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斗笠,旧蓑衣
2017-12-22唐宝洪
唐宝洪
一
在穿了4年的旧蓑衣之后,天南县招商局副局长郑浩芸终于换上了一顶新斗笠。
郑浩芸所指的旧蓑衣,指的是副科级职位。在穿上旧蓑衣之前,她是南厢镇招商办主任;再之前,她是乡村小学老师。
和许多志存高远的农家子弟一样,郑浩芸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只不过,她的家境,除了贫寒之外,还堪称悲惨。她6岁那年,开学的第一天,当她如一只快活的小白兔蹦蹦跳跳地往家的方向时快时慢地走时,发现她家门口聚集了好些人,不时还有人进进出出她的家门,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摄住了她的神经。她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移动碎步,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号,她也跟着哇哇大哭。
她那年轻力壮的父亲在公社的水库工地被乱石砸得血肉模糊,公社和生产大队的抚恤金却只有区区100元。从父亲暴亡的那一天起,郑浩芸就觉得命运对她太苛刻,就觉得老天爷一直和她过不去。她有一个小她3岁的弟弟,她的寡母拉扯着一儿一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经常为柴米油盐而发愁。
郑浩芸天资聪颖,学习也刻苦,因而成绩优秀。她的弟弟虽然身材瘦小,但脸蛋上两边的颧骨高耸而明亮,下巴上还长有一颗痣,看相的人说这个人天生一副富贵相,长大后必定做官赚大钱。郑浩芸的母亲为有这一对儿女感到欣慰,不想改嫁,发誓即使砸锅卖铁乃至卖田卖屋,也要把一对儿女培养成大学生。郑浩芸姐弟俩也很争气,每个学期都有奖状奖品,都是“得奖机器”。姐弟俩每每把奖状奖品带回家,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总要把姐弟俩的奖状细细端详一番,然后找来粥糊,细心再细心地把儿女的奖状贴上墙壁,非把獎状贴得平平展展工工整整不可。
天上裂了缝,日月难过。母亲是个倔强的女人,再苦再累都能挺住,熬过一年又一年捉襟见肘的艰辛日子,盼望姐弟俩快快长大成才,盼望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快快到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屋漏偏遭连夜雨,郑浩芸的弟弟在念小学六年级那年,患上了白血病,夭折在母亲的怀里。
弟弟的夭折,摧毁了母亲,母亲几天之后就发了疯,逢人就问她的宝贝儿子是不是上京考状元了,还拉着人到她家看贴满墙壁的“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奖状。有一次,母亲在河边溜达,忽然说她的儿子被龙王爷抓去做驸马,她想让儿子回到她的身边,于是,她跳进河里去和龙王爷论理,人们把她救上岸来时,她早已没了呼吸。母亲死时,嘴巴张大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瞳孔也睁得像一双牛眼似的。郑浩芸心里清楚,母亲死不瞑目。她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哀号,哭得嗓子都哑了,甚至连胃汁、胆汁都呕出来了,心里的苦既沉重又迷茫。
没了母亲,郑浩芸彻底成了一个孤儿,她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即使晴空万里,她也觉得笼在她头顶的一片天是那么的灰暗阴沉。她在家里用稻草揉好了一条又长又粗的绳子,打算把16岁的花季交给绳子交给阎王。她把绳子挂在房屋的椽木上,无声地惨笑着,打好绳结,然后站在凳子上把绳结套进自己的脖子。正当她要踢翻凳子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笃笃”响了两下,很有节制和礼节。她没有理睬门外那不请自来的造访者,继续完成上吊的程序,于是,她果断地踢翻了凳子。凳子倒地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及时提醒敲门者屋内可能正在发生什么。敲门人用力拍门,正在奈何桥上荡悠悠地挣扎的郑浩芸已经无法做出回应。敲门人眯着眼睛对着门缝往里一瞧,立即瞧出了究竟,恰好门边放有一柄锄头,于是,他挥舞着锄头,对着木门一顿猛敲猛打,木门不堪敲打,门闩很快开裂,他又奋力一踢,就踢开了门,三步并作两步,抢奔上前,把郑浩芸从绳子上放下来。
来人是村里小学的老校长,姓黎,脸上长有三三两两的麻子,一双细小的眼睛逢人三分笑,鼻隆高耸成酷似鹰钩,背有点驼。他此番前来找郑浩芸,是想请她担任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一来缓解村里小学师资不足的矛盾,二来给郑浩芸一个出路。
在鬼门关上兜了一圈,非但没死,还白捡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当上代课老师,有人说郑浩芸命不该绝,有人说她命中注定在关键时刻逢上贵人,有人说是她的名字取得好:郑浩芸,听起来就是真好运。
二
学校安排代课老师郑浩芸担任二年级的班主任,兼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四年级的数学老师、一年级的体育老师和三年级的音乐老师,每周课时总量为28节课。她的工作量在全校12个老师中是最多的,但报酬最低。她月薪60元,不及公办教师的四分之一,也比民办教师少三分之一左右。尽管如此,她格外珍惜这份工作,觉得学校给她的报酬是合理的,给她多安排一些工作量也是合情合理的,因此,她任劳任怨,并在较短的时间内适应了作为一名小学老师的角色。很快地,她成了全校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期末考试,她所任教班级的教学成绩,无论是语文科,还是数学科,都居全学区同年级同科目前三名。经黎校长亲自提议,同事们推举她为学区优秀教师。村两委为了表彰她在教学上的努力,决定把她的月薪提高到70元。
对黎校长雪中送炭般的帮助,郑浩芸自是感恩戴德。黎校长家在外村,平时食宿在校,郑浩芸每天都提早来到学校,要么给黎校长洗衣服,要么给黎校长整理卧室兼办公室。不知哪里刮起一阵阴风,风传郑浩芸与黎校长关系暧昧。一些风言风语也传进郑浩芸的耳朵里,她只淡淡一笑,依然与黎校长走得很近,而且认了黎校长做干爸。有人据此认定她是一个轻佻的女人,想吃她豆腐占她便宜的不乏其人。每每有人试图调戏甚至猥亵她时,她总能像伶俐的松鼠一样躲开,然后一本正经地斥责对方。久而久之,那些想占她便宜而没有得逞的人,说她心高气傲,不那么容易上手。
初中时,郑浩芸的作文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学校里举办作文竞赛,获奖都有她的份,她曾萌生长大后当个作家的念头。当上代课老师后,这个念头在她心底蹿出忽闪忽闪的火苗。夜深人静时,她偷偷写了几篇小随笔和几首分行的文字。她把这些习作拿给黎校长请他指正,黎校长称自己不懂文学,转手把她的习作交给南厢镇政府的文书黄大成。黄大成大郑浩芸8岁,毕业于农校,平时喜欢写新闻报道,曾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过十几篇“本报讯”之类的文字,是镇政府大院公认的一支笔,被誉为“黄秀才”。他不喜欢“黄秀才”这个美称,有一次酒喝高了,他居然自诩为“黄一笔”,于是,人们见到他,就戏谑地称他为“黄一笔”。endprint
看完郑浩芸的习作后,黄大成眼睛一亮,格外欣喜,如同伯乐发现了一匹罕见的千里马。透过郑浩芸的文字,他感觉得出她的才气和灵气。于是,他把她的习作誊写了一份,投给市报副刊的编辑。一个月后,她的一篇散文在市报副刊版面亮相,虽然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豆腐块,但带给她的喜悦像无边无际的田野。为了表示感谢,她买了几斤苹果去镇政府看他,他自掏腰包请她去圩场的小饭店小坐,说是庆祝她的处女作问世。
随着交往的深入,黄大成越来越喜欢郑浩芸,乃至迷恋上了她。他一有机会就来学校找她。她才18岁,不想那么早就谈恋爱,更主要的因素是她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感觉,觉得他完全不是自己想找的那种人,至于具体原因,她也说不上来,而是凭第六感官。这样,她就疏远了他,发展到后来,干脆躲着不见他,即使在课间被他堵个正着,她也能找到各种借口,千方百计摆脱他的纠缠。过些天,黎校长告诉她,黄大成求爱受挫,觉得没颜面在镇里待下去,就辞去公职,到深圳闯荡江湖去了。
没了黄大成的软磨硬缠,郑浩芸的日子恢复了安宁。她报名参加自学考试,想考取一纸文凭,希望有朝一日能由代课老师转正为公办教师。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凭着勤奋和聪颖,她如愿以偿地取得大专自考毕业证书,从而成为全校学历最高的人,让人啧啧称奇。然而,虽然拥有大专文凭,她仍然是一个代课老师,所拿的报酬依然是全校最低。为此,她心里格外憋屈、郁闷。
忽如一夜春风来,市里发文,要从民办教师、代课教师中招录6名人员为公办教师。报考条件是45周岁以下,且具有5年从教经历。全市符合报考条件的有1200余人,郑浩芸抱着志在必得的心理,参加了报考。招录章程规定,笔试前30名进入面试,笔试和面试总成绩前10名均作为遴选对象。在1200余名应考者中,郑浩芸笔试成绩排第二名,笔试与面试总成绩排第5名。结果,她没能成为6个幸运者之一,依然是一名代课老师。
一辈子当代课老师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天无绝人之路,一年后,命运之神再次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市师范学校从民办教师、代课老师中招收了30名学员,编成一个成人班。通过考试,郑浩芸成为这个成人班的学员。
市师范学校成人班学制一年。郑浩芸从成人班毕业后,如愿以偿地当上一名端铁饭碗的公办教师。
三
突如其来地被聘为代课老师时,郑浩芸只是个青涩的、还没发育成熟的16岁的少女;走出师范成人班转正为公办教师时,她已成长为一个脸相清秀、性感十足、书卷气浓的大姑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处于黄金年龄、有一份体面而固定的工作、顏值颇高的郑浩芸理所当然地不乏追求者,这些追求者中,有和她做同一行的教师,有现役军官,有医生,有设计图纸的工程师,有领导的司机,有县里剧团的台柱子,有县文化馆的专职美术师,有税务所的,有检察院的,有“先富起来的”小老板。总之,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总人数加起来约等于一个排的编制。郑浩芸把自己当作一件奇货可居的精品,待价而沽。这些追求者,要么给她送精致的礼物,要么请她品尝美味佳肴,要么邀她游山玩水,要么邀请她出席各种交际场合,她一一照单接收,但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保持足够的距离,防范那些男人得逞,而把自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免遭受伤害。
光阴荏苒,一晃眼,郑浩芸已26岁,还没有男朋友,可是,她心里一点也不急。在她想来,她有的是资本,婚姻必须是能让她通往美好前程的跳板,婚姻是拿捏在她手里的筹码。在众多追求者中,不乏长相英俊而单位不错并且家庭条件也还差强人意的小伙子,这些小伙子在马拉松式的追爱过程中,渐渐失去了耐心,一个接着一个另求佳偶,她的门前明显冷落多了。
一个偶然的事件,促使郑浩芸做出嫁入权贵之家的决定。一个远房兄弟觊觎郑浩芸祖上传下来的一块宅基地,想从郑浩芸手中低价购买这块宅基地来盖房,双方没有谈拢,族里的几个长辈出面调解。名为调解,实际上是给郑浩芸施加压力。她这个远房兄弟,是村委会的副主任,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让人不可小觑的是,他有一个挺给他长脸的亲戚。这个亲戚,是他妻子的胞兄,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因此,就连村里的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遇事都要让他三分。
由于郑浩芸的倔强,调解没有取得远房兄弟预期的效果。他提出另一个方案,那就是用差不多同等面积的一块菜地换郑浩芸的这块宅基地。只要不是智障,人人都明白,菜地与宅基地不可相提并论,两者之间的地价有天壤之别。她觉得远房兄弟太有恃无恐太不把她当人看,明摆着要巧取豪夺,干脆一口回绝,并声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恼羞成怒,去县城找了一下妻舅。
一天,郑浩芸正在上课,忽然收到法院的传票。原来,远房兄弟把她告上了法庭,递交了起诉状,要求法院把郑浩芸祖传的宅基地判给他,理由是这块宅基地,原本是他家祖上在50年前借给她家祖上安家使用。郑浩芸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没有半点可信度。然而,在庭辩时,原告聘请的律师说得头头是道,又出具了村里几位健在的“见证人”的书面证言,尽管郑浩芸据理力争,最终,法庭还是判决郑浩芸限期将这块宅基地无条件“归还”给原告。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只能吞下官司败诉的苦果。
明明是自家祖传的宅基地,却被人以法律的名义侵吞,郑浩芸深深体会到权力的魔力。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多大代价,这辈子都要谋到一官半职,活出个人样来。她没有任何社会背景,没有金钱来铺路,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清贫的小学老师,要在近期内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最便捷的渠道就是婚姻。
让人们大跌眼镜的是,郑浩芸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把自己嫁了。她的新郎是一位省部级离休干部魏红华的孙子,姓魏名耿秋,个子中等,脸瘦瘦的,额角上有个黄豆般大小的青黑色的胎记,下巴尖尖的,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小时候摔伤了脚踝落下的后遗症。这副尊容,根本配不上堪称天生丽质的郑浩芸。可她偏偏选中了他,而且,在这场不对等的婚姻中,她是主动的。村人冷嘲热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却坦然笑对。只要能给予充足而优质的养料,只要能给她提供充裕的发展空间,牛粪也罢,猪粪也罢,她爱插在哪里是她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endprint
魏耿秋虽然是魏红华的孙子,但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在扩大红军的运动中,在乡苏维埃政府的动员下,魏红华辞别新婚不到半个月的妻子,参加了红军。此后,他的妻子在家里苦苦等着丈夫的归来,年复一年,没有丈夫的任何音信。为了传续家族香火,魏红华的父母做主,抱养了一个婴儿嗣为魏红华的养子。日盼夜盼,魏红华的发妻独守空房20年后,终于等来了丈夫的音信,可是,这时的丈夫,已经有了革命伴侣,她的身份只能是前妻。她没有再嫁,而是离婚不离家,而魏红华也认可养子作为他的嗣子。魏红华的养子,正是魏耿秋的父亲。
尽管与魏红华没有血缘关系,但魏耿秋毕竟还是魏红华的孙子,他也因此得到县里的特别关照,譬如,他只有初中毕业文凭,却被录用为县政府的通讯员,端上了让人羡慕的铁饭碗,继而以工代干,被安排到县民政局当副主任科员、社会救济股股长。由于长相欠佳,也由于性情比较孤僻,魏耿秋找对象找了多年,高不成低不就,都无果而终,耽搁到而立之年,才天上掉馅饼般掉下个容貌可以和薛宝钗媲美的郑浩芸。在魏耿秋还没有和郑浩芸谈对象之前,有人在酒后曾经对魏耿秋开玩笑,说政府会看在魏红华的面子上,救济给魏耿秋一个既知书达礼又如花似玉的女子。魏耿秋豪迈地把手一挥,说男子汉大丈夫找老婆要自己找,不麻烦政府救济给一个女人了。他坚信自己最终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妻子,目前只是缘分未到,而缘分一到,新娘就会像仙女般从天而降。
婚姻改变了郑浩芸的命运。结婚不到兩个月,她顺利转行,跳出教师的行业,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摇身一变为南厢镇招商办主任。黎校长觉得郑浩芸是块教书的料,对她的转行不以为然,并当面告诉她一个女人最好靠专业而不是靠脸蛋吃饭,不要去走仕途,他担心她在官场的染缸里被染黑。
镇招商办主任,充其量是个股级职位,在镇政府大院里只是个小小的角色。碍于郑浩芸婆家的背景,镇政府大院的人,上至书记、镇长,下至看门的老大爷,对她都客客气气。
攀上高枝的郑浩芸满以为很快就可以当上副科级干部,谁料,她结婚不到一年,魏耿秋的爷爷在北京病逝。没有了这棵大树,郑浩芸在镇政府大院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起初,上司对她吆三喝四,后来经常找她的茬,再后来明里暗里对她动手动脚,她的脸蛋、胸部和臀部,经常遭遇咸猪手而成了重灾区。在被猥亵时,她的心里在哭,但脸上还是挂着看去颇为自然的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知道,小不忍,极有可能毁了前程。平素,无论是见了谁,无论是做什么,她的脸上都笑容可掬,都一副可人的模样。不过,遇见那些时不时试图伸向重灾区的咸猪手,她保持了警惕,时刻防范,尽量不让咸猪手得逞,最起码要让咸猪手有所收敛。
四
据说邻县附近有一座寺庙的签十分灵验,郑浩芸利用一个双休日,偷偷去这座寺庙求签。上苍垂怜,她求得一个上上签,签曰:“好德承天佑,门招喜气新。贵人相助力,获福尽欢欣。”这座寺庙的主持给她解签,说是这签暗喻求官得禄、谋事有成,她心花怒放,当即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毕恭毕敬地放进寺庙的功德箱。
既然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而“求官得禄、谋事有成”,郑浩芸就气定神闲下来。她像一条蛰伏的龙,不显山露水,在默默等待机遇的到来。可是,机遇却姗姗来迟。与仕途受挫同步的是她的婚姻乏善可陈。
新婚蜜月期间,郑浩芸就怀上了孕,那时她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就自作主张去医院打胎,惹得魏耿秋大动肝火,指着她的鼻子臭骂,并运足力气,在她的脸腮上甩了响亮的一掌。当即,五个手指印显现在她的脸颊上,一丝殷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渗了出来。她捂着火辣辣作疼的脸腮,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不言不语,甩门而去。被撞疼的门板发出凄厉的尖叫和强烈的抗议,反弹回来,把刚好追到门口的魏耿秋的额角磕破了。
家庭暴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女人在婆家受了委屈挨了打,可以回娘家投诉,乃至回娘家搬救兵找婆家算账,而郑浩芸娘家早已没有至亲,在婆家挨揍,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魏耿秋、郑浩芸夫妻俩再一次发生口角,做丈夫的揎拳撸袖欲动武征服做妻子的时候,郑浩芸先下手为强,伸手摸向丈夫的裤裆,死命地捏住他的阳物,他的额角渗出细细的、密密的汗珠,一张脸抽搐得变了形,他发出杀猪般的哀号,几分钟后休克过去。她赶紧掐他的人中,待他缓过神来,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吹着欢快的口哨,扬长而去。
“郑浩芸,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下手重,不是好货!”惨遭“阳物被袭”事件的魏耿秋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从此,他不给妻子好脸色,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同样的,她见了他就阴着脸,懒得和他说话。当然,这对夫妻床上的功课还是会做,不过,次数少而又少。她尽量逃避这种味同嚼蜡的功课,每月才回一次县城所谓的家,平素就住在镇政府安排给她的宿舍。每每她回到县城所谓的家,饥渴难耐的魏耿秋就把她堵在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把她按倒在床上,来个霸王硬上弓,而且,反反复复折腾,把她搞得浑身酸疼乃至病恹恹的样子。如此糟糕的性生活,不啻是索然无味,更是一种折磨,甚或是炼狱般的受罪。
由于在妻子身上很少得到性满足,魏耿秋平均每周一次去发廊找小姐“唱歌”,聊以解决生理需要。他“每周一歌”,倒也风流快活。有一次,全县进行集中扫黄整治行动,把正在发廊小包间和小姐颠鸾倒凤的魏耿秋抓了个现行。警察把他带回派出所留置,讯问他为什么去嫖娼,他脱口而出:“我家那位,是接待品,只给领导用,不给我搞。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不上发廊,会憋死!”警察捂嘴窃笑,对他课以5000元罚金,并通知了他的单位。
嫖娼被抓,让魏耿秋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更悲哀的是,他被撸去县民政局社会救济股股长职务,副主任科员的待遇也被取消,被发配到县殡仪馆充当烧炉工。境遇的变迁,在他看来,要归罪于那个不尽夫妻义务的妻子,假若她喂饱了他的下半身,他就不至于去发廊“每周一歌”。每每念及于此,他就暗暗把她咒骂一番。
丈夫丢人现眼,也让郑浩芸在同事面前自我感觉矮人三分。魏耿秋,在她的心目中,已是“猥琐+龌龊+无能”的代名词。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她向法庭提出离婚诉求。在庭辩中,原告历数被告的种种不是,历数这场婚姻给她带来的巨大伤害,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请求法庭解民于倒悬,准予她的离婚诉求,而被告一五一十地列举原告未尽妻子的义务,淋漓尽致地将原告的种种恶劣德行昭告于法庭。鉴于原告与被告之间“感情没有最后破裂”,法庭驳回了郑浩芸的离婚诉求。endprint
婚没有离成,郑浩芸在法律意义上还是魏耿秋的妻子,可是,她铁定了心,不再和“猥琐+龌龊+无能”同一个屋檐下进出,不再和连看一眼都要呕吐的魏耿秋同一个锅里吃饭,于是,她索性把镇政府的单身宿舍当成自己临时的家。
在与魏耿秋分居的日子里,郑浩芸在苦苦等待机遇的光临。
机遇说来就来。她的机遇缘于一个招商项目。
为了拉动经济,为了提高本县GDP,天南县委、县政府把招商引资任务分解到各个乡镇及县直各单位,并把招商引资列为各乡镇、县直各单位绩效考评的重要筹码。
自走马上任南厢镇招商办主任以来,一连几年,郑浩芸没有引进一个项目。这不能怪她没有努力,也不能怨她没有能力,最主要的原因是南厢镇既没有可供挖掘的矿产资源,也没有任何区位优势,更无大人物穿针引线。
天南县建置于北宋年间,时值建县千年,天南县委、县政府搞了一个隆重的纪念活动。该纪念活动的重头戏是一个名为“相约千年”的文化节。文化搭台,经贸唱戏,是地方上招商引资惯常的举措。在“相约千年”文化节期间,县里同时举办了一场招商引资会,大大小小的客商应邀而来,小小一座县城云集着一大批富得全身流油的商家。郑浩芸心里没底,不知道有哪个商家能看上南厢镇抛出的绣球,担心这一次招商引资她又可能交白卷。
来自国外的一位巨商拟在中国東南沿海择地投资兴建对二甲苯(paraxylene,简称PX)大型化工项目。这个项目总投资10个亿,建成投产后年产值达50个亿,每年可给落户地财政带来几个亿的税收。经一位祖籍天南县的港人牵线,这位外商应邀在“相约千年”文化节举办前夕来天南县考察。考察结束后,据这位外商的高级助理透露,投资方已有把PX项目放在天南县的初步意向,至于具体放在天南县的哪个乡镇,尚待双方在“相约千年”文化节期间进一步磋商。
“相约千年”文化节的最后一天下午5点半,郑浩芸百无聊赖地守在南厢镇的展摊,准备收摊。一连几天,南厢镇的展摊前少人问津,眼看这次招商引资会又要空手而归,郑浩芸的心情像被霜打的叶子,蔫蔫的。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了《两只蝴蝶》的彩铃声,她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平素,她很少接听陌生号码的来电,但这一次,鬼使神差般,她毫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电话是县长武曼根亲自打来的,在电话里,武县长限她30分钟内赶到天南大酒店888包厢。
堂堂一县之长亲自给她打电话,让郑浩芸受宠若惊。此前,她认得长有一头艺术家气息卷发的武县长,可武县长却不认得她,她只能远距离地仰视他。接完武县长的电话,她立即去一家美容美发店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发型和脸容,让自己的形象光鲜些。走出美容美发店,她招手叫来了一辆载客的摩托,提前一分钟赶到了县长指定的包厢。
身材窈窕、体态轻盈的郑浩芸今天穿了一件低领细腰身圆下摆的短袖粉红色上衣,系一条黑色百褶丝绸裙,衣着非常得体。武曼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但他表现得颇为矜持,一来是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漂亮女人多的是,二来这个女人是今晚所要宴请的主宾指名要见的人,她来这里,是充当主宾最喜欢的一道菜。这个主宾,是个叱咤风云的财神爷,得罪不起。
武曼根要宴请的主宾比郑浩芸迟几分钟来到包厢。当这位尊贵的客人君临天下般走进包厢时,郑浩芸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嘴巴嘘成了扁扁的椭圆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器宇不凡的主宾居然是当年狂热地追求她却被她拒之门外的黄大成。十年不见,黄大成已今非昔比,他穿的名牌衣着,他戴的瑞士名表,他手里抓着的LV提包,还有他嘴角间自然流露的自信微笑,都在阐释他的成功。原来是他指名要见她,怪不得一县之长会亲自打电话要她来这里作陪。
还是黄大成先开口向她打招呼,并向她伸出了手。与黄大成握手时,她有些拘谨和难堪。当年,正是因为求爱失败,黄大成才负气辞职下海。十年过去,黄大成已是武曼根县长都要巴结的成功人士,而她却是一个要看人眼色过日子、经常受委屈、还得时时提防上司咸猪手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股级干部。
也许是因为有了郑浩芸的作陪,黄大成在这场宴请中显得格外开心。他没摆架子,接受在座任何一位的敬酒,并一一回敬在座的各位,还特别敬了武曼根、郑浩芸三杯酒。宴请结束后,黄大成邀请郑浩芸去他下榻的房间喝咖啡。她犹豫了几秒钟,低着头,轻声答应了他的邀请。
黄大成只开了筒灯,筒灯的灯光青青的,在房间里播撒着原始的诱惑,给郑浩芸带来迷幻的感觉。她和黄大成面对面坐着喝咖啡。咖啡甜中带苦,她的心忐忑不安。她既担心他以倨傲的心态来伤害她的自尊以报当年求爱被拒的宿怨,生怕他肆无忌惮地猥亵她乃至生吞活剥地强暴她,又暗暗希望他能旧情复燃,重续当年被她斩断的情缘。她的担心显然多余,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绅士,对她是那么的尊重和体贴。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从他充满磁性的话语中,她了解到他这十年来的大略情况: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作文案策划半年,获得这家公司总经理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策划部的副总监;副总监做了两年,他炒了这家公司的鱿鱼,自己创业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在为一家大公司做广告策划时,他结识了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董事长虽然是个年轻的女性,但把企业做得很大,白道黑道都吃得开;董事长慧眼识珠,邀请他加盟她的团队,于是,他成了董事长的高级助理;高级助理做了不到半年,他成了董事长的丈夫,并移民国外,取得澳大利亚国籍;再后来,董事长放手把公司的事务交给他打理,他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这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此番回到老家天南县,一来是为他任总经理的这家公司的PX项目择地落户作必要的考察,二来是想见见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郑浩芸。
听完黄大成的讲述,郑浩芸的内心深处泛起了一阵阵涟漪,一颗渴望真爱的心在阵阵涟漪中荡起了情感的风帆。
第二天清晨,郑浩芸走出黄大成下榻的房间前,两人长吻了一番。出门时,她建议他把手机彩铃换成《两只蝴蝶》。他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清唱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目送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endprint
经几轮磋商,天南县给PX项目的优惠条件终于敲定,黄大成同意在天南县兴建PX化工集团。PX项目落户能到天南县,郑浩芸在其中所起的独特作用武曼根心知肚明。武曼根提议奖掖招商引资有功之臣,经黄大成斡旋,郑浩芸被提拔为南厢镇副镇长。
副镇长,副科级,在郑浩芸看来是一件旧蓑衣,不仅不光鲜,活儿还挺累,工作压力也大,而且没有人事权和签单权。
五
经县常委会扩大会议集体研究,同时征得黄大成同意,天南县把PX项目放在南厢镇。南厢镇成立了该项目对接小组,副镇长郑浩芸是该小组的副组长,具体负责联络和沟通,并协助征地。
PX项目尚在征地阶段,南厢镇就扬起各种传言:有的说对二甲苯带有强烈的刺激气味,带有很大毒性,长时间或重复性接触或吸入对二甲苯使皮肤脱脂,可造成皮肤干裂,产生神经衰弱综合征;有的说,对二甲苯是致癌物,长期呼吸带有对二甲苯气味的空气,容易得癌病;有的说,对二甲苯项目一旦在南厢镇建成投产,南厢镇的育龄妇女因长期吸入对二甲苯气体,在怀孕时会怀上怪胎病胎,乃至导致不孕不育;更骇人听闻的是,对二甲苯的液体和气体都易燃易爆,一旦对二甲苯发生爆炸,整个南厢镇的人都无一幸免。
南厢镇民众对征地兴建PX项目的抵触情绪普遍高涨,为了避免激化矛盾,政府决定先行进行说服工作,特地成立了PX项目办宣传组,任命郑浩芸为组长。她拟定了宣传的主题:PX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与愚昧。为宣传这一主题,她让镇里的有线电视反复播放关于PX项目的必要性与重要性,还亲自带领镇里的科普小组到各个村办科普墙报,普及关于PX的常识。尽管宣传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宣传PX项目,但收效甚微,民众根本不相信宣传,认为这些宣传都是拿来哄老百姓的。
南厢镇PX项目征地工作进展缓慢,武曼根极为恼火,在电话里狠尅了负责此项工作的南厢镇镇长一顿。镇长回到镇里,召集相关人员,大发雷霆,对下属爆了粗口,并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签下责任状,明言谁完不成任务谁就挨处分。
在上头的巨大压力下,南厢镇不得不强行推进征地工作。一个要强征,一个坚决不让征,镇政府与民众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大大小小的冲突接二连三发生,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次,让郑浩芸在时隔数年之后还心有余悸。
那天,郑浩芸带着镇政府的征地工作队和铲车、钩机,在南厢镇派出所6名干警的保驾下,浩浩荡荡地开进征地现场。一位老大爷一看这情形,立即躺在地上,挡住铲车、钩机的去路,郑浩芸派人上前去拖开老大爷,老大爷大声叫嚷镇政府打人啦,当地民众敲锣打鼓,很快地,周围的群众,无论是男女,无论是老少,都飞奔而来,汇合成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把郑浩芸他们围堵起来,其中不少人的手里还抄着钢条、扁担、铁镐、柴刀、锄头、木棍等五花八门的家伙,势欲和镇政府征地工作队血拼一场。
郑浩芸吩咐铲车司机和钩机师傅上驾驶座,想以铲车、钩机还有派出所全副武装的干警驱散闹事的人群。忽然,从人群里蹿出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妇女,按住郑浩芸的双手,抱住她的腿,撕扯她的上衣,她使劲挣扎,并声嘶力竭地发出警告。这几个妇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脱去郑浩芸的上衣,揭掉她的胸罩。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机,对着郑浩芸赤裸的上身拍照。她羞愤交加,脸红耳赤,心跳骤然加速。局势恶化到如此境地,她立即软了下来,哀求这几个妇女放过她。这几个妇人都是泼辣的角儿,对郑浩芸动起粗来不依不饶。黎校长风风火火地跑上来,一边训斥这几个撒泼使横的妇女,一边奋力推开按住郑浩芸双手的妇女,脱下自己的上衣,裹住她那雪白丰满的胸部。她腾出双手,推开抱住她双腿的妇女,哭叫着,掩着脸,踉踉跄跄地逃了开去,活似一匹受伤的狼……
围殴铲车司机和钩机师傅的几个壮汉,连同众目睽睽之下脱去郑浩芸上衣的几个泼妇,都被抓进看守所拘留。南厢镇群众成群结队地上省城赴北京上访,若干媒体也派出得力记者到南厢镇采访这一轰动性事件,因PX项目带来的负面影响像波圈一样扩大,波及了各色人等的神经……
最终,天南县PX项目偃旗息鼓。一个斯文体面的副镇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治下的几个村妇脱衣羞辱,让郑浩芸无地自容。在南厢镇,她成了天大的笑柄,人们会指着她的后背窃窃私语并忍不住发出窃笑,她感到如芒在背,更感觉南厢镇的各个角落,都冷不防会对她的脊梁骨发射看不见的冷飕飕的暗箭,而人们看她的眼光,似乎要把她浑身上下剥个精光乃至要剜掉她的五脏六腑。在南厢镇多待一天,无异于让她在地狱里多受煎熬一天。
一纸申请调动工作的报告摆在了天南县县委常委会的议题。县委经过研究,满足了郑浩芸合情合理的要求。经武曼根县长提议,县委任命郑浩芸为县招商局副局长。其时,黎校长办理了退休手续,在家赋闲。他很少与郑浩芸联系,但一直关注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干女儿。
县招商局副局长,与副镇长一样,也是副科级职位,好比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人向郑浩芸表示祝贺,祝贺她摆脱事务繁杂、压力山大、角斗频繁的乡镇工作,来到工作相对单一的县直单位高就,她涩然一笑,言道,副镇长也罢,招商局副局长也罢,都不过是一件旧蓑衣,不光鲜,不顶事,穿在身上还有压力感,聊胜于无。
“郑”与“正”同音,郑浩芸渴望早日由“副”转“正”,当上实职的正科级干部,以告慰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
天南县,下辖19个乡镇,县直正科级单位也才30多个,再加上县委办、县府办、组织部、纪检委、宣传部、人大、政协等,实职正科级职位,也就才120来个。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有实职正科级职位空缺,虎视眈眈的人绝对不会少,郑浩芸要想转“正”,谈何容易!郑浩芸在县招商局副局长的位置上一窝就是三年。
六
天南县电视台美女主播实名举报天南县县委书记卖官鬻爵、操控工程招投标索贿受贿、包养情妇婚外生子、用假名置办护照等多个重磅级问题,上级纪检机关予以立案,在掌握一定的证据后,将正在出席一个会议的这位县太爷带离会议室,隔离起来进行双规。武曼根稍微走动了一下,顺利接任天南县县委书记。endprint
新任县委书记到招商局调研,听取完招商局的汇报后,关切地问询了郑浩芸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郑浩芸不敢造次,小心谨慎地一一作答,末了,武曼根又记下了她的手机号码。凭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得到武曼根对她的喜欢,她心里清楚,她迟早会是他的一道菜。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县太爷看中一个女性下属,这个女性下属很难摆脱县太爷的股掌,既然逃脱不了被强势人物玩弄的命运,那么,最好的态度是顺水推舟。坊间早有传言,县里多位女干部,包括其中几位姿色平庸的女干部,为了上位,各显神通地在领导面前卖弄风骚,最终成功地把大权在握的领导俘虏到床笫之间,从而以简便快捷的方式拓展仕途的空间登上更高的平台。
虽然在县城工作,但郑浩芸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另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她与魏耿秋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她一见到他就烦就觉得恶心,根本不会与殡仪馆烧炉工魏耿秋吃住在一起。魏耿秋明白这桩婚姻无法挽救,但他不想白白放过她,总想找到机会给她难堪乃至致命的打击。他知道郑浩芸是个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角儿,凭其姿色是可以征服好色的男人,他的突破口,就选在她招蜂引蝶这一点。
轻而易举获取武曼根的手机电话后,郑浩芸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但在拨完11个数字号码后,都没有按下拨打键。尽管她急切地希冀县太爷早日宠幸她,但她不愿显得过于主动过于迫切。欲速则不达,这点她还是懂的。
外地一家上市公司欲在天南县投资一个加工项目,派了一个高管到天南县考察。恰好招商局局长在省委党校进修,无法赶回来接待这位高管,就委托郑浩芸代表招商局和这位高管接洽一下。晚宴结束,才不到20:30,郑浩芸想给领导汇报一下与对方的接洽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举措。按常理,她给县里分管招商局的副县长汇报请示即可,抱着投石问路的心理,她想破一次例,按在正常渠道看来僭越的方式给武曼根书记打出一张暧昧的“牌”,说是有个招商引资项目想直接向他汇报请示,没想到武曼根冷冷地说没必要直接向他汇报请示,而且他最近特别忙,无法安排出时间听取她的汇报和请示。打完这个电话,她心里凉了半截,隐隐作痛,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在晚宴中,郑浩芸陪客人喝了一瓶多红酒,这点酒对她的酒量而言是小菜一碟。武曼根书记在这个夜晚不想听取她的汇报和请示,自作多情的她心里头塞了一大团湿棉花似的,闷闷的,沉沉的,让她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于是,她形单影只地在大街上闲逛。
夜渐深,风愈凉,她的心情也萧瑟,一颗心似在茫茫江面上夜航的一叶孤舟,不知何处是停泊的港湾。夜更深了,桥上过往的车辆稀疏,更不见行人,郑浩芸想回租住的单身公寓了。她掏出手机,拨打96110呼叫的士。几分钟过后,一辆的士来到天江大桥,停在她的身边。她刚坐上的士,手机彩铃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还是不接,她犹豫了十几秒,最终还是按下接听键。电话是武曼根打来的,他只说了一句,说是他现在有空听取她的汇报和请示。她正要问去哪里找他汇报请示,他就挂断了电话。正要回拨过去问个清楚,刚才那个陌生电话发来了一个短消息,告知了她所要去的具体地点和房号。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郑浩芸又逮住几次机会,向武曼根“汇报请示”。不久,她提任县经贸局局长。紧接着,她和魏耿秋達成离婚协议,她净身出户,并补偿他20万元。20万元不是小数目,她手里没有这么多钱,就向武曼根“借”了15万元。
由副局长升为正局长,而且结束了长达5年的离婚冷战,郑浩芸心里格外舒畅。对于她仕途上的长进,黎校长却有些担忧,请她低调做事,谨慎做人,提防陷阱;对于她的离婚,黎校长当初就不赞成她轻率地嫁给魏耿秋,而今她从这场婚姻中解脱出来,也算有了重新组合家庭的机会,他希望她不再把婚姻当儿戏当交易,而是找一个能和她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的人。
当年远房兄弟仗着妻舅当公安局副局长的权势疏通法官,以一纸判决书将原本属于她家的宅基地攫取到手,这笔账,终于有机会清算了。郑浩芸在武曼根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了那位公安局副局长罔顾神圣的法律,仗势欺压弱女子,帮助姐夫霸占她家的宅基地,然后又扑在武曼根的怀里撒娇,直到他答应修理她远房兄弟的妻舅,她才眉开眼笑,施展床笫功夫,让武曼根快活得胜过神仙。
在武曼根的授意下,天南县纪委暗中调查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很快查出这位副局长充当黑社会保护伞收受黑社会好处费、干预法院办案、徇私舞弊等问题,以雷厉风行手段对其实施双规。有人对这位副局长的落马感到迷惑,因为这位副局长在政法系统根基颇深,人缘也不错,在县里在市公安局都有后台,似乎也没有得罪过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远房兄弟带着妻子来找郑浩芸,一见郑浩芸,就双双跪在地,求她高抬贵手,饶身陷灭顶之灾的前公安局副局长一回。看着这对夫妇痛哭流涕哀哀求告的样子,郑浩芸心里头微微拂过的恻隐之心很快被报仇雪恨所带来的快意所替代。最终,这对夫妇失望了,就把全世界最恶毒的咒骂都倾泻在郑浩芸身上。她冷笑着,招呼单位的保安,把到经贸局“寻衅滋事”的这对夫妇移交给闻讯赶来的110警察处理,以儆效尤。
权力,让郑浩芸尝到了滋味。县经贸局局长,实职正科级职位,在单位是一把手,在单位里可以体现个人意志,做事方便,用车也方便,有签单权和人事权,郑浩芸谓之为新斗笠,笑言新斗笠比旧蓑衣好,可挡雨,也可遮阳,也比较轻便,还多多少少有点美观,但是,斗笠毕竟是斗笠,比不上乌纱帽。古时,官员戴乌纱帽。县经贸局局长用古代官员品级来衡量算不上官,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吏”,没有资格戴乌纱帽。
乌纱帽换新斗笠,这是郑浩芸的梦想,她坚信,只要武曼根官运亨通,她就能梦想成真。
七
郑浩芸戴上新斗笠一周年时,久违的黄大成来天南县找她。他在天南大酒店住下后,打电话邀请她过去坐坐。她没动用公车,乘坐一辆载客的摩托车,悄悄去见黄大成。
闲侃中,黄大成透露了这么一个信息:PX项目偃旗息鼓后,他注册成立了天下大成集团公司,自任董事长,先是在D省成功建设了“天下大岳欢乐世界”主题公园,接着又在F省搞成了“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这两个项目的投资金额加起来超过100亿元人民币。黄大成说起这两个项目时的口吻漫不经心,但这些话吹进郑浩芸的耳膜,却造成她思维的极大震荡,让她一愣一愣的,如同在听一个神话。endprint
久别重逢,黄大成送了她一些高档的女装和香水,她激动得搂住他的脖子吻个不停,他趁机提出请她牵线约武曼根吃个饭,她一口允诺。
吃饭的地点定在郊区幸福山庄农家乐,时间是晚上,主打菜是蛇鳖、鹿肉、山鸡等野味加佛跳墙,酒是法国路易十三。武曼根如约而来,随他一起来的,除了县委办主任之外,还有郑浩芸。席间,黄大成简略介绍了一下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兴建的“天下大岳欢乐世界”主题公园、“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项目。武曼根嘴里没说什么,心里暗暗惊呼黄大成能量不小,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天南县是全省十强县之一,无论是GDP还是财政收入,无论是经济增幅还是居民人均收入,在全省近百个县里头都排名前十,比周边的几个县日子好过得多。武曼根上任县委书记以来,一直想大有作为,努力将天南县打造成本市的次中心,在创意产业、经济转型和开发建设县城新区方面搞大动作。酒过三巡,黄大成聊起了动漫产业这一时髦创意产业,他天花乱坠的描述打动了好大喜功的武曼根,武曼根萌生了在天南县打造中国东南最大动漫产业园的想法,在座的人纷纷附和。这场晚宴,宾主双方聊得很对味,动漫产业的美好前景比桌上的酒菜更攫取人心。
在黄大成的盛情邀请下,武曼根亲自率团到F省“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考察,考察团的成员除了武曼根本人外,还包括常务副县长、发改局局长、财政局局长、经贸局局长郑浩芸、国土资源局局长、招商局局长等6人。黄大成自驾价值1000多万元的迈巴赫,随行的8个高管都配奔驰或宝马,组成一个豪华车队到飞机场迎接武曼根一行。在考察过程中,天下大成集团公司高规格接待武曼根一行,每个考察点,除了动用警车为考察团开道,还请了仪仗队为考察团作前导,把阵势搞得如同接待中央首长的莅临或外宾的到访。武曼根的虚荣心得到小小的满足,找到尊贵的感觉。“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占地面积之大,设计之科学之高端品位,建筑之精美,景点之风情,顾客之众多,叠加在一起,让武曼根做出一个初步判断: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实力雄厚,经营有方,值得信赖,可以合作。
这次为期三天的考察之旅,天南县考察团一行7人满载而归。黄大成出手大方,送出厚礼:考察团成员人手一个礼品盒,盒子里装有标价30000元的瑞士名贵手表一块和一张充值18888元的购物卡;奉送武曼根个人一个大礼包,礼包内是一块重达3公斤的金砖。
考察归来,武曼根召开了县委常委会,专题研究与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合作开发动漫产业事项。尽管会上有些许杂音,但在一把手武曼根的强势面前,这微不足道的杂音根本阻挡不了武曼根在动漫产业天地搞大手笔的计划,如此,常委会通过决议,决定尽快启动与天下大成集团公司的合作,尽快启动动漫产业的开发。
天南县“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总投资额高达40亿元。黄大成引诱天南县用150万平方米的土地和10亿元资金参与入股。天南县常委会上,多数常委持谨慎态度,不赞成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土地搞“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不赞成天南县拿10个亿资金入股。少数服从多数,黄大成的如意算盘落空。在第一时间得悉县委常委会的表决结果后,黄大成请郑浩芸出面疏通,言明疏通成功后必有厚报。当天晚上,风姿绰约的郑浩芸上半夜陪县长,让县长堕入波翻云涌的欢乐谷,博得县长的表扬;下半夜,她又找到武曼根,在武曼根的卧室里不拘一格地向他“汇报请示”。一夜之间,郑浩芸搞定了县里的党委、政府一把手。第二天,武曼根召集常委开会,重新讨论前一天的议题,在县委书记、县长的一唱一和下,这次会议推翻了县委常委会前一天做出的决议,决定用120万平方米的土地和5亿元资金参与入股“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黄大成给郑浩芸的奖品相当丰厚:市政府所在地的黄金地段一套面积168平方米的四居室套房,还有一部北京现代小轿车。
天下大成集团公司等于是0地价拿到120万平方米的土地,而且,在武曼根的帮助下,还拿到天南县一家银行5个亿的贷款。这样,天南县一下子就出了10个亿给天下大成集团公司,但只占了“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25%的股份。
轰轰烈烈的“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奠基仪式赚够了人们的眼球和媒体的视线,紧接着,黄大成又搞了一个捐资仪式,捐资3000万元给天南县第一中学盖一幢教学大楼。此举,既给天南县领导脸上贴金,又博得了當地人士的口碑,还给天南县广大干部群众留下天下大成集团公司财大气粗的印象。
“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按黄大成设定的轨迹运行,具体负责运行这个项目的,是“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总经理,叫白玄槿,30来岁,毕业于北京某著名高校,有博士学位,无论是长相形象,还是气质、学位,都高出郑浩芸。县里指定郑浩芸对接“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因此她时不时得与白玄槿打交道。在白玄槿面前,郑浩芸并不会自惭形秽。
白玄槿进驻项目部后,隔三岔五找武曼根,很快就与武曼根打得火热,继而把双方之间的关系发展到水乳交融的地步。她时不时会在郑浩芸面前显摆她与武曼根的亲密关系,有一次,忍无可忍的郑浩芸狠狠掴了她一记耳光,白玄槿的脸腮立即肿了起来,她双眼冒火,久久地盯着郑浩芸那针锋相对带有挑衅意味的眼睛,最终,她没有还手,朝郑浩芸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争风吃醋,动手打人,传扬出去,损人也损己,郑浩芸被武曼根训得灰头土脸,倒是黄大成很大度,不仅没有说郑浩芸半句,还叮嘱白玄槿要多尊重郑浩芸。
经多方打听,郑浩芸知道了白玄槿的另一重身份:黄大成的高级情人。她带着哭腔和怨气诘问黄大成:“你给我坦白,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你在我黄大成心里永远占有独特的位置,如果可能,我黄大成可以为你离婚。”黄大成避而不答她的追问,却抛给她一个虚幻的甜点。尽管她也明白,他的话如果靠得住,连母猪都会上树,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受用,并坚信自己的魅力还是可以让他着迷。
八
把武曼根忽悠上“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这条船后,黄大成的骗局开始升级。由于政府的资金必须专款专用,黄大成就与广东一家设备商签订了一份假合同,让天南县政府出钱购买“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所需的设备。天南县财政局将设备款打进设备商的账户后,黄大成就付给设备商一定的报酬,从设备商那里将该款项提取出来,用于天下大成集团公司的再包装以及寻找下一个地方政府继续钓“鱼”。endprint
天南县政府入股“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的投资5亿元,以及天南县政府安排银行贷给天下大成集团公司的5亿元,黄大成都没有将之投入“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建设,只想将“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用地进行园区内的房地产开发。由于“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建设迟迟没有进展,武曼根察觉到天下大成集团公司有问题,于是,他暗中派人调查黄大成的底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据知情人士透露,黄大成辞去公职下海后之所以能在商海游刃有余,是因为他以还算英俊的外表、连屁眼儿都会吹笛子的忽悠口才、善于给女人献殷勤的伎俩、别出心裁的策划点子赢得了一位长相偏丑的离异女子的芳心,而这个离异女子的老爸是副部级高官,时任D省省会的市委书记。有些商界大鳄骨子里瞧不起黄大成,私下里讥笑他是吃软饭的,除了会忽悠,在搞实体企业方面没有什么本事。
有本事也罢,没本事也罢,天下大成集团公司甫一成立,就搞了一个大手笔,让圈内人士刮目相看。黄大成打着岳父的旗号,找到岳父辖下的郊区县,以建“天下大岳欢乐世界”主题公园的名义,在岳父的鼎力帮助下,以0地价将60万平方米地皮圈到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名下,然后用这块地皮折算成投资金,与深圳一家大公司合作,商定由深圳这家大公司全资兴建商品房和所谓的主题公园。“天下大岳欢乐世界”主题公园实际用地只10万平方米,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将圈到手的其余50万平方米用于房地产开发,在没有取得土地证的情况下就开工兴建商品房。此番空手套白狼,黄大成净赚了几个亿。
“天下大岳欢乐世界”主题公园刚刚竣工,黄大成的岳父调任F省常务副省长,黄大成又在F省玩起了空手套白狼的游戏,以带动城市新城开发建设、推动城市旅游经济发展为诱饵,用“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这个项目把F省某地级市政府绑架上船,圈地200万平方米,然后,随手就以股份出让的形式,将土地变相卖给另一家集团公司,净赚了8个亿。那次武曼根亲自带团考察“神州欢乐行澳洲风情”主题公园,还以为黄大成是这个公园的投资商和经营者,实际上,这个主题公园的投资商与经营者是另一家集团公司,与黄大成没有任何权属关系。
岳父在F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后,黄大成以成功人士的身份回到家乡天南县,将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玩得出神入化,轻而易举地将天南县骗上“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这条大船。
上船容易下船难,天南县政府已入股5个亿投资“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还让当地一家银行贷给天下大成集团公司5个亿,再加上0地价提供给“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项目建设的120万平方米土地,武曼根即使想要打退堂鼓也连门儿都没有,更何况,武曼根收受了黄大成的不少好处,要让黄大成吐出已经到手的肥肉,无异于与虎谋皮。
黄大成的胃口越来越大,他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继续升级,居然与沿海某市签订协议,以建设国际一流的“大中华超级动漫城”名义圈地300万平方米。经高人指点,黄大成四处融资,拟筹集一定的资金后开工兴建“大中华超级动漫城”。这个项目,总投资需200亿元之巨,仅靠天下大成集团公司,根本搞不动。人们说,假如黄大成真那么有钱,早就上胡润富豪榜啦。
黄大成东挪西借,总算筹集到20个亿作为“大中华超级动漫城”建设的启动资金,紧锣密鼓地兴建相关建筑。
倘若黄大成投在“大中华超级动漫城”项目的资金无法回笼,对于武曼根来说,意味着灭顶之灾即将来临。因此,武曼根动用可以利用的人脉关系,积极帮助黄大成牵线搭桥,帮助他再去忽悠各地的地方政府,期待黄大成的资金早日回笼,赶紧把“天下大美大成动漫欢乐园”建起来,一来可以在政绩上做文章,二来可以对上级和天南县广大干群有个交代。黄大成对武曼根的雪中送炭感激于心,说是可以帮助武曼根早日当上副厅级干部,因为他岳父的一个老部下已经到任天南县所在省的省委组织部部长。武曼根怜香惜玉,请黄大成帮帮郑浩芸早日戴上她极为渴望的乌纱帽,黄大成浅笑道:“没问题,我可以包。”
折腾一段时日后,“大中华超级动漫城”园区耸立起一个巨大的摩天轮,4幢梦幻城堡以卫星状拱卫着摩天轮。黄大成剜肉补疮,拖欠巨额外债,多家债主将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告上法庭,多地法院将天下大成集团公司列入国家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把黄大成弄得焦头烂额,昔日那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度荡然无存。
尽管自身被罚单、债务、官司搞得烦不胜烦,但黄大成对武曼根、郑浩芸的仕途还是很上心。经黄大成的牵线搭桥,武曼根搭上了新任省委组织部部长这条线,在新一届市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前夕,被提名为副市长人选。经黄大成的疏通和打点,市委组织部对郑浩芸进行了考核,郑浩芸戴上乌纱帽似乎指日可待,人们都说她真好运,是一个有魅力、有运气、有前途的女干部。
罚单不断,身陷债务纠纷,已经让黄大成感到了巨大的危机,但接踵而来的是恐惧,因为他那曾经担任省部级高官的岳父虽然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但还是被中纪委带走审查。岳父这棵大树一倒,黄大成夫妇也涉嫌非法转让、倒卖土地使用权而锒铛入狱。紧接着,白玄槿也被抓。
多米诺骨牌效应产生,与黄大成有过亲密交往和利益输送的多个官员相继被双规,其中包括刚刚履新担任副市长的武曼根。
武曼根被双规的当天夜里,郑浩芸把自己灌醉,然后醉醺醺地来到天江大桥。一江春水向东流,别说乌纱帽指望不上了,就连目前暂时还戴着的新斗笠,也十有八九会被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刮走,她的心情糟糕透顶。
夜色迷人。在柔情万种的灯光的映照下,在乳白色的月光摩挲下,江水微微荡起波光粼粼的涟漪,秀着妩媚多情的眸子。郑浩芸倚着大桥的栏杆,凝神地看,细细地听,默默地想。桥下有爱好夜间游泳的人在嬉水,不时传出不识愁滋味的少男少女在江中戏水时击打江水的声音,他们撒在江面上的欢声笑语随着晚风四处吹送。不远处,不时有游江的汽艇驶过,汽艇犁开的水花,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恍惚之间,郑浩芸觉得自己仿佛坐在那盛开的莲花上,黯然神伤地飘零复飘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试图从水中捞起一个又一个消逝的波圈,想捞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捞住,手里空空如也。
乳白色的月光渗透出越来越浓稠的惨白气息,郑浩芸跨上桥栏,纵身一跳……
郑浩芸并没有死成,是爱好夜间游泳的人们救了她一命。当她苏醒过来吃力地睁开眼睛时,发现床头站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医护人员的身旁,坐着目光犀利脸色凝重的二男一女。这二男一女,鄭浩芸都感觉陌生,但她清楚这三个人是谁,并明白这三个人为何而来。这么一想,她坐起来,淡定地冲这三个人无言地笑着。医生,护士,还有那三个目光犀利脸色凝重的三个陌生人,都不知道郑浩芸为何而笑。
责任编辑 林东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