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所创造的空间与真实
2017-12-30张颖
张 颖
语言所创造的空间与真实
张 颖
梦境,庙宇,一间封闭的小屋。本期推荐的这三首诗歌,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当下写诗所面临的一些困境,就像这些意象一样,诗被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突围变得愈加艰难。这三首诗都具有叙事的形态,但在这种叙事中,事件的真实性颇值得怀疑,那不是一种正在发生的事件,而是人的内心、精神和理想正面对着的时代困境。
“一个诗人的写作正是从理解他自己的时代开始”(非默语),灵魂的絮语抑或直面的控诉,无论出之以何种形式,在诗中呈现的必然是诗人理解时代后的产物。而对时代的理解终在个人的内心层面发生化学反应,《松针》这首诗中,一个时代的诗人在庞大的诗歌传统面前骤然疼痛。
我们摸不清梦中的松树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像我们不知道诗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但松塔的密集感,松针所带来的刺痛感是真实的。它让诗人走出“常走的那条山路”,并在这种尖锐的刺痛感和挫败感中辨认自身。这是一种脱离了常规的梦境,与疼痛感相通的是写诗这件事本身。“我相信这具体、确凿的地点和事物,一经诗歌的转化,就更会成为铭刻在灵魂里的风景。”(王家新:《回答四十个问题》)梦境就是那些“灵魂里的风景”的再次具象化,不过是高度抽象了的、混合了以往各种经验的风景:松树温柔的注视与无言的沉默,松针绵密的包裹与本身的尖锐之间形成张力。
这也是一种醒悟。诗人在这个时代有时就像夜行人。在深夜会看到一个老妇人屋内的灯火,她是茨维塔耶娃,还是辛波斯卡?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她需要听众。海德格尔论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时,其中一个中心诗句是“人已体验许多/自我们是一种对话/而且能彼此倾听/众多天神得以命名”,于对话和倾听之后对诸神命名,一个世界便显现出来。所以对老妇人而言,“一个听众,使她的生命降落”。但能理解她的除了听众,依旧还有一扇搜集孤独的窗户。她可以像齐奥朗一样自绝于俗世,也可以在修辞中寻找可能的听众。但无论说出的是什么,都会经过时间这个玻璃器皿的过滤,经过词语的弯曲,原本的意义丧失,新的意义产生,在这个过程中,语言被视为人类最危险的财富。
对老妇人以及她的房间的发现代表了这个时代的诗人所面临的两难选择:寻求理解还是咀嚼孤独?心脏就像钟表,精密的内部结构旋转着,在这种晕眩中,四周都是风暴,也许中心反而一片宁静。在风暴中预留一扇窗户,既可以搜集孤独,也可以窥探窗外的世界。
一首诗的写作离不开每个诗人具体的生存经验。对话的实现可能与否,仍然在于诗人能否开辟新的局面。《第一祈祷词》这首诗看起来很简洁,由日常场景触发而生,但仔细看诗人的用词其实别有一番深意。“跪下”、“烟雾缭绕”、“微闭着双眼”,这几个词都为最后一句“菩萨,祝你身体健康”做足铺垫。诗人作为一个旁观者,用一种看似客观的方式呈现风景,实际却暗含讽刺。对成人世界虚无的精神交换和所谓的宗教信仰的暗讽,其实对内的警惕大于对外的宣泄。儿童的纯真话语能够揭示出时代症结,这本来就是语言对任何假装复杂的嘲笑。
一个充满悲伤的梦境,一座正在祈福的庙宇,一间老妇人的独居之所,在这些空间里,我们从儿童成长为青年,再幽居老去。我们的语言也从纯真变为复杂,再走向孤独。在昏暗不明的困境中,词语经由“小小的弯曲”,所能抵达的地方仍遥遥无期。“在贫困时代里诗人何为?/在神圣的黑夜里迁徙,浪迹各方。”(荷尔德林《面包与美酒》)因此,这三位诗人的提示与警醒是珍贵的:在持续写作中内心出现了困境,在一个精神涣散的年代里纯真引起了尴尬,语言在时间中经历了层层变形。但无论何种言说,都是在“时代的阴影强行进入个人的历史”时创建一个独立的空间,都是对内心的真实、时代的真实、写作的真实的坚守与面对。
张颖,1992年生,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新诗研究。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