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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牡丹亭·惊梦》到《罗密欧与朱丽叶》

2017-12-12侯楠

戏剧之家 2017年22期
关键词:悲剧意识汤显祖莎士比亚

侯楠

【摘 要】汤显祖和莎士比亚,同一历史时期出现的两位剧作大师,各自屹立在东西方文化的大地上。他们的作品也鲜明体现出各自的文化特色,对人生存状态的关怀一直贯穿始终,而这种关怀所表现出的情感就是悲天悯人。在他们的作品中,一种悲剧意识在氤氲、形成和消解,但其形式的不同又可以明显看出两种文化形态的差异。

【关键词】汤显祖;莎士比亚;悲剧意识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22-0015-02

一、东西方爱情悲剧意识形成时的差异

中国文化有一个基本的理想就是“和合”,强调保存,强调复古,强调循环。尽管百家时期如韩非等人推崇一种刚性的力,但旋而在儒家的和气中失去其精神的内核。林庚在《中国文学史》里称中国文化形成初期的“诗经时代”为“女性的歌唱”,这个评介已然认识到中国文化“柔”的特点。《论语》中孔子评论《诗经》:“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评论《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种中和的柔情使得中国先民的爱情形成“温柔平和”的特点。

张法先生曾经把中国日常悲剧意识中的恋爱悲剧意识分为两种,即《蒹葭》模式和《将仲子》模式,一种是追求者之悲,一种是被追求者之悲。《蒹葭》中的追求者主观方面陷入了“发乎情,止乎礼”的文化思维模式,因一方的退缩使追求理想的超越性转化为文化理想的礼,同时会在自己心中弥漫一种爱情失落的悲。这是与文化性质相一致的悲剧意识。《将仲子》中被追求的女子在感情上倾向于仲子的“爱”,但是在理智上却倾向于遵从父母兄弟邻人的“礼”,这正是两难处境中的一种文化选择。“中国是以泪和悲来让文化得以在一个固定不变的理想,一个封闭的和谐中长存,这就是中国悲剧的文化精神。”①

西方文化有人称之为“蓝色文明”,如果概括其内涵,可以说,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的作品体现了其强和硬的基础,浮士德的追求精神代表西方文化的求知,而黑格尔的哲学思辨,否定之否定,反映西方文化的进化观。从古希腊悲剧以来,西方悲剧在轰轰烈烈的毁灭中重生,无论是命运悲剧还是性格悲剧,无论是社会悲剧还是奥尼尔的现代悲剧,都是“只有当我们被逼得进行思考,而且发现我们的思考没有什么结果的时候,我们才接近于产生悲剧。”②

西方文化积淀反映在爱情悲剧上,则表现为男女主人公为追求自己的爱情自由、婚姻美满所采取的行动往往是主动、坚决、剧烈而又毫不妥协的。为了崇高的爱情,同敌对力量发生冲突,悲剧英雄不惜以生命来捍卫爱情,这在西方的爱情悲情剧中并不少见。

二、《牡丹亭·惊梦》的爱情悲剧意识的消解

爱情悲剧意识产生了,如果无法排遣,那将是抑郁内心的一块磐石。如何消解,又典型体现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这种差异的比较,也可以看出东西方面对文化和传统的不同态度。爱情悲剧意识是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感受,虽然未必会在意识中呈现,却会形成一种失落感。《牡丹亭》中杜丽娘的爱情悲剧即始于失落感。

“伤春”是中国传统文化心理的一种母题,春天花飞花谢,明显表现出时间流失的状态。目睹时间流逝,人们会感觉到年华的匆匆,青春的虚度,于是杜丽娘感叹:“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中国文化暗含失落感的产生,为了维持平衡,自然也会有消解这种悲剧意识的方法,那就是梦。“柔性的,不能或不敢或不愿付诸行动的悲剧意识逻辑之路,就是对梦境的追求。”③

屈原“美政”理想无法实现,从而“昔余梦登天兮”,在上下求索中消解忧郁愤懑;辛弃疾壮志难酬,遂乃“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历代写梦作品更是不计其数。王希廉在《红楼梦总评》中说:“从来传奇小说,多托言于梦。如《西厢》之草桥惊梦,《水浒》之英雄恶梦,则一梦而止,全部俱归梦境。《还魂》之因梦而死,死而复生,《紫钗》仿佛似之,而情事迥别。《南柯》《邯郸》,功名事业,俱在梦中,各有不同,各有妙处。”其中所举的“《还魂》之因梦而死,死而复生”便是对爱情悲剧意识的消解。

〔梦生介〕〔生持柳枝上〕“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回看介〕呀,小姐,小姐!〔旦作惊起介〕〔相见介〕〔生〕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旦作斜视不语介〕〔生〕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旦作惊喜,欲言又止介〕〔背想〕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爱杀你哩!

这个梦既来源于现实的期望,又与现实相连接。张法先生称之为“理性之梦”和“襄王之梦”的融合。梦中的书生竟然是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梦境成为人的真实遭遇。梦之前的爱情悲剧意识通过梦里的欢会得以满足,这是暂时的消解,可当梦醒了,反而更加感受到了爱情的悲剧意识。为了梦中对爱情追求的向往,杜丽娘的死可以看作是彻底的消解。

然而,这并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所设计的“温柔敦厚”的《蒹葭》模式和《将仲子》模式,并且“襄王之梦”柳梦梅的存在也使得她有生的慰藉。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柳梦梅的存在,杜丽娘的复生,又要求这种悲剧意识有新的消解方式,作品没有突破文化为之设定的模式,走向了合“礼”的大团圆。虽然,两个人的结合中也有越礼的行为,但那只是在第一重消解——梦的过程中进行的。

“每当汤显祖笔下的人物在梦境魂乡之时,那一种泼天也似的自由精神便无所不在、无所不为;一旦梦醒还阳,小姐往往必须遵循人间的礼法。”④

由上分析,在《牡丹亭·惊梦》中,“梦”作为消解因素,在一段时间上消解了爱情悲剧意识;而“礼”作为最终的消解因素,把悲剧意识引向皆大欢喜,悲剧不再成为悲剧,这个过程已经不再是消解而是解构了。endprint

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悲剧意识的消解

在西方,男女主人公对待爱情可以说是狂热的、无所顾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舞会上一见钟情,他们是先相爱再相知的。

罗密欧:(向朱丽叶)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的神圣的庙宇,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愿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

朱丽叶: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最初的相识,朱丽叶并不了解她和他是世仇。随着他们相爱相知,浓重的悲剧意识显现出来。但是西方文化所决定的坚决斗爭意识,使得他们开始了艰苦的跋涉。一旦爱情唤醒了朱丽叶人性的觉醒,她便一往直前。尽管两家的世仇很深,但她为了爱情依然我行我素,在最困难的时候她给爱人捎去了戒指,使几乎绝望的罗密欧心中亮起了欢乐的明灯。为了保住自己的幸福,她还不惜用上了撒谎、假死等手段。

再看罗密欧,心中的火焰一旦被爱情点燃,一切行动变得无所顾忌。舞会结束后,他冒着被朱丽叶家人发现的危险,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围墙,偷偷潜入普莱特家的花园,向朱丽叶吐露爱慕之情;随后他又大胆进入朱丽叶的闺房与之分享了爱情的幸福。可见男女主人公为了爱情所采取的行动是大胆主动而又不惜代价的。

西方文化是突出个人的,他们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根本没有顾及家族的世仇,他们毫不犹豫就决定逃往爱情的乐土,这充分显示了他们的独立人格。他们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外界的干预,而是命运和社会悲剧的交织。两家的积怨使得两人的恋情从一开始就面临绝望,虽然他们经过各种努力,但是瘟疫流行,交通受阻,信差没有及时将信送到,悲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发生了。

(罗密欧说)嘴唇,啊!你呼吸的门户,用一个合法的吻,跟网罗一切的死亡订立一个永久的契约吧!来,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饮药)啊!卖药的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发作了。我就这样在这一吻中死去。(死)

(朱丽叶说)啊,人声吗?那么我必须快一点了结。啊,好刀子!(攫住罗密欧的匕首)这就是你的鞘子;(以匕首自刺)你插了进去,让我死了吧。(扑在罗密欧身上死去。)

于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悲剧意识的消解是彻底的消灭,是以生命代价去完成爱情的理想。如果是这样结束的话,本剧是类似于古希腊悲剧的。但是,“它不像作者后来写的一些悲剧那样,使人感到阴沉。它以两个封建家庭在其子女死后言归于好结束。这就进一步显示出其赋予人文主义思想战胜封建仇恨的乐观主义精神。”⑤这虽与悲剧主人公无关,但仍是对主人公悲剧意识的消解,而这种结局的改变是和时代精神有关的。

综上所述,在某一种文化下所产生的文艺作品,总是蕴含此中文化的精神,并对其进行有限度的思考。汤显祖的“至情”论,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精神,都丰富并发展了本文化之下文艺的表现方式。虽然关于东西方悲剧内涵和范式的讨论聚讼至今,可悲剧意识却是人类所共有的,所谓“东海西海,心理倏同”。⑥通过两种悲剧意识形成和消解的比较,或许可以寻找到欣赏文艺作品的“第二种心情”和“第三只眼睛”。

注释:

①张法.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44.

②转引自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212.

③张法.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210.

④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14.

⑤廖可兑.西欧戏剧史[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2,127.

⑥钱钟书.《谈艺录》序[A].钱钟书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7.

参考文献:

[1]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A].莎士比亚戏剧集[M].朱生豪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3]林庚诗文集[A].《中国文学史》卷[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

[4]刘文英,曹玉田.梦与中国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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