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初度文化宣言关于蔡元培、关于雷诺阿、关于大仲马、关于我
2017-12-05高建群
高建群
蔡元培是北京大学第四任校长,他辞职离开北大时,四望一眼,发了这么几声感慨:“我终于得以解脱,从此以后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了,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了,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了。”几年前,我卸去了一个社会职务,欢送会上,大家要我做几句表态发言,于是我端起酒杯,环顾左右、鹦鹉学舌,原原本本地说了蔡前辈这段话,说完以后我说:“我终于得以解脱,可以为自己活一活了,我将把自己平民化,将用平民化的视角来写作,来思考问题。”
我还说:“中国两千年的封建文化传统是‘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没有独立文化人这个概念,那么就从现在开始,从我开始吧!”
大画家雷诺阿功成名就以后,说过这么几句饱含人生况味的话,他说:“当我终于买得起上等的牛排的时候,我口中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了。”作为法国印象派大师之一的雷诺阿,我过去一直不太喜欢他的画,觉得浅显、虚浮,有些媚俗,尤其是描写枫丹白露森林中贵妇人席地野餐的那些画。我觉得他的画较之莫奈的从容,较之德加的睿智和充满规则,较之梵高的疯癫、炽烈和反规则。雷诺阿的艺术造化和他们应该不在一个层面上,但是在读到雷诺阿的这段话时,我的看法变了,我理解了他,华丽也是一种美,这句话我觉得我可以走进这位艺术家的内心。
雷诺阿在这里说他的牙齿,这叫我想起我的牙齿。大约廿年前,我口中的牙齿就已经所剩无几了,真牙已经摇晃一阵,脱落了,于是我只得再去医院重做,接待我的仍是廿年前的那个张教授,世界著名牙科专家。在那一刻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他说那一口牙你戴了廿年,我说是的。我戴了廿年,我还说:“劳驾你再为我做一口牙吧!这大约是最后一次做了,因为再有个二十年,我恐怕也就该交代了。”
我说的是实话,张教授听了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于是在后来的整个制作过程中,大家都默默无话。
大仲马是《基督山伯爵》一书的作者,法国大文豪,他要死了,躺在病床上,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三个铜板来,敲敲说:“巴黎这座城市真不错,当我从乡下来的时候,身上装了五个铜板,你看花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花完。”
于我老高来说,也常常有这种大仲马式的感慨。在举办名曰“六十初度”的画展的时候,我对人说:“西安这座故乡的城市,待我真是不薄,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容忍坏脾气的我,提着一只秃笔,四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