看成预定的必然过程,对一切具体现实状况漠视和封闭性解释,根本不能提供改变现存世界的行动指南,进而就维护了社会既定的一切。这与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是背道而驰的。
在对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和苏联旧教科书体系的反驳中,欧洲还出现了马克思主义阐释的主体性解释逻辑和“实践哲学”范式。这两种理论倾向至今也在影响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构建。表面上看,这两种阐释的理论似乎回到了马克思历史科学所强调的主动性、革命性上,但实际上,马克思主义在它们的阐释中又退回到理论批判的意识形态中。在历史上,伯恩斯坦就是其中典型。一方面,伯恩斯坦批判考茨基等人对“客观必然性”的固守,强调人的行动中的自觉的、自愿的、有目的的因素,认为凡是涉及集体的预期的目的,在社会历史运动中就存在着主观力量。但另一方面,对这种主观力量,伯恩斯坦不是从人的现实实践去理解,而是进行伦理化的解释。他说:“伦理或法权观点,宗教信仰和科学理论……它们始终是从它们那一方面影响经济事实的思想意志力量,而且经常是以十分强有力的方式,经常产生重大的效果”[9](P128)。以此,伯恩斯坦开了用主体性阐释马克思主义的先河。无独有偶,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指人本学马克思主义)虽然一开始是在批判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和伯恩斯坦修正主义中建立起来的,但是在理论阐述中,为了突出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从马克思早期思想出发,也回到以主体性构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体系的人本主义方向上。尤其是这种阐释脱离了历史条件,在一般意义上把实践理解为主体变革客体的能动过程。这尤其在南斯拉夫“实践派”的理论中得到了集中表达。在那里,实践成了一个规范性概念,“一种人类特有的理想活动,这种活动就是目的本身并有其基本的价值过程,同时又是一切活动形式的批判标准”[10](P19)。可见,实践的具体性和历史性内容没有了,而变成超凡入圣的主体对资本主义现实客体的反对。特别是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不是从经济和政治结构中寻求问题解决的途径,而是走向人的心理结构、意识结构等方面的文化革命。以此逻辑形成了构建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范式。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一范式对我国马克思主义发展影响巨大,也构成了我们当前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中突出的问题。我们必须认识到,虽然这一范式在主体维度阐释上有很大突破,也不乏积极成果,但因其没有深入探讨现实社会的内在矛盾,因而表现出其现实性不充分的缺欠。从历史看,这一范式实质上退到了青年黑格尔派“自我意识批判”的理论水平,而这无疑是马克思、恩格斯曾经自我批判了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已经否定并超越了的理论逻辑。
可以看出,在以上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和构建中,无论是经济决定论、旧教科书体系,还是主体性阐释逻辑和“实践哲学”范式,它们之间尽管有许多不同观点,甚至有些方面根本对立,但是,它们却有共同之处,即由于排除了具体的历史的实践在社会生活中作用,对于一个给定的世界,主体要么是被动地反映,要么是进行外在的价值干预。以此形成的所谓马克思主义必然割裂现实性与批判性的内在统一性,背离了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这是它们根本的理论缺欠。在马克思主义发展中,我们必须回到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批判这些错误思想或理论范式,避免这些错误思想或理论范式的影响,在具体的、历史的实践基础上,构建现实性与批判性相统一的马克思主义。endprint
三、历史科学开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当前任务
具体的、历史的实践是马克思主义的源头活水,是马克思主义现实性与批判性内在统一的前提,因此它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起点和基础。正是在对社会客观经济状况科学的分析和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实践中形成的马克思主义,也必须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发展。从马克思、恩格斯到列宁,从毛泽东到邓小平,清晰地显示出马克思主义在革命实践中不断发展的生动轨迹,马克思主义也在这一过程中丰富和发展起来。从指导今天中国实践来说,马克思主义就不能停留在以往现成公式的论证和运用上,而必须在历史和现实的实践基础上创新和发展,甚至马克思主义中具体方法本身也必须在实践中发展,不断丰富自己的内容。这正如科拉科夫斯基所说:“马克思主义不包含任何具体方法,解决马克思没对自己提出过的问题,或是他那个时代还不存在的问题。”[11](P12)
从大的历史发展尺度上看,我们所处的时代与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都是资本主义所开创的现代,马克思历史科学的基本规定同样适合于我们认识和解决今天的现实问题,但是,在许多社会发展的具体方面上,我们的时代状况已经与马克思、恩格斯当时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语境不同了。这样,形成于19世纪发展于20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必须得到进一步丰富和发展,才能适应新情况,解决新问题。因此,我们不能拘泥于经典作家根据当时社会发展的历史情境做出具体的理论结论,而是要运用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广阔视野和辩证分析方法,结合当今世界历史发展的总体状况,从当今我们从事的具体的历史的实践出发,发展马克思主义,形成能够解决现实问题的具体理论,为改变现存社会状况提供指南。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实践中,马克思主义发展面临许多任务,其中有三方面任务需要我们从现实性和批判性相统一出发加以审视并进行解决。
首先,科学地分析当代发达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是资本主义时代的产物,它之所以被称之为科学,是因为其基于社会历史发展客观规律,彻底批判了资本主义。因此,只要资本主义依然存在并处于有影响地位,马克思主义发展必须坚持在现实分析的基础上批判资本主义,与任何美化资本主义并将之永恒化的学说彻底划清界限。资本主义并没有自行消亡,而是出现了一系列新变化。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生产国际化、金融全球化等经济因素的推动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加深了对全球的统治。资本主义基于发达的世界市场展开了更深刻的世界历史进程。一方面,资本主义全球统治为世界历史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和技术基础。资本主义发展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进步,随之带来了物质财富的空前增长,这些也无疑为人类解放事业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与以往一样,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以贫富分化、经济危机、生态破坏、殖民扩张等反人道的方式实现的,根本阻碍了社会生产力发展。特别是资产阶级思想文化等通过论证资本主义制度的合理性、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的普遍性来安慰被压迫者,迷惑其他国家的民众,并通过各种形式与马克思主义争夺对历史和现实的解释权和话语权。因此,我们必须认真审视资本主义的全球统治,必须立足世界历史发展和晚期资本主义的新特点来重新审视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的现实条件和可能道路。这种探索无疑需要继续坚持对资本主义现实的研究,尤其需要在经济学研究基础上对資本主义世界的总体把握。我们还必须关注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变化的新动向,把握其与资本主义经济变化的内在关系,并努力构建我们自己的理论话语体系。这是今日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任务。
其次,全面地总结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无论怎样,我们的社会主义是从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发展而来的,与之有历史和现实的联系。这就需要我们从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高度来全面地反思和总结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理论和实践,其中的经验和教训都构成了我们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参照背景和批判对象。毫无疑问,苏东剧变标志着作为统一的“苏联模式”存在严重缺陷,在理论上意味着旧教科书体系的终结,但这并不代表马克思主义的终结,而是脱离实践的、丧失现实性和批判性的所谓马克思主义的失败。以此为鉴,全面地总结这些历史经验和教训是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前提。在马克思主义具体发展中,我们特别要思考两方面问题。一方面,当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参照背景从苏联、东欧重新回到世界历史发展的总体脉络中时,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世界视野与马克思主义民族化、本土化的关系问题。面对现实世界中除了阶级之外的民族国家、种族、妇女等多方面的问题,马克思主义发展如何整合其中差异性话语和实践,成为现实世界发展状况和趋势的理论表达,这是马克思主义能够成为整体把握历史和现实发展的理论武器的关键。但是,由于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等差异,马克思主义又必须与各个民族、各个国度的实际结合在一起,其理论越来越具有民族特色和本土特色。另一方面,当我们努力告别经济决定论、旧教科书体系等被扭曲的马克思主义时,如何避免马克思主义阐释和构建中的人本化问题。苏东剧变以来,以批判经济决定论、反对旧教科书体系面目出现的“新马克思主义”,在当代受到许多学者的追捧并有很大影响。这种思潮以人学为核心建立了现代社会批判理论,异化问题、人类生存困境、个体意义、人道主义价值等得到突出强调。这些对当今马克思主义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如何在借鉴吸收其积极方面又避免其理论误区,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必须解决的重要课题。诸如此类的问题还不能涵盖马克思主义发展面临的所有问题,但是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和回答都成为今日马克思主义发展绕不过去的内容。
最后,历史地阐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和模式的内涵。社会主义是近代中国的历史必然和中国人民的历史选择,经过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艰辛探索,我们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国发展的道路,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坚持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在当前,资本主义主导经济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背景下,如何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已经现实地构成今日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任务。为此,我们在顺应世界历史发展总体趋势的基础上,有必要深刻反思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历史,研究中国实际问题,不断地构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地阐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道路和模式。这种阐明并不只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历史统一性中的多样性问题,或是强调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应具有的民族特色和本土关怀的问题,关键在于中国现实生产力发展状况决定了中国只能以自己的实际条件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尤其是当苏联、东欧模式和西方模式先后被证明不适合中国社会发展实际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历史和现实就成为马克思主义发展的现实出发点和具体背景。现今中国的发展和世界地位、作用的提升,使得中国马克思主义探索能够引领未来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也只有自觉地根据这种具体的历史的实践进程,才能得到进一步发展。因此,我们必须以对民族、国家、人民极端负责的精神,历史地阐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和文化的科学内涵,以解决中国现代化建设中所遇到的问题为根本,不断发展马克思主义。在这一过程中,我们还必须坚决反对脱离时代语境、民族语境的拘泥于所谓经典的教条主义,坚决反对单纯适应现存状况的理论庸俗化,坚定共产主义信念,始终站在作为历史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高度,把现实性和批判性结合起来,发展中国的化马克思主义。
参 考 文 献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 张一兵:《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原像》,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 广松涉:《文献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5] 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 《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9] 爱德华·伯恩斯坦:《伯恩斯坦文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10] 米哈伊洛·马尔科维奇、加约·彼得罗维奇:《实践——南斯拉夫哲学和社会科学方法论文集》,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
[11] 科拉科夫斯基:《马克思主义的主流》,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2.
[责任编辑 付洪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