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藏印概论(四)
2017-12-11陈浩
陈 浩
鉴藏印概论(四)
陈 浩
民国鉴藏印
如果说清代的篆刻是中国印学史上达到空前繁荣的鼎盛时期,那么,把民国的篆刻以及鉴藏印的发展视为清代篆刻流风余韵的延续,也就顺理成章了。但是由于时间短暂,也由于社会动荡不宁等诸因素,民国的篆刻从整体上说是无法与清代抗衡的。即以鉴藏印而论,也较前代略为逊色。但它仍有一定的特色和成就,尤其是出现了像齐白石这样一位气盖当世,雄视古今的篆刻大家,为民国印坛耀然增辉。
图131
图132
图133
图134
清代最后一个皇帝的倒台,中国宣告了封建王朝统治的终结,一些曾经在清代印坛称名一时的篆刻家也随之转而成为民国的新人。他们的印作无疑带有清代诸印家和流派印风的深刻影响。以鉴藏印而论,民初的时风所及,似乎以工整隽雅的印风为主要特色。如下图所列赵叔儒的“毗陵汤涤定之”(图131)、丁辅之的“简园珍藏”(图132)、王福庵的“鄞县秦氏濮尊朱佛斋珍藏”(图133)和丁尚庚的“刘健之收藏金石文字印”(图134),都是在工整典雅的风范之下而各有所变。
如赵叔儒的这方“毗陵汤涤定之”的白文印作,取法汉凿印但又赋予新的气息。结体以平直方正为基调,六个字分别各占六个大小均等的空间位置,乍看似极其方正齐平,细看却各有参差,章法上由于安排整齐划一,自然就形成了或紧或松,疏密相间的布白关系。与结构章法相配合,布篆上采用等粗的方笔以示其严整,而“汤”字的一个弧笔和“定之”二字的微带圆势,却无意之中为调节印面的灵动,摈除板滞之气起到了恰到好处的作用。用刀十分峻爽而工细,起迄分明,绝无拖泥带水的痕迹,尤其是“汤”“定”二字中各有两个处于内框中的横画,运刀起收之间近乎与其他竖画相连却又能在尚留一线之际、将破而未破之时戛然而止,可谓刻画精细而手法微妙。
丁仁(字辅之)作为西泠印社的创始人之一,其艺术功力自然不容置疑,他制印以工秀一路见长。这方取法六国钱币的朱文“简园珍藏”一印,与前面赵之谦的“郑斋所藏”相比较,同样取法古钱币文字,同样以朱文细线的形式,“郑”印讲究错落变化而极具古质趣味,而“简”印则注重于将瘦硬劲健寓于简洁端庄之中,落刀见矩,一丝不苟。
与丁辅之同属工细一派的王褆(字福庵)小篆功底极深,他手书的篆帖《说文部首》被誉为是“学秦篆极好的津梁”,由于深谙秦篆“婉通”之妙,使他的印作具有一种圆劲茂密的风格特色。这一方“鄞县秦氏濮尊朱佛斋珍藏”印,朱文细线,篆法工稳茂密而笔势圆畅。刀法使转自如,恬淡宁静,含而不露。在秀丽雅逸之中,使人骤然有洛神临波,嫦娥御风之感。
丁尚庚的篆刻,善于以钟鼎铭文之类文字入印,向以“一任自然,不事修饰”著称。潘主兰先生所著《近代印人传》中,第一人即为丁尚庚。丁氏在南京高等师范任教时,是现代著名金石书画家陆维钊的老师。这枚“刘健之收藏金石文字印”,与前几印同属于细朱文印,但风格上则与前印有别。此印以大篆文字入印,虽然是朱文细线,由于作者用刀不求顺畅而注重于起伏顿挫,因而使笔画线条于细劲之外极富于节奏感。结体的参差错落正是大篆的本色,它在这里与富于节奏韵律之美的朱文细线构成全印清丽而又奇拙的印章特色。
图135
图136
图137
图138
民国的收藏鉴赏家中,裴景福是一位较为突出的人物。收藏书画碑帖不遗余力,著有《壮陶阁书画录》二十二卷。他有一枚鉴藏印“睐闇宝此过于明珠骏马”(图135),意为视家藏之书画比珠宝更贵重,足见其珍爱之心了。此印取白文印式,刀法苍劲老辣,结体方圆兼施,有纵横奇肆之感,风格极似吴昌硕。无独有偶,邓实(秋枚)的一方“秋枚宝爱”(图136)也与裴景福同样一抒心曲。邓实也是一位精于赏鉴的人物,曾与黄宾虹合编《美术丛书》,在当时文艺界影响很大。这方鉴印,艺术上虽不及裴景福的“睐”印来得意境宏阔,但也不乏古玺的质朴妍雅之美,因收录之。
图139
民国时期的印人中,赵石(古泥)和陈衡恪(师曾)是两位师法古人又别有所创的重要印家。赵氏的手刻鉴印“俞愚之读碑记”(图137,赵石刻)和陈氏的“周大烈所藏金石刻辞”(图138,陈衡恪刻),分别代表了各自的不同风格。赵古泥是吴昌硕的篆刻传人,在创作上直接师法缶翁,窥其堂奥。同时又把吴派印风与陶瓦、古玺印、封泥等文字艺术相结合,形成了他朴厚苍浑的印章风格。这方鉴印奇拙高古,一派天真烂漫,是他这种印风的具体体现。陈师曾在篆刻上也是一位投师吴门,又多方汲取的印家,但与赵古泥的倾心于古玺、鼎铭、封泥等方面汲取养料不同。陈师曾是在缶翁之外,更多地游意于汉铜凿刻、碑版砖瓦、陶文鼎彝以及吴让之、赵之谦等诸大家之间,刻意熔铸提炼。他为周大烈所刻的这枚朱文鉴印,总体上也是立意于雄浑古拙,但他这种用刀的遒劲猛厉,外紧内松的章法结构,笔画结体的方折斜落,比之赵石的方鉴印更有一种质朴刚硬、率意而颇具匠心之美。
赵古泥、陈师曾所刻的这两方鉴印,与民国初年以赵时枫、丁仁等人为代表的工稳隽雅的印作,代表了民国鉴藏印艺术风格上的两大营垒。而赵、陈两家是继吴昌硕之后在继承借鉴缶翁印风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的佼佼者。但是真正在缶翁风格以外,以雄放著称,异军独起并开一代风气的印坛宗师,当推齐璜(白石)。齐白石的印作以他独特的创作手法,刚烈的艺术个性,开创了中国印学史的又一个里程碑。傅抱石曾说:“到了20世纪30年代,(白石)老人……以刻印而精篆法,霹雳一声,开始了中国篆刻史上的新页。”
试看他的这枚白文收藏印,“畿南文献之家”(图139)分两行排列印文,粗看似很不规整,正斜欹侧,有跌仆之感。但跌而不倒,欹侧却又不失重心,正是他这方印构思上高人一筹的地方。如“畿”“南”“文”“之”“家”几个字,都有向中心聚拢之势,得密处尽其紧密,而外框则比较宽松。唯独一个“献”字偏离中心而紧靠左上,甚至连印边都给“挤”没了,这又是一种疏密。被尽量提起抬高的“犬”字,下面自然留出的空白,恰与其他几字的留红相呼应。于是构成了全印疏密映衬,正斜互补,开合有致的印章格局,藏巧于拙,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刀法上,齐白石以单刀直冲,不加修饰,但很注意把握轻重、徐疾、突出主笔。如“文”字的笔画本来已是全印中最重的了,但还嫌不够,再去掉下面的大块空白,以虚为实来加重它的分量。由于使刀如笔,线条有明显的轻重对比。或而犀利畅快,或而沉着凝重,因而在纵横捭阖之中既有痛快淋漓之势,又有丰富饱满的笔意效果,虎虎而有生气。
齐白石的印作,主要得力于《三公山碑》《天发神谶碑》、秦权量铭文及汉将军印,又兼取众家之长。取法既广,要在能“化”,而可贵的是,他不但能“化”而变为己用,更能独出机杼,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风格面貌,于民国印坛卓然而立,独树一帜,使民国鉴藏印的风格自此砉然为之一变,为后来的篆刻艺术及鉴印的发展翻开了新的一页。
从赵叔儒到齐白石,对民国时期鉴藏印的发生发展过程,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以上的轮廓。其中不乏高手名家,但从艺术水平和影响来看,都没有超出齐白石之右者,加上时间上也以齐为最晚,因此,民国的鉴藏印史,当以齐白石为殿后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