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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仪式”理论的内涵、发展与争议
——基于英文文献的分析

2018-01-01李泽华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库尔德仪式媒介

李泽华

(武汉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 引言

仪式理论起源于19世纪,最早属于人类学的研究范畴,上世纪70年代引入了传播学领域。“仪式”视角下传播学的研究中,学者们提出了“传播的仪式观”、“媒介事件”、“仪式传播”等概念。在梳理和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英国传播学者尼克·库尔德里(Nick Couldry)在2003年出版的专著《媒介仪式:一种批判的视角》(Media Rituals: A Critical Approach)中,提出了“媒介仪式” (media rituals)的概念。

在库尔德里的“媒介仪式”概念中,媒介是指报纸、广播、电视、电影和互联网等主要媒体。通过这些媒体,人们想象建立自己与外部世界的连结,从而形成了以媒介为中心的社会形态。库尔德里引入“媒介仪式”的术语,意在诠释媒介在我们生活中对社会“中心”的建构作用。该理论提出于2003年,而此专著的中译本直到2016年才正式出版,期间虽然得到了一些国内传播学学者的认同和讨论,但是关于“媒介仪式”概念混淆的现象时有发生。因此,本研究结合库尔德里的理论专著和相关文献对“媒介仪式”的理论进行内涵阐释、概念比较与理论发展和争议的研究。该理论虽然提出于21世纪初的电视发展鼎盛时期,但在媒介形态快速变革的今天,我们依然可以从它所提供的研究思路和视角中得到启示。

二、 “媒介仪式”的内涵

库尔德里将“媒介仪式”定义为:“是围绕关键的,与媒介相关的类别(categories)和边界(boundaries)组织起来的形式化的行动,这些行动表达了更广义的与媒介有关的价值,或显示着与这种价值有关的联系。”[1]“媒介仪式”旨在强调,在媒介化的社会中,媒介依赖仪式的象征性力量,构建起媒介作为社会“中心”的神话。

库尔德里对“媒介仪式”的定义源于他对仪式的理解。人类学视域中,对“仪式”的诠释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1)习惯性的行为(habitual action);(2)形式化的行为(formalized action);(3)具有更广义价值的行为(action involving transcendent values)。基于后两种“仪式”的涵义可知,“仪式”作为形式化的行为有可以赋予某些行为特殊意义的功能,还是一些特定群体发挥符号权力、实现权力结构表达的重要途径,从而与更广义的价值行为连结,因此“媒介仪式”理论关注的是社会生活中的“仪式”以及媒介仪式的形成过程。库尔德里主张通过分析“媒介的仪式空间” (the ritual space of media)[1]来理解媒介仪式背后的权力和控制问题,媒介正是通过媒介仪式将“媒介中心化的幻象”和权力的构建隐蔽化和合法化。库尔德里采用了“后涂尔干主义” (post-Durkheimian)和“反功能主义” (anti-functionalist)的研究路径,以此来说明大众媒介,尤其是电视媒体构建“媒介中心化的‘幻象’ (myth)”,即这种建构来自于人们日常接触媒介的行为,而不是媒介所呈现的日常仪式。库尔德里将媒介仪式的研究带入一种批判的视角,为我们理解媒介对符号资源的掌控和社会中心的建构等问题提供了思路。

三、 “媒介仪式”与“仪式”视角下其他传播理论的比较

1.“媒介仪式”与“传播的仪式观”

美国学者詹姆斯·凯瑞(Jams W Carey)在1975年《传播的文化取向》一文中将人类学中“仪式”的概念引入传播学,区分了传播的传递观和传播的仪式观的不同。在当时,传播的传递观,即传播过程中信息在空间中的传递过程和效果研究在美国传播学界占据主流。凯瑞没有采用这种较为功利的传播学观点,他使用“仪式”的概念,旨在提醒人们“传播不只是单纯的信息传递,还具有宗教仪式般的社会维系功能,传播不仅是出于控制的目的,而是应该维护社会团结”。[2]传播的仪式观承袭了涂尔干具有宗教理想色彩的传统,在宗教仪式式微的现代社会,传播媒介扮演了如宗教一样维系社会的角色。库尔德里的“媒介仪式”理论继承了凯瑞“传播的仪式观”的观点。不同的是,凯瑞聚焦的是媒介传播对社会的维系作用采取的是一种新涂尔干主义的视角,而库尔德里却是采用的后涂尔干主义和反功能主义的视角,探究的是媒介对社会中心进行塑造和表达,从而构建起的社会中心代言人的地位,并通过媒介仪式变得合法化。

2.“媒介仪式”与“媒介事件”

1992年,戴扬(Dayan)和卡茨(Katz)联名出版了《媒介事件——历史的现场直播》一书。在书中,作者将媒介事件限制在电视现场直播的重大历史性事件,并将媒介事件分为三类:“竞赛”、“征服”和“加冕”。媒介事件“从现场报道到新闻播出,再到观众收看,全程充满了仪式的神圣感,媒介事件扮演的是‘世俗宗教’的角色,即便对冲突事件的报道,也不是为了社会冲突,而是为了社会和谐”。[3]“媒介仪式”与“媒介事件”两者都发现了媒介的介入而产生的一种新的仪式形态,丰富了传播学和人类学的研究视野。在库尔德里看来, “媒介事件”是建构现代社会中我们对以媒介为中心的感知。“媒介仪式”则揭示了当媒介化中心处于高潮点时,这个中心被建构成神话的过程。库尔德里以“媒介仪式”的视角对媒介事件进行分析,认为媒介拥有对媒介事件的解读特权,从而强化了其“媒介中心”的地位。“媒介事件”可以看作是构建“媒介中心化幻象”的一种传播形式。

3.“媒介仪式”与“仪式传播”

美国传播学者罗森布尔(Rothenbuhler)《仪式传播》一书,对传播和仪式进行了讨论,主要论述了“作为传播的仪式”和“作为仪式的传播”,前者指正式的仪式和日常的生活礼仪,后者指仪式化的传播,如媒介事件。此外,美国学者索芙特(Senft)和巴索(Basso)将“仪式传播”定义为:“在以语言为核心的人类交往的地方,实践活动范围内的文化知识创造活动。”[4]他们对“仪式传播”的研究集中在人类学领域,聚焦于不同社群的文化交往和仪式本身的运作范式。库尔德里在诠释“媒介仪式”时,对仪式的人类学概念提供了3种广义上的解释。并对后两种解释进行进一步的阐释,即将媒介的影响寓于社会生活中来理解“媒介仪式”的理论。仪式来自于人类学的概念,“媒介仪式”理论自然与人类学息息相关。但不同的是人类学的仪式更关注人类文化的交流与运作,而在传播学中,仪式视角关注的是媒介对社会的建构或媒介对符号权力和空间场域的控制。

四、 互联网时代“媒介仪式”理论的发展

《媒介仪式:一种批判的视角》成书于2003年,彼时还处于社交媒体兴盛的前夜,电视媒介大行其道。而在移动互联网深刻改变社会传播结构的今天,学者们对“媒介仪式”理论的认识也在不断更新和发展。很多研究表明,在互联网时代,“媒介中心化的幻象”并没有因电视衰弱社交媒体的兴盛而展现出弱化的现象。反而媒介对符号资源的掌控力在不断加强,媒介的仪式空间的边界在不断扩展,围绕着关键的、与媒介相关的类别和边界组织起来的行动在大量增加。

“媒介仪式”理论成书后,库尔德里在2004年发表的论文《从电视到移动端:现场感,“真实”和传递的习惯》(Liveness, “Reality,” and the Mediated Habitus from Television to the Mobile Phone)讨论了从电视到移动互联网时代“媒介仪式”的概念。他认为,无论电视还是移动端都给予了人们“现场感(Liveness)”的体验,使人们接触到社会成员共同拥有的一种“真实”。这种“真实”与“现场感”属于重要的仪式范畴,是使得媒介权威变得自然化的形式和实践。互联网互动性的特点,代表着媒介的“真实”与“现场感”这些仪式范畴的新发展。而在未来,媒介的仪式空间会不断的生成新的形式、范畴和边界。媒介仪式化得作用就在于,使人们难以发现媒介权威与更广泛的权力形式之间的关系。[5]2014年,史蒂芬森(Stephansen)和库尔德里通过“小数据(small data)”的量化研究法,即关照个人数据搜集和分析进行行为判断,来分析人们在Twitter社交媒体平台上社区团体的建设和交互学习的效果。该研究从微观领域探索社交媒体给人们生活带来的改变。他们认为,社交媒体正在重塑我们的社会关系。因此,人们开始围绕社交媒体组织自我形象和行为,从而使得媒介中心化的地位越来越显著。[6]美国学者博勒斯(Burroughs)在对Facebook和一款社交游戏FarmVille进行数字民族志的研究后,认为在网络时代人们围绕媒介进行形象管理、社会认同、价值获得等,而人们每天登录Facebook的行为宛如当代的惯常仪式。博勒斯更注重媒介仪式在人们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强调媒介所建构得社会中心对人们生活的改变。同时,他还使用消费者仪式的四种形式,即交换仪式(exchange rituals)、占有仪式(possession rituals)、梳理仪式(grooming rituals)和投资仪式(divestment rituals)与“媒介仪式”对社交游戏FarmVille进行分析,指出人们通过这些“仪式化”行为更新社会纽带,提升价值认同等。[7]

五、 既有仪式与受众反馈:“媒介仪式”理论的争议

库尔德里的“媒介仪式”对当下新媒体环境下的诸多媒介现象提供了更广泛的视角,但同时,一些学者对库尔德里的观点提出了异议。笔者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总结后,发现目前学者对于“媒介仪式”理论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两方面:首先,库尔德里将媒介呈现的既有仪式排除在“媒介仪式”之外,一些学者对此并不认同;其次,由于该理论提出于2003年,随着媒介形态的快速革新,其观点不可避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库尔德里过度关注符号资源的占有和媒介仪式对中心的构建,而受众对传播过程中的信息反馈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美国学者达勒姆(Durham)使用“媒介仪式”理论对美国电视媒体关于卡特琳娜飓风的报道做了分析,探究了媒体在灾难事件中的运作过程。研究发现,媒介报道重大事件是为了彰显媒介背后强大的符号权力和中心地位,而非凝聚社会共识。在报道国家行为的事件过程中,媒介与媒介以外的权力纠缠,再现了这个世界的权威与社会控制策略。不同于库尔德里的看法,达勒姆通过对灾难事件报道的分析,认为媒介对于重大事件的呈现也应包括在媒介仪式的研究范围之中。[8]达勒姆与卡普特(Carpenter)的另一篇论文以2012年韩籍菲律宾人李贾斯敏当选韩国议员的报道为研究对象,使用媒介仪式理论进行框架分析,指出媒介成功地设置了人们关注的议题。他们认为媒介作为符号资源的所有者,对构建社会中心的作用非常明显。但不应忽视的是,仪式活动构建媒介中心作用的过程中,受众的信息和态度的反馈。在新媒体时代,人们对于媒介的依赖性增强,似乎有着媒介中心化加强的趋势,而同样在这个时代“去中心化”趋势也值得探讨。[9]荷兰学者瑞金德斯(Reijnders)以媒介仪式和节日文化的研究角度,探讨了荷兰国家电视台的娱乐节目。他分析称,电视所呈现的娱乐节目和人们的收看行为组成了一场“媒介仪式”和“节日庆典”,但他也指出媒介仪式不应只考虑媒介本身也要分析媒介所呈现和制造的事件,这样才能在更广泛的场域下探讨“媒介仪式”理论。[10]英国学者科特(Cottle)发表的论文《媒介仪式:超越制造的认同》(Mediatized Rituals: Beyond Manufacturing Consent)认为媒介仪式可以概念化为具有认同感的和多样化的、能够凝聚社会、释放社会正面的道德观念的媒体行动法则。在新媒体时代,他的观点以一种媒介建构的视角重新考虑媒介仪式,认为媒介不仅有着凝聚社会的功能,也具有促使着这个时代“去中心化”的功能。[11]

六、 结语

“媒介仪式”理论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批判的视角,来审视媒介对于社会权力中心的建构作用。库尔德里关于媒介对符号资源和空间场域控制的洞见,对当今移动互联时代的媒介研究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当代无处不在的媒介,不仅是人们了解外部世界的中介,也是人们与其他社会机构连接的重要渠道。通过对符号资源的占有和媒介空间场域的控制,媒介建构和强化着社会中心的形象,并伴随着传播技术的更新,不断生成新的媒介仪式范畴和边界。自詹姆斯·凯瑞以来,“仪式”视角下的传播学理论不断充实和扩展。库尔德里突破了新涂尔干主义学者关于仪式增强认同、整合社会的作用的看法,挖掘了媒介仪式潜在的权力运作过程和仪式所承载的象征机制。他所提供的一种媒介研究的批判路径,使得研究从媒介仪式的内容考察和功能的中立性描述,转向到对媒介仪式形式的分析和具体运作机制的批判性审视。我们接受媒介作为社会中心的合理性,而媒介仪式正是这种合理性得以再生产的关键机制。

通过对库尔德里“媒介仪式”理论和相关外文文献的总结梳理。笔者认为,在各路媒体强势占领我们生活空间的时代下,“媒介仪式”理论给予了媒介研究很大启发。当人们每每拿起手机刷着朋友圈、微博,我们似乎正处于一个以媒介为中心的“幻象”之中,在媒介构建的拟态环境中生存,也被媒介所塑造。“媒介仪式”理论虽有一定局限性和争议,但是库尔德里的研究路径和方法,无论是对我们理解媒介,还是探究“仪式”视角下的传播学理论,都能提供帮助和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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