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鸡精寻根记

文/胡杰

冒牌鸡精寻根记

文/胡杰

锁定目标

2017年3月20日，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食药侦支队破获了一起用工业醋酸勾兑食用醋的部督大案。办案期间，二大队王新宏大队长没少去逛西安的各大调味品批发市场。联想起春节前天津刚破的一起假冒“王守义十三香”和假酱油的案子，他就留意起调味品的包装和价格来。那种包装明显粗糙、价钱比人家便宜一大截儿的“太太乐”牌鸡精，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上海“太太乐”厂家法务部派人来到西安，证实他买到的“太太乐”确系假冒。5月22日，食药侦支队正式以涉嫌假冒注册商标罪对此案立案侦查。

通过调取多个调味品批发市场内的监控，专案组确定，给那些出售假“太太乐”鸡精的商铺供货的，是一辆车牌号为陕A7××L8的灰色面包车。

网上调取这辆车的注册信息，车主是个名叫刘某娜的女人。刘某娜36岁，河南项城人，车的注册地址是胡家庙蔬菜干果批发市场。而在几年前，这个市场就已经被拆掉了。

在方欣市场，王新宏终于找到了这辆车。开车的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也是方欣调味品市场里的一个商户老板。商家要做生意，自己的姓名、电话都不对客户保密。这样，王新宏他们很容易获悉，此人名叫刘某平，他的手机号也有了。从监控截图上可以看出，开车跑别的市场的人，正是这个刘某平。6月26日，王新宏带领一名民警、一名辅警悄悄在西二环的方欣市场内蹲坑守候。他们要盯住刘某平，看看他的货藏在了什么地方。

刘某平从方欣开车一出门，一气儿开到了未央区的讲武殿南村。停车的小院在村旁一块收割过的麦地边上，一圈儿红砖的围墙。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三间活动板房。等刘某平开车离开之后，王新宏与民警翻墙跳进院子里，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从并不清晰的照片上可以分辨出，房间里成箱堆积的货物，有牛皮纸包装箱上印红字的“太太乐”鸡精。

项城摸底

研究刘某平的通话记录单，二大队民警祖国栋发现，有个名叫师某钧的河南项城人会定期跟刘某平联系。网上查到，师某钧现年55岁，身份证地址在项城市湖滨路金海明月小区。因生产假冒“太太乐”鸡精和“莲花”味精，此人曾于2006年被项城警方网上追逃；2009年，师某钧在西安坐火车时，被铁路公安民警抓获。后来，因为证据不足，师某钧被取保候审，免予刑事处罚。祖国栋查询师某钧的关联信息发现，他的名下既没有汽车，也没有银行账户。什么人会连个银行账户都没有？这不能不让人对他更加生疑。

警方查封生产黑窝点（右一为二大队长王新宏，右三为副支队长王建武）

河南项城是著名的“莲花” 味精总部所在地，有“味精城”之称。在当地，有许多也生产味精、鸡精的小作坊。从警方掌握的数据看，项城也是生产假冒味精、鸡精高危人群的聚居地。从本案来看，刘某平是河南太康县人，太康与项城同属周口市，两个县城相距不过90公里；刘某平驾驶的车，是项城人刘某娜名下的；和他频繁联系的，是项城人师某钧。这些信息都在提示民警，西安的假鸡精很可能和项城有着某种关系。

刘某平和刘某娜是不是亲戚关系？刘某娜跟师某钧是否认识？项城究竟是什么样子？带着这样一些问题，6月27日，王新宏带人去了趟项城。西安这边，祖国栋也不断把研判出来的信息反馈给他们。

分析师某钧的电话记录发现，和他联系最密切的人，居然就是刘某娜。显然，他们不仅认识，还有可能是亲戚，或者生意合伙人。再看刘某娜，她的名下竟然有五辆车，除了刘某平开的那辆灰色面包车，还有一辆福田牌厢式货车；另外三辆，都是轿车。王新宏他们在项城调查发现，刘某娜名下一辆白色的本田车，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在开。这个人，疑似师某钧。

刘某娜的银行卡信息也被纳入了视线。民警发现，每次刘某平和师某钧通电话之后，刘某娜的银行卡上就会有一笔进账，而给她打钱的人，正是刘某平。刘某平给刘某娜打钱，都在节假日；而他与师某钧通话，则在之前的两三天。这样的时间差，王新宏理解为货到付款；而打电话后，师某钧就开始给他备货了。

那么，师某钧用什么车给西安送货呢？既然刘某平开的车是刘某娜的，那么，送货的车应该也是刘某娜的。这样的事儿，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刘某娜另外四辆车中，三辆是轿车。那么，前来送货的，很可能就是那辆红色的福田厢式货车了。

如果从项城出发，把讲武殿南村设为目的地，福田车的经行线路会是怎样的呢？通过百度地图、高德地图，专案组民警把它的线路勾画出来，确定福田车到西安必经的一个点，是官厅立交。然后，大家根据刘某平给刘某娜打钱的时间倒推。经过耐心地查看官厅立交的监控，果然发现了红色福田车的身影。根据刘某平每次给刘某娜打钱的时间节点，一次次再往前找，果然每次都能找到这辆福田车。这给了专案民警很大的信心。

福田货车

从项城一回到西安，王新宏马上又来到了讲武殿南村。他要在这里等候那辆福田车。

6月30日傍晚，刘某平开着灰色面包车，早早进了那个院子。8点多，王新宏接到队上民警微信发来的信息：目标车辆已经过了官厅立交！晚上9点，福田车果然来了。刘某平开门，把福田车接进院子里。借着仓库的灯光，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刘某平和福田车司机两人在从车上往仓库里搬货。福田车司机是个50岁左右的人，身材偏瘦。看上去，他和刘某平挺熟，但俩人忙着干活儿，话并不多。

天热，下货的又是两个上点岁数的人，就得干干歇歇。这样，直到半夜12点，活儿才干完。福田司机把车留在刘某平的院子里，上了刘某平的车。刘某平锁好院门，开车离开。专门负责盯着面包车的，是二大队副大队长赵建波和民警祖国栋。二人开车跟踪灰面包车走了十分钟左右，来到阁老门村，目送刘某平和那个福田车司机进了一家小宾馆。

院里没人了，就该进去看看福田车拉的是什么货。可是，仓库门锁着，里面黑灯瞎火，看不见。等天一亮，王新宏和民警高翔就翻进院子里。还用老办法正拍照片，赵建波发来了微信：刘某平二人离开阁老门的小宾馆了。两人赶紧翻墙出来，刚躲好，刘某平就回来了。福田车司机开上车先走，锁好门后，刘某平也开车走了。

尾随刘某平，赵建波等人先后去了方欣、欣桥等市场。等刘某平走后，他们便从刚才刘某平供过货的两家商铺里，又买到了五包“太太乐”鸡精。事后厂家鉴定，这五包“太太乐”鸡精全是假冒的。

王新宏他们则负责跟踪福田货车。福田车在许昌下了高速，开到魏都区的劳动北路东段，进了一个挂着“福瑞汽修”牌子的院子。一个来小时后，福田车从院子出来，继续上路。

自从和上海“太太乐”厂家接上头后，厂方也专门派出打假人员，积极配合警方的行动。在王新宏他们赶到项城之前，按专案组的要求，厂方人员已经坐高铁先期赶到，并且租下了一辆当地牌照的接货面包车，恭候在项城。福田车回到项城时，天已经擦黑了。它一路开到了新王昶集的金石联科工业园内。趁福田司机在路边一公厕上厕所的时候，王新宏和厂家打假人员碰面后，上了厂家那辆面包车，跟着福田车往有门卫把守的工业园里闯。

混进金石联科院里，王新宏发现，这里有好多小工厂。看招牌，有生产木器的，生产食品、调味品的，也有生产防水材料的。福田车开进院内一个没写门头的厂房里，司机从里面出来时，有工人拉上了卷闸门。

刘某娜工厂的食品生产许可证

师某钧指认生产设备

许昌莲花味精纸箱生产现场

并案侦查

4月17日，一篇《记者走访调查西安市场假鸡精六家店铺中五家卖假货》的新闻，引起了副省长冯新柱的关注。接到冯新柱指示后，省市食药、工商部门对记者写到的市场和店铺进行了检查，确实发现了大量的假冒“穆堂香”鸡精，但店家都推说这是流动商贩送上门来的。为了找到假冒鸡精来源，省公安厅环食药侦总队曾派员先期进行了两个多月调查。8月1日，省厅将案件移交给了市公安局食药侦支队。

从省厅拎回十袋假冒的“穆堂香”鸡精之后，王新宏赶快把自己从讲武殿南村拍到的照片进行比对。调出手机里的图片一看，刘某平的仓库里，那种牛皮纸箱上写绿字儿的，不就是“穆堂香”嘛！除了“太太乐”“穆堂香”，他们发现被假冒的鸡精品牌还有四川的“百信”等。省厅转来的案子和正在调查的案子很快并案，市公安局食药侦支队袁萍出任专案组长。

那天坐面包车混进项城金石联科院子后，王新宏等人在里面守了一夜。天刚亮，趁院子里还没人，王新宏爬到通风口，还是用老办法，把手机伸进去拍照。从照片上可以看到，厂房里有一些看上去像封口机之类的加工机器。厂房地上堆放着一些蛇皮袋，里面装的是淡黄色粉末状的东西，疑似鸡精；另外，地上堆放着一些纸箱和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袋。

再一查，这家厂房的承租人，就是刘某娜。刘某娜注册了项城市项华调味品有限公司，自任法人代表和经理。她的“项华”牌鸡精，就是在这里生产的。这种鸡精颜色发白，而“太太乐”“穆堂香”和“百信”则要黄一些。“项华”没名气，市场上不认。一箱110元还不好卖；而只要把“项华”鸡精的颜色弄得黄一些，穿上“太太乐”的“马夹”，就能卖到190元一箱；穿上“穆堂香”，就卖出160元一箱；哪怕是装上“百信”的袋子里，还是110元一箱，那也比“项华”卖得快得多呢。

随着民警在项城的持续跟踪调查，师某钧与刘某娜之间的关系也就搞清楚了。师某钧虽说户口在湖滨路金海明月小区，却不在那里住，而是和刘某娜一起住在湖滨路另一个小区西御锦湾小区里。他和比他小19岁的刘某娜生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但他们并没有领结婚证。刘某娜的工厂，其实也是师某钧的。

假鸡精就在厂里生产、包装、装箱并装车。那么，他们的假包装袋和纸箱是从何而来的呢？既然师某钧、刘某娜在项城只有一辆福田车在拉货，那就盯紧福田车好了。

7月8日、9日，专案民警曾跟踪福田车到过渭南和宝鸡，从而发现了师某钧两个下线儿窝点。8月7日，王新宏等人再次跟踪上了福田车。

下午5点多，福田车从许昌下了高速，又一次开到了魏都区劳动北路。这回，王新宏亲眼看到了一个身高体胖、嘴唇较厚的中年男子在和福田车司机一起往车上搬纸箱。调取师某钧的话单，在此前后，许昌和师某钧通话的人，名叫姚某胜。结合刘某娜给的转款记录，姚某胜就此被纳入视线。

8月9日上午，福田车又去了漯河，开进了召陵区桃园路一个无名厂房内。以同样的方式，民警查出此人名叫邵某风。从他这儿，福田车拉走的是塑料包装袋。后来，专案组发现，给师某钧供包装袋的，还另外有人。9月5日，民警跟踪福田车，来到了焦作市山阳区解放东路中铝家属院对面的双鑫彩色印刷厂。这个厂家的负责人叫冯某灵，刘某娜的银行卡说不了谎，她曾多次给冯某灵转过账。

用相同的手段，专案组也查清了师某钧的下线儿以及下线儿的下线儿。除了西安的刘某平，师某钧在渭南的下线儿名叫张某；刘某平在西安市方欣市场有个下线儿叫王某星，但张某也在给王某星供货；师某钧在西安另有个下线儿叫周某，可刘某平、张某也在给周某供货；师某钧宝鸡的下线儿名叫刘某新，张某在宝鸡的下线儿名叫田某彬。王某星、田某彬都属于下线儿的下线儿，他们跟师某钧都没有联系。

所有嫌疑人的窝点，都纳入专案组的视线了。

收网行动

进入8月份之后，师某钧、刘某娜的买卖变得格外红火。原先一周甚至两周送一次货，变成一周之内送三次货。进入9月，随着国庆节、中秋节临近，福田车的送货频率甚至达到一周五次。专案组研究后认为，最晚9月20日以前必须将这个团伙打掉。

到9月15日，专案组掌握的犯罪窝点共有十个；犯罪嫌疑人共有12人。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市公安局从城区、郊区14个分局的食药侦大队各抽一名有办案经验的民警，充实到专案组；支队又与市食药监局取得联系，由食药监局抽十名干部配合专案组在各地开展行动。

9月18日，星期一。专案组各路人马奔赴自己的岗位。

早上7时20分，袁萍就上了西安至郑州的高铁。跨省份行动，又牵扯到好几个城市，这就需要河南同行的大力配合。在此之前，陕西省公安厅环食药侦总队领导已经给河南省厅同行打过电话，河南省厅同志一上班就在办公室等着她了。

下午2点15分，食药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建武以及王新宏等15人乘坐的G854次高铁从西安北站发车。这15人中，包括去漯河的三人和去许昌的四人。考虑到项城是主战场，王新宏等八人准备在漯河下车，再坐车去项城。“太太乐”厂家打假人员已经在项城租了两辆车，等在漯河高铁站。能想到的一切环节，都已经安排得妥妥的了。

上午10点40分，负责跟踪监控福田车的民警发来情况：福田车这会儿到了许昌市魏都区劳动北路。对于福田车来说，这是个正常线路，无非是去拉纸箱嘛！可是，一直到下午，福田车也没有走，这就有点不正常了。高铁上的信号时好时不好。下午4点46分，G854还差15分钟就要到许昌了，监控白色本田车的民警打通了王新宏的电话：“师某钧拉着老婆、孩子，从许昌下高速了！”

再赶到项城实施抓捕，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抓师某钧、刘某娜，别的人都不能动。现在，除了这两口子之外，福田车司机阎某民也在许昌。再加上提供纸箱的姚某胜，许昌集中了四名主要犯罪嫌疑人。王新宏与副支队长王建武一商量，决定全部15人都在许昌下车。

打了五辆出租车，一行人集中到了劳动北路姚某胜纸箱厂附近。这一带正在拆迁，纸箱厂两边的房子大多都已经变成了瓦砾堆。看样子，顶多个把星期，纸箱厂也就不复存在了。师某钧他们都集中到这里，是要干什么呢？

王新宏他们一到，马上和许昌警方接上了头。晚上11点20分，许昌市公安局治安支队辛刚政委带人和魏都分局西河派出所民警一起，着装整齐地来到师某钧一家子入住的鑫鑫商务宾馆。民警到旅店治安清查，这很正常。专案组需要搞清师某钧等人都住在哪几个房间。专案民警身着便衣，一声不吭地跟在当地民警身后。“派出所的，查下你们客人信息。”派出所民警出面，先从前台登记查起。这下子，大家马上清楚，刘某娜和那个像保姆的女人带着孩子住在210；而师某钧与福田车司机阎某民住在308。查过前台，民警又“抽查”二楼和三楼的几间房，故意漏过了210和308。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师某钧这帮人跟普通客人不同，他们心里有鬼。如果直接跟他们照面，他们中任何人对着手机微信说上一句，说不定就会惊了外地的上线儿和下线儿。

9月19日凌晨，民警们以跑长途的司机、自驾游的驴友等身份，住进了鑫鑫商务宾馆两间刚刚退掉、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房间。根据方案，他们要等着嫌疑人自然开门。早上7点20分，210、308的房门相继打开。师某钧、刘某娜、阎某民等人退了房，刚走出酒店，就被民警抓获。

7时38分，王新宏在专案组群里发出微信：“许昌已控制老板与司机，各点可以动手。”

当天上午，姚某胜和刘某平相继在许昌和西安被抓获。截至9月21日，专案组在陕西、河南两省八市共抓获嫌疑人18名，其中10人被刑事拘留。包括两个加工点、三个印刷点、七个仓库在内的12个窝点被查获，共查获“太太乐”“穆堂香”“百信”三个品牌的鸡精、“莲花”“福瑞”两个品牌的味精若干箱，光是包装袋就有32万个。在漯河市召陵区桃园路邵某风窝点，民警查获了假冒“穆堂香”和“百信”两个品牌的印刷模板；在项城金石联科刘某娜的厂房内，民警查获了灌装机一台、封口机四台、打码机四个。本案涉案价值共计8000余万元。

那么，师某钧一伙人突然跑到许昌来，究竟要干什么呢？原来，先一天，师某钧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格外心慌。于是，第二天上午，他让阎某民拉着原料和包装袋，并且带了小型的封口机，把生产窝点转移到许昌姚某胜的小作坊里。反正，这里马上要拆迁，以后连个影儿也找不到了。福田车上午一到，阎某民就和姚某胜及其手下的工人一起开始加工。剩下一些活儿，师某钧两口子打算19日早上再去搭把手，一起装完。一见到西安的警察，师某钧就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