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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与新诗的东方情调

2017-12-01周笛

诗潮 2017年5期
关键词:格律诗音韵格律

周笛

朱湘与新诗的东方情调

周笛

白话诗诞生后,许多问题摆在人们的面前:诗行自由、散乱无序;过多地说理与议论;平白直叙、单调无味……这与白话散文的简单分行又有何区别?新诗若想真正昂首阔步地走下去,既能拥有像旧诗一样源远流长的记忆,又能焕发出崭新的艺术品格,必定要追求经验、语言与形式的协调与统一。探索新诗的艺术法则势在必行。在这个背景上,有人将眼光瞄向了西方,引入法国的象征主义来丰富新诗诗意与艺术的生成,如李金发;有人则回首望向中国古典诗歌的丰厚资源,先破后立,对古典诗歌的格律与艺术手法有目的地进行择取,来寻求新诗植根的艺术土壤,这便是以闻一多、徐志摩为首的新月诗派。

朱湘是新月诗派里头一个“东方式君子”。诗人曾在青葱岁月里写下《南归》一诗:“他们说带我去见济慈的鸟儿,以纠正我尚未成调的歌声;殊不知我只是东方一只小鸟,我只想见荷花阴里的鸳鸯,我只想闻泰岳松间的白鹤,我只想听九华山上的凤凰。”这是对他的最好写照。他是一只东方的小鸟,吸吮古典诗歌与东方民歌的雨露,在上千年的音韵与体式中流连周转;他从东方人特有的温和与冲淡出发,恬静澄澈,用笔下一个个幽美深邃的意象,编织着新诗的小船,驶向东方人的乐曲。

新月诗派对新诗的最大贡献,是格律诗的创作与理论完善。1926年,闻一多提出新诗的“三美”理论:即新诗应注重诗歌的音乐美、建筑美、图画美。具体表现为采用现代白话入韵,听觉上重视音节、平仄、韵脚等传统元素,视觉上重视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等。这“三美”一说为新月诗派创作的新格律诗提供了完整的理论。虽然朱湘本人与新月诗人群几度分分合合,但他在诗歌创作上依然秉承闻一多所提倡的新格律。自1922年在《小说月报》发表第一首新诗《废园》,到1933年12月诗人坠江自杀,朱湘共创作了220多首新诗。在这220多首新诗里,格律诗占了绝对的大头。

早在第一部诗集《夏天》中,朱湘就已朦胧流露出一些格律诗的雏形。朱湘的第二部诗集《草莽集》,除《雨景》外,收录的全部是他在1925—1927年间创作的格律诗。这部诗集风格清丽、格律工整、意象幽美,融会了他对格律诗的种种探索与心得,不仅奠定了他在新月诗派的地位,而且还将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新诗的历史上。

较之其他新月诗人在格律方面的探索,朱湘格律诗的一个突出特点,便是重视用韵。单论用韵的讲究,朱湘在新月诗人群中可谓佼佼者。首先,朱湘反对将古韵、方言用于新诗的韵中,统一使用北方官话为韵,明确用韵的规范;其次,朱湘十分注重押韵,努力避免押韵不当的出现。他的《草莽集》中,绝大部分格律诗都做到了押韵,还借鉴了近体诗押韵的变化。他尝试过通篇押一个韵、奇数行与偶数行换押韵(仿律诗)、第1、2、4句押韵而第3句不押(仿绝句)、每一小节换一韵等等押韵方式,还引入了西方的抱韵(第1、4句同韵,2、3句同韵)。他一口气试了20多种押韵法,渴望寻求到新诗所对应的押韵方式。

朱湘尤其看重韵的选择。他效仿古典诗歌与民歌的特点,喜欢根据诗歌的内容与情感来选择与其相配的音韵。在当时,能将音韵的变换与经验的勾勒相融,并娴熟地运用在新诗创作中的诗人并不多。朱湘先是用韵奠定格律,再通过音韵的变幻牵连起诗歌经验与形式的线条,给格律诗的音韵带来一种铿锵有力、层层递进的效果。比如他在《婚歌》里,同是平声韵,他将宽广宏大的“堂”放在首章,将幽远含蓄的“萧”放在结尾收拢全诗,从热闹纷呈到宁静悠远,令人沉醉于诗中新婚的喜庆与爱情的温柔;《采莲曲》里的两字行中,他采用的韵先重后轻,“左行,右撑”“拍紧,拍轻”“波沉,波生”等,好似荡漾的水波中央,采莲女的船桨在荷塘里上下浮动,牵着那颗鲜活的心,在采莲之动和沉思之静中自由游弋。这点他是受到了《楚辞》的启发。《楚辞》中短促的仄韵与悠远的平韵交错,来突出情感细腻的转变与飘忽不定。

《楚辞》给朱湘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仅在新诗的声律方面,除却平仄声韵的组合,《楚辞》中的“兮”字也给朱湘带来用韵的灵感。他将“兮”字转化为“罢、呵、呀”等语气词,放入音尺里拉动诗歌的节奏。如《采莲曲》里每一小节的开头,“小船呀轻飘,杨柳呀风里颠摇;荷叶呀翠盖,荷花呀人样娇娆”,宛若民歌的轻吟浅唱间,让全诗像水面的小舟一样,活跃起音律与节奏。他还大胆地将这些词作为韵脚,避免过于重视押韵会导致诗歌的滞重和表面形式化,在轻重、快慢的变化之间增强诗歌的音乐美。

朱湘在新诗的建筑美方面也是多有创新。他不满足于闻一多所强调的“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虽然他对行数节数字数均等的“豆腐块”效果早已游刃有余。当格律诗渐成滥觞,“豆腐块”眼看目不暇接的时候,乐府诗的慷慨天然和民歌的神采飞扬映入朱湘的眼帘,成为他改造新诗体式的一大利器。朱湘在保持新诗格律的整齐划一的前提下,努力寻找更加灵活、多变、长短不一的新诗体,与他追求的音韵变幻相契合,避免新诗格律陷入程式化、形式化的窠臼中去。从一字行到十一字行,朱湘在《草莽集》里都试了个遍。这些长短不一的诗行在他的编织下紧密有序地凑在一起,如《采莲曲》,朱湘有意汲取了乐府诗与民歌的轻灵飞扬。一节内五字行、七字行、两字行纵横交错,像荷塘的曼波变幻多姿,让人沉浸在少女的呢喃与凝视中。诗人的笔端轻快灵动,让读诗的人也顺着文字一波三折。不过在诗章的构筑上,朱湘还是每一节都尽量保持着相同的诗行组合,符合格律诗强调的工整匀称,体现诗歌的建筑美。

朱湘的格律诗,整齐中有变幻,工整中飞扬轻灵,具备严谨的格律,也不失却经验的流动与语言的鲜活。他从古典诗歌与民歌中汲取营养,通过借鉴旧诗格律,善用音韵,为新诗的艺术规范探索摸清了一条东方化的道路。

除了诗形的探索,朱湘的诗,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浓郁的东方幽情。他的诗极其注重意象的选择与意境的塑造,脱胎于古典诗歌,凤凰、红豆、芭蕉、琵琶、细雨、采莲、松柏、杨柳在他的诗中俯拾皆是。红豆象征着相思与爱情,芭蕉与梧桐暗示着淡淡的愁思,细雨点拨着诗人的心绪……这些传统的意象成为朱湘传承古典文学的密码,浓缩着数千年东方文化与人情,被他的新格律一浸润,绽放出崭新的光彩。如《昭君出塞》,取材于历史典故,采用琵琶这一凄幽意象,但在平仄声调的转换下,一唱三叹,凝成一条哀沉苍远的河,向民族深处的记忆流去。

朱湘把意境的塑造作为新诗内容的任务。无论是格律诗还是自由诗,他都沉浸在自己创造的诗境里,如痴如醉。前者如代表作《采莲曲》:在一幅清丽婉约的江南水乡图卷上,妙龄少女乘着一叶扁舟,荡漾在绿叶新荷之间,活泼欢悦;渐渐地,诗人细腻地记下少女采莲的全过程,用藕心、莲蓬、岸边的喜鹊与榴花点缀其间,转向少女微妙的情思。最后,朱湘用月钩、织女星等意象,将少女的思念交融于一片天地之间。“花芳衣香消融于一片苍茫;时静时闻虚空里袅着歌音”,从清婉灵动渐渐收拢到空明澄澈,一气呵成又含蓄蕴藉,让人们从这支清缓的歌谣里读出南朝时《西洲曲》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味道。

后者如《雨景》,这是《草莽集》里唯一一首没有通篇押韵的新诗,更能体现诗人对意境的塑造能力。“春夜春梦时窗前的淅沥;急雨点打在蕉叶的声音;雾一般拂着人脸的雨丝……”缠绵又清空,旖旎而通明,朱湘还运用了旧诗中的通感手法,融会听觉与触觉,勾勒出清冷迷蒙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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