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岂止是火

2016-03-07奈倪

幸福·婚姻版 2016年1期

奈倪

她的手被红色指甲油衬得葱段一般白，像妖精的手，能勾魂。

楼下一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下意识往楼上张望。

朱湘隔着窗帘看了看他，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玉镯子戴在腕上，翠绿剔透，煞是好看。

朱湘最后梳理了一下及腰长发，下楼打开店门，男人收了手机，弯腰将地上的货物搬起来。男人长得很英俊，但不怎么机灵，因为他开口就管朱湘叫姐。他说，姐，货放哪儿？声音清朗有力。朱湘说，你可以叫我朱湘。男人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环顾四周，自作主张将货堆在墙角。然后从牛仔裤兜里，抽出货单，递给朱湘，姐，你验一下。朱湘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像个妖精一样笑了。

朱湘向男人借笔打欠条，落款处写了干净秀气的一串数字。她注意到男人在盯着她的手看，她的手被红色指甲油衬得葱段一般白，像妖精的手，能勾魂。

她将欠条递过去，说，这是我的号码，店里的电话我很少接。男人接过去，看也不看，折了两下塞屁股兜里了，然后转身往外走。

昆山。朱湘叫了他一声。昆山装聋作哑，脚步不停。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在乎我。朱湘提高了声音。

昆山猛地收住了脚步，转过身走回来。朱湘紧盯着他，一颗心狂跳。

昆山走进来，走到桌子前，伸手拿起刚才借给朱湘的笔，夹在上衣兜里，转身又走了出去，看也没看朱湘一眼。

过了两天，昆山又来了。门也不进，跨在一辆破摩托车上，问朱湘，要退什么货？

朱湘压根儿没想退货，每一款盘子都是她亲自看过货下的单，销量很好，没理由退。但现在不同，没理由就是理由。她招呼昆山，你过来看哦，这一款盘子花色太陈旧老土，不如你给我换一款。朱湘举着盘子在昆山眼前晃来晃去，她发现昆山又在看她的手。

朱湘第一次到昆山的仓库看货的时候，昆山就被她的手吸引了，他忽然着魔似的握住了她的手。如今，他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任朱湘怎么暗示，他死活不接招，生怕沾上她会死似的。

谁也没注意到郑嘉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朱湘一转头，他已经站在那里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粉彩瓷盘落了地，粉身碎骨。朱湘心里暗骂自己，并没有做亏心事，心虚什么。

昆山蹲下来拾起瓷盘残片，丢进垃圾桶，然后对朱湘说，十个粉彩，十个灰青，你记一下，明天我送另外二十个过来。

郑嘉民客客气气送走昆山，转而握住朱湘的手，问，有没有伤到？又说，这镯子还戴着呢，我再送你好的。朱湘抽回手，问他来有什么事？郑嘉民完全不介意她的冷淡态度，从怀里掏出一个绒盒，打开来给她看，一枚钻石发着冷冷的光。郑嘉民叫她晚上早点收工，补一个求婚仪式给她。

朱湘气恼不已，郑嘉民，你给我滚。

郑嘉民嬉皮笑脸，我困了，上去睡个午觉，只有在你这，我才睡得着。

朱湘和郑嘉民从相恋到谈婚论嫁，他送她最贵重的礼物，就是那个翡翠镯子。送的方式和那次求婚一样随便。其实是朱湘先发现的那个镯子，在床头柜上摆着，像是谁随手脱掉搁在那里的。郑嘉民说，买回来给她戴着玩的，将来还会送她更好的，叫她不必看得太重。

怎么能不看重呢。郑嘉民一句情话就能搅乱她的心。他特意买给她的首饰，她自然当宝贝一般看待，当这个宝贝莫名其妙失踪了，她便吃不下睡不着，三更半夜翻箱倒柜，最后在郑嘉民的公文包里找了出来。她去问醉酒的郑嘉民，郑嘉民闭着眼喷着酒气说，不就是个镯子么，明天我就跟她要过来还你。秘密袒露的太随意，以至于朱湘完全没有准备，差点被击昏过去。

一夜之间，朱湘化身福尔摩斯，连郑嘉民的头发丝都细细地探查过，很快，她弄清楚了镯子真正的主人。那女孩叫小翡，来她店里推销自家代理的餐具，也不过几面之缘。郑嘉民是如何把小翡哄上床的，朱湘想象不出来，她以为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可能是一见倾心，一触即发。

朱湘打电话给小翡，约时间看货，接电话的是昆山，接待她的也是昆山。

囤货的仓库在地下室，灯光昏暗，朱湘的手在一只白瓷盘上滑过来滑过去，昆山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朱湘一惊，瓷盘差点落了地。她问，你干什么？昆山仿佛忽然醒过来一般，忙松开了她的手。

昆山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朱湘，说他是小翡的合伙人，小翡打算嫁人了，所以不做了，以后要货就跟他联系。

从地下室出来，外面下起了雨，深秋的雨，裹着寒气。朱湘感到手腕处彻骨的冷，褪下镯子搁在包包夹层里。小区门岗处，有人招呼昆山吃火锅。昆山邀请朱湘一起去，朱湘没有推辞，是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又饿又冷，觉得已经没有力气回到郑嘉民那里了。

后来，昆山每每进了新货就叫朱湘去看，朱湘是最爽快的客户，也最欣赏昆山的品味。看完货，昆山就将货和朱湘一起送回店里。比起他的小面包车，朱湘更喜欢坐他的摩托车，昆山会用厚实的军大衣将她裹成一块面包，她的心就在那面包里融化成了一滩奶昔，绵软至极。

遇见昆山后，朱湘甚至庆幸郑嘉民的背叛，如此她就有了光明正大不嫁他的理由。

那一次是朱湘主动的，那天下了大雪，昆山开面包车送她，昆山忽然问，你那个玉镯子是在哪儿买的？朱湘说，前男友送的，有特别的意义。昆山就不说话了。离朱湘的家越来越近，朱湘摩挲着镯子说，我不想回去，到你那里去，可以吗？我煮火锅给你吃。朱湘其实也没想进展的那么快，她真的只是想在那样一个大冷天，到昆山的家，和他一起吃热腾腾的火锅，喝热辣的酒，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火锅太热，酒更热，点燃了他们。朱湘第一次有了如花般盛放的感觉。昆山却很快冷了，他再见朱湘，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朱湘到底还是赶走了郑嘉民，她锁了店门，去见昆山。到如今，她已经不怕输，只怕不曾拥有，而且她总觉得她和昆山不会就这样结束。昆山的态度太奇怪，他的冷太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真正的冷漠该是来去自由，不着痕迹。

隔着马路，朱湘看到昆山从小区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女式行李箱，上了那辆小面包车。朱湘快步走过去，拉开另一扇车门坐进去。

昆山问，你来干什么？朱湘瞟一眼后座的行李箱，我今天没有事情做，你呢？

昆山不再说话，也没有赶朱湘下车，他发动车子驶上大路，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来到一栋公寓楼下。朱湘隔着车窗认出了前面那辆车，那是郑嘉民的车，从车上下来的女孩正是小翡。昆山打开车门下车，郑嘉民的车已经开走了。

小翡。昆山叫住她，将行李箱拎出来。还没送到她面前，小翡用一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脚步。小翡说，都扔了吧。昆山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昆山又把那个箱子拎了回来，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对朱湘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吗，因为那个镯子，小翡告诉我不小心弄丢了，而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丢在了你的床上。

那个镯子是昆山的祖母传下来的，传给后世子孙。昆山以为小翡会是他孩子的妈，可是没想到，她根本不稀罕这样的传承。

昆山征服朱湘的那一刻，内心是带着复仇的快意的，可是过后他发现，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也失去了内心的安宁，跌入一片空茫里，不知前路在何方。对于朱湘，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朱湘将镯子还给了昆山，她喜爱那副镯子，如果有缘，该是她的东西，她自然还会再拥有。

郑嘉民喝多了酒，揣着那枚戒指，赖在店里不肯走。朱湘被他纠缠烦了，干脆把店丢给他，一个人随便到哪里逛。意外接到昆山的电话，焦急地问她在哪儿。

朱湘站在大街上，惊恐地望着自己卧室的窗口喷出火，火苗顺着窗帘往上蹿。昆山紧紧搂住她的肩，说还好你不在里面，店没了，我给你再盘一间。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忽然，前面的人群一片骚动，有人说二楼卧室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消防官兵将那人抬了出来。朱湘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郑嘉民，他面目模糊，肢体扭曲。朱湘感到胃里一阵翻搅，她猛地捂住了嘴，一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