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子》中的空间政治
2018-01-06楼育萍
楼育萍
摘 要:理查德·赖特是20世纪极具先驱性的非裔美国作家。他不仅塑造了“新黑人”形象,开创了“抗议小说”的形式,而且他还敏锐地意识到了社会空间对黑人的压迫。在《土生子》中,他从空间维度细致描绘并深刻剖析了种族隔离给黑人精神和行为带来的影响,揭示了种族主义的空间政治。
关键词:赖特 《土生子》 空间政治
20世纪非裔美国作家理查德·赖特的代表作《土生子》,因其对美国黑人经验的真实描绘及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已成为美国文学的经典书目。赖特在本书中所刻画的“新黑人”形象以及所采用的“抗议小说”的形式,被后续年轻作家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独特的艺术类型;赖特本人也被视为现代非裔美国文学之父。《土生子》自1940年出版以来,广受读者和批评家的青睐,学者从种族政治、心理分析、女性主义等诸多视角进行了解读。在众多评论中,主人公别格·托马斯的暴力行径一直是研究焦点,学者们从社会、心理维度进行了诸多分析,但到目前为止鲜有评论触及小说中的社会空间对别格精神和行为的影响。本文借助列斐伏尔和福柯的空间理论,从小说的空间维度探讨别格的生存困境及其突围的可能性。本文认为,赖特的《土生子》体现了种族主义的空间政治,主人公别格的困境与黑白空间的二分法休戚相关,种族主义压迫表现为空间的压迫。白人通过空间分配来展示和维护自己的特权,对黑人进行规训和剥削,因而黑人的解放势必包含空间的内容。
一、泾渭分明的黑白社区
空间作为人类存在的一个重要维度在20世纪后半叶才得到应有的关注。福柯在论及空间时指出,空间在历史上是一个被忽略的概念,但在现代社会,它的重要性要甚于时间。对于福柯而言空间不是一个几何意义上单纯的物理空间,空间是社会性的,空间的构造以及对空间的体验极大地塑造了个人生活和社会关系。空间是权力实施的手段,权力借助空间来区分、排斥与驱逐[1]106。
空间与权力的关系在美国黑白种族关系史上有充分体现。南北战争之后,奴隶制被废除,美国南方各州为了维护白人固有的特权,颁布了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俗称种族隔离法,这些法案确保了美国黑人与白人在公共场所,如学校、餐馆、交通工具上的隔离。尽管打着“分开但平等”的口号,黑人由于历史原因以及自身的经济状况等,无法享受与白人相同的待遇。吉姆·克劳法事实上是把黑人在经济、教育以及社会上的弱势进一步制度化,这俨然是一种种族歧视。在北方,虽然法律没有明文规定种族隔离,但是黑白之间的分隔仍然以其他方式如私人协议、银行借贷以及就业歧视等在暗中运作。黑白住宅区泾渭分明,哪怕是在像芝加哥这样黑人人口较多的城市,黑人也是集体群居于城市某一区域,他们的居住环境以及活动空间都无法和白人同日而语。
在《土生子》中我们看到了黑人和白人虽住同一个城市却生活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小说开篇就让我们领略了黑白生存空间的差异。别格一家住在城市南区的黑人住宅区,那个地方是个贫民窟,房屋破旧,空间拥挤。别格一家四口就生活在其中一间狭小的公寓里。每天早晨当妈妈和妹妹起床更衣之际,别格和弟弟就得别过身去。厨房与卧室只有一帘之隔,环境恶劣,老鼠肆虐,设施陈旧,生活困窘压抑。而距此不远,几条街之隔的白人居住区却是干净宽敞。在前往道尔顿家面试的途中别格有这样一番观察:“他经过的那些宅子都很大;窗内射出柔和的灯光。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辆汽车滚动橡皮轮胎飞驰而过。这是个冷漠、疏远的世界;一个紧紧地包藏着白人秘密的世界。在这些街道和宅子里,他能感覺到一种娇气,一种安定,一种自信。”[2]50
黑白空间的二分法导致了白人和黑人生活上的隔离,进而保障了白人自己的特权,空间成为白人维护自己利益控制黑人的手段。
二、空间对黑人主体的制约
空间是统治的工具,生产和规训着主体。黑人社区和白人社区的两分强化了黑白种族关系,使黑人的行为接受空间的规训。别格在黑人的生活空间里,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甚至还干些偷鸡摸狗的违法事情。在这些地方因为涉及的都是黑人,白人警察不会认真办事,别格也毫无畏惧。可一旦出了黑人区进入了白人领地,别格却浑身战栗。偶然经过一个白人社区,他都要担心自己是否会遭受凌辱。到达道尔顿家,他更是表现得惶恐不安,不知道该走前门还是后门。面对白人他手足无措,这和在南区弹子室里的他迥然不同;一个粗暴、大胆、主动;另一个却温顺、,胆怯、木讷。空间影响着人的情感和行为,道尔顿家在别格眼里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跟他自己的世界竟会有那样的天壤之别,他待在里面竟会觉得害怕。” [2] 52
空间按肤色一分为二,不容跨越,一旦跨越,必将带来麻烦,甚至引发悲剧。小说描写了两处跨越。第一处是简和玛丽要求别格带他们去黑人区吃饭,他们带着猎奇心理来到了欧尼的厨房窝棚。欧尼的厨房窝棚位于黑人区,平时不会有白人光顾。别格拗不过白人雇主的命令,将他们带到那里并在简的坚持下被迫与他们同桌吃饭。黑白共坐一桌给餐馆带来了小小骚动,别格坐立不安。本来他是这家餐馆的常客,应该有宾至如归之感,可白人的在场令他在自己的地盘也如坐针毡。甚至碰见自己的女友,他都得装出一副不甚相识的模样。简和玛丽的一时兴起带给别格无限的尴尬。
另一处是别格进入玛丽的闺房。玛丽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时已神志不清,走路都需人搀扶,别格只好送她回房。对黑人男子而言,进入白人女性的房间是一大禁忌,何况是在深夜凌晨无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别格打破了禁忌,可他无法摆脱对黑人男子总是企图强奸白人女子这种根深蒂固看法的恐惧,因而失手杀死了玛丽。本来他可以趁达尔顿太太进门之时说明情况,可是黑人男子进入白人女子的闺房是一种越界,不管动机如何,别格都不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空间的越界最终酿成悲剧。
空间是强有力的屏障,限制黑白之间的逾越。黑人主体意识就在这种两分空间中生成,黑白两分的世界造成了黑人的“双重意识”,白人借助空间对黑人主体进行规训,这腐蚀了黑人的主体性,小说中的别格无论在哪个空间都无法找到自我。
三、空间的反抗
赖特在《别格是如何诞生的》一文中提及社会环境如何影响别格的行为模式,在他所谈及的环境中,他特别指出了种族隔离对黑人精神的毁灭性影响,“存在着两个世界,白与黑,它们相互分离。有白人学校和黑人学校,白人教堂和黑人教堂,白人商店和黑人商店,白人公墓和黑人公墓,据我所知,还有白人上帝和黑人上帝”[3]510。赖特敏锐地意识到了空间隔离背后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原因,那就是让黑人远离权力,确保白人在南方的领导权。因为南方黑人人口已远超白人,这令白人感到了威胁,而空间隔离可以让他们对黑人的压迫既隐蔽又正当。
美国白人正是借助空间的生产来保障自己的特权和种族优越性。在小说中,黑人住的都是白人棄之不用的房子,房子本身破旧不堪不说,租金还要比白人的贵。而且这些房子的所有者也是白人,黑人向他们缴纳房租。达尔顿入股的南区房地产公司,其实在非黑人区也有房产,但他们不会将其租给黑人。黑白的界限在空间上要保持绝对的分明,这是白人控制黑人的一个手段。小说写道“黑人尽管找不到好工作,但住同样的单元却要付出比白人高一倍的房租”[2] 289,黑人区出售的面包五分钱一个,但一过 “分界线” 到了白人区,一只面包只卖四分钱。空间的分隔是一种空间的生产,它保证了白人的优越地位,并令黑人在经济上遭受剥削与压迫。
“空间既是生产的工具,也是消费的工具;既是统治的工具,也是抵抗的恐惧”[1]103。赖特在小说中描写了黑人萌芽中的空间反抗意识。比格一次曾把自己所住公寓和道尔顿的家进行了一番对比,继而发出了这样的质疑和感叹:
这跟道尔顿家有多么不同。这儿一家人都睡在一个房间里;那儿他单独有一个房间。他闻到烧饭菜的气味,就想起在道尔顿家根本闻不到烧饭菜的气味;不是整所宅子都能听到锅盆叮当响。每个人住一个房间,有他自己的一块小天地。他憎恨这个房间和所有住在里面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为什么他和他们黑人得过这样的生活。[2]121
别格的感叹表明了黑人朦胧地意识到要改变现状,就得改变当下的生活环境,拓展自己的居住空间。黑人的平等自由应从空间反抗开始。
在《土生子》中赖特已经意识到空间对黑人的压迫,隐约觉察了黑人反抗需要包含空间的内容。按照列斐伏尔的观点,黑人要想获得真正解放必须改变现有的空间结构,对其进行改造,创造一种适于黑人生存和发展的新空间。在这之中,废除种族隔离是必然的举措。《土生子》揭示了20世纪40年代美国种族主义所蕴含的空间压迫,对种族隔离对黑人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戕害进行了有力地描述,揭示了权力如何通过空间控制进行运作,进而也暗示了黑人的解放需要包含空间的内容。赖特的思想极富前瞻性,因为废除种族隔离成为了美国60年代民权运动的一项重要内容,而且最终取得了胜利。
参考文献
[1] 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 理查德·赖特.土生子[M].施咸荣,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3] Wright,Richard. ative Son and How “Bigger” Was Born[M]. Harper Perennial,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