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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大国发展道路的经验解释

2017-12-25李君华欧阳峣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经济结构

李君华++欧阳峣

摘 要:大国的人口规模优势会转化为国家竞争优势,但是无论大国还是小国,都可以通过国际贸易增强国家经济实力。欧洲作为一个整体在15世纪前后突然超过亚洲大国,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它们共同采用了贸易开放政策。同时,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最先富裕的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而是发生在欧洲人口规模相对较大的英国和后来的法国和德国,主要是因为这些国家除拥有较大的人口规模之外,还较好地将殖民地纳入本国的分工体系,而且拥有更好的市场条件、高效的法制传统和人力资本培育体系,使本国的要素结构更能支持大规模的民间技术创新,吸纳过剩资本和农业剩余劳动力,促使其经济结构从传统农业向近代工业转型。

关键词:欧洲大国;经济发展道路;人口规模;经济结构

作者简介:李君华,湖北经济学院经济与环境资源学院副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大国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北

武汉 430205)

欧阳峣,湖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教授,大国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南 长沙 410081)

一、引 言

与中国、印度和美国等大国相比,欧洲国家的规模实在是太不起眼了。目前,英国、德国和法国的人口分别为6 077万、8 253万和6 062.8万,三国土地面积分别为24.29万、35.7万、55.16万平方公里。这三个国家没有一个国家的人口超过1亿。不过,按照5 000万的人口标准 [1 ],或与欧洲其他国家相比,还是可称得上大国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考虑到长期以来欧洲内部的各个国家之间通常都存在非常紧密的贸易联系,他们同处在一个非常相似的文化背景之下,各国人口均具有很强的流动性,人们从一个国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家,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欧洲看作是一个整体。

在漫长的中世纪及以前的时代,欧洲与东方世界并无太大的差距。在古希腊时代及古罗马帝国的早期,欧洲略为领先于东方。从公元2世纪开始,中国逐步赶上西方,并在此之后的一千多年時间里,中国一直领先于欧洲世界。但是,在公元15世纪前后,欧洲突然后来居上,将中国和印度远远抛在后面。在17世纪之后的数百年间,欧洲一直遥遥领先于东方。为什么西方世界会在突然之间与原本领先的中国和印度拉开距离呢?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虽然近代以来欧洲境内各国均获得了非常好的发展,但是,工业革命以来,英国、法国和德国等大国仍起着领头羊的作用,这三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相对于其他中小国家更加平稳。有许多学者对以上现象进行了解释,目前有影响的观点主要有如下几种:

其一,地理环境和气候决定论。地理环境之于人类和经济发展的影响,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已经被人们认识到,16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Mon-tesquieu)将地理环境的作用扩展到对民族生理、国民气质、政治制度的决定性影响。美国地理学家亨廷顿(Huntington)认为,各国自然环境和气候的差异决定着这些国家不同的发展路径。这些思想有其正确的一面,但若将其强调为最重要或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可能有点失之偏颇。在世界经济的版图上,发达国家大多位于温带和沿海区域,不发达国家则大多位于热带、亚热带和交通极不方便的地区。欧洲拥有非常宜人的温带气候。其冬季相对寒冷,阻止了病虫害的滋生。降水相对充足又极其均匀,其土壤的保水能力也较强,这非常有利于粮食作物的种植和动物的饲养。由于温度适中,人们总是精力充沛。因此,生活在温带地区的人们,较之热带地区,具有较高的生产力,这些地区的土地生产力亦明显要高得多 [2 ]。Diamond(1999)认为,欧洲的海岸线犬牙交错,岛屿星罗棋布,各个半岛伸入海洋并与其他半岛形成环抱状,由此形成弯曲的海岸线和平静的港湾,非常便于海洋运输工具的航运 [3 ]。从古希腊时代起,地中海沿岸各国的帆船就已经频繁地穿梭于各个国家和城邦之间。此外,欧洲大陆的境内山脉绵延,平原地区面积狭小但数量较多,河流和水系纵横交错,但并无大江大河。整个欧洲实际上就是坐落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山系和水系之中。绵延的山脉和蛛网状的水系将欧洲分割为许多大小不等的小国。这些小国相互竞争、相互学习,共同促进了欧洲的繁荣。

其二,产权和制度约束假说。诺斯(North and Thomas,1992)认为,一个有效率的产权制度安排对于经济增长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4 ]。产权之所以具有这种作用,是因为产权的基本功能就是对经济个体产生激励机制,使资源配置具有更高的效率。虽然诺斯没有说明一个有效率的产权制度是如何产生的,但从其文献中可以明显感觉到,国家形态和意识形态对于产权的界定都具有重要的影响。西方世界之所以会在中世纪后期产生资本主义,就是因为在这一时期逐渐形成了以产权为核心的所有制安排。这种产权安排在17世纪前后经洛克和一大批古典经济学家的论证,进一步得到了理论化并被大多数人所认可。工业革命最早在英国发生的原因就在于英国有一套完善的鼓励个人发明创造的产权保护制度安排,正是由于这一制度的实施,激发了民间创造性,使英国走上强盛之路。相比之下,西班牙和法兰西之所以在竞争中处于下风,正是由于专制的国家制度使其个人财产权得不到保护。直到后来,法兰西的专制政体被民主政体取代,其经济实力才慢慢赶超上来。

其三,贸易开放假说。经济发展显著地依赖于市场广狭或市场规模的大小,这是亚当·斯密(1776)对于市场经济的理解。将这一观点运用到国际贸易中,就是自由贸易可以使参与贸易的各国都从贸易中获得好处。李嘉图(1826)对贸易理论的贡献是将其与生产要素的生产力差异联系在一起,从而创立了比较优势学说。比较优势理论意味着,一个国家即使在生产任何产品上都没有绝对优势,但是只要在某一种或几种产品的生产上存在相对优势,该国也能从国际贸易中获得利益。贸易开放假说得到了当前许多经济学家的认同。从15世纪下半叶起,欧洲开启了大西洋航运和地理大发现的时代。虽然航运的历史带有太多的血腥与掠夺的成分,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海洋贸易确实扩大了各个国家的市场规模,为欧洲各国的专业化分工创造了条件,从而使欧洲走上工业化之路。endprint

以上采用自然环境、制度约束和自由贸易假说作为对近代欧洲经济发展的解释,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光凭以上三个因素进行解释显然是不够的。为什么许多自然环境相似的国家,其发展水平大为不同呢?为什么在第一次大战之前英国对产权的保护和贸易开放程度都明显好于德国,而德国仍然会在此时赶超英国呢?对此,我们认为决定一国发展水平的终极原因,或有其他一些更重要的因素。本文运用李君华和欧阳峣(2016)的大国效应模型 [5 ],参考国内外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从国家规模和要素结构两个层面出发,对欧洲大国的经济发展道路的经验进行研究和解释。

二、大国经济发展的理论分析

Kremer(1993)提出,人口增长是促进经济繁荣的关键驱动力,其原因是,人口越多意味着出现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概率就越大 [6 ]。于是,当一个经济体的人口规模较大时,该经济体必然以更快的速度增长。Kremer的研究结果实际上向我们证明,在完全封闭的经济条件下,较大的经济体将获得较好的经济发展,人口规模是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正相关函数。显然,Kremer模型成立的一个前提条件是各个经济体之间相互隔绝,没有任何往来。

李君华和欧阳峣(2016)在非对称空间一般均衡框架下构建了大国效应模型。模型的研究结果表明,人口规模与该国人均实际收入的优势具有正相关关系,即便各个国家之间存在贸易交往,也是如此。不过,如果将土地面积和自然资源数量的有限性考虑进来,当人口规模特别大导致一国人均土地占有量急剧减少时,人口规模与经济发展水平的这种正向关系可能不再成立。因此,当人口规模处在一个适度偏大但又不是特别大的数量上时,即便各个国家之间因实施贸易开放政策而相互联结在一起,规模较大的国家仍然可以通过其人口规模优势获得经济优势。大国效应模型显著地发展了Kremer模型的思想。不过,正如李君华和欧阳峣(2016)所提及的,虽然大国效应模型支持了大国效应的存在性,但大国能否在经济发展中取得优势仍要受诸多因素和条件的约束和限制 [5 ]。

然而,这里仍有如下几个问题需要我们澄清和剖析:其一,为什么人口规模会影响大国的人均实际收入呢?其二,在土地资源数量有限的条件下,为什么人口规模超出某一临界点,人均实际收入又会减少呢?其三,有哪些因素会扼制大国效应发挥作用?

对于人口规模与经济发展水平的正向关系,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较大的人口规模可能意味着较大的市场规模。早在古典经济学时代,斯密(Smith,1776)就已经认识到,经济发展将受限制于市场的广狭和市场容量。哈里斯(Harris,1954)主张采用市场潜力指数来描述本地市场规模对于经济增长潜力的影响,该指数以距离的倒数作为权数 [7 ]。考虑到权数的影响,如果一国之本国需求与出口需求之比,较之其他国家较大,则该国具有本地市场效应,这将有利于该国经济发展。考虑到最终的市场需求主要来自消费者需求,人口规模大的国家通常会有较大的市场容量和市场潜力。因此,我们认为,斯密的市场广狭理论和哈里斯的市场潜力理论实际上已经暗示了人口规模可能对经济增长具有正向影响。

人口规模对经济发展产生影响的第二个来源是分工经济。斯密(Smith,1776)提出劳动分工受市场容量限制,而分工又是经济增长的唯一源泉。这是从需求端理解分工经济,它所表明的是较大的市场规模能够容纳更多的产品种类数和更高的分工程度。如果从供给端理解,一个国家的人口规模越大,其分工就会越精细,因为更多的人口数量必能生产更多的产品种类数,多种产品种类在同一国家生产将产生协同效应和互补效应。在封闭经济条件下,如果一个国家人口规模较小,该国可能陷入极度贫穷,因为较少的人口无法支持分工的横向和纵深发展。在开放经济条件下,人口规模较小的国家可以参与到国际分工的大体系中去,从国际贸易中获取分工的好处,但该国国内分工的精细程度仍然受制于本国的人口规模。但是,如果这个国家的人口规模较大,其本国人口数量就足以支持该国拥有极其广泛和深层次的分工。

人口规模对经济发展产生正向影响的第三个来源是专业化经济和产业链效应。从需求端考察,较大的人口规模所引致的市场需求必然支持那些具有较强规模经济的行业在本国实现大规模的销售,从而支持该产业在本国的发展。但这不是该产业在本国发展的充分条件。更重要的是,较大的人口规模意味着该国拥有足够的劳动力数量从事这一行业的生产,人口规模太小的国家可能无法支持这些大行业在本国的生产。这是从供给端考察。再看产业链。按照庞巴维克(B?觟hm-Bawerk,1899)的观点,一个产业的生产链条越长和迂回程度越高,代表该产业的技术水平越高,作为结果,其生产力也会越高。然而,产业链条的延长,需要以较大的人口规模为基础。通常,人口规模太小的国家无法支撑具有太长产业链的行业。小国由于人口太少,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员必然较少,它不可能有足够的劳动数量支撑全产业链的生产,更不可能在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都获得优势。如果某一行业的全产业链都在该国实现了本地化,该国在该产业的生产上将获得极强的优势。因此,大国较之小国通常拥有在本国发展完整产业链的优势。进一步,考虑到大多数行业都有投入产出联系,因此,大国甚至可以支持本国拥有非常完整的产业生态圈,包容各种相关行业在本国融合协同发展,这将显著地提升本国经济的竞争力。

人口规模对经济发展产生正向影响的第四个来源是知识溢出效应。Romer(1986)和Grossman and Helpman(1991)认为,知识具有全球性溢出的特性,因此,知识一经发现便必然促进全球经济的持续增长 [8 ]。Martin and Ottaviano(1999)认为,知识溢出具有地方性特征,它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只能局限于知识溢出所能幅射的局部区域。考虑到知识溢出的距离衰减效应(H?覿gerstrand,1953),我们认为,Martin and Ottaviano的观点可能更接近真理。大国由于人口规模较大、企业数量较多,其人与人之间和企业与企业之间的知识存量和知识的差异性也可能較大,于是,他们之间就有更多的交流机会和交流频率,这种交流将显著地增加他们的各自知识,这就是知识溢出。大国在知识溢出方向占据显著的优势。endprint

现在我们再看在土地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为什么大国的人口规模优势与人均实际收入优势会呈现倒U形关系。由上面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在不考虑土地有限性的情况下,人口规模对于经济发展具有正向影响。但是,如果将土地数量的有限性考虑进来,随着我们在给定数量的土地上持续投入劳动力,每一新增单位劳动所增加的产量是递减的。这个规律被称为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当新增劳动引起的边际产量等于零时,人口增加就不可能继续引起产量增加了,这时,总产量达到最大化。如果用人均值计算,随着人口规模扩大,人均占有的土地量会越来越少,由于总产量只能以递减的速度增加,于是,人均产量会随着人口增加而减少。从这个层面看,我们认为,人口规模扩大将引起人均产量只能以递减的速率增加,当到达某一临界点之后,甚至只能持续降低。这种现象被称为“马尔萨斯陷阱” [9 ]。我们将前面提到的由人口规模扩大引起的大国效应与由人均土地量减少引起的递减效应结合在一起,大国的人口规模优势与人均实际收入的优势就呈现出倒U形关系。

国际贸易有利于所有参与国的成员。斯密从内生分工的角度对这一思想进行了论证,李嘉图用比较成本学说证明了任何国家都可以通过按比较优势分工获得国际贸易的好处。李君华和欧阳峣(2016)的大国效应模型表明,国家之间的贸易会使所有参与国都从贸易中获益,但小国从中获益更多 [5 ]。进一步,如果多个小国之间通过降低贸易成本(包括关税和报关便捷性等)和实施开放的贸易政策而联合在一起,那么,这些小国就会获得国家集群的优势。在这些小国联合体与孤立大国相互竞争的时候,小国不一定会处于劣势,欧洲崛起在一定程度上也来源于此。

各国市场发育程度和市场交易费用的大小对各个国家的竞争优势具有重大的影响。当一个国家市场发育较好,其制度性的交易成本和空间运输费用降低时,该国工商业将获得较好的发展,其国内产业分工程度会显著提高,这时,其他国家的经济活动就会向这个国家转移和集聚,于是,这个国家的竞争力就增强了。反之,如果是其他国家的国内市场交易费用降低了,即便本国国内市场交易费用不变,仍将削弱本国经济活动的竞争力。

经济结构对一个国家的竞争力具有重要的影响。由于一个国家的土地和自然资源数量是有限的,如果该国经济结构以土地密集型的农业为主,则该国经济发展水平必受制于有限的土地和自然资源。但是,如果这个国家逐步放弃以农业为主导产业的经济结构,转而以劳动密集型的手工业、资本密集型的现代工业和知识密集型的现代服务业为主导产业,这时,该国经济发展水平必然大幅度提高,因为这些新型产业打破了经济活动对土地的依赖。在这种经济结构转型之后,在相同面积的土地上,就可以容纳更多的经济活动。然而,经济结构转型不会自动发生。决定一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因素主要有三个:其一是,要素结构的变化;其二是,新产品和新技术的创造力;其三是,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和贸易政策是否开放。

要素结构是指一个国家的土地资源、劳动力、资本存量等生产要素的比例。要素结构与经济的行业结构共同决定着要素的相对价格水平。如果要素结构发生了变化,这必然反映到要素价格上,从而引起要素相对价格的变化。要素相对价格变化会促使生产者调整经济结构和投入比例。如果劳动人口的供给相对于土地增加,则土地租金上涨,该国就可能发展用劳动密集型产业替代土地密集型产业,以节约土地租金。可见,要素结构的变化会通过要素相对价格传递到经济结构,促使经济结构作出相应的调整。这种经济结构转型可称为适应型转型。

另一种经济结构转型是主动型转型。当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较强时,这个国家就会有许多创新技术和新产品问世,这些新技术将投入生产过程。如果这种新技术是节省土地的技术,则经济结构将从土地密集型产业(农业)向劳动密集型产业(手工业)转型。如果新增产能仍然是一种过剩产能,那么,经济结构就不可能顺畅转型,因为人们无法以现有价格将过剩产品卖出。因此,新增产能必须是投资于一个新型产业,或者是用一种成本更低的新方法生产出了传统产品。在这一结构转型的过程中,要素结构具有引导性的作用。如果该国人口增多,土地租金就会上涨,于是,劳动力变得相对便宜,这时,该国会尽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创新也会朝着节省土地的路径发展。反之,如果该国人口和劳动力不足,劳动者的工资就会变得十分昂贵,这时,技术创新将朝着节省劳动的方向发展。在资本存量非常充裕的情况下,劳动力紧缺甚至会引导出一次机械化的革命(如:第一次工业革命中的英国)。但这一过程是否发生,关键在于该国是否具有创造和发现新技术的能力。这是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前提。这种以创新驱动的结构转型虽然也会适应要素结构的变化,但其更重要的特征是它改变了生产函数的形式从而降低了成本,甚至创造了一个新型产业。由新技术引致的投资所生产的产品在市场上是可以出清的,因为其产品生产成本低于传统方法,或者它创造了一个新的市场,从而使投资者可以获得超额利润。只要这种新的生产方法、新产品和新技术被市场认可,这种以创新驱动的经济结构转型就一定会发生。新投资必然吸纳过剩的储蓄和吸纳从传统产业中转移出来的劳动力,于是,该国经济在这种结构转型中获得了快速的发展。

经济结构转型是否发生,还依赖于这个国家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和该国贸易政策是否开放。在封闭经济条件下,经济结构转型的难度非常大,因为封闭国家的经济结构必然被锁定为以农业为主。只有当粮食问题得到解决,农产品足够富余,出现了从农业中转移出来的剩余劳动力,从农业向工商业的转型才有可能发生。然而,对于一个封闭的国家而言,这种由农业富余引起结构转型的可能性不大,除非这个国家的人口规模足够大。但即便该国人口规模特别大,仍旧只能在局部地区出现较低层次的结构转型。但是,如果该国实施的是开放的贸易政策,则该国可以将一部分农业活动外包或从其他国家购买农产品,从而转移出大量的劳动力专门从事工商业,以支持本國的非农产业发展。显然,这种经济结构转型之所以会发生,主要是在于本国放弃了一部分农业活动,从而使本国拥有更多的剩余劳动力从事工商业。endprint

我们根据以上分析和大国效应模型的结论归纳出如下一些理论假说作为我们对欧洲大国经济发展进行分析的理论依据。

假说1:在适度偏大的人口规模上,人口数量与大国的人均收入优势具有正相关关系,不过,如果该国人口规模特别大,但其土地面积有限,该国人口可能超出马尔萨斯陷阱,这将导致其人均土地占有量过低,该国土地将无法承载如此之大的人口规模,这时,大国的人均实际收入可能降低到小国之下,大国丧失其优势。

假说2:国际贸易有利于所有参与贸易的国家,但小国从贸易中获利更多,因此,国际贸易倾向于缩小两国收入差距。本假说的一个推论是,如果大国实施封闭经济政策,而小国之间有频繁的贸易,这时,孤立的大国可能落后于小国的贸易联合体。

假说3:国内交易成本对于国家优势具有重要影响。交易成本降低意味着该国市场条件改善,從而形成成本洼地,这可能促使其他国家的经济活动向该国转移和集聚。于是,该国竞争力显著强于其他国家。

假说4:经济结构转型对于经济发展水平具有重要影响。如果一国要素结构发生变化,它首先会反映到要素的相对价格上,然后通过要素价格的变化促使实体经济结构转型,进而影响各国收入差距。如果一国人口增多导致其人均土地占有量较小时,该国地租率就会显著高于其他国家,这时,如果该国仍以土地密集型产业为主导产业,该国人均收入就会大幅下降。为节省产品成本,该国会有较强的动力向劳动密集型产业、资本密集型产业和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

三、欧洲大国经济发展的经验解释

在遥远的古代,亚欧大陆可分三大块,分别对应三大文明:印度文明、华夏文明和地中海文明。由于地形和交通的阻隔,这三大文明是相互独立的。但是,地中海文明有其特殊性。地中海的南面是北非文明,东面是两河流域文明,这两大文明在时间上远远早于希腊文明。但希腊文明与北非文明和两河文明在时间上具有继承性。这些文明相互靠近,从一开始就存在非常紧密的交流和往来。它们虽然被地中海和红海的水域隔开,但又并没有完全隔离。由此可见,地中海文明实际上是一组文明的集群。从人口规模上看,希腊文明与印度和中国相比并不具备任何优势,但是,考虑到地中海沿岸和附近各个文明之间具有紧密的交往,地中海文明作为一个整体,其总人口并不少于中国和印度。希腊文明创造了非凡的文化。但随后便被罗马帝国取代。与希腊相比,罗马帝国应当算是实实在在的大国和强国。罗马帝国之后,欧洲进入漫长的中世纪。中世纪欧洲在传统意义上的几个大国在公元6世纪形成,它们分别是西法兰克、中法兰克、东法兰克。三国是由查理曼建立的法兰克王国根据《凡尔登条约》分裂而成。这就是后来法、意、德三国的雏形。公元9世纪上半期,英格兰获得统一。至此,欧洲四大国形成。

中世纪欧洲的经济组织形式为庄园制经济。这种封建庄园制与中国古代的经济制度有很大的区别。在中国,虽然也有地主和农民两大阶级,但是,在各个王朝之初,大多数农民是拥有土地的。即便在王朝后期出现了大量的土地兼并,农民的身份仍然是自由民。通常,这些农民若要脱离土地转而从事工商业,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在欧洲,每一个庄园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实体,庄园内农奴被束缚于土地上。庄园制经济为农奴提供必要的保护,但也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和个人的思想创造性,他们只需要本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足够了。每个庄园都生产他们各自所需的各种物品,各庄园实际上都是一个独立王国(公国),它们之间没有分工没有贸易,因而不利于工商业的发展。于是,欧洲落后于东方。

但是,为什么在中世纪后期,欧洲会突然发生变异,迎来浪漫的文艺复兴和充满活力的工业革命?一些学者认为,欧洲之所以发生工业革命,与其民主基因有关,而这个民主基因又与欧洲的地理禀赋有关联(文贯中,2005) [10 ]。古欧洲文明盛极于古希腊,而古希腊是世界上最早孕育民主精神的文明。希腊处在地中海海岸各个文明的环绕之中,其境内多山,这正好使之能与它的城邦制文明相适应。各个相互竞争的城邦势力使希腊很早就接受了民主共和思想。于是,希腊以其开放性和多元性而著称于世。Landes(1998)认为,欧洲中世纪实际上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时代,其境内小国林立,它们之间相互竞争,其国民可以“用脚投票”选择自己的国家,于是,各个国家的政府权力受到限制 [2 ]。另一方面,教会对于世俗权力具有相互约束的关系,封建领主与王室之间存在利益制衡,加上后期市民阶层崛起,这些都对王室的权力形成了制约,欧洲由此最早走上了私产保护和现代民主的道路。以上这些观点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将欧洲经济发展仅仅归因于纯地理和民主一说,显然并不全面。本文从国家规模和经济结构的角度入手,运用前面提出的四个理论假说,并结合其他因素对近代欧洲大国的经济发展进行综合解释。

在欧洲中世纪的中晚期,即13—14世纪,欧洲人口接近1亿,其中法国人口2 000万,英国人口达到700万,意大利和德国仍未获得现代国家意义上的统一。显然,在当时,英、法两国在欧洲已经不能算是小国了。更重要的是,欧洲虽然国家林立,并无一个统一的欧洲,但各个国家之间的要素流动和商品贸易向来是非常频繁的。考虑到北非与西亚均在地中海沿岸的附近区域,它们之间也有非常多的贸易,欧洲的贸易规模和分工范围就更大了。

14世纪末至15世纪初,欧洲黑死病爆发,其人口削减了大约30%~50%。黑死病使欧洲经济遭受重创。从要素结构的角度考察,黑死病大大减少了劳动人口的数量,改变了要素禀赋的结构和要素的相对价格,使土地所有者的收入大幅降低,而劳动者的工资收入显著增长。更重要的是,黑死病动摇了欧洲的农奴制,因为神职教会人员和领主都无法避免黑死病的冲击,而土地又出奇地富余,获得自由的农奴接管了许多被抛荒的土地。因人口的减少和土地富余,欧洲的粮食问题得到解决,但工商业遭受重创,人们不得不寻求节省劳动的新技术以弥补劳动力不足。于是,欧洲以一种悲剧的方式实现了经济结构的缓慢转型。从15世纪下半叶起,欧洲人口开始缓慢恢复,富余的农业人口从农业中分离出来转而从事工商业。先是意大利开始繁荣起来,这个地区利用地中海的航线把西亚、北非联结在一起,于是,意大利的工场手工业和商业贸易盛极一时。然后,大西洋航线被开辟出来,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依靠其卓越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获得了海上成功,取代了意大利在地中海的贸易地位。再然后,就是英国、法国和德国的工业竞争和技术较量。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个世界第一的宝座才从亚欧大陆退出,让位于大西洋对岸的美国。endprint

公元15世纪前后,欧洲正处在大变革的前夜。以往长期困扰各国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农业中已分离出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葡萄牙和西班牙的航海家已经开辟了多条通往美洲和亚洲的航线。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打败印第安人占领了美洲,然后,他们来到印度、东南亚和中国沿海。最初,这些征服者是为黄金和珠宝而来,随后,他们将甘蔗种植技术和黑奴从非洲装运过来。这种建立在黑奴贸易基础上的甘蔗种植和制糖工业给宗主国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然后,英国人、荷兰人和法国人也参与进来。对美洲和亚洲的开发扩大了市场范围,新大陆的人们需要工业制成品,于是,英国的机械工业发展起来,因为炼糖工业需要机械。但是,数据表明,转运于欧亚的出口市场仍远远低于本国市场和欧洲的洲内市场。在亚洲,葡萄牙人从胡椒、香料和海盗生意中获利,但很快,他们在印度洋的海上优势就让位于更加强大的荷兰和英国。在当时没有制冷技术的条件下,胡椒和香料解决了欧洲的冬季肉制品的貯藏和腌制问题,这又可以节省出一部分在冬季饲养牲畜的谷物。这就进一步缓解了欧洲的粮食问题,并解放出一部分劳动力。

在葡萄牙人征服大西洋期间和进入印度洋之前,他们在航海技术和科学技术方面是遥遥领先的,但是,有一种因素导致了它的衰落:它不能容忍异教徒和持异议者。最初,葡萄牙的宗教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在16世纪中期,由于罗马教廷和西班牙的施压,葡萄牙建立了宗教裁判所,对异教人士和科学界人士进行迫害和血腥屠杀。大批商人和科学家都从这个国家逃走(西班牙当然更不能容忍这些异教徒),这个国家的人口开始减少。有才能、有观点和有思想的科学家无法在这个国家居住,于是,葡萄牙和西班牙衰落了。这些逃走的科学家和商人迁移到了荷兰、英国和其他有包容性的国家。

然而,荷兰毕竟是一个小国,在弱肉强食的海洋竞争和国内制造业竞争中终究不敌英国。荷兰人在亚洲谋求对印度尼西亚的垄断权,而英国人则将其主要精力转移到印度。他们发现印度拥有世界上最优质的棉纱和布匹,以及规模庞大的勤劳工人。此前,欧洲人都是穿着毛纱品,印度的棉制品改变了欧洲人和世界的穿着,也改变了英国的工业,一个全新的产业被打开了,英国人从中大发横财。印度是一个土地肥沃、农业非常发达的国家,其粮食供应远远超过其需求。于是,印度就可以腾出大量的土地和劳动力种植棉花。在此之前,印度的棉纱手工业就非常发达,但是,印度的财富盈余不归劳动者所有,印度没有私人财产权的保护,当地官僚可以随意剥夺印度平民的财产。现在,英国人来到这里,这一工业便被英国取代。英国式的机械化棉纺织工业大大提高了棉纱产量和生产效率。尤其是,他们把市场机制所要求的诚信和契约精神带到了印度,印度人都愿意到英国的公司谋职,而且非常愿意把钱存放在英国的银行,因为英国公司给当地的印度人提供了对个人财产权的保护。当地官僚不敢得罪英国人,也不敢得罪在英国公司工作的印度人。

欧洲大国的崛起与这些国家的人口规模和资源数量有重要的关联。虽然直到工业革命的前夕,英国本土的人口仍然不到1 000万,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忘记,欧洲是作为一个整体登上历史舞台的。长期以来,英国与欧洲大陆各国一直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贸易联系和要素流动。这就使得英国可以融入到欧洲的大分工体系之中。在假说2中提到,国际贸易有益于所有国家,英国在与欧洲的分工和合作中获得了许多好处。英国在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中获益颇丰,也从这些国家学习到了许多先进的工业技术和航海经验,尤其是在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宗教专制期间,英国接纳了许多从这些国家逃出的科技人才。从土地与资源角度考察,欧洲各国的资源也可以通过国际贸易实现互补和共享。较之欧洲其他国家,英国的土地资源相对于人口数量实在是太少,但是,英国可以用工业品交换粮食,克服其土地资源不足的矛盾。在拿破仑专政时期,从欧洲通往英国的港口被封锁,英国无法从欧洲进口粮食,这导致英国的粮食价格暴涨,英国不得不转而耕种更加贫瘠的土地,英国的工业由此遭受重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英国对欧洲大陆的依赖。拿破仑战败后,英国恢复了与欧洲的贸易,英国经济才得以恢复并再次起飞。另一方面,对英国的国家规模的考察也应当将其殖民地考虑在内。前文提及,英国与印度的关系使英国在相当程度上克服了其人口规模不太大与资源不太丰富的缺陷。英国对殖民地的开放式管理使殖民地融入到英国的大分工体系中,这样,英国就可以专精于本国具有比较优势的工业技术创造,而将本国具有比较劣势的其他产业外包或从其他国家进口。于是英国以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通过开放的贸易政策走上了工业化和结构转型之路。

进入18世纪的下半期,这时,人类的生存条件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土豆、玉米和白薯传入欧洲和亚洲,谷物、牛羊、甘蔗移入美洲,人类的饮食结构和粮食数量大大改善,由此,世界人口出现暴增,这又进一步刺激了需求。于是,农业人口大幅度过剩,这就为经济结构从农业向非农产业转型提供了劳动力的条件。但是,问题仍然是,为什么工业革命最初会在英国发生,而不是任何其他国家呢?根据假说1,适度偏大的人口规模是导致一国经济强于其他国家的重要因素,原因是较大的人口规模可支持更深层次的分工和更强的知识溢出。英国通过接纳欧洲的流动人口和技术工匠使本国人口规模扩大,从而提升了自己的竞争力。然而,人口规模并非经济发展和技术领先的充分条件。其实,若论人口规模,即便只是在欧洲,英国仍然称不上是老大,德、法、俄的国内人口一直显著多于英国。虽然开放性的贸易政策多多少少弥补了英国人口规模不太大的弱势,但这仍然不能说明为什么工业革命会发生在英国,而不是其他国家。本文的观点是,较大的人口规模可以支持大国拥有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但是,大国效应能否顺利发挥作用,仍必须依赖于一系列其他条件 [5 ]。这也就是说,大国效应可能受限制于一些其他因素,假说3和假说4中所提及的市场发育程度和交易费用、经济结构类型和结构转型的难易都有可能成为限制大国效应发挥作用的因素。

海外掠夺和国际贸易显著增加了欧洲各宗主国的财富,这些财富远远超过其需求,这些国家由此都拥有巨额的储蓄,如果这些储蓄都能转化为投资进入工业领域,那么,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都有可能获得一个巨大的发展机会。在财富盈余方面,英国并不占有优势。但这种从储蓄向投资的转化仅仅发生在英国,和后来的法德。西班牙和葡萄牙对于这种转化似乎并无足够的动力。然而,让储蓄转化为投资,是经济起飞的一个重要条件,因为资本作为一种生产要素,当它进入生产过程,常常意味着产业链的延长和生产技术的改进。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储蓄会顺利地转化为投资呢?实际上,让储蓄转化为投资的过程就是剩余人口被吸纳进入工业领域的过程,大国的规模效应能否发挥作用,关键即在于此。本文的观点是,要让这一过程发生,至少须满足三个方面的条件:(1)要有新技术和新产业吸纳过剩资本和过剩劳动力,一项新技术被引入生产过程必然伴随着大规模的投资;(2)要有较好的市场环境和较低的交易成本;(3)参与分工的人口规模和市场规模必须足够大,因为分工可以产生足够的分工经济,而较大的市场规模则可以支持新产品在国内的销售。与其他国家相比,英国在这三个方面确有一些如下的优势。endprint

其一,当时的英国拥有支持技术创新的投资环境。工业革命的实质就是新技术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如果没有新技术和新产品源源不断地产生,企业家就不会有投资的动力,过剩的资本和剩余劳动力都不可能被吸纳到生产过程中。如果人们一定要在没有技术进步的前提下大规模投资,那也只是形成新的产能过剩,但经济结构转型不会发生。当时的英国、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都不缺资本。由于没有新技术和新产品吸纳过剩的投资,葡萄牙和西班牙只能将这些财富用于奢糜的生活。而英国则拥有各项可支持创新的投资环境:(1)16世纪宗教改革之后的英国将新教确立为国教,新教对思想的控制较之天主教要宽松得多,而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国家仍然顽固地坚持天主教,他们建立宗教裁判所,对思想家和科学家实施血腥的屠杀,这些优秀人才不得不逃往其他国家。英国正好接纳了大批从西班牙和葡萄牙逃走的科学家。(2)英国国民的受教育程度很高。由于新教鼓励识字、经商和勤劳致富(Weber,1954) [11 ],加上英国有发达的初等教育,鼓励穷人就学,所以,英国国民的识字率和整体文化素质都非常高。英国的高等教育也非常发达,牛津、剑桥、爱丁堡和格拉斯哥大学在当时都是赫赫有名,这些综合型大学为工业革命培养了大批人才。(3)近代科学以数学和实验为工具,但是,天主教和新教对待数学与实验的态度截然不同,前者认为经院哲学对《圣经》的理解是绝对权威,对于任何不符合经院哲学的观点,宗教裁判所都会给予血腥的猎杀,后者则是通过重新观察和精密计量得出结论,所以,新教为科学革命中的思想家提供了安全和保护,但这些思想在天主教看来都是异端邪说。(4)英国有一套非常高效的法制系统和行政管理机制,这一系统对于公民财产权和知识产权提供了非常有效的保护,而且非常有效地保障了契约的执行和市场机制的运转。英国的土地、矿山和道路都为私人所有,并且神圣不可侵犯,这就为如何高效使用这些资源提供了技术创新的动力,并为抵制短视开发提供了法权保护。另一方面,对知识产权优先权的确认,则通过声誉机制和产权利益的分配机制提高了科研人员从事科学研究的动力。科学家非常看重技术优先权的荣誉,同时,又能获得其产权利益,他们当然会喜欢这一项职业。以上这些条件共同促进了英国的技术研究和发明创造,为工业革命提供了技术支持。当这些新技术被新企业使用之后,它们就可以雇佣更多的劳动力,吸纳更多的资本,于是,在工业革命主导之下的经济结构转型就发生了。如果没有这些供给侧的技术创造,工业革命和经济结构转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其二,自由贸易政策和开放的殖民地管理方式弥补了英国本土人口规模不太大的矛盾。英国拥有中等偏大的人口规模和非常庞大的海外殖民地,并且与欧洲保持着既竞争又相互合作的紧密关系。对于海外殖民地的管理,英国奉行完全不同的管理方式。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对外贸易和殖民地政策是掠夺式的重商主义模式。他们不是参与到殖民地国家的分工体系中去,而是尽可能压低其工资和材料成本,直到极限。当其海上力量不足以支撑这种不对等的贸易地位时,其贸易体系就崩溃了。英国实施自由贸易政策,它与欧洲各国一直保持着开放性的贸易政策,即便在拿破仑贸易封锁时期,英国仍然通过与沙俄的港口贸易突破法兰西的封锁。虽然早期英国也从事一些海盗活动,但它与殖民地的关系良好。印度人非常乐意把钱存放在英国银行,也乐意在英国公司工作。事实上,在英国公司工作的印度人甚至可以避开印度本地官僚的盘剥,使其个人财产得到保护。英国与印度下层百姓的这种关系扩大了英国的分工范围。印度的耕地规模很大,拥有多余的粮食、庞大的棉花种植基地和棉纺织业,有大批量的过剩劳动力,这在相当程度上弥补了英国的人口和资源不足,于是,英国和殖民地之间就出现了一种非常有效的产业分工模式,英国专精于纺织、机械制造和技术的研发,印度主要从事农业和农产品初加工。再加上英国本土煤铁工业的支持,于是,以机械制造为主的工业革命终于在英国发生。显然,英国对殖民地的管理方式,得以使印度的下层社会更紧密地融入到英国的分工体系中去,弥补了英国本土人口规模不太大的缺陷,使英国可以专精于本国最擅长的技术研发活动,这是工业革命得以在英国发生的一个重要条件。

其三,英国有非常好的市场环境和较低的市场交易成本。本国市场交易费用下降会吸引其他国家的经济活动向本国转移和集聚,使该国人均收入相对于其他国家更高,这是李君华和欧阳峣(2016)在大国效应模型中得出的观点。英国是一个长条形岛国,其境内任何一个地方距离海岸线均不到120公里,境内陆地亦有纵横交错的水网,加之其海岸线弯曲,形成了很多平静的深海港湾。随着海洋运输工具的发展,英国境内的货物和人口可以利用水上交通工具沿本国海岸线往来于各个地区。可见,水上交通工具的发展对于英国国内市场的交易费用的降低具有显著的影响。18世纪和19世纪前后,以蒸汽机为动力的火车在英国投入使用,这对于货物运输成本的下降也有重要影响。更重要的是,英国是当时世界上唯一彻底实施土地私有制的国家。由此,英国的公路设施全部由私人投资修建,商人关心商业利益,从来不会为了政治和军事用途而修建道路。这就排除了多余的公路设施投资,减少了浪费,使货物的空间交易成本降到最低。以上原因,加上英国向来有鼓励诚实经商的习惯,有高效的法制传统对私有产权进行保护,保障契约高效执行,这就使得英国的市场环境非常适合于企業家的生存和发展,也吸引了更多的企业家到英国投资设厂。这是英国发生工业革命的市场基础条件。

英国的工业革命改变了世界,随后,在欧洲大陆出现了一大批追赶者。法国、德国和沙俄也是欧洲的大国。事实上,法国与德国的人口规模一直大于英国。法国又是英国的宿敌,两国之间一直存在激烈的竞争。法国在13世纪引入“三级会议”,但直到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和雅各宾专政之后,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制度才真正艰难地建立起来。德国在俾斯麦时代实现统一,之后德国成为名副其实的欧洲大国,但直到二战结束仍算不上民主国家。在中世纪后期,欧洲的农奴制开始瓦解,英国最快,法国在大革命时代才彻底废除农奴制,德国在19世纪初才解放自己的农奴,沙俄进展最慢。农奴制的瓦解意味着自由民增加,法德较之英国,无疑是慢了一步,但仍然走出了这一步。农奴制瓦解不仅为近代工业提供更多的劳动力,而且由于自由民的思想更开放,其商业精神和创业精神更强,因而有利于市民阶层的崛起,同时也增加了出现潜在科研工作人员的概率。可见,自由民数量增加是工业革命的一个先决条件。法德两国都是新教国家,受天主教控制思想的影响较少,这也是它们的一个有利条件。此外,在欧洲大陆各国,普遍存在各种道路收费和路卡,这些制度增加了一个国家内部市场的交易成本和市场运行成本,因而极不利于劳动分工和经济发展。英国在15世纪就取消了这种制度,但法德等国直到17世纪前后才扫清这些道路障碍。这些条件使得法德的工业发展较之英国较晚,但仍然缓慢地发展起来。endprint

虽然法德的人口规模和制度改革为赶上英国提供了某种可能,但有,有两个更重要的因素加速了法国和德国技术进步的步伐。其一是,法国和德国吸纳了大批从英国迁移过来的技术人才和熟练工人。虽然英国的法律明确禁止技术工匠到国外移居,但仍有许多人受高工资吸引通过各种途径实现了移居。在经济学上,我们可将其称为国际知识溢出。这些英国的技术专家不仅带去了他们的资金,而且将他们大脑中的知识和技术也带到了欧洲大陆。另一方面,机器出口将机器中所包含的隐性知识带到了国外。虽然英国一直限制机器出口,但也挡不住商人对利益的追逐。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知识溢出效应。其次,法国还有一项创举,那就是大力兴办和建设工科型大学。法兰西的这一工科传统为本国培养了一大批工程师人才。法兰西的工科传统照亮了欧洲其他国家(尤其是德国)的大学制度,并被其仿效。英国的技术发展路径是典型的“干中学”(自发演进),法国与德国则是通过正规教育传播科学理念和系统性的工科知识(主动支持创新)。终于,在英国工业革命一百多年后,法德两国在许多关键领域赶上并超过了英国。当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到来之时,英国不再是领导者,而法德则成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工业火车头。但不久之后,这一火车头地位又让位于北美的一个具有更大人口规模的美国。

四、结论与启示

本文在大国效应模型的框架下对欧洲大国的经济发展道路进行研究,我们以国家规模和要素结构作为切入点,先是对欧洲大国的初始发展条件进行剖析,然后对加强和制约大国发展的各种因素进行解构。在此基础上,对欧洲大国的发展经验进行梳理。根据本文的研究,我们将欧洲大国的发展经验总结如下:

(1)人口规模对于一国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正向影响。这句话应当从三个方面理解:首先,近代以来,欧洲是作为一个整体登上历史舞台,虽然欧洲各单个国家较之亚洲的中国和印度要小得多,但是,欧洲作为中小国家的联合体拥有国家集群的优势。其次,欧洲的许多国家在大西洋贸易时代都开发和占领了许多殖民地,这些殖民地直接从属于宗主国,它们直接参与了宗主国的国内分工。于是,尽管宗主国的人口规模并不大,但若将其殖民地人口加总,这些国家的规模并不小。其三,剔除以上因素,即便我们仅从欧洲内部考察各个母国的人口规模,我们也会发现,最先发展起来的几个欧洲小国(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最终都与工业革命无缘,能引导工业革命的国家都是欧洲大国(英、法、德)。反观中世纪欧洲,封建庄园制使各个国家的内部都是公国林立,各国市场被各势力范圍所分割,形成了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欧洲由此远远落后于亚洲。近代欧洲因农奴制的瓦解及民主政权战胜了分裂势力,使欧洲各国获得了事实上的统一,这一点在英、法、德都表现得十分明显,于是,欧洲大国迅速发展。这一事实告诉我们,国家规模和国家的统一有利于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

(2)要素结构变动通过传递于要素价格引导经济结构转型。欧洲黑死病爆发使欧洲经济遭受重创,但由于土地相对于人口的比例突然增加,因此反而以一种悲剧的方式解决了长期困扰欧洲的粮食问题。由于占有土地并不有利可图,这在一定程度上又加快了农奴制的瓦解。随着欧洲人口缓慢恢复,农村出现了大量过剩劳动力,他们开始寻找出路开拓新世界。新大陆的发现、跨海洋贸易和农作物引进进一步解决了欧洲的粮食问题。欧洲不必再为粮食问题操心,这显然有利于宗主国的经济结构转型。英国和后来发展起来的法德两国正好利用了经济结构转型的这种内在驱动力,西班牙和葡萄牙则沉溺于从殖民地送回本国的金银财富。于是,英国、法国和德国先后发生工业革命,西班牙和葡萄牙则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当前中国环境资源保护的压力较大,人口老龄化倾向也导致劳动力资源不足,从长期看,这一要素结构的特征必然导致环境承载力下降和环境成本加大,劳动力工资亦将呈现上升态势,而资本则可能出现过剩,因而,中国的经济结构存在从环境消耗密集型产业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的内在要求,这也就是说,中国需要发展节省劳动和降低污染的新型产业。考虑到高新技术产业通常都伴随着大规模的中间物品投资(资本密集),也就是其迂回生产的幅度和产业链的长度增加。这一过程依赖于技术创新。若中国能够利用好这一机会,中国经济必将进一步焕发青春。

(3)国内市场条件改善和交易费用下降有利于本国经济发展。虽然大国效应的存在已被证明,但大国效应能否发挥出来仍依赖于该国市场发育是否良好。较低的本国市场交易费用将显著地促进本国国内分工,吸引其他国家的经济活动向本国转移和集聚。15世纪以来,英国的国内市场环境有了显著改善,水陆交通成本大幅度降低。此外,英国社会诚实的经商习惯、契约精神和高效的法制系统都有利于交易成本降低。这些因素促进了英国经济的发展。当前中国虽因交通设施改进使运输成本大幅度下降,但商业诚信始终是一大软肋。普遍存在的食品安全、假冒伪劣、不正当竞争、信息披露失真等问题都显著提高了信息搜寻成本和市场交易成本,侵蚀了市场机制运行的基础,这必然对劳动分工和经济发展产生消极影响。

(4)经济结构转型能否实现的关键在于是否有新型产业和新技术吸纳过剩的劳动力和过剩资本。如果没有技术创新,新增资本就只能投向传统行业,这只会形成新的产能过剩,不可能出现经济结构转型。由于英国棉纱织技术的改进,英国出现了从农业向纺织业的过渡。正当全世界对动力机械的需求日益增长时,英国发明和改进了蒸汽机,于是,英国的动力机械工业蓬勃发展。英国的经济结构转型显然与以上新技术发明有关。对于任何国家而言,要促进技术创新,首先就要有对财产权和知识产权的保护,并放开思想控制,让思想者有自由思考的权利,发明创造才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德法等国除模仿英国以上做法的同时,还大力兴办和建设了一大批工科大学,以国家财政的力量人为地启动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结构转型压力,但中国不应当仅仅寄希望于环境和资源压力对结构转型的事后倒逼,而应当通过完善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加大对综合型大学和工科大学的支持,让技术创新主动引导经济结构转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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