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视角下的两个混血儿悲剧命运探因
2017-12-16刘瑛
刘瑛
摘要:福克纳的小说《八月之光》和日本作家立原正秋的《剑崎》都讲述了混血儿的悲剧故事,虽然两位主人公来自东西方两个国家,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但从互文性视角研究两部作品,可以发现,导致两个主人公的悲剧命运的原因,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对自我身份的探索,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关键词:互文性视角;混血儿;悲剧命运;身份探索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7)09-0154-03
一、引言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译为“文本间性”或“文本互涉”,指的是文本之间互相指涉、互相映射的性质。这一概念的提出者,法国文学理论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说:“‘文学词语是文本界面的交汇,它是一个面,而非一个点(拥有的固定的意义)。它是几种话语之间的对话:作者的话语、读者的话语、作品中人物的话语以及当代和以前的文化文本……任何文本都是由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互文性的价值存在于文本之间的异质性和对话性。互文性有广义与狭义两种内涵,其中狭义内涵强调“不同文本之间、故事等的相互模仿、主题的相互关联或暗合等情况”,可以用于研究对比福克纳和立原正秋这两位作家作品中的主人公的悲剧命运。
美国作家福克纳的小说《八月之光》讲述了一个混血儿乔,克里斯莫斯的悲剧命运,日本作家立原正秋的短篇小说《剑崎》,讲述的也是生为混血儿的两兄弟太郎和次郎的故事,其中,太郎短暂的一生以悲剧收场,读来也是令人唏嘘。作为混血儿,乔和太郎有不同的生活经历,前者是社会制度和扭曲人性的受害者,后者则是残酷战争的牺牲品。然而从互文性的视角加以研究,可以发现,两个主人公都曾在对自我身份的探寻中感到迷茫无助,人生缺乏归属感。对比分析两个混血儿的悲剧命运及其成因,有助于读者深入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进一步解读文本的内涵,并且对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与社会发展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二、两个混血儿悲剧命运的对比
《八月之光》里的乔,具有白人的外表特征,但因为外祖父的猜疑和孤儿院营养师的报复,被认定是黑人与白人的混血儿。白人歧视他,因为他有黑人血统;黑人也排斥他,害怕他是白人派来的间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个种族。身份的失落感使他变得十分冷酷,拒绝任何人的关爱。他拒用继父的姓氏;继母对他怜爱有加,却令他反感和怨恨。他一生都在寻找、试验、确认自己的身份,却始终游离于任何一个社会群体之外。最后,当伯顿小姐坚持要乔承认自己是黑人,上黑人学校,以黑人的身份向上帝祈祷时,他坚决不从,被逼急了,就杀了伯顿,并且为此惨遭白人杀害。
《剑崎》里的太郎,同样陷入了痛苦与迷茫之中。故事的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的日本剑崎,由于拥有四分之一朝鲜血统,太郎和次郎两兄弟从小就被周围的人排挤。他们想当日本人,却时时刻刻被人提醒自己是混血儿,加上日本和朝鲜交战期间,他们的父亲抛妻弃子,从日本军队叛逃去了朝鲜,更加使得两兄弟陷入被人鄙视的境地,母亲改嫁离去后,兄弟两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孤儿,连表弟宪吉都视他们为民族的仇人。相对次郎,太郎对自己身份的迷茫与仇恨心情更甚,他把混血儿比作“杂种狗”,觉得“混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因此,太郎将生活的目标寄托在音乐、诗歌、画作上,认为只有美才是最可信的,美是“唯一的精神支柱”。日本战败后,太郎打算带相恋的表妹离开家,用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却被宪吉杀害。
三、两个混血儿悲剧命运的原因分析
乔与太郎都是由于混血儿的身份被杀害,他们的悲剧命运,在外因和内因两方面,都存在着高度的相似之处。外因方面,由于不同的历史背景,虽然造成悲剧的具体原因不尽相同,(乔是种族主义与二元论宗教思想的受害者,太郎则是日本侵略战争和民族特性的牺牲品。)但两人的悲剧命运都是由于种族主义与扭曲人性造成的。内因方面,两人对自我身份的探寻有着一样的执着,他们相似的性格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自己命运的结局。
(一)外因分析
在20世纪的美国南方社会,白人至上的种族意识是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在黑人和白人身份的问题上,人们不允许有任何的含糊,像乔这样的混血儿是注定要被社会所排斥的。故事发生的杰弗森镇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南方社会。传统道德观念和以二元论为基础的宗教教义的清规戒律是这个社会的精神支柱。19世纪的南北战争和之后的重建时期造成了难以愈合的精神创伤,留下的浓重阴影到20世纪20年代依然笼罩着杰弗森镇。导致战争的矛盾冲突——种族问题、黑人的权利与地位,等等,依然困扰着杰弗森的人们。乔的外祖父是典型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他认为乔的父亲玷污了白人家族的纯洁,因此杀死了乔的父亲。他怀疑乔有黑人血统,便把年幼的乔送到孤儿院,自己呆在一旁监视乔。孤儿院的营养师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利用种族主义思想,宣扬乔是有黑人血统的混血儿,以此把他赶走。乔的继父用清教徒的严苛条例约束乔,使他养成了叛逆压抑的个性,最终杀死继父并离家流浪。从幼年时起,乔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白人还是黑人,他离家流浪的十几年,也在不断寻求问题的答案,但是在当时南方社会里,身为“黑白混血儿”的他注定是无法找到自己的落脚之地的。“在他眼里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一模一样,没有一处能够使他得到安宁。”乔真正追寻的并非自己是属于黑人还是白人的种族定论,他所寻觅的是一个真正的自我。但在种族歧视的社会背景下,他是永远不可能实现这一梦想的。他“命中注定的走南闯北,在屡遭失败的绝望中鼓起勇气,在勇气一再受到挫折后重又陷入绝望。”
太郎的悲剧命运,则主要源于日本的军国主义和对朝鲜的侵略战争。由于身上的朝鲜血缘,从小生活在日本的两兄弟受到人们的排挤和讥讽。他们说自己是日本人,可是周围的人都说他们是朝鲜人;而朝鲜,对他们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國度,更谈不上去那里寻找归属感了。残酷的战争使人失去了理智。日本在战场上失利了,人们就把对朝鲜的仇恨发泄到兄弟俩身上,学校里的同学、教官、自己家的表弟,都一有机会就凌辱他们,要把他们赶走。太郎痛恨战争,为了远离战争,选择上理科学校。他们同样身为日朝混血儿的父亲说自己是“出于我的良心……不是感伤,而是出于理性”,才离开日本军队,去了朝鲜。endprint
多年以后,对于太郎两兄弟受到的歧视,父亲是这样解释的:“在国外,学问、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但在这儿却有一种岛国根性,爸爸尽管有一半日本血统也搞不懂,就是这种岛国根性不接受我。”一直以来,研究日本文化的学者认为,这种岛国上的国民所特有的封闭、排外的特点,可以为战争时期日本奉行的军国主义找到解释的根据。日本战败后,剑崎的人们更不愿容忍拥有朝鲜血统的混血儿兄弟,兄弟俩也为自己不被家乡接受而感到迷茫。太郎对次郎说:“就是战争结束了,咱们的地位也不会变。”与乔一样,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无论太郎如何努力抗争,也不可能改变受歧视的事实,他的悲剧命运,也是“命中注定”的。
日本投降后,表弟宪吉依然积极投身保卫民族的暗杀行动,将日本战败、父亲战死、家道衰落,统统归咎于混血儿太郎两兄弟。他不仅反对太郎与妹妹相恋,还将狭隘的民族感情置于亲情之上,丧失了理智,杀害了表哥太郎。
(二)内因分析
可以说,乔与太郎两人都是在身份探索的过程中变成了悲观的宿命论者,他们的悲剧命运,从内因上看,是由两人的性格特点决定的。
两人都是幼年就失去父母,由外祖父母抚养。乔在外祖父仇恨的目光下长大,因为黑人血缘备受歧视,又受到继父的毒打,遭到女招待的背叛,畸形的社会制度造就了他极端扭曲的性格,他不愿也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交往,躲在封闭的自我里。在寻找自己身份的过程里,乔实际上一直抗拒接受任何结果,内心深处,他始终坚守自己的世界,不让任何人进入。当他听到伯顿小姐怀孕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断定她在撒谎”,想的是“现在她要说:结婚。不过我至少还来得及先逃出这幢住宅。”历经几十年,他苦苦寻找自己的归宿,却陷入迷茫之中,最终他明白了,“无论是他的白人血液或黑人血液都救不了他,他只有靠自身才能解救自己。”于是他放弃了寻找自我身份的希望,杀害伯顿之后,他没有逃远,而是镇定地出现在人们视野里;遭到格雷姆的追杀时,他没有反抗,坦然接受被残杀的命运。
太郎的悲剧命运,从内因来看,也是他悲观消极、对未来缺乏信心的结果。太郎一直逃避现实,不愿正视命运的安排。虽然身上有朝鲜血缘,他却一直希望能被日本人接受,但这个愿望显然是无法实现的。因此,太郎寄情于音乐、绘画、钓鱼等等,不愿去面对现实。然而,父亲的叛逃,让他感到自惭形秽。他意识到无论如何也逃不脱混血儿的宿命,当宪吉威胁要杀死他时,他没有像次郎希望的那样,暂时躲避一下,而是迎着竹枪走过去,这时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仿佛要为自己的命运划上句号。临死前,他说“混血儿是一种罪恶,是谁也无法拯救他的罪恶。”他不愿带着这种罪恶继续生活,宁愿放弃生命。
四、结论
乔与太郎都在寻找自己身份的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外在的压力,压力的来源虽有不同,但在从互文性视角,通过东西方两个混血儿相似的悲剧命运,读者可以感受到两位作者对扭曲的社会制度和冷漠人性的批判。无论是不平等的种族制度,还是残酷的战争,都会使得人们丧失理智,失去正确的伦理观和亲情,导致悲剧的发生。同时,这种社会环境,也会使人失去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变得悲观绝望。从两个混血儿的故事里,讀者还可以感受到福克纳和立原正秋相似的创作意图,不仅是揭露种族主义社会和战争给人类带来的苦难,亦是作者表达对其受害者的同情及对其赋予的希望。
[责任编辑:马妍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