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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辨體》的分類與選篇*

2017-12-18

岭南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分類歌行正宗

蹤 凡

《文章辨體》的分類與選篇*

蹤 凡

明初吳訥所編之《文章辨體》55卷,既是一部著名的詩文總集,也是一部影響深遠的文章辨體學著作。至於該書的文體數量,諸家所言不一。今依照國家圖書館所藏明天順八年刻本《文章辨體》卷首詳目,並結合“序題”和正文,認定該書實際分爲58體。吳訥批判地繼承了前代詩文總集的編纂思想和分類方法,他將《文選》、《文苑英華》貫通古今的氣魄,《文章正宗》“明義理、切世用”的編纂思想和古今正變觀念,以及《唐文粹》、《宋文鑑》、《元文類》所展示的文體分類方法加以融會、提升,集其菁英,棄其未當,編成了一部思想正統、體制宏大、古今兼收、源流判然的詩文總集。將該書與《古賦辯體》等書比較,可知其選篇情況亦對前代總集多有繼承與發展。儘管《文章辨體》亦有瑕疵,但其對中國古代文體學發展的貢獻是十分突出的,許多真知灼見至今仍有參考價值。

《文章辨體》 分體 序題 選篇 成就 影響

明初吳訥所編之《文章辨體》55卷,既是一部著名的詩文總集,也是一部影響深遠的文章辨體學著作。吳訥(1372—1457),字敏德,號思庵,蘇州府常熟(今江蘇省常熟市)人。明永樂年間,因諳熟醫學而被舉薦至京。洪熙元年(1425),任監察御史。宣德間出按浙江、貴州,後任南京左副都御史。英宗正統四年(1439)告老返里。卒謚文恪。著有《思庵集》、《小學集解》、《文章辨體》等。本文擬對《文章辨體》一書的文體分類、選篇情況及其文體學意義作初步探討。

《文章辨體》50卷,外集5卷,採輯先秦至明代詩文約2500篇,按照文體分類編録*本文所引《文章辨體》,皆以國家圖書館藏明天順八年(1464)刻本《文章辨體》55卷爲準。。至於該書的文體數量,諸家所言不一。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一)五十四體説

清紀昀(1724—1805)等《四庫全書總目·文章辨體提要》稱:“是編採輯前代至明初詩文,分體編録,各爲之説。《内集》凡四十九體,大旨以真德秀《文章正宗》爲藍本;《外集》凡五體,則皆駢偶之詞也。”*(清) 紀昀等: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一,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739頁。認爲該書内集49體,外集5體,共計54體。近人蔣伯潛(1892—1956)《文體論纂要》從之:“明吳訥底《文章辨體》,名稱很像一部文體論,實際也是一部總集。它分内外二集: 内集是散文,分四十九類;外集是駢文,分五類。”*蔣伯潛: 《文體論纂要》,正中書局1946年版,第7頁。今按: 外集所收,並不限於“駢文”一體,還有律詩、絶句、詞曲等;紀、蔣説外集凡5體,亦與正文不符。

(二)五十五體説

此説産生最早,但類目不盡一致。明代中期徐師曾(1517—1580)在《文體明辨序》中稱:“(本書)大抵以同郡常熟吳文恪公訥所纂《文章辨體》爲主而損益之。《辨體》爲類五十,今《明辨》百有一;《辨體》外集爲類五,今《明辨》附録二十有六。”*(明) 徐師曾: 《文體明辨》卷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本(集部310,第359頁),齊魯書社1997年版。在徐師曾看來,《文章辨體》内集50體,外集5體,共計55體。

又,明末許學夷(萬曆間人)《詩源辯體》卷三六云:“吳敏德《文章辨體》,首古歌謡辭,次古賦,次樂府、古詩、歌行,次文章諸體四十六名。外集則連珠、判、律賦、律詩、排律、絶句、聯句、雜體、詞曲。”*(明) 許學夷: 《詩源辯體》,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363頁。以爲該書内集46體,外集9體,共計55體。許氏稱外集有9體,數目準確;但對内集列目不全,難以考察其“諸體四十六名”之所指。

(三)五十八體説

褚斌杰(1933—2006)《中國古代文體概論·附録》以爲《文章辨體》分内集49體,外集9體,計58體。*褚斌杰: 《中國古代文體概論》(增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498頁。褚先生詳細列目,便於研究。又,馬新廣《略論我國古代文體分類中存在的一些問題》亦稱本書凡58體,但未列目,似因襲褚説而已*馬新廣: 《略論我國古代文體分類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沙洋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年第2期。。

(四)五十九體説

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文體明辨提要》言:“(本書)蓋取明初吳訥之《文章辨體》而損益之。訥書内編僅分體五十四,外編僅分體五。”*(清) 紀昀等: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二,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750頁。以爲内集54體,外集5體,計59體。當代學者金振邦《略論中國古代文體分類》、楊春燕《清代文體分類論》、何詩海《從文章總集看清人文體分類思想》等亦以爲《文章辨體》分59體*詳參金振邦: 《略論中國古代文體分類》,《東北師範大學學報》1989年第4期;楊春燕《清代文體分類論》,《長沙大學學報》1998年第3期;何詩海: 《從文章總集看清人的文體分類思想》,《中山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但皆未列目。

(五)六十體説

仲曉婷《〈文章辨體〉的文體分類數目考》認爲:“因該書每種文體之前皆有‘序説’,以此爲顯著標誌,綜合各方面情況進行考辨,可基本認定,《文章辨體》内集分體五十一,外集爲九,計分文體六十體。”*仲曉婷: 《〈文章辨體〉的文體分類數目考》,《上饒師範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今按: 以“序説”(實爲序題)爲依據考察文體分類,是一重要研究角度。

以上衆説紛紛,令人莫衷一是。究其原因,除了所見版本之差異外,主要在於《文章辨體》卷首既有《總目》,又有詳細的《目録》,二者出現齟齬。仔細比較,發現《總目》粗略,且間有遺漏,似爲書商所爲,不可從。今依照國家圖書館所藏明天順八年刻本《文章辨體》卷首詳目,並結合“序題”(學術界習稱“序説”,原書彭時序稱“序題”,當從之)和正文情況,認定該書實際分爲58體,如下:

《正集》: 1古歌謡辭,2古賦,3樂府,4古詩,5歌行,6諭告,7璽書,8批答,9詔,10册,11制,12誥,13制策,14表,15露布,16論諫,17奏疏,18議,19彈文,20檄,21書,22記,23序,24論,25説,26解,27辨,28原,29戒,30題跋,31雜著,32箴,33銘,34頌,35贊,36七體,37問對,38傳,39行狀,40謚,41謚議,42碑,43墓碑,44墓碣,45墓表,46墓誌(墓記、埋銘),47誄辭,48哀辭,49祭文;

《外集》: 50連珠,51判,52律賦,53律詩,54排律,55絶句,56聯句詩,57雜體詩,58近代詞曲。

水资源总量包括地表水资源量、地下水资源量和地表水与地下水资源重复量,总量受水文循环(降水、径流、蒸发和大气输送)各个过程的影响。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水资源需求量增多。与此同时,由于气候变暖[1-2],主要表现为地表温度显著上升。在全球气候变化的大背景下,局部地区尤其干旱地区,受水文循环过程变化影响,区域水资源量供需矛盾突出,甚至引发一系列社会、经济问题。

其中古賦、樂府、古詩3體選篇較多,又有二級分類。需要説明的是:

一、 第5類“歌行”體,于北山校點之《文章辨體序説》、褚斌杰《中國古代文體概論》之附録,皆將其納入第四類“古詩”之下*于、褚二先生在“古詩”之下又分爲四言、五言、七言、歌行凡4類。詳參于北山校點: 《文章辨體序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頁;褚斌杰: 《中國古代文體概論》(增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498頁。。今考詳目所列,有“古詩一·四言”、“古詩二·五言一”、“古詩三·五言二”、“古詩四·七言”、“歌行”、“諭告”、“壐書”、“批答”等等。顯而可見,由於“古詩”篇數較多,編者將其分爲四言、五言、七言凡3類,釐爲4卷;而“歌行”則别爲一體,與“古詩”、“諭告”、“壐書”、“批答”等並列。不標“古詩五·歌行”,而直接標“歌行”,説明該體屬一級分類,並非“古詩”之一體。《總目》遺漏“歌行”二字,遂造成後人誤解。明人許學夷《詩源辯體》卷三六云:“吳敏德《文章辨體》,首古歌謡,次古賦,次樂府、古詩、歌行”,將“歌行”與“樂府”、“古詩”等並列,所言甚是。此外,宋人李昉等《文苑英華》將歌行與詩、賦並列,姚鉉《唐文粹》將古調歌篇與古賦、古今樂章、樂府辭並列,或許爲此書所本。

二、 第46類“墓誌”(墓記、埋銘)體,諸家皆視爲三種文體。今考該體之序題,於“墓誌”之下云:“埋銘、墓記,則墓誌異名。”是所謂墓誌、墓記、埋銘,異名同實,當視爲一種文體。又考該書《目録》之體例,一般先標示文體名(大字,低一格),再作“序題”(低六格刻印),最後列舉篇名(低三格刻印,篇名大字,作者名小字)。偶有將若干文體合併作“序題”者,以便於比較,但對於所選作品,仍分體列目。例如“説”目下之有“序題”11行,並釋“説”、“解”二體;而“説”下列目29篇,“解”下列目4篇,又各自獨立。此處雖將墓碑、墓碣、墓表、墓誌、墓記、埋銘合併作“序題”,但其中“墓碑”之下列目9篇、“墓碣”之下列目2篇、“墓表”之下列目7篇,顯然視爲三種文體;而墓誌、墓記、埋銘卻合併一處,列目凡28篇,據其體例格式,亦當爲一種文體。這種文體,吕祖謙《宋文鑑》、程敏政《明文衡》題作“墓誌”,蘇天爵《元文類》、徐師曾《文體明辨》題作“墓志銘”,皆不曾分爲三目。

三、 本文所謂58體,與褚斌杰先生之58體有别。除了將“歌行”體從“古詩”中抽離而别爲一體,將墓誌、墓記、埋銘合併爲一體外,褚先生所遺漏的“16論諫”體,今亦加以增補。原書之詳目標爲“論”,與“24論”重複,今據《總目》改爲“論諫”。

吳訥《文章辨體》一書,充分吸收前代總集的分類方法和編纂思想,而總其大成。該書《凡例》云:

文辭以體制爲先。古文類集今行世者,惟梁昭明《文選》六十卷、姚鉉《唐文粹》一百卷、東萊《宋文鑑》一百五十卷、西山前後《文章正宗》四十四卷、蘇伯修《元文類》七十卷爲備。然《文粹》《文鑑》《文類》惟載一代之作;《文選》編次無序,如第一卷古賦以《兩都》爲首,而《離騷》反置於後,甚至揚雄《美新》、曹操《九錫文》亦皆收載,不足爲法。獨《文章正宗》義例精密,其類目有四: 曰辭命,曰議論,曰叙事,曰詩賦。古今文辭,固無出此四類之外者,然每類之中,衆體並出,欲識體而卒難尋考。*(明) 吳訥: 《文章辨體》卷首,明天順八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這段話反映了吳訥對前代文章總集成就得失的批判性思考,是其編纂《文章辨體》的理論前提。今考吳訥所能見到的大型文學總集,只有《文選》與《文苑英華》通選各代,(《文苑英華》有南宋刻本,不知吳氏得見否。)其中《文選》分文體爲39類,《文苑英華》略有調整,分38類,二者皆始於“賦”體,終於“祭文”,垂範後世遠矣。其分體排序,以“賦”居首,正反映了中古時期以“賦”爲文壇正宗的風尚,吳氏批評其賦先於《騷》爲“編次無序”,實有未當。但二者編纂年代較早,《文選》選文迄於梁代,《文苑英華》則迄於五代,皆不能反映宋、元、明三代的文學實踐和文體新貌。至於《唐文粹》、《宋文鑑》、《元文類》三書,文體分類逐漸細密,《宋文鑑》更多至58體,爲吳氏取資甚多。但三者僅選録一代之文,缺乏貫通意識。

吳氏最爲激賞的是宋真德秀之《文章正宗》,《四庫全書總目·文章辨體提要》稱:“《内集》凡四十九體,大旨以真德秀《文章正宗》爲藍本。”其實《文章正宗》共分四類,極其粗放,實在不足爲法;吳氏所繼承的,是真德秀“明義理、切世用”的思想(即所謂“大旨”),而不是具體的分類方法。真氏《文章正宗綱目》云:“夫士之於學,所以窮理而致用也。文雖學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輯,以明義理、切世用爲主。其體本乎古,其指近乎經者,然後取焉。否則,辭雖工,亦不録。”*(宋) 真德秀: 《文章正宗》卷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355册。吳氏《文章辨體凡例》亦云:“凡文辭,必擇辭理兼備、切於世用者取之。其有可爲法戒而辭未精,或辭甚工而理未瑩,然無害於世教者,間亦收入。至若悖理傷教,及涉淫放怪癖者,雖工弗録。”二者所論,如出一轍,反映了編者對“義理”的推崇。吳氏批評《文選》收録揚雄《劇秦美新》、曹操《九錫文》,就是出於這種“辭理兼備、切於世用”的評判標準,以爲其“悖理傷教”,違背儒家的基本思想。由於《文章正宗》只收録“其體本乎古,其指近乎經”的作品,所以對後代産生的律賦、律詩、絶句、詞曲等作品一概不録,顯然不能全面反映唐、宋、元三代的文學發展,有迂腐、狹隘之嫌。《文章辨體》將這些駢偶聲律之作一概編入外集,附在全書之末,雖然比《文章正宗》有所進步,但亦表現出鮮明的貴古賤今思想和文體正變觀念。

在具體分類方面,《文章辨體·凡例》自稱吸收了三部斷代文章總集——北宋姚鉉(968—1020)《唐文粹》(分文體23類)、南宋吕祖謙(1137—1181)《宋文鑑》(分文體58類)、元蘇天爵(1294—1352)《元文類》(分文體43類)——的文體分類方法。試比較四部總集對詩賦作品的分類,就不難看出《文章辨體》類目的來源:

《文章辨體》類目來源表

很顯然,《唐文粹》分類十分粗糙,並且對律賦、律詩、絶句等新的文體形態持排斥態度,表現出鮮明的復古觀念,但其“古調歌篇”一類爲《文章辨體》所繼承。《宋文鑑》與《元文類》分類趨於細密,類目亦十分接近,例如二書皆編入大量近體詩賦,皆將古詩分爲四言古詩、五言古詩、七言古詩等,將律詩分爲五言律詩、七言律詩,將絶句分爲五言絶句、七言絶句,《元文類》甚至還關注集句詩、聯句詩等新近出現的特殊詩歌樣式,單列雜體一類,尤爲可貴。《文章辨體》充分吸收了二者的分類方法,將大量近體詩賦編入書中,但也有調整和創新: 一、 將古體詩賦編入正集,將近體詩賦編入外集,表達鮮明的文章正變觀念;二、 將騷、賦合併爲古賦類,將四言古詩、五言古詩、七言古詩、雜言合併爲古詩類,將五言律詩、七言律詩合併爲律詩類,將五言絶句、七言絶句合併爲絶句類,分類更爲簡潔、科學;三、 新增排律類和近代詞曲類,反映唐宋以來的文學發展,頗有識見。

總之,吳訥《文章辨體》批判地繼承了前代詩文總集的編纂思想和分類方法,他將《文選》、《文苑英華》貫通古今的氣魄,《文章正宗》“明義理、切世用”的編纂思想和古今正變觀念,以及《唐文粹》、《宋文鑑》、《元文類》所展示的文體分類方法加以融會,集其菁英,棄其未當,與時俱進,完善提高,編成了一部思想正統、體制宏大、古今兼收、源流判然的詩文總集。

較之前人,吳訥最大的貢獻,恐怕還是在於他爲每個體類都撰寫了序題。序題即題下小序,“是明代最有特色、影響最大的批評方式之一”*吳承學: 《明代文章總集與文體學——以〈文章辨體〉等三部總集爲中心》,《文學遺産》2008年第6期。,編者通過序題,對每一種文體的淵源流變和文體特色進行闡釋。其實早在晉代,摯虞在編纂《文章流别集》時就曾經對不同文體有過簡要介紹,但已散佚;劉勰《文心雕龍》亦有關於文體的評説,惜不够系統,且與選文脱節;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分文章爲四體,每體皆有詳細的序題,但僅有四篇,顯然粗略。吳訥對58種文體分别進行研究,追溯每種文體的淵源,分析其體式特點,辨析其與其他文體的異同,並結合具體作品進行寫作指導。例如“序”體之序題云:

《爾雅》云:“序,緒也。”序之體始於《詩》之《大序》,首言六義,次言風雅之變,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其言次第有序,故謂之序也。東萊云:“凡序文籍,當序作者之意;如贈送燕集等作,又當隨事以序其實也。”大抵序事之文,以次第其語、善序事理爲上。近世應用,惟贈送爲盛,當須取法昌黎諸作,庶爲有得古人贈言之義,而無枉己徇人之失也。*(明) 吳訥: 《文章辨體》卷首,明天順八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先徵引《爾雅》以釋意;接著追溯淵源,對“序”體之首篇《詩大序》進行分析,以明確“序”的體例;然後又徵引吕祖謙《宋文鑑》的論述,談“序”體分類和創作要求,認爲“序”體創作“以次第其語、善序事理爲上”;最後指出當代作家多作贈序,當以韓愈諸篇爲範本。或徵引,或分析,有條不紊。選篇有卜子夏《詩大序》、韓愈《送孟東野序》和《送許潁州序》等,爲文人士子的仿寫提供範本。如此清晰中肯並且與選篇互相呼應的文體論述,在中國文體學史上尚屬第一次,其體例和方法直接影響了徐師曾《文體明辨》、賀復徵《文章辨體彙選》、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等文學總集的編纂,對後世有深遠影響。

不過,吳訥所參考的前代文獻,並不限於以上數種綜合性文學總集,其所採集的内容,也不限於文體分類一端。試舉一例: 元代祝堯編有《古賦辯體》8卷外集2卷,是一部專體文學總集,其編纂體例、方法乃至具體選篇都爲吳氏吸收。第一,《古賦辯體》將歷代賦按其時代和體制分爲楚辭體、兩漢體、三國六朝體、唐體、宋體凡5類;《文章辨體·古賦》則分爲7類,前5類照搬《古賦辯體》,然後增加元、國朝(明代)2類。第二,《古賦辯體》爲每一類皆撰寫序題,描述其體制特徵;《文章辨體·古賦》前5類每一類皆引録祝堯論述,幾乎照抄,因循之跡昭昭在焉。第三,《文章辨體·古賦》的選篇大都來自《古賦辯體》,請看下表:

《文章辨體·古賦》所收作品及其與《古賦辯體》比較表

續 表

《文章辨體》收辭賦90篇,比《古賦辯體》增補元、明兩代。其中先秦至宋代賦凡79篇,竟有74篇取自《古賦辯體》,佔總數的94%,具體篇目與順序皆依從祝氏。所增補者,不外漢高祖《鴻鵠歌》、蘇軾《服胡麻賦》、朱熹《感春賦》、《空同賦》、《虞帝廟樂歌詞》數篇而已。需要説明的是,吳訥將《古賦辯體》外集中所收“賦家流别”之作也收入正集,標明“附録”,他在《文章辨體》外集“律賦”體下選録3篇律賦作品,説明其雖然接受了祝堯以來的復古觀念,但也没有完全忽略律賦的價值和意義。

《文章辨體》其他各類,亦對前代總集有所借鑒與剪裁。例如“樂府”體的分類和選篇,皆來自宋郭茂倩之《樂府詩集》。郭書將漢唐樂府詩分爲郊廟歌辭、燕射歌辭、鼓吹曲辭等12類,收録作品約五千篇;吳書則合併爲郊廟歌辭、凱悦歌辭、横吹曲辭等7類,選録作品335篇。

《文章辨體》是明代文體學的開山之作,直接影響了有明一代的文章辨體之風。徐師曾在《文體明辨自序》中説:“(本書)大抵以同郡常熟吳文恪公訥所纂《文章辨體》爲主而損益之。《辨體》爲類五十,今《明辨》百有一;《辨體》外集爲類五,今《明辨》附録二十有六。”顯而可見,《文體明辨》是在吳訥《文章辨體》基礎上加以調整、擴充而成的一部文章總集,其文體增至127類。《文章辨體》分爲正集、外集,《文體明辨》則分爲正編、附録,皆持有文體學的古今正變觀念。至明末賀復徵編《文章辨體彙選》一書,分類更多達132類。徐、賀二書踵事增華,分類加廣,但皆對每種文體撰有序題,體例直承吳氏。如賀復徵《文章辨體彙選》之“序”體,選文數百篇,釐爲80卷,是《文章辨體》(3卷)的二十多倍,可謂浩博。其序題十分詳盡: 首先徵引吳訥、徐師曾二人的論述(幾乎全部引録),然後下按語云:

復徵曰: 序,東西牆也。文而曰序,謂條次述作之意,若牆之有序也。又曰: 宋真氏《文章正宗》分議論、序事二體,今叙目曰經,曰史,曰文,曰籍,曰騷賦,曰詩集,曰文集,曰試録,曰時藝,曰詞曲,曰自序,曰傳賛,曰藝巧,曰譜系,曰名字,曰社會,曰遊宴,曰贈送,曰頌美,曰慶賀,曰壽祝,又有排體、律體、變體諸體,種種不同。而一體之中有序事,有議論,一篇之中有忽而叙事,忽而議論,第在閲者分别讀之可爾。*(明) 賀復徵: 《文章辨體彙選》卷二八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賀復徵將“序”體文又按照其内容、使用場合、語言形式分爲24類,儘管邏輯上並不嚴密,但卻充分展示了“序”體文的豐富多彩,是對吳訥的繼承和發展。

《文章辨體》的序題,已經成爲明清文人反複徵引的經典。除了徐師曾、賀復徵之外,明程敏政《明文衡》卷五六、唐順之《稗編》卷七三、卷七五,清吳楚材《强識略》卷一九皆有引録,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淵鑑類函》的“文學部”亦反複加以徵引。儘管《文章辨體》亦有缺陷,如對於唐代以來的律賦、律詩、絶句、詞曲、通俗文學等存有偏見,分類亦偶有失當之處,但其對中國文體學發展的貢獻是十分突出的,許多真知灼見直到今天仍有參考價值。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集成”(項目批准號: 14ZDB066)、北京市成像技術高精尖創新中心資助項目(項目編號: BAICIT-2016)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 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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