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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窥“道”:缺水社会的生活实践与秩序变迁

2018-01-02台文泽王悦唐虹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水文化生活实践乡村

台文泽 王悦 唐虹

摘 要:对水资源缺乏地区水与社会关系的人类学研究能具体而微地理解以“水”为中心的生活实践及其当代变迁。西北T村是典型的水资源缺乏社会,一方面,基于水资源生态整体状况的传统文化表达、实践呈现出独特的地方感与社会心理,一方面,在以泉水资源作为中心的村落社会交往实践中,既展现出以道德为主而非激烈争夺的特征,也透过以泉水分类、神圣等级建构为特征的水神信仰呈现了社会结合的多元宗教信仰底色,与以往研究的丰水型社会明显有别。在大流动、新农村建设背景下,尤其是作为现代化标志的自来水工程建设与使用,不仅使传统泉域社会生活具有的地方感知性、道德性、信仰底色及互动意义消退,而且水的商品化及权力、结构下的管理实践对村落社会生活带来了不可忽视的消极影响,折射出当代村落发展中的新现实,当务之急是如何重构有序合理的乡村生活实践。

关键词:水文化;乡村;生活实践;泉域社会;秩序变迁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8)02-0094-06

近十多年来围绕水与水文化、水与社会的研究成为文化学、历史学以及人类学等学科关注的重要主题。文化学主要关照水文化的理论建构、传承及应用[1]。历史学、人类学主要集中讨论“水”如何与国家管理、社会组织、权利关系、社会文化模式、宗教信仰体系等之间的复杂关联,并试图将“水”提升为一种中心视角展来开中国社会的研究[2]。代表研究如魏特夫关于中国作为集权国家以水为中心实行政治统治的讨论[3];行龙[4]、钱杭[5]从政治、经济、社会组织、文化等多层面讨论了水利社会;弗里德曼[6]及其弟子Pasternark Burton[7]在东南沿海、台湾就水利系统与宗族社会整合、社会文化模式的讨论;杜赞奇研究的华北地区闸会展现了它与不同层级龙神祭祀体系的对应关系并解释了国家权力如何通过敕封地方龙神渗透地方[8].。其中,历史学、人类学以特定地点或区域为研究单位提供了详尽的讨论案例,在历史脉络或现实情境里细腻地描绘了水与社会文化的关系,所形成的一些概念也頗具学术启发性,如张俊峰以山西介休洪山泉水案分析为基础提出“泉域社会”[9]。但正如最近研究指出的,历史学、人类学以往关于水利社会的讨论都集中在水资源较为丰沛地方或历史时期,而对水资源缺乏社会以及其当代背景下水的利用与社会变迁间关系的讨论还很欠缺[10]。对水资源缺乏地区水与社会关系的系统研究无疑有助于深化理解以“水”为中心的传统生活实践与当代变迁。本文以西北G省境内水资源缺乏的T村作为田野考察点,从不同角度揭示“水”与水文化、水利用与社会生活中呈现的乡村生活实践及当代变迁,拓展既定议题的讨论。

一、村落生态中的“水”:文化表达与地方感

T村地处西秦岭山地东缘,位于G省C县城西50里处,下辖9个生产社,人口1 041人。南靠一道东西走向的连绵山体,海拔在1 800米左右,整个村落分布在这条山体向北逐渐下降形成的山麓中部台地上,5条从山顶向下曲折延伸的山梁又将整个山麓中部切割形成一湾靠一梁地理形貌,村人居住在湾内和梁上相对平坦宽阔之地。村北边境是一道东西蜿蜒的丘梁,海拔虽只1 400米左右,但与南向的山峦一起使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山中之村”。

T村人传统上依靠土地谋生。小麦、玉米、土豆、荞麦是最主要的农业作物。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高效肥料和抗旱的地膜植技术普遍推采用,吃饭问题才基本解决。T村历经的长期贫困与自然生态条件不无关系,最不容忽视的是水资源欠缺:年降水量约600毫米,大旱年份会减至400毫米左右,且全年降雨不均常常引发季节性干旱,没有河流胡泊之类水源生态。对此一些特别的表达在村民尤其是年龄稍长者中普遍流传,尤其与村民围绕“山”的话语形成了鲜明对比。

山,T村最显著的自然景观,它的独特形势被坚信蕴藏着使地方“发达”的巨大潜能。村人常自豪村中踞着两条“龙脉”:一条丘梁自南山而来穿过村子向北延伸;另一条即北境东西走向的那条丘梁。更重要的是,村人强调它们交汇后形成了一处绝佳福地:

我们村的庙嘴子两条龙脉交成的,下面四四方方,上面像个大锥,远远看太像官印了,它底下四周的路是轿杆,远远看也像一顶大官轿,就说我们这能出大人物的。① ①报告人NZY,男,89岁,农民,2015年1月20日。

龙脉福地体现了村民对山形走向自然景观呈现之好风水的确认,肯定其蕴含了使地方“发达”的潜力,“出大人物”既是这一潜力之证明,也是村民自信的期待。同样的自信亦在另外的地景中被表达:

你看南山西南两条弯来曲去的山峦是一对翅膀,中间山头是凤凰的头,往下隆起的圆丘是凤凰的蛋,这是“凤凰抱蛋”,是不得了的好穴,葬先人在这会出大人物。到这最早的T家占了做祖坟。蚂蚁在祖坟聚了个“将军登马”的形状,预示T家要出一个大将军。恰这个时候T家遭了不顺,疑心祖坟犯了丧挖开了,一挖后悔死了,犯丧没有却坏了宝穴,这才没出人的。② ②报告人TYB,男,55岁,农民,2015年1月22日。

此处将地方发达同样寄望于“出人”,但特别处是:通过将对山脉形势的自豪与人为造成的抱憾巧妙杂糅,强调“人为因素”是导致落后的原因。

T村人围绕水资源状况的表达与上述话语中信念迥然不同。在“大山大水出大人”基本信念中,村民已自信地方不仅拥有“大山”且有“好山”,所缺的即是“大水”尤其是好的水源生态。这样的美中不足不知何时起已激发了对居地理想水源生态的想象:

村前如有一条大河,我们啥就都会好,不愁富不了,不愁不出人。把西边溪水改道往东流不从哪里白白流走,也会好很多的,难在水怎么会往上流?③ ③报告人TLX,男,42岁,农民,2015年1月23日。

在此,水既被视为影响村落“发达”的限制条件,更被赋予了特殊的象征意义:无论“欠缺的”还是“白白流走的”,都隐喻着地方发达的潜力。这一隐喻在村民另一地景的表达中同也被呈现:

村子的三个“旋坑”活像三个漏斗,漏了气也聚不下水,怎么能聚财发达呢?填也没用,山洪一来还要漏的。④ ④报告人NZY,男,89岁,农民,2015年1月20日。

“气”在中国古代哲学中以构成天地万物的基本要素被信仰,常用来解释宇宙万物的生成、发展、变化、消亡等现象[11]。村民通过将之与村落存在的“旋坑”这一独特地理构造联系起来,以其“漏了气”导致的“气不足”解释村落“不发达”的历史与现实,而同样的话语逻辑中也将这一地理自然构造“聚不下水”所导致的“水不足”视为同因。由此,这里的水与气一样是具有宗教哲学式的解释意义,同样构成村民眼中村落“欠发达”的决定因素,表征着发达的潜能。

水的象征性还在T村特定的民俗节日时被集中呈现、复演:

大年初一早上的泉水有“油花”,大家会争相早起去抢水,越早挑的水“油花”就越多,往后就越少。看谁家抢了第一担泉水、最先挑满了水缸,谁家新年运气就更好,就会大丰收、有大运。⑤ ⑤报告人ZXQ,女,53岁,农民,2015年1月25日。

可见,在传统新年时进行的“抢油水”习俗中水明确具有了财与运的象征意义,并使它本身在那一刻成为一种竞争性资源,凸显了水资源稀缺长期型塑的文化心理与生存惯习。

以上透过T村社会传统的文化表达呈现了人们如何整体上理解水资源生态与地方“发达”与否关系,鲜明地呈现出T村人没有像理解“山”那样表达出同样的自信,水被赋予的象征意义折射了村民的文化心理与生存态度。然对T村年轻一代而言,因无需也无法像祖辈一样向土里讨生活,尤其外出谋生对地方的疏离,早已使他们难以去深刻体味、接受上述在祖辈艰难生活里形成的独特感觉,作为春节习俗的抢油水活动在其看来,既是迷信,更是折腾人,从而不愿践行也不再被传承。

二、作为社会网络中心的“水”:泉域格局与村落互动

要理解水在T村传统社会生活中的独特意义仅有话语分析是不够的,深入了解需通过考察T村水资源形态、分布状况及以它为中心的社会生活进行。在学界,目前就水资源形态与社会类型研究形成了以海、湖为依赖的“水上社会”、以江河水利灌溉与航运为联系的“流域社会”及以泉水为中心的“泉域社会”的基本概括。在T村,水资源以泉水为主,只能归于泉域社会。

那么,什么是“泉域社会”?对此讨论较多的张俊峰将“泉域社会”定义为因“泉水资源的开发利用形成的一个个少则数村、多则数十村的微型社会”,并强调它必须同时具有以下特征:(1)有一股流量较大的泉源且水利开发历史悠久;(2)基于水的开发形成诸如水磨、造纸、水稻种植、瓷器制造等水利型经济;(3)具有一个为整个地区民众高度信奉的水神;(4)历史上都存在激烈的争夺泉水的斗争;(5)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具有大体相同的水利传说[9]102。张氏的讨论颇具学术启发性,但他的分析立足水资源较丰富的地区,忽视了缺水地区可能存在差异化特征。T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受“一湾靠一梁”地貌的影响,T村泉水依势分布在沟湾或局部平坦处,在下辖的九个社中有的多达3眼,有的完全没有需到它社境内取用,旱时或水量减少,或完全干涸,突出特征是没有一股较大泉源,有的是丰沛程度有限且程度有别的众多泉水,既无法形成所谓的“水利型经济”,也难以引发“激烈的争水斗争”。尽管如此,却不能否认它也是以泉水为中心运作的泉域社会。尤其围绕着这众多泉水的使用关系及宗教文化建构,提供了一个透视水资源缺乏地区水如何具有作为社会网络中心意义的独特案例。

在T村,平时就近取用的村民作为水泉最早的发掘者和日常维修者是默认的泉水资源所有权者。但考虑到干旱时存在个别泉水的使用人口会扩张的情形,可据使用状况做如下分类(参见下表):第一类,全村人皆可取用的泉水,共2眼;第二类,相邻小社共用的泉水;第三类,某社单独使用的水泉;第四类,个体家庭使用的“私家泉”。由此,T村社会以泉水资源取用关系为中心生活可概括为:平时就近,旱时则以个别泉水为中心扩大取用。这一特征决定了水源较丰沛的泉水在村落生活中具有着特殊社会意义。

水源丰沛泉水的社会意义集中体现于旱时的“守水”生活中。旱时守水会立刻成为T村人最重要的生活常项,水源丰沛的水泉相应地成为村民最集中取用的所在。通常“先来后到”是守水基本原则,但问题有三:其一,一个家庭取水量的多少势必会影响到其它家庭,所以,當自家守水排到顺序时需考虑到他人的需要和时间成本,拿捏取水的度是必要的,否则就会成为舆论的对象;其二,当自家守水排到顺序时要酌量“让水”,让水自然与关系远近、人情需要有关,但本质上就是“插队”,少量的让水大家并不会产生意见,但若不能拿捏度,便会引起公愤;其三,平时不在某泉取水的他社人来取水,附近村民一般不会以所有权者身份反对,还会给予照顾。因此,守水生活告诉人们必须考量如何在有限资源下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而又不置他人于不顾,违理无度的行为在村落是不可以的。这就使得旱时水泉具有了村落交往道德培育舞台的意义。

水源丰沛泉水的社会意义还体现在一些特殊事件中,21世纪初的10年间,T村境内的那湾泉、小洞沟泉、花崖泉都因漏水历经了重修。重修活动由就近空间中的村民发起,即默认的所有权者:2004年第四、第五、第六的村民发起重修那湾泉,2006年三社村民发起重修花崖泉,2008年第七和第八社村民发起重修小洞沟泉。重修中,发起者以相应经验里泉水实际使用人口范围确定集资和征集劳务,将那些干旱时才取用的人口也考虑进去,同时也是为了增加支持,并以少于日常取用者应提供的支持要求其参与,但集资过程中却遭到大部分这些家庭的拒绝,声称自己平时不怎么吃。由此,发起者号召境内村民决议,凡没有提供资金或劳务支持的,不准以后来取水。事后,确实发生了阻止拒绝支持者取水的冲突事件,个别人晚间去取水被发现后不仅遭阻止,还被舆论以“水贼”之名加以嘲讽。可见,泉水的所有权并不是毫无意义,在特殊背景下会成为村落不同部分间社会互动与冲突的焦点所在。不过,上述泉水维修引发的使用冲突关系只持续了一时,“意气用事”之后即让位于语言上、道德上的刚性。这表明泉水在水资源缺乏社会虽根本无法促成持续、激烈的争夺,但会促进村落互动的道德性。

水神信仰作为泉域社会的典型特征在T村同样存在,但与以往丰水社会研究结论“具有一个为整个地区民众高度信奉的水神”形成了巨大差别:T村水资源状况与地方信仰体系相融互构展现的是多元化的水神信仰。T村境内的泉水资源在宗教意义上——是否与某类或某位具有司水职司的神灵有关——被区分为“神泉”与“俗泉”。据前表所示,村中仅有老爷池坝泉、哪湾泉、小洞沟泉为“神泉”,其余为俗泉。前两处分别是村民供奉的两位龙王神的湫池(俗称龙王池),后者是T村与邻近三个村共同奉祀的兴隆山主神真武大帝的湫池(俗称“祖师池”)。在区域信仰体系中,龙王神属于“当方神”,作为一定地域的保护神被奉祀,而兴隆山主神真武大帝属于名山道观神祇,无论信仰圈还是能力都要大于前者,相应地村人坚信小洞沟泉要比其它两处龙王池更加灵验。这意味在T村泉水资源不仅存在神俗之别,神泉之间亦存在等级。神泉等级除与所属神灵本身有关外,还受所在空间影响。T村人信仰中最灵验的泉水并不在本村境内,而位于村落西南方向的宗教名山天寿山上,包括境内的“水洞”“玉皇洞”两处泉源。天寿山为该县西部最著名的宗教名山,T村属于它的核心信仰圈部分。水洞中泉水是洞中供奉着的黑池、小儿、白马等3位龙王神共同的湫池。玉皇洞供奉三大玉皇,乡民认为是龙王神的顶头上司,地方雨水多寡由他们最终决定,洞中的泉水也被相信最灵验。凡神泉,皆因水源久旱不涸、水质更纯净清凉才会被建构成神泉,被视为相应神灵灵力的自然组成部分。在传统生活中,村民颇是敬畏它们,禁忌在神泉附近进行任何污秽性活动。

泉水神圣等级的建构攸关村落社会的结合与认同。传统上T村人相信凡仪式中只有使用了归属某位神灵的泉水才会灵验,这使得与既有信仰体系融为一体神泉认同也成为塑造村落社会结合的一个关键性因素。首先,与当方信仰融为一体的龙王池信仰认同塑造了较低层次社会结合。围绕当方神的龙王池认同整个村落被一分为三:第一、二、三社共同认同的神泉是焦山龙王池,第四、五、六、七社村民共同认同的神泉是赤煞龙王池,第八第九社村民认同的神泉是黑池龙王池,与所在的西北向邻村人一起信仰。这种格局下无论集体举行祭祀与当方神有关仪式(神诞、吃会、开光点相、梳头洗脸等),还是私家进行有关当方神的仪式(还愿、赎身、游冥等),都必取相应龙王池取水来服务仪式,这样的信仰生活实践无疑会潜移默化地塑造村民的社会认同。其次,等级更高的名山神泉通过以它们为中心的仪式将T村人纳入了更广泛的社会结合中。村人口述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多次围绕名山神祇湫池举行跨村联合的祈雨活动。传统时期通常的情况是当通过龙王神池求雨不灵时,便会村际联合举行大型的登名山取湫仪式,任何以当方神及其湫池为中心活动规模都是不能与之相比,这不仅会将山下的世俗世界与山上的神圣世界联系起来,还在更广意义上型塑了人们的认同。

以上表明在缺水T村社会中水资源本身有着作为社会网络中心的独特意义:一方面,与泉水资源的分布与丰沛状况攸关的使用关系呈现了村落社会互动以道德而非权利为核心特征;另一方面,与地方信仰体系互融的泉水资源分类、等级建构通过塑造生活实践影响着社会关系结合的层次。

三、作为现代表征的“水”:自来水与村落生活变迁

在缺水社会中水源生态的自然变化会直接影响到村落社会与人文生态,如某处泉水枯竭导致取用空间与关系的变化,但这种自然条件下的人水的关系的改变是相对缓慢的。相比之下,特定时期人为作用带来的变化更迅速、影响更深刻。“农村饮水安全工程”2006年以来构成了国家推进现代化新农村建设的一项重大举措。受益于此,T村2012年时进行了自来水工程建设,选择最丰沛小洞沟泉为水源,在扩大蓄水库基础上,通过挖引水路、修建水塔实现了全村人有史以来的统一供水,村民可像城市人一样打开龙头即可取水,无需要挑扁担或背水壶去水泉取水,大大节省了时间与体力。自来水工程彻底改变T村人与水这一自然存在的传统关系,但在这一改变背景下村民享受着便捷的同时,以水为中心的村落生活、社会关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自来水使T村作为泉域社会的传统社会互动场域解体。在自来水使用前,到特定的泉中取水是村民每天都必要的劳作生活,水泉是这一劳作生活的交汇中心,构成村民碰面互动的日常空间,而如前所述旱时的“守水”生活更使得那些水源丰沛的泉水成为聚集的中心,并在村民互动中发挥着培育交往道德的社会意义。這一切在自来水工程建成使用后被彻底改变,传统的泉域社会生活消失了:自来水在使整个村落进入共用一泉水的时代后,其它过去日常就近取用的众多水泉很少再被村民问津,近乎荒废,更关键影响来自于水经自来水管道系统直接分流到各家后,将以往作为家屋外的日常取水劳动完全局限于私家之内,泉水再也无法成为村落互动场域一个中心媒介。

自来水管理背景下村落自组织、村民生活方式与心态发生变迁。自来水工程建成后管理权归属村委,由村委选村民负责日常的收费、维修、查验水质及供水管理事宜。这种水的管理影响是多方面的:其一,传统以泉水维修管理为中心任务的村民自发组织不在存在,村委代替它的存在;其二,新的管理模式引发了村民不满,既因村委选择日常管理人员事宜问题,也因管水过程中徇私、不公平。最初自来水日常管理人员的用聘兼顾到村落贫苦户,村民认为颇为公道的,但2014年发生了变化,村民纷议被“有钱有势”人家抢走了,更重要的是新管理者不如先前的管理者尽心且徇私管水。当年夏季天旱,实行限时供水,但管理者同村的亲家孩子满月,管水者放水供亲家办事。村人事后表达的不满当自家遇到事时要么另寻方法,要么讨人情、送礼。这样谁来管自来水、如何管自来水折射出既有村落权力、社会结构下以水为中心的新村落关系,水从自然的馈赠成为权力的附庸。其三,定时供水透过水的时间管理使得村民生活具有了某种被集中化管理的色彩。尽管选择了水源最丰沛的水泉,为了节约用水或应付天旱,T村取定时供水的方式。T村集中供水时间定在每天的9-11点,错过后果自负。这种供水管理开始规训村民生活的时间节奏,完全不同于过去自发取水,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过去人们相对自由安排劳务的生活。这表明在水资源缺乏地区作为现代化表征的饮水工程采取的定时供水管理使村民生活节奏发生了潜在的变迁。

水的商品化映照出村落人际交往的变迁。自来水工程的修建由国家提供资金支持,完成后实行收费使用。起初按照每吨08元收费,村民反对后调整为每吨04元,虽比城市水费低,但对村人来说已然增加了负担。以往用水只要人勤即可,现在本免费的水变成名副其实的“商品”。水的商品化产生了双重影响:一是神泉之水的神秘性消散,特别是泉水净化处理使人们不在觉得它们是完美的、神圣的;二是水的商品化影响了村民的交往。过去无论是守水生活中的“让水”还是平时生活中发生的“借水”都构成了人情往来,但使用自来水后特殊情况下村民既会对到别人家取水有心理负担,也会对别人来自家取水私下嘀咕,也只有这时那些平时被遗忘的泉水才被问津。本世纪以来村民日渐个体化的生活方式、更为注重金钱的态度与此不无关系,经历现代化改造的泉水从“赠与之物”转变为“难赠与之物”[12]61映照的人际交往转变只不过是其深化的表现。

四、讨论与结语

在水资源缺乏的T村,传统以水为中心的生活实践体现为一些独特的思考方式、感觉方式和行为方式:首先,围绕水资源状况的话语表达呈现出了在长期的传统生存实践中形成的地方感,水被赋予的特殊象征性折射出特殊的社会心理;其次,作为特殊的泉域社会类型,泉水使用展现出以道德色彩为主而非激烈争夺为主的社会互动特征,同时,以泉水分类、神圣等级建构为特征的水神信仰呈现了社会结合的多元宗教信仰底色。这些与丰水型社会构成鲜明差异。然而大流动时代的到来,尤在以农村自来水工程建设为标志的现代化中,上述以水为中心的生活遭遇了巨大冲击。首先,人口流动削减了青年一代人与地方的联系,使其无法也不愿体验、认同、传承祖辈在生活里形成的水文化与地方感;其次,自来水工程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造成了多重影响:自来水直接将水输送到私家使传统以泉水为中心的泉域社会互动难以为继;水的商品化意味着其传统具有的文化性、道德性、宗教性蕴含消退;自来水管理在冲击到村落传统自组织、生活节奏同时因受到权力、结构的制约更给村落社会关系、社会心态带来了消极影响。总之,以水为中心观察、讨论折射出了当代村落发展中的新现实,当务之急显然是如何重构有序合理的乡村生活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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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王 健]

Abstract: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ater and society in lack of water resources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life logic and its changes. As a typical society in lack of water resources in the northwest of China, in the T village the cultural expression of water resources and its ecological pattern shows a unique local sense and cultural psychology,, the social interaction centered on the use of spring water show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ral color rather than fierce interest, and different water God belief constructed through the classification of spring presents multi belief characteristic of the social integration, these are all distinctly different from the society with rich water resource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large flow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ew countryside, Population flow and especially the construction and use of running water which as a symbol of modernization has made the cultural perception, moral, religious characteristics and interactive regression of the traditional rural life fading away. The commercialization and the daily management of water influenced by power and social structure bring negative influence to the village life. It reflects the new dilemma of village in the development. The urgent matter is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orderly and rational life logic.

Key words: water culture; village;living practice; spring area society; changes of or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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