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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于我

2017-12-05李佳瑜

湖南教育 2017年41期
关键词:读诗诗经古诗

文︳李佳瑜

诗,于我

文︳李佳瑜

彼时高中,大家都被文化选读的课本折磨得焦头烂额。最怕的就是放学前走进教室“占用五分钟”给大家默写的语文老师,“小抄”的方法总是千奇百怪,可结局往往还是——那几位被留堂到天黑,仍然死缠着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余生之多艰”反复。除了屈原,还有《诗经》里《氓》中“隰”字永远都不会写,还有拗口的《阿房宫赋》……课本的封面把本来就不清晰的画像缩略到模糊,人物在历史中变得渺小,文字也成为大漠黄沙——泛滥而干瘪。青春的逆反不止于争吵,暗流涌动的“文学”也是其中体现之一。那个时候学生间暗涌着后现代的诗,晦涩发疯。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词汇,直到现在,我还是读不懂一句“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时代太快,人类就容易沦为盲流。

木心在诗里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多年后我在异国路边的小店里听到王菲的《在水一方》,头绪四起,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中国古诗,于我们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自幼时,我们便被大人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不知其意就口口声声地说着“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张爱玲在散文中亦提到,家中长辈听她念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句时忍不住泪流满面,而她却尴尬得不知所措。

古诗就像罐子里的药,苦涩古怪的味道顺着喉管流下去,不明的感受在口腔扩散。第一句走到我心里的不是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也不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是宋之问平平淡淡的一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五岁在一本小书中看到这句话,突然沉重起来。想起身边很多的事,觉得很闷,再想起在故乡的亲人,应景的啼几声便停了。

我的比较文学老师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她说:“中国的古诗中的字是无法更改的,意蕴也是无法翻译的。”就比如,《登鹳雀楼》中“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总是需要好几个注解,才能让外国人懂得其深意。很多人的诗教止于“鹅,鹅,鹅”,再大些就是“地上霜”和“明月光”的简单哲理,背了几篇课文而味同嚼蜡。这总是可惜的,是对先人遗产的糟践。

古诗就像穿越时空的对话,你承受了许久的委屈找到了先哲知己,你于这世间不是寥寥一人,精神上多了一个故旧,为人也就多了几分硬朗。我不爱“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杜子美,不爱“除去巫山不是云”的元稹,更不爱“荡荡容貌尊”的苏老泉,我只爱那“谪仙人”李白。他的诗言简意赅,时而有报国意气,时而有归隐心境,也会流连忘返于青楼酒肆,得意之时能让力士脱靴。身世成疑问,不知是吉尔吉斯斯坦人还是哪国人。就连死亡也是一样的诗意——喝高了捞月而死。委屈时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把烦闷赶走;离别时一言“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把拥挤的车站变得孤寂空旷;辗转时一曲“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古诗其实不古,反而是超前地发挥着我们的情感。诗词里的字词不是夫子的说教,更不是为人处世的失败绝望,即便是等人不归的妇人,也会在诗句末尾写上一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比起脍炙人口的流行曲目,它或许显得拗口,或许没有那么浅显。可当我静坐在桌前,打开一卷《诗经》,心便跟着先民浮沉。或是两个倒霉的乘舟王子,或是新寡的有缘女人,又或是辗转悱恻的追求者。若说读现代诗,我倒觉得如“夜里饮酒,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我们面前多是撕碎的惨淡,和惶惶不知去向的不安。可读古诗呢,则如白昼生一炉香,看它焚完最后一点,满屋子的氤氲让人心安。前路总要走,倒不如“直挂云帆”来得直爽。

我们是狭隘的,于这天地间则是无关紧要的。读诗,不只是为了自满或自矜,更是颐养性情。孔子把《诗经》当作弟子们很重要的书,他这个看事情总是不大顺眼的老头说起《诗经》却很满意,说其“思无邪”。然儒家后人朱熹的注脚个个都宣为淫,或许可解释为“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了。读诗有三恨,一恨注脚过度,二恨选入课本,三恨后人改字。每个人读诗都有自己独特的感受,若是掺杂感情复杂,面前的便不再是诗,而是一份份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了。我会因为《蒹葭》中一句“道阻且长”而感到生命之重,却也会因为孟浩然《春晓》中“花落知多少”想起成熟的果实而忘记落花的悲哀。写诗的人有自己的情感,读诗的人也有自己的灵魂。正如我们看歌剧《卡门》的时候折服于卡门的风韵和好手段,却不知她眼泪到底是真还是假。《诗经》让人敦厚,让人走向的是淳朴的追梦,而后来的古诗延续着先祖的梦。我们各自解读着这笔深奥的遗产,也如鲁迅所说:“如果反对这宅子的旧主人,怕给他的东西染污了,徘徊不敢走进门,是孱头;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烧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则是昏蛋。不过因为原是羡慕这宅子的旧主人的,而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那当然更是废物。拿来主义者是全不这样的。他占有,挑选。看见鱼翅,并不就抛在路上以显其‘平民化’,只要有养料,也和朋友们像萝卜白菜一样的吃掉,只不用它来宴大宾;看见鸦片,也不当众摔在茅厕里,以见其彻底革命,只送到药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却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虚。”我们对诗这样的“祖产”,也该是如此态度。抛开成见,大步走到我们先祖丰饶的精神世界里去。

聂鲁达写《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拜伦作《青铜世纪》,济慈也有《夜莺颂》。西方人的感情洒脱大片,而中国呢?《诗经》里的名字大多简单而美好,有《绿衣》,有《葛生》,有《采薇》。简单的名字藏着温柔易碎的梦,就像中国独有的山水画含蓄包容……

我走在波士顿的街头,超商为了迎合中国年又一次放起《清平调》,收银的黑人也沉醉并随之摇头。在异国突然有了一丝眷恋,至少中国的南部不会有这么不通人情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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