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走笔
2018-01-08■陈锐
■陈 锐
丝路走笔
■陈 锐
赤地千里人烟稀少,所谓生机就是偶尔在遥远的视线里那星星点点的放牧人,有时是羊群有时是骆驼,还有几只黑色的牦牛在悠闲地溜达。生命对环境有不同的理解和适应程度,在这里你会体会到无比的庄严和凝重。一梦醒来我已一头扎进了丝绸之路……
兰州往西经武威、金昌、山丹、张掖、酒泉、嘉峪关直到安西,过了红柳园往西便是古代的西域三十六国,这些高原上的民族以其强健的体魄和往来如风的马队频频冲击着这条黄金线,谁占领了这条走廊谁就获取了控制中原的不竭财源。金戈铁马与驼铃声声就成了长达几个世纪黄土地上最响亮的旋律。被风沙掩埋的历史从来不会寂寞,寂寞的是大漠中已没有了当年的喧嚣和厮杀。如今在这条古道上,仍随处可见令人神往的古城、古烽燧和古驿站,它们沉默地屹立在沙漠之中或古河道旁,让人崇敬和猜想,也向人们诉说着昔日“商胡客贩,日奔塞下”的盛况。
千年以来,丝绸之路的神秘就在于——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条道路。央视《大唐西游记》描述道:“公元7世纪,玄奘踏上了丝绸之路。铺满冰崖的雪山和火一般炎热的沙漠,是这条道路的天然屏障。突厥军队在前方拦截,劫掠者尾随前行,玄奘却孤身一人踏上了未知的旅程……长达两年的徒步旅行,一万两千公里的行程,穿越一百零八个国家。在一千三百年前,玄奘用脚步丈量了丝绸之路。玄奘的旅程见闻叫作《大唐西域记》。这本书与《亚历山大传奇》和《马可波罗游记》齐名,珍藏着丝绸之路一千五百年的荣耀。历史学家认为,“中世纪印度次大陆的历史一片黑暗,玄奘是唯一的光芒。”
唐玄奘西去印度求取真经;马可波罗远离故土到达古老的中国寻找东方文明……自古多少商客、旅行者、冒险家在悠悠古道上艰苦跋涉,他们的足迹尽管远去,但“叮叮当当”的驼铃声还回荡在历史的风尘中……如今在新疆境内既有火焰山的传说,也有高昌古城关于唐僧讲经三月的历史,这一切都等待着千年之后的人们来探访和缅怀,我无疑是其中最虔诚的膜拜者。
我寻着千年的足迹和辉煌,试图拨开漫漫黄沙,耳畔的风声依旧,一如千年之前那般冷峻和严酷,我仍能听到千年之前传来的、那即将离开长安、撕破黎明宁静的第一声清脆的驼铃……
巍巍雄关
在一派阴霾中我们怀着极亢奋的心情接近了万里长城的最西端嘉峪关,它雄峙于祁连雪峰与嘉峪黑山之间的岩岗上,地势险峻,气势雄伟,以巍峨壮观著称于世,被誉为“天下雄关”。
嘉峪关关城始建于明洪武五年,是长城沿线保存最完整的一座雄关,地处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东西交通的咽喉要道。关城由内城、瓮城、罗城、外城、城壕组成;关城上还建有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门楼十余座。城内建有游击将军府、井亭、文昌阁、关帝庙、牌楼、戏台等。出关西行百余米有一碑刻,上书“天下雄关”,和东隔万里之遥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遥相呼应,互争雄姿。山海关是万里长城威武挺拔的龙首,而嘉峪关是万里长城雄健有力的苍龙摆尾。
西北的气候让文物在岁月中备受风雨剥蚀,但嘉峪关是个例外,除了年月并不遥远的原因,大概也与这里的人气和环境的幽雅有关。在极大的水面的掩映中,在成排的各种树木的簇拥下,巍巍的城楼和蜿蜒的墙体在起伏的丘陵上因势而建,显露着葱茏雄伟的气概。如果不是山体和城防的土黄色,你想不到自己是身处大漠。瓮城中的墙上早已伤痕斑驳,那是游人用石块敲击的结果,据说石头的敲打会发出像燕叫般的声音,这源于一个凄美的传说,古人出征后,将军和士兵的妻子或女儿以石击墙,在类似于燕子的啾啾声中寄托对亲人的祝愿和怀念。
身在嘉峪关,抬头北望关山重重,远山大漠尽收眼底,遥想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塞外胡骑滚滚而来,多少人多少事多少悲歌多少离愁,早已湮没在大漠的风沙之中。英雄成就着历史,后人制造了传说。当我们离开时又一批游客在用不同的理解和说法阐释着这段历史。物换星移,雄关依旧,中华山河依然壮美。
西出阳关
从敦煌到阳关。午后的阳光在沙漠里反射着炫目的光。天蓝地黄,戈壁茫茫,你像汪洋中的一条船,不知是摇在天地间还是摇荡在自己的梦境里。
在一片起伏的沙丘前,有一片宏大的建筑,那建筑是今人凭古的所在,而远处沙丘上孤然而立的就是阳关的烽火台了。阳关位于敦煌城西南约70公里南湖乡“古董滩”上,因座落在玉门关之南而取名阳关。此两关始建于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是古代的重要军事据点,也是丝绸之路南北要道的必经之处。岁月已剥蚀去它所有的英武之气,在这片踞高守险的沙丘上,它只有空洞的门仍对着北方,一侧写着“阳关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那个时代,西出阳关就算出国了,多饮几杯实际是对故国的无限眷恋。今日的阳关大道已掩埋在黄沙漫漫之中,只有那2000多年前的古烽燧在风中固守至今,给来访者关于历史的证明。
阳关往北还有很久的路程,在更加苍茫的大漠深处有一处像古堡又像城楼的纯黄色的泥质建筑,沉稳地孤立着,那就是玉门关了。玉门关又称小方盘,位于敦煌城西北约90公里处,此处是汉代北通西域的最后门户,商贾经此须换通关文书方可通过,入关后可在官兵管辖范围内加水饮马,以顺利通过戈壁。新疆和田产美玉,设此关口可增加和田玉的税收,起到了今天海关的作用,想必玉门关之名由此得来。
玉门关和阳关都是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它们与古敦煌互为犄角之势,在那个时代成为西域各国最羡慕的繁华之地,它也是大汉王朝通向西域中亚的重要门户。悲欢离合一杯酒,西北东南万里程,无数英雄豪杰从此生从此死。
葡萄美酒夜光杯
在唐代诗人的塞外诗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这首《凉州词》里有这样几个元素:葡萄酒、夜光杯、音乐还有征人。我认为王翰的词主要写征人,写征人的气魄写征人的环境也写了征人的生活和娱乐方式。如果要拍一部电影的话,我们可以选取这样的镜头:沙海里、古道边、篝火旁、猎猎战旗、一班人马即将出征,有人取来葡萄美酒,一一斟满在夜光杯里,天边,一轮硕大的月,凄凉地映照在每个战士的脸上,而手中的夜光杯,比月更亮……至于写到葡萄美酒和夜光杯、琵琶声,都是为了衬托征人的心情。
我不是做考证的,但来到了夜光杯的产地,总要做个基本的了解。那时候的葡萄酒是什么样?一般对这首诗的注释说“葡萄美酒产自西域”。《辞源》注释说:“汉时来自西域,唐时已能自酿。”《汉语大词典》说:“用新鲜葡萄或葡萄干经过发酵而制成的酒。”我好奇的是古代的葡萄酒与今天的葡萄酒是同样的吗?
《本草纲目》有记载,说“葡萄酒有两样”,一种是简单地酿制而成的,“取汁同曲如常酿糯米法,无汗用干葡萄末亦可”,这也就是中原地区旧有的方法。《吐鲁番出土文书》记载了古代高昌制葡萄酒的办法,也就是破碎葡萄果粒的方法,在现代葡萄酒酿造技术中:葡萄只有被破碎,使果汁与果皮上的酵母接触后,才能发酵,除了自然酵母,还可以在葡萄浆汁里加入酒母。《本草纲目》所称的“大曲”,应该就是酵母或酒母。王翰的诗写在西域,按照有关记载更像是现代葡萄酒中的桃红葡萄酒,其颜色介于红、白葡萄酒之间。这样说,这样的酒倒入美丽的酒杯里会有美丽的光出现。正所谓好酒要用好杯饮。
三国时期就有“魏文帝所谓葡萄酿酒,善醉而易醒者也”。这说明葡萄酒的烈度不高。用今人的眼光看属于甜酒低度酒一类。既然这样,那么度数不高的酒喝起来必然选用比较大的酒器。夜光杯从加工来看,均是比较大的器型,明显不是中原地区饮高度白酒所用的酒器。
那么唐代的夜光杯是什么颜色?我在甘肃沿途所见的是暗红色和墨绿色花玉雕琢成的高脚杯,是把一种产于本地的矿石进行打磨抛光,杯薄如纸,薄薄的杯壁就显露出微微的似透非透的光,像一抹晚霞的光辉,与我想象之中的“夜光杯”的颜色大相径庭,也十分喜人。但,这就是唐人描摹的夜光杯么?所谓夜光杯是一定能在夜里发光的杯子。现在问题又来了,到底是在夜间借光发光还是自己发光呢?。
汉东方朔《海内十洲记》里面说到,周穆王时西胡献夜光常满杯。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这说的是周穆王姬满应西王母之邀赴瑶池盛会,席间,西王母赠周穆王一只碧光粼粼的酒杯,名叫“夜光常满杯”。周穆王爱不释手,从此夜光杯名扬千古。从这个记载来看,杯是白色的,在夜晚发出团团光辉。那说明古人用的夜光杯一定有另外的玉材或玉色,并不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深色的。
今天我们所见的夜光杯又名阳关玉杯。它以祁连山所产优质墨玉、黄玉和碧玉为原料,继承传统工艺精工雕琢而成,在这一带应该是很名贵的饮酒器皿。但无论怎样,它一定质地光洁,色泽斑斓,宛如翡翠,就是这种光泽才让这个小小的器物得以千年传承。今天商家把声声叫卖变成一种实地操作的实验,在如月的微光的映射下,清澈的玉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发光。夜光杯古老的造型是什么样子,也许在今天不再重要,在那个文化多元的时代,各地的人带来不同的审美样式和制造艺术,使得这种酒具逐渐超越了使用作用而凝成一种文化,在生死离别之际成为一种庄重的礼遇。
现在再让我们遥想千年前那个即将出征的夜晚,想象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和那个英雄群体,将士们没有失落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留下身份,一些人在红粉佳人的惜别里,在呜呜的角声吹响前,用这夜光杯将葡萄美酒一饮而尽。在那个月圆之夜,碰巧诗人王翰来到这里目睹了此情此景,于是在一轮皓月当空之下,这首《凉州词》从诗人的心尖汩汩而出。月光、夜色、美酒、玉杯、沙海、音乐和诗歌,在瞬间凝固、凝固成一尊夜光杯,承载着厚重的文明之光,穿透千年的历史照耀着我们。难怪今日的我们,何时读到此诗,心中都会盈满了深深的醉意。
天上有颗孤独的星
从河西走廊一路西行,沙漠和戈壁就成了最惹眼的景色,两边山峦起伏连绵、无休无止。山体没有任何植被的覆盖,雨水长期的自然冲刷在山体上形成千千万万的褶皱,像老妇人干瘪身躯上那折皱的皮肤让你惊骇。
我们一路向西再向北,穿过酒泉直达额济纳,成了固执而简单的目的。
茫茫戈壁滩,黄沙万里无人烟,单一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让人眼睛疲倦。太阳在泛着白光之后不久,开始呈现血红的暗淡,车窗外的风也不再热烘烘的,开始透着一种冷丝丝的凉气。我们跑了大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夜,无边地笼罩着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绕路了。
玄奘的事迹鼓励着我,他是许多次外出旅途中让我迈出坚定步伐的引路明灯和最有力的精神支撑。此时再次在心里念叨《大唐西域记》中的记载:“从此东入流沙,聚散随风,人行无踪,遂多迷途,四顾茫然,不知所措……”,我的心里打了个冷战。难道书中说的就是这里?
我们拿出铺盖,支起帐篷,开始为这个沙漠之夜做着各种准备。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星星挂满了天际,我平躺在毛毯上仰望着它们,仿佛是面对多年的老友,温暖的光传递着来自遥远地方的问候。
这次,我们走错路了。回想白天我们是那么欢快而忘情,只顾谈笑和欣赏两边的美景,竟然没有一人去仔细辨认真正的路线。错误,往往就在这样的不经意中铸就。此时,已不可回首……人的一生,这样的错路和迷茫,会有几次?
毛毯铺在软软的沙上,那松蓬的感觉胜过家中最舒适的床,空气中弥漫着焦干的沙土气息,这样的沙一点也不呛人,并且不会粘在身体之上,你可以随时滚上一身,而当你轻拍几下,那些细沙也就随时离开身体,没有一点污染。这是些被大自然最强劲的风涤荡了数千年的沙,尽管还保持着沙的外形,而质地早已纯净如雪。
沙漠戈壁的夜晚,是我此生最兴奋的一次收获,想想该庆幸这次失误。
尽管去额济纳的路变得比预先艰苦了些,但那晚的确是我所看到的最美妙的风景之一,高原、沙漠、深邃的夜空、孤寂的旷野以及满天无遮无挡的繁星,在我快要入睡的时刻,心里滋生出美妙的怀想:
“在天空里
有一颗孤独的星
黑夜里的旅人
总会频频回首
想象着那是他初次
初次的爱恋。”
陈锐,安徽省固镇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科长,编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蚌埠市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散文诗歌散见于《文明》《安徽文学》《青年导报》《北京晚报》《安徽日报》《江苏法制》《齐鲁晚报》《千高原》《朔风》《温州都市报》《温州日报》《南京晨报》等。作品曾先后收录多个文集。有个人作品集《一路走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