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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容并蓄的学术大师:宋则行经济思想研究

2018-01-09张凤林

财经问题研究 2017年12期
关键词:经济学马克思理论

张凤林

(东北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兼容并蓄的学术大师:宋则行经济思想研究

张凤林

(东北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宋则行(1917—2013年)是当代中国杰出的经济学家,在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多个领域均有重要建树,为推进中国经济学发展和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事业做出重要贡献。本文概括介绍了宋则行在促进西方经济学中国化和发展马克思经济学等方面的若干成就,分析评述了其兼容并蓄的科学方法,并探讨了继承中国老一代杰出经济学家优良学术传统,对于促进中国经济学健康发展的重要启示意义。

宋则行经济思想;西方经济学;马克思经济学;学术大师

经济学家有通才和专才之分,当代著名经济思想史学者Blaug[1]借用古希腊诗人的比喻,将这两类学者分别戏称为狐狸和刺猬,前者包括斯密、小穆勒和马歇尔等,后者则包括李嘉图、杰文斯和瓦尔拉等。虽然通才和专才都可以做出重大的理论贡献,但一般说来,前者的形成更为困难,并且其在思想史上的地位也更为重要。

宋则行作为20世纪中国老一代经济学家中的杰出代表之一,就属于这种通才型的经济学家。他的学术研究涉猎广泛的领域,在有关传统马克思经济学、西方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研究,以及外国经济史、当代世界经济特别是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现实研究等方面,均有重要建树,堪称大师级人物。宋则行的经济思想成就与其基本治学理念和研究方法论密切相关,他历来坚持博采众长,兼容并蓄,在综合吸收各家各派学术思想精华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经济理论与应用研究成果。本文从几个方面分析评价宋则行经济思想及其治学理念与方法论的学术价值,并简要探讨当前进一步弘扬兼容并蓄的学术精神的现实意义。

一、正确看待主流经济学与非主流经济学的分歧,综合借鉴与择适而用

自从经济学基本的理论体系诞生以来,各种学说与流派此起伏彼,不同思想与观点争鸣延续不断。尤其是到了当代,这种学派纷争还具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并从中衍生出主流派与非主流派的划分。实际上,经济理论纷争乃至划分为不同学派,本是人们从不同视角观察和理解经济过程复杂多样性的结果,即使主流与非主流之别也并不意味着理论认知上有优劣之分。然而,国内外学术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盲目追捧主流经济学、忽视非主流经济学的倾向,特别是国内要更为严重,由此导致对于西方经济学发展全貌缺乏完整的理解和有效的吸收与借鉴。

宋则行历来反对这种固执偏狭的思想倾向,坚持对于西方经济学各流派思想综合借鉴和择适而用。他最初接受的经济学系统训练是马歇尔的新古典经济学和凯恩斯经济学,留学英国在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主要师从斯拉法、罗宾逊夫人等新剑桥学派经济学家,故而在学术思想上与后来的新剑桥学派亦即处于非主流地位的后凯恩斯主义理论具有更为紧密的亲缘关系。但他坚持认为,无论是马歇尔经济学还是凯恩斯经济学,亦无论是萨缪尔森为代表的主流凯恩斯学派,还是罗宾逊夫人为代表的非主流凯恩斯学派,都有其特定的学术价值,故不可轻易地予以褒贬和存废。如果理性地审视之,它们之间实际上是一种相互补充的关系。例如,凯恩斯经济学实际上弥补了马歇尔经济学在宏观经济失衡理论方面的缺陷,而马歇尔经济学则为凯恩斯经济学构筑了微观基础。至于凯恩斯主义内部主流派与非主流派之间所谓的“两个剑桥之争”,也只是各自理论体系建构与分析的侧重点不同而已,美国剑桥地区的主流派学者热衷于均衡与总量分析,而英国剑桥大学的非主流派学者强调动态非均衡的结构分析,这二者同样可以在宏观经济学和理论抽象程度不同的分析层面上相互补充。

基于上述科学的思想方法论,宋则行在从事有关经济理论与现实问题的研究中便能够做到兼容并蓄,综合借鉴与有效吸收包括主流派与非主流派在内的各家各派的思想精华,择适而用。

第一,宋则行坚持把主流派理论作为一般经济分析的重要基础之一。他认为主流派理论构建了微观经济与宏观经济分析的基本理论框架,虽然拘泥于均衡分析,但作为一种理论抽象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应当成为各类经济问题分析的理论起点或参照点。在借鉴西方主流经济理论研究现实问题方面,宋则行有两方面重要建树。

宋则行早在1980年就提出中国经济改革的方向是实行宏观调控下的市场调节。他区分了宏观和微观两个层次的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明确地将经济调节的杠杆引入宏观调控,论证了两个层次不同调节机制的关系[2]。尽管囿于当时大环境限制,尚未明确提出市场经济的概念,但他实际上依据凯恩斯经济学和马歇尔经济学之综合的思想,借鉴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成熟经验,阐述了有控制的市场经济运行的机理[3]。

同样在20世纪80年代初,宋则行最早在中国提出应当规范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以便为宏观经济理论研究和调控实践确立科学的统计指标框架。他依据主流凯恩斯学派关于总需求与总供给相互关系的原理,明确指出应当以最终产品价值作为经济总量的核算指标。这一指标既排除了中国长期沿用“总产值”指标所产生的大量重复计算问题,又解决了狭义国民收入指标忽视重置投资所产生的低估问题。因此,以这一指标为核心来构筑一套包括消费、投资等在内的经济总量指标体系,并运用宏观调控的方法实现国民经济的综合平衡,即不仅实现总需求与总供给的平衡,也要实现总需求与总供给各个部分的结构匹配,如消费需求与消费品生产的平衡,投资与储蓄之间的吻合,就可以保证经济平稳运行,为微观经济有活力地运行创造良好的宏观前提。这种依据主流派凯恩斯主义理论改进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建议,对于扭转长期计划经济体制下关于国民经济总量的习惯性思维、促进宏观经济管理思路日益科学化与规范化有重要意义[3]。

第二,宋则行善于将非主流派的学术思想精华应用于相关研究之中,这突出地体现在他对于新剑桥学派这一非主流凯恩斯学派思想的引进与借鉴应用上。宋则行是国内最先系统引进并科学评介新剑桥学派亦即后凯恩斯学派的学者,这既缘于他当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的学术背景,更主要的还是其所秉承的兼容并蓄的治学方法使然。他高度评价新剑桥学派力图超越均衡观念,强调现实动态与不确定性,并力图在古典派阶级分析理论的基础上重构宏观分析的微观基础的理论价值,认为这是促使经济学更加贴近市场经济现实的一种努力。尽管他对于新剑桥学派特别是罗宾逊夫人抨击主流派的某些激进观点并不赞同,但却充分肯定这一学派的若干重要经济理论建树。

宋则行高度赞扬罗宾逊、卡尔多分别提出、并且经由帕西内蒂加以系统化的融收入分配与经济增长于一体的增长模型,认为这一理论建构在思想本质上体现了古典派乃至马克思的传统。其特点在于:不仅揭示了经济增长率的决定机制,也分析了增长过程中职能收入分配的变动规律;不仅展示了增长过程中相关变量的关系,而且着重指出了由于现实利润率与预期利润率的背离所可能引发的资本主义经济增长过程的内在不稳定性。他认为这是一个重要论断[4],并且将这一理论成果借鉴应用到关于一般经济增长理论和社会主义适度经济增长的现实问题研究中。

宋则行高度重视新剑桥学派关于宏观经济管理不应单纯关注就业和增长总量、更要注重就业和增长内容的理论观点与政策主张,认为这是对拘泥于总量平衡的主流派思想的一种超越,并且将这一思想融入其关于如何提高中国宏观经济运行效益的研究中。宋则行明确提出,中国社会主义经济不仅要讲究微观经济效益,更要讲究宏观经济效益,他为此提出十条措施,其中除了要确立良好的经济体制前提以外,有两条特别强调经济结构的协调发展和投资决策的合理制定。他指出投资决策合理与否是影响宏观经济效益的一个重要因素,要确保投资决策的合理化,一是要控制好规模,使其与国力相适应。二是要规划好方向,使其与国民需求相吻合,具体安排好各种建设的比例关系[3]。这显然体现了罗宾逊等关于投资内容合理化的重要思想。

宋则行对于新剑桥学派关于市场不完全竞争性、特别是劳动市场工资谈判机制的理论观点持肯定态度,认为这一理论比主流派的完全竞争市场假说更贴近现实[5]。他将这一理论观点应用于关于发达市场经济国家20世纪70年代普遍存在的滞胀现象的分析中,指出就西方经济理论而言,无论是正统凯恩斯学派还是正统货币学派,都难以对滞胀提供令人信服的解释,相比之下,新剑桥学派的理论解析更胜一筹[5]。

宋则行积极倡导对于主流派与非主流派的比较研究,以深化人们对于当代经济学发展多元化的理解,以及对于复杂社会经济现象的理论认知。他特别重视关于凯恩斯主义内部主流派与非主流派两大理论体系纷争的历史渊源和思想基础的解析,指导其研究生团队有计划地进行理论攻关,在此领域取得了一系列在国内居于领先水平的研究成果。宋则行对于经济理论的比较研究不仅仅限于主流派与非主流派之间,也不仅仅限于西方经济学内部,而且还扩展到西方经济学与传统马克思经济学之间。

二、超越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传统壁垒,实现理论沟通与创新

由于意识形态与价值取向的原因,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曾经长期被认为是冰炭不同炉的两大极端对立的经济思想体系。即使经过多年的体制改革和思想开放,这种关于两大思想体系割裂开来的僵化思维模式在中国依然根深蒂固。一方面,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以老一代学者居多)继续强化“主义”之争,不愿吸收和借鉴西方经济学发展的新成果;另一方面,崇尚西方经济学的学者(以中青年为主体)由于厌弃马克思经济学所固有的意识形态色彩,也拒绝承认马克思经济思想所蕴含的科学价值及其历史与现实意义。真正能够做到对这两大经济思想体系深入地展开学理式研究和比较分析,即根据西方经济学的新方法去挖掘马克思经济思想的科学内核,使之更具有现代气息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对于一个长期浸润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之中、如今却要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的国家来说,恰恰需要能够超越意识形态壁垒、融两大经济思想体系精华于一体的思想理论的指导。因此,促进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学术沟通,既是经济科学理论健康发展的需要,也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现实要求。

宋则行坚持兼容并蓄的科学方法论,使他能够超出中国学术界的这种狭隘视界,超越意识形态的鸿沟,进行有关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比较研究和学术沟通,并取得了重要成就,填补了若干理论空白。宋则行青年时代出于追求社会公平与正义而自发接受过马克思主义熏陶,尔后又系统接受了马歇尔以来的西方经济学的训练,留学归国后在当时的社会时代背景下又开始系统研究以《资本论》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从而成为国内老中青几代学者中能够同时精通这两大经济思想体系的极少数人之一。

就基本价值取向而言,宋则行属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因为他坚持马克思关于劳动决定价值和剩余价值等基本原理。但接受西方经济学系统训练的经历,又使得他十分重视西方经济学家关于市场经济运行的各种理论解说,如如何维持宏观经济平衡、保持稳定增长、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促进国民福利提升和改善收入分配等。由此形成了他独特的学术风格,既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又不拘泥于其传统教条,而是借鉴西方经济学的分析方法,在有关经济运行的理论层面发掘和拓展马克思经济学,彰显其对于现代社会经济运行问题分析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他是从与西方经济理论相融合的视角来坚持和发展马克思经济学,从而形成了一些创新性研究成果。

第一,关于马克思扩大再生产公式的精细化分析。马克思的社会再生产公式是其关于宏观经济运行平衡条件的分析,其原始的论证方法较为简单,故而引发了后世学者的诸多争论,特别是关于扩大再生产条件下各部门保持怎样的均衡关系,一直存在认识偏差,并且在社会主义初期实践中存在过分强调重工业和生产资料增长而忽视轻工业和消费资料生产的严重失误。宋则行在20世纪60年代初深入研究马克思的再生产理论,试图通过科学解读马克思的再生产公式,从理论上纠正“大炼钢铁”等导致结构失衡的错误倾向。他借鉴西方经济学的数理推导方法,把凯恩斯经济学总需求决定总供给的思想及相关原理吸收进来,对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理论进行了精细化的分析和拓展。例如,他明确提出扩大再生产的基本实现条件除了Ⅰ(v+m)>Ⅱc以外,还必须有Ⅱ(c+m-m/x)>Ⅰ(v+m/x),后者表明了消费资料扩大再生产对生产资料扩大再生产的制约作用。就两部门的平衡关系而言,也可以表述为:Ⅰ(v+Δv+m/x)=Ⅱ(c+Δc)。从而澄清了学术界在这个问题上的一些模糊认识。他对扩大再生产条件下经济各部门之间保持动态平衡的数量关系进行了严谨推导,不仅考察了生产资料与消费资料两大部类之间的动态比例关系,而且还进一步考察了生产生产资料的生产资料与生产消费资料的生产资料之间的动态关系,以及它们与两大部类各自总产值之间的动态比例关系。分析了资本有机构成、剩余价值积累率和剩余价值率三个因素变化的不同后果,进而证明在技术进步的扩大再生产条件下,第一部类生产的增长要快于第二部类生产的增长,但两者必须保持相互平衡和相互制约的关系。经济增长速度的提高将会导致劳动手段的增长速度快于劳动对象和消费资料的增长速度,但同时也要受到后两类生产增长规模和增长速度的制约[4]。

第二,对于马克思经济增长理论的模式化建构。以往学者大多认为马克思缺少经济增长理论,他的扩大再生产示例尚难以与西方经济学中的增长模式相媲美。即使国内有人曾经试图依据马克思的思想推导其增长模型,但仍未能实现其与西方经济学的有效理论沟通。宋则行在这方面进行了富有成效的理论建构。他认为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公式虽然以两部类结构的形式给出,但可以通过加总合并形成总产值、总资本和总剩余价值等变量,然后根据该公式连续5年的数字计算所体现的思路,构造出由剩余价值积累率、资本有机构成和剩余价值率三个因素所决定的马克思的经济增长公式。具体来说,在保持各部门扩大再生产平衡关系的条件下,初始年份和随后一年的总产值分别为:q=c+v+m 和q′=c′+v′+m′=(c+Δc)+(v+Δv)+m′,令增长率g=(q′-q)/q,则可得:g=[(c+Δc)+(v+Δv)+m′]/(c+v+m)-1。若以j和mr分别表示资本有机构成和剩余价值率,以sm代表剩余价值的积累率,则在马克思假定的资本有机构成和剩余价值率不变的条件下,将有j=c/v=(c+Δc)/(v+Δv),mr=m/v=m′/(v+Δv),sm=(Δc+Δv)/m。此外,通过进一步推导还可以将增长率简化为g=Δv/v,并可将剩余价值率纳入Δv/v=(sm·mr)/(j+1)的表达式。于是得到马克思的增长率公式:

g=(sm·mr)/(j+1)

(1)

式(1)表明,一国国民收入增长率与资本有机构成呈反比,而与剩余价值率及其积累率呈正比。给定资本有机构成,剩余价值率越高,用于积累的份额越大,则国民收入增长率越高。

就基本变量关系而言,式(1)与西方经济学中的增长模型完全一致。例如,作为西方增长理论开山之作的哈罗德模型,完全可以由上述增长公式推导出来,即有:

(2)

式(2)最右侧中的(Δc+Δv)/(v+m)相当于哈罗德模型中的储蓄率(s),(c+v)/(v+m)相当于资本—产出比率(C),即g=s/C。不仅如此,还可以进一步打通马克思的增长率公式与罗宾逊夫人等后凯恩斯学派增长模型的关系。后凯恩斯学派也强调阶级分析,将国民收入划分为工资和利润两大范畴,并注重部门结构比例关系对总量平衡的影响。其以剑桥方程式著称的增长模型以利润率和增长率同时决定为特点,即π=g/sp。其中,π和sp分别代表利润率和利润储蓄(积累)率。该式同样可以从上述马克思的增长率公式中推导出来,即有:

(3)

式(3)中的sm在储蓄等于投资的均衡条件下等于sp,m/(c+v)相当于利润率π。这表明就经济增长的基本变量关系而言,依据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公式推导的增长率公式与西方经济学的经典增长模型是完全一致的。

不仅如此,实际上这两大经济理论体系的增长模型所蕴含的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增长具有内在不稳定性的思想也是颇为相似的。在马克思的经济增长理论里,由于个别企业有组织和整个社会生产的自发性,使得分散决策的企业家预期利润与实际利润相背离,导致实际的经济增长具有不稳定性。哈罗德模型基于凯恩斯投资与储蓄难以吻合的原理,表明了经济因缺乏内在调节机制而难以实现充分就业和均衡增长的必然性。至于罗宾逊夫人等的后凯恩斯模型,不仅论证了经济不稳定增长的必然性,而且包含了增长过程中工资收入相对恶化的可能性,从而引出较为激进的通过改善收入分配促进稳定增长的政策含义。

第三,对马克思生产价格理论的科学解读。马克思生产价格理论实际上是其劳动价值和剩余价值原理从抽象层面向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运行层面的一种转化形式,它表明由于资本主义竞争驱使剩余价值在各部门间日益平均化,使得等量资本获得等量利润,商品价值便转化为成本加平均利润的生产价格。如果各部门资本有机构成不同,那么每个部门自然可能出现生产价格偏离(高于或低于)价值的情况。但社会总利润则必然等于总剩余价值,总生产价格也必然等于总价值。因此,这种剩余价值(或利润)向平均利润或价值向生产价格的转化,恰恰是价值规律在资本主义历史条件下的具体体现。马克思[6]明确指出,生产价格理论解决了李嘉图体系的一个难题:即价值规律与平均利润率规律的矛盾。

马克思的价值转化理论具有历史性的科学价值,但其具体的分析方法仍有待完善,因为从社会生产中投入与产出连续循环的角度出发,它并没有说明在投入始点的生产价格是怎样形成的。这也正是引发后世众多学者旷日持久地争论的重要原因。如果不从理论上解决这个问题,似乎将有损于马克思转化理论的巨大历史价值。

宋则行在系统借鉴西方不同学派学者有关转化理论的大量经典文献的基础上,对马克思生产价格理论进行了富有特色的科学解读。他特别吸收了斯拉法的研究成果,将斯拉法在《用商品生产商品》(1960年)一书中提出的理论体系与马克思的理论体系进行了深入的比较研究。他指出,斯拉法的理论就其基本前提假设而言(如部门结构关系、生产成本定价和阶级收入范畴等),反映了包括马克思在内的古典主义传统,而其采用的分析方法则是与马克思相似的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如沿着从维持生存的简单模式—有剩余的生存工资模式—有剩余的超生存工资模式的演绎过程),这就为两大体系的相互沟通与融合奠定了基础。不仅如此,斯拉法理论体系的主旨,是在生产价格的逻辑层次上论证有关商品价值决定以及分配变动对价值决定影响的关系问题。他借助于标准体系的建构,用标准商品解决了不变价值尺度的决定问题,利用标准体系的生产方程论证了平均利润率规律,并且进一步通过“还原劳动”的推理解决了生产价格向价值还原或转化的问题。斯拉法实际上在经济运行的现实层面上弥补了马克思转化分析技术上的缺憾,同时又证明了马克思原有理论基本思想的科学性。宋则行对马克思生产价格理论的这种创新性解读,在国内堪称独树一帜,纠正了以往学术界存在的既无视马克思关于转化理论的技术性缺陷、又盲目排斥斯拉法重要学术贡献的偏执倾向,通过对两大体系实事求是的学理性比较研究,实现了对于马克思经济学原理学习、认识与发展的与时俱进。

三、紧密结合中国社会体制改革与经济发展实践,促进经济理论本土化

长期以来,中国的经济学基本没有本土化的思想体系,无论是马克思经济学,还是西方经济学,都属于所谓“西学东渐”的舶来品。这显然与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日益停滞、严重落后于西方世界有关。进入20世纪、特别是中国实行社会经济体制改革与对外开放的近四十年来,中国的经济学发展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其中一个突出特点是,一些富有创新意识的经济学家不再仅仅限于引进和推介,而是更加注重将国外的经济思想应用于中国社会经济的现实问题研究中,根据中国的实践经验对既往理论进行检验和证伪,从而逐步形成反映中国国情、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化的经济思想体系建构。

宋则行是中国老一代学者中积极推进中国经济学本土化创新并做出重要贡献的杰出代表之一。他不仅拥有渊博的经济学识,精通马克思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而且具有深厚的家国情怀,终生致力于经世济民。他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离不开经济理论的指导,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体制要求中国经济学的理论创新,其代表性成果是关于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的建构。

这里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是关于中国在经济体制转轨时期宏观经济运行的理论分析。一方面,虽然西方国家已经形成了比较成熟的反映市场经济运行机理的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体系,但由于中国社会制度、技术、人口、资源和环境等方面的特殊性,使得这些理论在中国运用时将不得不进行修正;另一方面,马克思经济学由于过去长时期的意识形态化解读,基本上被限定于所谓“生产关系”分析范畴,使其难以适应社会主义生产力和经济运行问题的研究。因此,无论是就促进中国体制改革和经济发展的实践需要而言,还是从提升中国理论经济学发展水平的客观要求来看,都有必要进行有关中国社会主义经济运行分析的理论创新工作,其中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的建构就是一项重要内容。

宋则行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思考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的建构问题,改革开放后则付诸于实际理论操作。他科学借鉴西方宏观经济学基本原理的同时,系统地发掘马克思经济学关于经济运行分析的重要思想遗产,在立足于中国社会现实的基础上将这两方面的理论元素有机整合,进而逐渐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体系。这具体体现在他主编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一书(1989年)和若干学术论文中。这些著述系统地发表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距今已有三十年左右,其中关于中国经济运行一般理论问题的透辟分析以及对于现实中若干热点、难点问题的真知灼见,不仅在当时具有填补学术空白的重要理论价值,就是在今天看来也仍然具有实践指导意义。

第一,实现了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体系的某种创新。《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属于当时为数不多的同类著作之一,带有理论开拓的性质。该书打破了既往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分析“言必称生产关系”的套路,按照社会主义总生产或总供给分析、社会主义总需求分析、社会总供求平衡和宏观调控机制与政策几个层次依序展开,每个层次都同时包含总量和结构分析,并且力求使有关运行机制的理论分析与宏观调控的政策原理相匹配。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在这一理论框架体系内,不仅可以容纳马克思关于再生产比例关系的原理,而且也广泛吸收和借鉴西方宏观经济学的诸多原理,较好地在宏观经济运行层面实现了两大思想体系的有效融合。

第二,结合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情况,对既往的经济运行理论予以必要修正、调整和发展完善。例如,将马克思的再生产比例关系原理加以细化,由两大部类分析拓展为三大部类分析。部门结构比例失调是长期以来中国经济运行中的痼疾之一。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需要从理论上深入解析国民经济各部门之间的相互关系原理,以及可能引起比例关系失衡的因素。宋则行认为马克思的两大部类分析固然对此提供了基本的指导思想,但仍有待于进一步细化。马克思并没有将作为劳动手段的生产资料(机器等固定资产)与作为劳动对象的生产资料(原材料、燃材料等流动资产)区别开来,实际上省略了固定资产投资及其折旧问题,这不利于宏观经济核算的精确化和部门结构关系调整的精准化。他尝试将马克思的两部类模式扩展为三部类模式:即第Ⅰ部类为专门生产固定资产设备的投资品部门,第Ⅱ部类为消费品部门,第Ⅲ部类为专门生产原材料、燃材料等中间产品部门。前两个部门属于计入国民产值核算的最终产品生产,第三个部门则不计入国民产值核算。他进一步仿照马克思的方法,分别具体论证了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条件下三个部类之间的比例和平衡关系,以及保持平衡发展所必须维持的条件。这有助于人们更深入地把握国民经济运行中各部门之间复杂的结构关系,进而为宏观调控的总量与结构政策提供更为精准的理论依据。

第三,在认真总结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国民经济运行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提出了适度经济增长率的理论模型,并且将其作为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分析的重要理论基础之一。中国经济发展中的惨痛教训之一是不顾资源等条件的约束盲目追求高积累和高增长,结果导致经济总量大起大落,比例结构严重失调,经济效益低下。因此,如何从理论上确定适度的经济增长率,成为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必须回答的重要问题。宋则行将其综合依据马克思经济思想与西方经济学原理所构建的一般增长模型进一步修正和扩展,引入劳动生产率因素(以P表示),将资本有机构成改称资金技术构成(以t表示),用国民收入中的积累比率(s)取代剩余价值积累率,从而前述增长率转化为g=sP/t。若引入劳动生产率和资金技术构成的跨期变化率,分别以ρ和β表示,即P′=P(1+ρ)和t′=t(1+β),得到一个更为展开的社会主义经济运行条件下的增长率公式:

(4)

式(4)表明,特定年份的增长率受到积累率、劳动生产率、资金技术构成以及劳动生产率和资金技术构成的跨期变化率等多种变量的影响。其基本变动规律是:与积累率和劳动生产率呈正比,与资金技术构成及其跨期变化率呈反比。其中劳动生产率及其跨期变化率要受到微观管理、激励机制和宏观结构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制约。资金技术构成及其跨期变化率由投资和相应的技术类型所决定,如资金密集型技术将导致β>0和t的提高。由此可以进一步推知经济增长过程中就业量的变化率,当ρ<β时,增长会促进就业增长率的提升,反之,则相反。

宋则行认为,这个包含多变量的增长模型可以成为确定中国转轨期国民经济适度增长率的理论基础。要保持经济的适度增长,一是要确定适度的积累率,使国民收入保持合理的积累与消费比例。二是要保证投资与积累或储蓄的平衡,避免盲目扩大投资的不良后果。三是要注重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技术类型选择,从而既有助于提高总增长率又有利于实现充分就业。四是要改进资本投资效率,保证部门结构平衡。五是国家要根据经济周期的不同形势,采取政策手段相机地调控相关变量,以尽量熨平经济的周期波动,保持经济总体上持续、稳定和协调发展[3]。

四、结 语

宋则行的学术成就为20世纪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将成为中国经济学在未来进一步发展和繁荣所不可或缺的思想基础。宋则行兼容并蓄的治学理念和学术品格,也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兼容并蓄不仅是一种治学方法,也是一种学术品格和精神境界。正如Hicks[7]所说过的那样:经济活动就像一座房子,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将会得出不同的理论结果。这就是说,各经济学派之间表面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实质上却具有某种理论互补性,对于完整地认识人类社会复杂的经济运行全过程都是不可缺少的。经济思想界,或者推而广之到一般学术界,必然是一种差异化的“思想市场”。因此,只有广泛地吸收和借鉴不同学术思潮的思想成果,才能避免以偏概全,更有利于达到或接近对于客观经济世界的真理性认知。

当然,提倡兼容并蓄决不意味着一个学者要毫无选择地面对各家各派的学说。一个学者只有执著地专注于特定研究领域的探索,对既往的学术思想积累和学术文献加以有选择和有侧重点的消化和吸收,才能产生更为深刻的思想洞见。但是,科学研究的专业化也需要不同学术思想与流派之间的相互沟通和相互借鉴,至少是开放的心态,而不是简单的厚此薄彼。只有在富有建设性的不同学术思想的交流和互动过程中,才能不断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为不同领域的专业化研究确立良好的思想基础。

目前中国学术界在较大程度上依然存在“孤岛式”学术发展倾向。一方面,一些马克思经济学的信奉者仍然沿袭传统的“意识形态”概念,排斥和拒绝吸收西方经济学关于经济运行的各种原理,这不仅难以在新的条件下发展马克思经济学,而且当对日益向市场化转轨的中国经济现实做出理论解释时,常常陷入尴尬的境地;另一方面,一些信奉西方经济学主流派、特别是新古典主义传统的学者,往往热衷于经济学研究的所谓“正规化”“数理化”,少数中青年学者甚至发展到单纯追求形式化的境地,把经济学等同于计量学,对马克思经济学和其他一些非主流学派的思想不屑一顾。这两种偏颇的思想倾向显然都不利于真正提升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水平。

[1] Blaug,M. Economic Theory in Retrospect[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xviii.

[2] 宋则行.论两种层次的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J].社会科学辑刊,1980,(6):45-48.

[3] 宋则行.转轨中的经济运行问题研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5-21,123-153,85-95,263-297.

[4] 宋则行.马克思经济理论再认识[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150,76-130.

[5] 宋则行.宋则行经济论文集[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493,501.

[6] 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24.

[7] Hicks,J. R. Capital and Growth[M].Oxford:Clarendon Press, 1965.V.

2017-09-1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当代西方不同学派的体制转轨理论比较研究”(14AJL004)

张凤林(1954-),男,辽宁沈阳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方经济学与经济思想史研究。E-mail: zhang@dufe.edu.cn

F091

A

1000-176X(2017)12-0017-07

孙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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